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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感恩谢孝思先生

2019-10-23葛鸿桢

苏州杂志 2019年4期
关键词:苏州出版社书法

葛鸿桢

陪同谢孝思等人参观

不久前谢老孝思先生的大公子友苏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谢孝思星”永远辉耀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文章开头就引了民进中央朱永新副主席为谢孝思先生诞辰110周年纪念册《清正长留》所作序言:“虽然在繁星满天的夜空里,我难以找到那颗‘谢孝思星’,但是我知道,正是无数颗谢孝思星,才构成了璀璨的夜空,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途。那颗‘谢孝思星’更在我的心里,引领我在正道上前行。”此话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看了微信,立刻引发我想起谢老生前对我的种种关怀和栽培,情不自禁地在微信里写下了一段回忆和感恩谢老的文字。不料被廖群秘书长看到后,约我拓展开来写成一篇文章,在今年谢老逝世十周年之际作为纪念。

葛鸿桢与谢孝思合影

时间要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初。苏州的一次美术展览中,给予书法作品一席之地。我有一幅行书入选,后来便经常有机会参加一些有关书法的活动。最早见到谢老是在某次书法预展评选活动中。谢老与费新我、张辛稼、吴养木等前辈对作品一一过目。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他们看到某一件作品有错别字时,谢老立马很干脆地说,“这幅作品有错别字,不用!”感觉到这位长者说话很有分量。这仅仅是最早见到谢老时给我留下的印象,尚无进一步地交集。真正有交集要到1974年春天。

1974年春,为纪念中日恢复邦交20周年,日本派出了一个“全日本书道连盟访华团”来中国大陆进行交流。这是“文革”开始之后第一个最高级别的书法家代表团。第一站先到了北京,由赵朴初先生领衔的北京老中青书家与之交流,《人民日报》有宣传报道,引起了国内老书家们及书法爱好者的广泛关注。过了没几天,我接到通知,准备参加与即将来苏州访问的这批日本书家进行交流,并让我去谢老府上通知谢老届时出席这次交流活动。

这次,来苏州交流访问的“全日本书道连盟访华团”的日本顶级书家共八位:香川峰云(团长)、梅舒适、村上三岛、饭岛春敬、饭岛敬芳、田中冻云、青山杉雨、金子鸥亭。这些书家都是日本不同书道社团的领袖级人物,各有所长。苏州出席参加与他们交流的共五位,谢孝思先生领衔,成员为费新我、张辛稼、吴养木和我。记得笔会交流是安排在苏州博物馆(原忠王府)东北角国画院楼下的大厅里。我们五人排在大厅的门口迎接日本书家的到来,谢老站在最前面,精神抖擞,我则站在最后。当日本书家们鱼贯而入时,双方一一握手致意。日本书家们低头弯腰,表现出典型的日本礼仪。谢老则略微点头弯腰,率先与他们一一握手。在整个笔会过程中,谢老一直是礼貌得体,不卑不亢。

当日晚上,市委宣传部许耀林部长在南林饭店设宴款待日本书家一行,我们参与笔会交流的五人一起陪同。谢老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于这次活动,我与谢老的关系进了一步,谢老非常爱惜像我这样的晚辈,要我经常去他家里坐坐,从此我便成了谢老府上的常客。

记得有一次在谢老家谈到,我的同学借给我一本日本出版的珂罗版的孙过庭草书《书谱》影印本字帖,没有释文,虽然临了多遍,但其中有好多草字不识很苦恼。谢老得知后,马上从他的书架上找出一本孙过庭《书谱》的释文楷书字帖借给我。这样我就可以一边临孙过庭的草书帖,一边对照这本楷书字帖来辨识草字。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麻烦,不是有出版的孙过庭《书谱》草书字帖图版旁都标有释文的吗?这是近一二十年才有的!那时在七十年代,要找一本字帖都不容易,哪来这种标注释文的草书帖呀?其实,我学草书,认草字,谢老的这本释文楷书字帖,对我的帮助很大。

在拜访谢老的过程中,谢老会讲一些他如何主持修复苏州园林、保护古迹;他如何崇拜他的老师——吕凤子先生,他的一手杂体书就是得益于凤先生的“凤体”;他如何得到黄若飞同志的赏识,遗憾黄若飞同志所乘飞机失事……有时还会告诫我做人做事要如履薄冰,也许是让我时刻保持危机感吧。

1981年,我的第一篇书学论文《试论张芝草圣》入选(首届)“中国书学研究交流会”(中国书协主办)。这次交流会从全国投稿的六百多篇论文中选出三十几篇,邀请作者于十月赴绍兴兰亭参会。后来又从三十几篇论文中选出十七篇,加入沙孟海等几位前辈的文章,编辑出版了《书学论集》(中国书学研究交流会论文集),拙文入编时更名为《张芝创今草考》。

交流会期间,有幸见到了当时的中国书协主席舒同,副主席沙孟海,王学仲,陈叔亮等以及徐邦达、谢稚柳、刘九庵等前辈,沙老的五位首批研究生中,有朱关田、王冬龄、邱振中、陈振濂等四位参加,还有一些著名的书法理论家,这里不一一列举。我则是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不过当时任论文评委的黄简先生对我说:“看你的论文时,以为是一位年长的老先生所撰写,拿在手上觉得沉甸甸的。”

会议结束回苏州后,我便向经常去请教的谢老、费老、张老、吴老师等一一汇报,谢老得知后非常高兴。不久谢老就一脸正式地与我谈起中国民主促进会,说民进是团结在中国共产党周围的民主党派之一,由于“文革”的因素,民主党派已多年没有发展新成员,因此有些青黄不接,需要吸收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加入,动员我加入民进组织。我当时的反应是民主党派都是一些长者参加的组织,自己才三十多岁,不适合参加。谢老当即纠正我的想法,说他们这一辈都是年轻时就加入的,说你可以去问问费老、张老、吴养木先生等。还说,如果你加入了民进组织,跟我们这批苏州书画家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了。又说你不用急于做决定,先拿一本有关民进历史的书回去读读,了解了解再做决定。果然谢老给我的那本有关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史的书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我看到如赵朴初、雷洁琼等我平时十分崇拜的前辈,都在民进中央的领导班子里,便觉得应该加入这样的组织。后来我就把愿意加入民进组织的想法向谢老汇报,谢老非常高兴,立刻让我写入会申请书,让我找两名民进会员做介绍人,签字后由他转交给民进市委。当时我所工作的单位——苏州博物馆,只有两名民进会员,就是姚世英副馆长和老鉴定家钱镛先生,我便请他俩当我的入会介绍人。不久,我就被光荣的批准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成为会员,那是1982年。

加入民进后,与谢老的交往就更多了。1983年3月,民进苏州市委组织了一次赴西山考察的活动,由时任民进市委主委的谢老带队。当年去西山交通很不便,乘轮船过去要好几个小时,记得上午八九点钟启航,到达西山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时间,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因此印象很深刻。有感于此,待考察结束后,组织要大家提点建设西山地建议,我异想天开的建议,待国家富强后,设直升飞机往返西山,当时根本不敢想象能建跨太湖西山大桥。

在考察西山期间,记得有当地村民带来家藏古字画请求鉴定,依稀记得有明朝祝枝山等几家的书法册页。当时还进入尚未开放的林屋洞去考察。参观了蔡氏爱日堂。谢老的大公子友苏为谢老和我合影。照片冲印后,谢老在照片背面亲笔题记:“1983年3月15日摄于西山蔡氏爱日堂后园,我侧为葛鸿桢同志,儿子友苏摄。4月5日清明,谢孝思记”。赠我留作珍贵的纪念。

后来又参加了随民进市委赴常熟筹建常熟民进县委的活动,见到了当年常熟的知名书画家唐瘦青、裴肯堂等前辈。

通过参加民进市委组织的活动,发现真如谢老所说,苏州不少知名书画家都是民进成员。自从我加入民进组织后,与他们的关系更接近了,学习请教的机会更多了。对此真心感谢谢老对我的提携,从谢老及费老、张老、吴老等前辈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吴门派书画家的优良传统——前辈提携后进,后进推崇前辈——在延续着。

1983年,我接受博物馆领导布置的任务——编一本苏州博物馆馆藏书法专辑供文物出版社《书法丛刊》出版。当年为编这一专辑,临时成立了一个选编组,外请谢孝思先生领衔,由有馆长张英霖先生、副馆长陈玉寅先生、鉴定家钱镛先生以及我组成。先是进库房遴选作品,记得当时由保管部主任郑品才和保管员龚建毅女士负责找出作品。先后看了百余幅馆藏书法珍品。在这一阶段能够上手近距离地观看这些珍贵的藏品,令我大开眼界。经过反复筛选,最后选定了四十几件藏品。其间,出版社派来资深编辑崔兴仁先生来协助选编,提出了一些具体的建议:一是要求本辑配四五篇文章,除了一篇统摄文章要请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写(此事自然落到谢老身上),另一篇全辑的重头文章让我来写(我不清楚馆领导是否将我有论文入选“首届中国书学研究交流会”的信息透露给他)。另外,要求未配专题文章的作品,全部要有考释,特别要求注明是否见于著录。这项繁重复杂的任务自然也落在我身上。不过此项任务让我有机会翻阅了大量的著录书,只有在翻遍了大量的著录书后,才敢给某作品标上“未见著录”四个字,其背后的工作量是局外人难以想象的。

在编辑此书的过程中,我与谢老的交集甚多。为了谢老的这篇文章,领导要求我请谢老定题目,谈思路,由我执笔。谢老经过慎重思考,选定了一个题目:《源远流长,人文荟萃的吴门书家》。给我交待了大致的思路,强调要结合本辑选刊的一些书家作品。初稿完成后,谢老亲自过目认定。从题目的确定上,让我了解到谢老是非常严谨的学者艺术家。当时凡与苏州历史文化有关的书籍及词典上有“吴门画派”、“吴门印派”,唯独没有提“吴门书派”,故谢老也不轻言,只提“吴门书家”,一字之差,反映了谢老严谨的学术态度。由此,我萌生了追究历史上是否存在过“吴门书派”的想法,催生了二十几年后,我撰写的专著《论吴门书派》,由北京荣宝斋出版社出版。

因为想追究“吴门书派”是否存在,又催生了一系列的前期工作的副产品。如1987年撰写论文《吴门书派——明代书坛的中流砥柱》,入选江苏省书学讨论会,发表于《江苏省书学论文集》;因为看到傅申博士赠给苏州博物馆的一本英文著作《Traces of the Brush》中有一章“祝允明问题”,以往并未见过对祝允明的专题研究,便译出来看看。其研究成果被我用到了由故宫博物院肖燕翼先生约我撰写的《祝允明》(中国古代书法家丛书)中,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1988年);而傅申的那本英文著作后来也被我全本书译出,改名为《海外书迹研究》在紫禁城出版社出版(1987年);此后又应百卷本《中国书法全集》主编刘正成先生邀约,作为分卷的主编,编撰《中国书法全集·祝允明卷》,由北京荣宝斋出版社出版(1993年);后来又主编了《中国书法全集·文徵明》卷,于2000年由荣宝斋出版;因此,又接胡传海先生约稿,撰写了《吴中才子——文徵明的生平及其艺术》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2005年);另外对祝允明、文徵明的前辈、老师沈周也做了专题研究,撰写了《论沈周行书〈赤壁赋〉卷的真伪及其书风转变期的界定》,入选由中国书协主办的《首届中国国际书学研讨会》,先发表于该会论文集,后发表于《书法研究》(中国国际书学研讨会论文专辑)1992年第一期,后又被选刊于《20世纪书法研究丛书·考释辨异篇》(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出版),拙文《张芝创今草考》同时被录入该书……

由于前期的研究准备工作做得比较充分,所以在2001年前后,准备做最后的冲刺——写一本有关吴门书派研究的专著。由于突然一次发病住院而拖了下来。拖了几年才最后完成了题为《论吴门书派》的专著,2005年由北京荣宝斋出版社出版。此书一出即获得了学术界的好评,“吴门书派”这个名词因此而名正言顺地使用。此书后获得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理论奖提名奖,以及江苏省社科优秀奖三等奖。

由于“吴门书派”在理论上已被确立,退休后我便把注意力转向从书写实践中对吴门书派的那些名家法帖进行临写,以便更深入地了解并掌握他们丰富的技法与风格差别。先在《书法报》进行连载,后经读者建议,将这些临帖汇编成书。因此,编著了一本《明代吴门法帖导临》于2013年由故宫出版社出版。同年故宫出版社又出版了我的译著《海外书迹研究》修订横排本(初版系竖排本)。

由于历年来这些成果产生了一些影响,曾与我一起作为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教授在黄山授课的朱寿友先生(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于2015年建议我申报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此事向民进苏州市委汇报后,民进市委非常重视,立即出面向统战部门申报,没料到这次申报很顺利被省政府批准。苏州同时被批准的还有苏州大学的三位博士生导师。2016年我们四人同时接受时任江苏省省长石泰峰颁发的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聘书。如果没有谢老把我领进民进组织,哪有我今天的这份荣誉!因此我从内心感恩谢老,要学习继承谢老的精神,使之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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