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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梅丸临证思考

2019-01-03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9年8期
关键词:厥阴乌梅阴阳

杭州市中医院 杭州 310007

乌梅丸是《伤寒论》厥阴病篇的主方,长期以来仅仅作为治疗胆道蛔虫症的主方应用于临床。笔者读书期间,关于乌梅丸,老师也只是简略讲解,临床上应用更少。近年来受“龙砂医学流派”“吴述伤寒杂病论研究”等学术思想指导,随着对厥阴病病机认识的深入,笔者将乌梅丸广泛应用于临床,取得较好的疗效,现分析总结导师张卫华老师和笔者自己的部分医案如下,以期为乌梅丸的临床应用开拓新的思路。

1 病案举隅

1.1 血压昼夜变异大,心悸气短案 杜某,男,69岁,2017年11月20日初诊。患者10年前有鼻咽癌放疗病史,另有高血压病病史5年,口服降压药控制血压。3周前患者受凉后出现咳嗽少量,胸闷,在社区医院服感冒药,未见改善,逐渐出现呼吸困难,遂收住入院。突出表现为每天午后发作性气上冲胸、憋闷欲死,伴随血压波动明显,昼夜变异大,临近中午血压升高,最高230/120mmHg;低压主要出现在后半夜,最低60/40mmHg,高压及低压时均伴有咽部发紧、气急胸闷。每日上午精神相对较好,午后开始出现胸闷,阵发性心悸,气上冲胸,有濒死感,夜间气短不足以息,舌干红无苔(放疗后一直无舌苔),脉左关弦而无力,伴随胃纳减退,逐渐出现吞咽困难,进食即吐。既往无打鼾情况,发病后打鼾情况日益严重。入院后患者肺部CT、全腹部CT、冠脉CT造影、头颅MR、心脏彩色多普勒、肾上腺B超等辅助检查,以及甲状腺功能及皮质醇激素,抗核抗体、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anti-neutrophil cytoplasmic antibodies,ANCA) 等实验室检查均无阳性结果,且能排除情绪干扰因素。因诊断不明确,仅作对症处理,白天口服降压药,同时以扩血管药静脉微泵维持使用,根据血压调节药物剂量,夜间予升压补液处理。经心血管及内分泌等多科会诊,仍不能明确诊断。一周内患者一般情况急剧恶化,卧床不起。查视患者形体消瘦,面色青黄,自诉常年四肢冰冷,胃纳一般。分析患者表现,与《伤寒论》中“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的论述相符。患者年老,肝肾亏虚,复因外感风寒,外寒郁遏厥阴相火,相火郁积到一定程度,“郁极乃发”[1],则出现气上冲胸、憋闷欲死的症状,且时发时止。遂停用静脉及口服西药,每日500mL葡萄糖注射液静脉滴注补液(患者自主进食每日不足50g),以吴茱萸涌泉穴贴敷引火下行,中药汤剂乌梅丸化裁。处方:乌梅 30g,细辛 6g,肉桂 10g,干姜 10g,黄连6g,黄柏 6g,当归 15g,附子 10g,花椒 6g,党参 15g。3天后患者症状明显改善,1周后血压稳定在白天150~170/80~90mmHg,夜间 60~90/50~60mmHg,患者诉乏力,余无不适症状,能正常进食,打鼾情况逐渐消失。后期心血管科会诊,鉴于患者血压波动比较大,建议血压升高明显时可临时给予短效降压药口服治疗。予出院,门诊继续调补肝肾治疗1个月。2018年3月患者再次出现胸闷气短、夜间打鼾情况,症状轻于去年,继以原方乌梅丸加减治疗后症状消失。

按:患者望诊面青体瘦,四肢细长,属典型的木型人体征。有鼻咽癌放疗病史,长期进食半流质,常年四肢冰冷提示肝肾不足、脾胃虚弱,症状加重时气上冲胸、昼夜变异率大符合厥阴风木的发病特点。次年春季再发,提示春季肝木升发太过,体阴不足,相火不能潜藏,木火上冲之相,故以原方乌梅丸清上温下、缓肝调中治疗,屡屡获效。咽喉解:患者每次症状加重均伴有吞咽困难、打鼾,经治疗气短症状改善后打鼾症状同步消失。肺功能提示大气道阻塞,肺部CT未见气管异常,考虑存在喉麻痹,可能与既往鼻咽癌放疗病史相关。黄元御[2]在《四圣心源》中有“咽喉者,阴阳升降之路……地气不升则喉病,喉病者,气塞而食通;天气不降则咽病,咽病者,气通而食塞”的论述,或可以解释。近贤秦伯未先生[3]描述“奔豚有两种……肝脏气火上逆,症状较为危急,气从少腹少冲咽喉,使人窒息欲死”,笔者认为该患者可诊断为“奔豚气”。

1.2 哮喘-慢性阻塞性肺病重叠(asthma-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overlap,ACO)案 梁某,男,82岁,2016年10月20初诊。主诉:反复咳嗽喘息30余年,活动后气急10年,加重2年。西医诊断为ACO。近两年来症状发作频繁,多次住院,平时规范使用“布地奈德福莫特罗粉吸入剂(320μg/9μg),一次一吸,一日两次;噻托溴铵粉吸入剂18μg,一次一吸,一日一次”吸入,并间断口服“复方甲氧那明胶囊、孟鲁司特钠”等药物,症状能部分缓解,但仍持续咳嗽,气喘,遂转来我处中医治疗。查视患者,形体适中,因“帕金森病”手部震颤,排便困难,大便不干,口干略口苦,胸邪胀满,活动后气急,有时可闻及喉间哮鸣音,鼻塞流清涕,有时打喷嚏后咳嗽能缓解,舌质红,舌下静脉迂曲,苔白,脉右寸紧两关弦滑。考虑太阳、少阳、太阴合病,夹杂痰浊、瘀血,予以麻杏石甘汤、柴胡桂枝干姜汤合桂枝茯苓丸加减治疗2个月后症状明显改善,但仍有咳嗽。

2016年12月10日再诊,患者自诉咳嗽以晚上平卧后最剧烈,喉部有气上冲逆感,伴下肢凉,手震颤,两关虽弦而以左关为弱,考虑厥阴病,予以乌梅丸化裁。处方:乌梅45g,细辛10g,肉桂10g,干姜10g,黄连 3g,黄柏 10g,当归 12g,附子 15g,花椒 3g,党参15g,赤芍 15g,川芎 15g,郁金 10g,熟地 30g,川牛膝15g。2周后症状完全消失。治疗后约1年咳嗽未再发,近偶有咳嗽气喘发作,均以中药治疗收功。有时上热下寒症不明显,仅表现为气上冲逆,处方中加乌梅15~30g亦能取效。

按:ACO是呼吸科常见疾病,近年来随着激素、支气管扩张剂的推广使用,使得大部分患者获益。本例患者经规范治疗但症状始终不能完全控制,自诉“无一日不咳嗽”,严重影响生活。经六经辨证、分经施治,尤其是收尾阶段抓住患者平卧位时气上冲逆、咳嗽夜间加重、足冷等特点,考虑厥阴病,使用乌梅丸清上温下,一击收效。

1.3 腰痛不寐案 郑某,女,43岁,2017年7月10日初诊。主诉:夜间腰痛、难以入睡半年。病起于半年前生产后,自诉当时产科医生以长纱布行阴道填塞止血,此后患者自觉腰痛明显,夜间加剧,不能入睡,经多方医治无效,转来门诊。症见舌质红,苔薄,脉细弦。考虑厥阴病欲解时从丑至卯上,临床各种疑难杂病,但见在下半夜,尤其是凌晨1~3点间出现相关症状或症状加重者,皆可选择乌梅丸[4]。处方:乌梅12g,细辛 10g,桂枝 10g,干姜 10g,黄连 6g,黄柏 10g,当归12g,附子 12g,花椒 6g,党参 12g,独活 10g,杜仲 12g,熟地15g,川断 12g,威灵仙15g,皂角刺10g,补骨脂12g。7剂后已能安然入睡,腰痛明显缓解。原方再进7剂,后期再予以独活寄生汤合桂枝茯苓丸滋补肝肾、活血通痹,治疗月余收功。

按:患者病起于产后,前医也曾补肝益肾治疗,效果了了。本案抓住患者腰痛以后半夜明显,结合《伤寒论》六经欲解时理论,以乌梅丸为主方加减,滋补肝肾、活血通痹,效果明显提高。

1.4 皮肤瘙痒案 汪某,男,78岁,2017年10月18日初诊。主诉:皮肤瘙痒17年。患者自退休开始出现皮肤瘙痒,曾在多家医院皮肤科就诊,自诉多项检查结果均正常,曾连续治疗50余天效果不明显,夜间瘙痒不能入睡。首诊考虑患者年高病久,予以养血祛风之剂。

2017年10月25日复诊,患者皮肤瘙痒缓解不明显。考虑患者皮肤瘙痒夜间为重,应属厥阴病。予以乌梅丸合过敏煎加经验方治疗。处方:乌梅12g,细辛10g,肉桂 6g,干姜 10g,黄连 6g,黄柏 10g,当归 10g,附子 12g,花椒 6g,党参 12g,防风 6g,银柴胡 10g,五味子10g,何首乌 15g,威灵仙15g,石菖蒲 12g,制大黄12g,胡麻仁30g。患者服药后立竿见影,一日便瘙痒立止,能安然入睡。该经验方来自董宿原[5]所著的《奇效良方》,书中记载:“威灵甘草石菖蒲,苦参胡麻何首乌。药末二钱酒一碗,浑身瘙痒一时无。”临床运用此方治疗顽固性皮肤瘙痒证,收效甚佳。

按:皮肤病因其病在肌表,考虑到“风性善行而数变”的特点,临证治疗多选择祛风解表之剂,效果有时并不理想。临床上很多皮肤病存在皮肤瘙痒夜间加重的情况,需鉴别是夜间阳虚寒凝还是相火浮游所致,结合六经欲解时等伤寒论学术思想,再联合皮肤病专方验方,辨证精准才能效如桴鼓。

2 方证分析

关于厥阴病的病机,江西中医药大学刘英锋等[6]认为,“厥阴从阴阳论,为两阴交尽,一阳初生之经。从六气来论,则厥阴之上,风气治之”,笔者深以为然。因此,厥阴为病,不仅有阴阳错杂之机,而且有肝风内动之势,并且两者可以互为因果。阴阳为六气之本,六气为阴阳之化,阴进阳退则生寒,阳进阴退则生热,阴阳往复则风气乃成。厥阴生理表现为由阴出阳,阴阳协调,和风以生。厥阴病理就表现为阴阳出入之机不相顺接,阴阳不和,和风转为贼风,乘机妄动于内,所以阴阳错杂而风动。又因为肝不仅主风,而且肝本质就生于水而生火,一身同兼相反的两性,风木一动则水火失调、寒热并发。肝脏体阴而用阳,外强中干,风气鼓动则本体更加耗损,而标用就更加亢盛,进而易导致寒热混淆、虚寒相兼,此即风扰而错杂。因此,阴阳错杂与风气内动是厥阴主证的统一病机[6]。

乌梅丸作为厥阴病的主方,方证为寒热错杂证,确切地说是上热中虚下寒证。君药乌梅,味酸,性平,归肝、脾、肺、大肠经。《本经疏证》有云:“梅实……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肢体痛,偏枯不仁,死肌,去青黑痣,恶疾。”[7]臣药黄连、黄柏助乌梅清相火上扰;当归甘润微香,补血养阴,同乌梅一起养肝阴、补肝体。佐药人参、桂枝温中补虚;附子、细辛、干姜、蜀椒补肝肾虚寒,以蜜为丸,甘缓和中,为使药。当代著名中医学家蒲辅周认为,乌梅丸组方体现了仲景“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的理论[8]。四组药合用治疗上热中虚下寒兼肝气上冲之厥阴肝经方证。笔者临床处方时将乌梅作为厥阴肝经引经药,一般用10~15g足矣,如气上冲逆明显,用于下气除烦,需增加剂量,通常可用到30~60g。乌梅丸口感酸涩辛苦,临床上无成药,处方汤剂时可多叮嘱患者加蜂蜜调服,取酸甘化阴之意。

3 结语

厥阴属两阴交尽之时,厥阴病证候错综复杂,变化多端,或寒或热,或虚或实,看似复杂,其实临床上并不少见。女子七七、男子八八以后,包括一些年轻人的肝经、心包经等很多疾病都有厥阴病的因素[9]。临床各种疑难杂病,但见在下半夜(丑时至卯时)出现相关症状或症状加重者,例如后半夜发作的哮喘、心绞痛、失眠、胃脘痛等,或者临床症状变异率大、呈发作性的一类疾病,如慢性胃炎、胃肠神经官能症、荨麻疹、皮肤瘙痒症等都有厥阴风木发病的特点。辨证时应抓住舌尖红、左关弱、舌苔略厚腻三个要点,临床符合寒热错杂证,就可大胆使用乌梅丸。临证应用首先在于辨证准确,其次乌梅丸四组药的剂量比例可根据病情予以加减,达到清上温下、补中敛肝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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