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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普度寺①沿革考

2018-12-19谷新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关键词:慈济

谷新春(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公元1908年,藏历土猴年,三十三岁的西藏政教首领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1876—1933)晋京朝觐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达赖在京城84天中,除了参加慈禧、光绪的陛见,造访各国使节政要以外,作为藏传佛教的宗教首领,十三世达赖喇嘛还参观了京城众多寺院。十一月二十八日,他离开了北京,返回西藏。据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图书馆所藏《内厅侦查达赖报告》一书载:“十月初四日,达赖由雍和宫起行,前往白塔寺、嵩祝寺、福佑寺、玛哈嘎拉庙②康熙时此寺为玛哈嘎喇庙,乾隆时改寺名为普度寺,文章中一般称其为普度寺,然随语境变化,亦有所变化。玛哈嘎喇乃梵文音译,文献所载名称稍有不同,为尊重原书,一般不作改动。行文一般称为玛哈噶喇。据《雍和宫道观所刊物》载,北京城除此庙外另有一座玛哈噶喇庙“位于北平护国寺东墙外,为护国寺附属下院,因庙中严禁女人留宿,乃辟此备喇嘛家族来京看视者居之,故又称‘妈妈房’。现该庙除有大门一座,住房二十间外,并无殿宇,佛像仍由护国寺派人兼管,迨入民国,各喇嘛家族亦鲜有来庙投宿者,遂招租民户,因无庙容,故世人罕有知者。”蒙藏委员会:《雍和宫道观所刊物》,黄夏年主编:《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第76卷,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年,第135页。等庙拈香。”[1]十三世达赖喇嘛此次来京,当然有着重要的政治目的。他于十月初四日所参拜京城的白塔寺、嵩祝寺、福佑寺、玛哈嘎喇庙等寺院,只是他居京期间参拜众多寺院的几座而已,对达赖本人也许只是作为宗教领袖例行的佛事活动而已,并未有太多寓意可以引申。

然而如果将达赖十月初四日这一天所参拜的众多寺庙中的一座——玛哈嘎喇庙单拿出来,细加考察,以管窥豹,就可凸显出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是如何不断转换身份,改换门庭,重新获得新生并留存至今的。

一、文献中的普度寺发展史

1.元代——太乙神坛

据民国历史学家朱偰在《昔日京华》所述:“吗哈噶喇系普度寺旧名,其名称之来由,实远起于元。《元史•泰定帝纪》至治三年(1323)十二月,塑马哈吃剌佛像于延春阁之徽清亭,梵书言吗哈噶喇佛有十二,皆文殊观音化身,及护法神也。至明,此种佛像移至重华宫东长街洪庆殿。”[2]然民国张次溪在其《燕京访古录》说:“玛哈嘎拉庙建于元代。”[3]张次溪所言有误,文献表明玛哈嘎拉庙之名可追溯至元代玛哈噶喇佛像,玛哈噶喇寺院则建于清康熙时期。清华大学姜东成在其博士论文《元大都城市形态与建筑群基址规模研究》说:“《京城全图》绘有此寺(玛哈嘎喇庙),其地在今南池子小学位置。从《乾隆京城全图》中这一地块内胡同分布来看,清代普度寺的基址可能仅为元代太乙神坛基北部。”[4](图1)

图1 普度寺总平面图采自《东华图志——北京东城史迹录》2005年

受制于材料,关于元代太乙神坛的情况我们知之甚少。根据其所在元大内近邻位置,太乙神坛是元代皇家多元祀典中的重要一处。活跃在当时的刘道真、吕志彝等道教真人应该有可能到过太乙神坛主持法事活动。因之,这是元廷非常重要的祭祀礼仪空间。

2.明代——洪庆宫

元时的太乙神坛在明时被营建成成为东苑之洪庆宫。东苑与明皇宫内廷格局相似,因此有“南内”或“小南城”之称,内分东、中、西三路,有序列的排列重华宫、洪庆宫、崇质宫、延福宫、明德殿等多所建筑。[5]288清代学者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说:“重华宫之东,曰洪庆宫,供番僧之所也。又东则内承运库,再东则崇质宫,俗云黑瓦殿。景泰间,英庙所居。旧闻考,明英宗北还,居崇质宫,谓之小南城。今属缎疋库神庙,有雍正九年重修碑云。”[6]经“土木堡之变”登上帝位的景泰帝曾将英宗软禁于南城之崇质宫。“夺门之变”成功后的英宗“悦其幽静,既复位数幸焉,因增置殿宇……皆极华丽。至是俱成后又杂植四方所贡奇花异木于其中,每春暖花开,命中贵陪内阁儒臣赏宴。”[7]《宸垣识略》中长元按:“明南内有洪庆宫,为供番佛之所,怠所谓嘛哈噶喇也。入睿邸时,或佛像尚存,其后因建为庙与。”[8]

3.清代——至今

(1)顺治时期——睿亲王府

“普度寺旧名玛噶喇,国初为睿亲王府……墨尔根王为睿亲王,为摄政王。当时称为台星可汗九王,见毛奇龄《后鉴录》。其旧府,据《恩福堂笔记》,在东安门之南,明时南城,今玛哈噶喇庙。”[6]《日下旧闻考》[9]《宸垣识略》[8]《癸巳存稿》[10]《旧都文物略》[11]诸文献皆有所载。摄政王多尔衮南征北战、拥立新主,居功至伟。他入京后,在明南内基础上将明英宗屈辱与光荣的纪念之所改建成自己的府邸。王府设在皇城内,为清代特例。摄政王宫室之制在诸王之上“盖造府第,亦与宫阙无异”“翚飞鸟革,虎踞龙蟠,不惟凌空挂斗,与帝座相同,而金碧辉煌,雕镂奇异,尤有过之者”。

因多尔衮掌握实权,王府已然是清帝国实际的政治中心。在这个强烈的政治空间中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等朝廷要员在此处理国家要事。清初诗人吴伟业曾经有诗云:“松林路转御河行,寂寂空垣宿鸟惊。七载金縢归掌握,百僚车马会南城。”多尔衮建睿邸时,或尚存明时佛像,后有专门殿堂供奉。顺治七年(1650),多尔衮以有疾猎于边外,薨于喀喇城。顺治帝先尊为成宗义皇帝,谥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旋即以谋篡夺位之罪黜。摄政王府被抄,家产籍没,亲属入宫为奴,屋宇、花园成残垣断舍,荒草一片。

(2)康熙至雍正时期——玛哈嘎喇庙

康熙三十年(1694),康熙帝下令将荒废的睿亲王府改成了藏传佛教寺院,即祭祀大黑天的玛哈嘎喇庙。寺院隶属于民族事务的理藩院,同时将南部改建为缎匹库。《日下旧闻考》卷四十所记:“清廷在康熙三十三年将摄政睿亲王府改建为玛哈噶喇庙,为护法神,最初为元裔察哈尔林丹汗所供奉。”[9]康熙改睿亲王府为藏传佛教寺庙供僧人唪经祈福之所,吴长元认为沿袭明代传统[8],而李德成先生认为应是大清初定,团结蒙藏少数民族的政治行为[5]288。

(3)乾隆至民国时期——普度寺

一百二十余年后,乾隆恭阅实录,为多尔衮平反昭雪。乾隆四十三年(1778)正月,上谕廷臣曰:“睿亲王首先统众入关,定国开基,厥功最懋。顾以诬告谋逆,经诸王定罪除封;其时我世祖章皇帝尚在冲龄,未尝亲政也。朕每览实录,见王之立心行事,实能笃忠荩、感厚恩,深明君臣大义,为史册所罕觏;乃令王之身后久抱不白之冤于泉壤,心甚悯焉!假令当时王之逆迹稍有左验,削除之罪果出我世祖圣裁,朕亦宁敢复翻成案;乃实由宵小奸谋,构成冤狱,而王之政绩载在‘实录’,皆有大功而无叛迹,又岂可不为昭雪!著加恩复还睿亲王封号,追谥曰‘忠’;补入玉牒!补继袭封。照亲王园寝制度,修其茔墓。仍令太常寺春秋致祭,并配享太庙”。[12]

多尔衮养子多尔博的五世孙淳颖重袭睿亲王爵,老睿亲王府被康熙改建为玛哈嘎喇庙不便再使用,乾隆赐新府于东单牌楼北大街石大人胡同[13]。据《癸巳存稿》中记载:“今世袭墨尔根王府,在东单牌楼石大人胡同,乾隆时所立也。”[10]《日下旧闻考》载:“普度寺在里新库北,旧名玛哈噶拉庙,康熙三十三年建,乾隆四十年修,四十一年赐名普度寺。……寺内殿基高敞,去地丈余。国初为睿亲王府,相传即南城旧宫,后改今寺。……”[9]

查阅《清宫内务府奏销档》可知,早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乾隆帝已经开始对玛哈嘎喇庙修整。[14]乾隆四十八年(1783),乾隆帝对已更名为普度寺又进行了一番整修[14]。嘉庆二十三年(1818)七月初五日《奏为遵旨查勘应修寺庙情形事折》载有普度寺拟请缓修记录[15]。咸丰时期,咸丰帝数次到普度寺拈香礼拜。①《文宗显皇帝实录》载:“癸巳,上诣宣仁庙、凝和庙、普度寺,拈香。”“乙亥,上诣宣仁庙、凝和庙、普度寺,拈香。”“壬申,上诣宣仁庙、凝和庙、普度寺,拈香。”《清实录》,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01页、第652页、第1013页。同治帝在同治十二年(1873)到普度寺拈香。②《穆宗毅皇帝实录》载:“丁巳,上以祈雪,诣宣仁庙、凝和庙、普度寺,拈香。”《清实录》,第五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55页。

清光绪年间出身满洲世家的震钧在其《天咫偶闻》载:“明之南内,今已拆尽。按行遗迹,惟普胜、普度二寺似犹是旧殿之仅存者。”[16]民国二十四年(1935)蒙藏委员会所编《雍和宫道观所刊物》说:“此两寺院虽建筑年久但由喇嘛随时修葺,庙貌尚称完整…斯例亦不复如往日香火之盛矣。”[17]138-139

(4)民国后至20世纪早期——小学、粮店、居民区等混杂

民国后,普度寺一度被军队或其他机构占用,而庙内所供奉的遗物及部分殿宇均已消失不见了,仅余山门、正殿和方丈院等。[18]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民国政府有关部门将普度寺改为小学,原称国民三小,后根据地理位置称普度寺小学,后又称南池子小学。寺院大殿被分隔成若干教室;台基成为操场;山门则改做粮店;高台上建了大量居民房,成了杂乱的居民区。[18]“文革”时期,为保护寺庙佛像免遭毁坏,文物局将佛像、供器等文物存放于雍和宫和故宫南三所等地。[19]

(5)1984年至2003年——北京文物保护单位

1984年,普度寺大殿被北京市人民政府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5]289

2001年8月,东城区委、区政府腾退南池子小学,搬迁了186户居民,拆除5000平方米建筑,对普度寺进行了全方位的修缮。2003年,全面修复了台基、正殿、山门、方丈院北房,其余房屋基址在取得考古资料后回填保护,进行绿化,成为居住小区内的公共活动场所。[18]

(6)2007年——北京市地方税务博物馆

2007年,普度寺被辟为北京税务博物馆,免费对公众开放。[20]

(7)2011年至今——三品美术馆

2011年至今,普度寺大殿改为民间非营利性质的三品美术馆,山门成为美术馆办公室和茶室。

二、普度寺形制

普度寺今位于北京东城区南池子大街东侧,紧邻紫禁城东华门,普度寺前巷35号。普度寺现存主要建筑仅山门、正殿和部分配房。原寺轮廓尚可辨认。整个寺院建于砖砌高台之上,平均高约三米,此高台即是明代重华宫寝宫部分的基座。布局特点是一条主轴线二条副轴线。

一条主轴线,砖砌高台正中有台阶,正对山门。山门面阔三面,进深七檩大式硬山顶,绿琉璃瓦,调大脊,安吻兽,墙体刷红。正面明间辟砖雕拱门,两次间为装饰性砖雕拱窗,仿木菱花扇;背面出廊,金步明间装板门,两次间白石券同正面。室内金龙和玺式彩画保存良好,等级较高,应是睿亲王府时期遗物。[18](图 2)

据乾隆四十八年(1783)《奏销普度寺工程用银事折》所载:“普度寺天王殿一座,计三间。”[14]又据民国二十四年(1936)《雍和宫道观所刊物》载:“有天王殿三间,带厦,尚称整齐。”[17]139可知,天王殿于民国时仍存,今已无存。又据《奏销普度寺工程用银事折》载:“天王殿前有栅栏三堂”。[14]

天王殿后为正殿,名为慈济殿,殿内有乾隆题额“觉海慈航”。(图3)殿内有清代魏显达(字杰南,又字筠谷)写的楹联:“普济众生蒙佛荫,渡连圣城沐神恩。”[21]

图2 山门

图3 慈济殿

“(慈济)殿前砖坪,上除旗杆一对,砖香楼及铁铸鼎各一座外,植有树株四列,计柏树三十四棵,槐树七棵,缘荫笼罩境至幽静”。[17]139慈济殿建于石须弥座上,但殿身并未占满全座,座之比例及雕刻均有明代特征,可证此座仍是明重华宫寝殿原有台基,后建大殿缩小了规模。殿身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前出抱厦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全殿外加周围廊。主殿单檐歇山顶,调大脊,安七吻兽,只比乾清宫九只脊兽低了一级,削割瓦绿琉璃剪边;抱厦卷棚歇山顶,绿琉璃瓦黄剪边。绿琉璃瓦黄剪边——黄琉璃瓦是帝王专用,一般建筑是不得使用的。可见规制之高。顺治元年,顺治帝为区别摄政王与其他诸王不同, 特意为多尔衮的冠服与宫室做了专门的规定:“定摄政王宫室之制……房基高十四尺,楼三层,覆以绿瓦脊及四边俱用金黄瓦。”[22]此殿主体与文献描述基本一致。全殿廊内砌砖墙,正面、山面开大支窗,下肩饰六方琉璃砖,下肩饰琉璃砖同样见于雍和宫。殿内东部隔出二间内室。外檐出檐为三层椽,无斗拱,在柱头装饰兽面木雕,雀替形式特殊,室内横梁彩画有不少博古题材,(图4)整个建筑具有明显的关外满族宫室特征,可断定此殿是顺治初年新建的王府大殿。殿内有朱红色挑柱檐36根,每个柱头上浮雕精美的龙头、菊花头以及云纹等。大殿柱间垫板上画有皇家建筑专用的金龙和玺彩绘,地板为皇宫专用金砖铺地,抱厦用瓦顶级高于主殿,可能为乾隆时新加,抱厦内东南角有一石砌圆坑,直径4.8米,深1.5米左右,北面有石阶可以下至坑底,坑口周围有八组石雕图案,雕刻水波神仙怪兽,如抱厦为后建,则此大坑则应在室外。[18]其实此为转轮藏坑,只是转轮藏今已不存,仅剩大坑,今人多不知其用,或曰满族萨满祭祀的设施,谬矣。《天咫偶闻》称:“大殿极东一间,北墙下番佛五,皆乘狮象。”[16]转轮藏原有殿,曰“转轮藏殿”。(图5)(图 6)

据《日下旧闻考》言:“慈济殿左为黑护法佛殿。”[9]“清康熙建寺,将此像(玛哈噶喇像)供于寺内之黑护法佛殿,殿顶覆以黑琉璃瓦。此即清史所载之供‘番佛之所’。”[23]慈济殿右侧亦有护法殿,内供奉大威德金刚像。[17]114

中轴线东西两侧各有附属建筑[14],今已无存。

图4 慈济殿内博古彩画

图5 慈济殿平面图和转轮坑平面图剖面图采自《东华图志——北京东城史迹录》2005年

图6 转轮藏坑

三、普度寺职能与僧人情况

“(普度寺与普乐院)此两寺院虽建筑年久但由喇嘛随时修葺,庙貌尚称完整。该寺为专缺喇嘛庙例习蒙文经典,遇缺处须由本寺喇嘛按级补当。明清之季凡外省入觐之官员,必居此庙,有喇嘛教习见仪节,故祭扫管理,职有专司。闲杂人等亦不得擅入,视为禁地。民国以来,斯例亦不复如往日香火之盛矣。”[17]139据《清宫内务府奏销档》所知,普度寺“喇嘛住房七十间”可知清时此寺藏传佛教僧人人数之多。此寺还有一重要功能是提供外省入觐官员居住之所和教习觐见之礼仪。这里的外省入觐官员可能更多为蒙藏等少数民族官员。从以上普度寺功能来看,普度寺主要为皇家担任重要政治和礼仪功能。黄灏《在北京的藏族文物》中说:“内原有诺门罕绰尔济呼图克图仓住所。”[23]而李德成先生检索文献认为,“在清代13位驻京呼图克图中,并没有发现哪位是诺门罕绰尔济呼图克图,故其具体情况有待于进一步核实。”[5]289

四、普度寺佛教文物及相关问题讨论

普度寺中轴线上山门、大殿今已无佛像遗存。虽存建筑,却已作他用。西路土地上散落着好几通残碑和各式残破莲花台座;东路树丛中一圆形区域内置圆形石质供具。供具上部雕饰一圈缠枝纹饰。①此供具可能原供于慈济殿内。这些应为普度寺原有之物。正殿慈济殿柱间垫板上画有皇家建筑专用的金龙和玺彩绘,梁柱之间彩绘灵芝、仙鹤、书籍、瓷器、青铜器、水果等吉祥图案,彩绘有非常明显的西洋明暗技法。以下根据相关清宫档案、历史照片、文人笔记等材料,考察普度寺各殿所供佛教文物,并尽可能将佛教文物放置相应的时空语境之内,考察一座皇家藏传佛教寺院真实的图景。

图7 泥质佛头残像

明朱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言:“最后一殿,供佛甚奇古。”[24]最后一殿可能是英宗所供藏传佛教造像的洪庆宫。至清睿亲王多尔衮建府邸时候,明时藏传佛教造像可能尚存。多尔衮——作为满人武将——对此自然不足为怪,并崇拜有加。这也可能是后来康熙在此建玛哈噶喇庙的部分原因。普度寺在2011年成为三品美术馆之前曾经在山门展览过一张泥质佛头残像图片,面部泥层脱落,从头部残存痕迹看,面部上应还有一层较为细腻泥层,五官大体轮廓伤可见。面部轮廓方整,颧骨突出,眉间有一圆形洞,应为第三眼,双目只剩深深的空洞,鼻梁粗短肥大,下颌残缺,发髻残存一部分,犹如燃烧的火焰,依稀有红色彩绘痕迹。且残存两块披帛,一只手臂,披帛轻盈,手臂肥大。推测此尊佛像可能是供于护法殿内的大黑天像,今残像不知藏于何处。(图7)史料记载,清人接触玛哈噶喇神很早。崇德三年(1638),依喇嘛墨尔根之议,于今沈阳皇寺路黄寺路北建实胜寺,寺内供元代帝师西藏萨萨迦派领袖八思巴所铸密宗佛像玛哈噶喇像,并立满汉蒙藏四体文碑。[25]玛哈噶喇为梵文mahakala之音译,意为“大黑天神”,即战神摩诃迦罗。

除了大黑天像外,《燕京访古录》中说:“摄政王多尔衮哀薨后,命人用鱼皮造像,极肖,尚存庙中。”[3]“内藏铠甲弓矢,皆摄政王睿亲王多尔衮旧物也。有记载说,铠甲长七尺多,黄锻面上绣龙图案,胄直径9寸多,护项亦为黄色。”[9]《天咫偶闻》称:“南窗下悬王之甲胄弓矢,甲长七尺余,黄锻绣龙,鲜好如新。胄径九寸余,护项亦黄色。刀剑弓矢长于今三之一,弓无弰而一人之力不能开。旁二护卫像,著甲执兵,皆真物,王之二巴图鲁也。”[16]多尔衮像位于中间,两旁为勇猛的护卫。其甲胄弓矢等遗物悬于南窗下。护法殿中睿亲王弓矢甲胄之供可能是乾隆四十三年为多尔衮平反后才供奉的。《燕京访古录》还云:“又传该庙旧有女佛像一尊,其阴部亦系机械所构成。清制皇后每成婚日。则有内官导之入庙参拜此铜像。其意亦然与参拜正心殿之铜佛同。”[3]李德成先生指出:“这里的女佛应该是藏传佛教密宗本尊的明妃像或空行母,在藏传佛教寺院中,若供奉本尊明妃,一般供奉金刚亥母和作明佛母较多,二像有裸体女性相。”[5]288

图8 大威德金刚像

图9 慈济殿三世佛之药师佛采自《雍和宫道观所刊物》2006年

据《雍和宫道观所刊物》所刊图版,大威德金刚像供奉于普度寺慈济殿之右首。与供奉大黑天像的护法殿相对应。“大威德金刚,藏名鸦慢嗒嘎,按仪轨所载,是佛具吗嘎喇之音,故又称吗嘎喇,在密宗护法佛中,有伟大威力,法身威严极呈恐怖之像,因又有大威德怖畏金刚之称,佛身及火焰别光皆系古铜贴金,莲座共高二尺八寸九公分。[17]114(图8)

大威德怖畏金刚是藏传佛教格鲁派所修的主尊。密宗教法云:“有伏恶之势,谓之大威;有护善之功,谓之大德。明王中之大威德,菩萨中之大威德,迦楼罗王中之大威德,各以其性德而名之。”[17]399大威大德,故名大威德。大威德怖畏金刚是文殊菩萨的化身,佛教认为可以以其凶暴威猛的气势慑伏一切魔障。该像九头、三十四臂、十六足,乃依佛教含义所制。九头表示九种镇压阎王的经咒,正中最大最高的头为有水牛角的大水牛头,面目恐怖,双眼大睁,嘴巴张大,象征阎王。最高的头为文殊菩萨本像,象征慈善和平。三十四臂与心、身、语一起为菩萨成佛三十七路,十六足象征十六空。大威德像足踏八兽、八飞禽、八天王、八女明王,三十四臂排列成左右两个扇面形,各执法物,右腿弓,左腿绷,造型复杂,制作精湛。惜造像今已无存。

二护法殿中间为普度寺正殿——慈济殿。根据《雍和宫道观所刊物》所附图版可知,慈济殿中间主供分前后两排,后排为木质贴金横三世佛。左为药师佛,中为释迦牟尼佛,右为阿弥陀佛。其所附药师佛图版曰:“三世佛者谓一身转生三世,均能修炼而成佛也。此像为三佛中之一,法身木质,端坐莲花座上高约五尺,后有背光,沿壁兀立莲座下有方座,座角有八魔,状至狰狞。据佛教中人云,八魔常为世间与祸,惟三世佛能镇之,佛身与背光俱作金色,现供于普度寺慈济殿西首。”[17]181(图9)此像正是三世佛之药师佛。虽然《雍和宫道观所刊物》三世佛附图仅此一身,殊为庆幸的是,由于各种机缘巧合,此三世佛今藏于洛阳博物馆宫廷文物馆中。[26]

图10 洛阳博物馆之三世佛

三世佛面容慈祥,额心有毫,头饰螺发,肉髻高耸,顶嵌宝珠。眉眼细长,端鼻秀口,俯视众生。身着袒右肩袈裟,右肩搭偏衫,胸前现万字瑞相,下束长裙,衣纹简洁流畅。左侧药师佛左手于胸前结禅定印托药钵,右手于右腿之上结印拈一药丸,食指已残。中间释迦佛右手接触地印,左手施禅定印。右侧阿弥陀佛双手结禅定印。三佛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莲台为仰覆莲台座,莲瓣宽肥饱满,瓣尖上卷,瓣尖饰卷草纹,上下边缘及束腰处饰联珠纹,联珠颗粒硕大,莲台座下为仰覆莲座,下承四方形木质仿砖石结构的叠涩须弥座。座束腰四周刻有圆形角柱,座上不同部位分别雕刻如意宝相、圆头蚂蚱牙、香草龙及法轮佛珠图案。基座正中突出的方池中卧一雄狮,形象威武逼真,身后饰桃形木雕背光,以镂空和高浮雕手法刻以什花卷草纹和如意宝相降幕云金刚杵图案。三世佛五官、袈裟、台座、姿势雷同,只是所施手印不同。三世佛比例匀称,五官秀美,手脚柔软圆润,衣纹流畅生动。高大的桃形身光,仰覆莲座,叠涩须弥座,满饰纹饰松石,圆头蚂蚱牙、香草龙、法轮、佛珠图案、什花卷草纹、如意宝相降幕云纹等各种纹饰与佛像形成鲜明的对比。系明代造像。(图10)

主供前排正中为铜释迦摩尼佛像,法身高一尺二寸四公分,背光高二尺七寸四公分,左右二弟子,高一尺四寸一公分,一佛二弟子皆为古铜铸成,外贴赤金。 释迦佛面貌清秀,大耳垂肩,高发髻。身着袒右袈裟,右手施触地印,左手托钵。身后有背光,背光雕饰华美,背光正中为大鹏金翅鸟。全跏趺坐于圆形仰覆莲座。莲花座下置一雕饰华丽须弥台座。释迦佛两侧二弟子,右侧阿难光头,面容肃穆,姿态虔诚,身着袈裟,双手合十,双足站立于莲花座上。左侧迦叶面容愁苦,身着袒右袈裟,衣纹流畅,双手抱拳于胸前,立于莲花座上。三尊像今已无存。(图11)

释迦摩尼铜像之两旁各三座贴金佛龛。龛为立方体形,连座高共四尺,长三尺,宽二尺,上有七层,方塔高三尺,全部均系木质,制工精细,甚为名贵。内漆红色,外贴赤金,龛錾三门,内供泥塑罗汉。此龛六座式样相同,大小一律。[17]185(图 12)其中四座佛龛今供于雍和宫万佛阁内。①感谢中国藏学研究中心魏文师兄告知并惠允使用其拍摄的图像。(图13)主供铜释迦摩尼前一长条供桌,供桌上放置五供:香炉一只、烛台一对、灵芝花觚一对。

图11 慈济殿铜释迦摩尼佛及二弟子

供桌再前中为圆形供器,左右各供桌置佛像,佛像两侧凤眼香一对。凤眼香为供器之一种,该香名香而实非香也,高约一丈四尺,圆径一尺,作深灰色,外观似蜂巢,又如枯叶缀成,内空无节,产于西藏腾格里海,附近实为不可多得之珍品也。[17]181(图14)凤眼香是由于地壳运动,海底藻类经过漫长的岁月所形成古生物化石。今雍和宫万佛阁弥勒菩萨两侧后方竖立着一对凤眼香。

图12 贴金佛龛采自《雍和宫道观所刊物》2006年

图13 贴金佛龛魏文摄

慈济殿内之西首供木制加漆五塔佛龛。龛形如柜,系木制,成高四尺,宽五尺。龛内正中供木质金漆小长寿佛一尊。龛之外壁雕刻精细,左右錾刻五塔,居中者最大,高逾六尺,四隅者较小,高仅有三尺,每塔之四周遍刻佛像。佛像塔前复有高约尺余之圆形舍利塔一对,塔与龛均属赤色略加贴金。[17]185(图15)《天咫偶闻》载:“明成化中,番僧板的达所贡七宝佛座,即仿其规式造五塔寺者。今尚供寺中,完好无恙,乃木雕加漆者”。[16]震钧所载,见于《帝京景物略》中:“成祖文皇帝时,西番板的达来送金佛五躯,金刚宝座规式,诏封大国师,赐金印,建寺居之。寺赐名真觉。”此外作者还解释了五塔之因缘:“按西域记:五塔因缘,拘尸那揭罗国,即中印土。娑罗林精舍,有塔,是金刚神躄地处。次侧一塔,是停棺七日处。次侧一塔,是阿泥楼陀上天告母,母降哭佛处。次一塔,是佛涅槃般那处。次侧一塔,是佛为大迦叶波现双足处。又按僧祇律,亦五塔因缘,云塔,有舍利者,支提,无舍利者。凡人起塔于佛生处,得道处,转法轮处,佛泥洹处,菩萨像、辟支像、佛像、佛脚迹处,得安华盖供养。上者供养佛塔,下者供养支提也。寺因缘者,寺因山水,缘贤圣熏修也。”[27]今五塔佛龛已不存。(图16)

图14 凤眼香采自《雍和宫道观所刊物》2006年

图15 五塔佛龛 采自《雍和宫道观所刊物》2006年

前文所述,慈济殿内东首,即慈济殿抱厦内东南角原为转轮藏殿。转轮藏系南朝梁善慧大士(497——569年)始创。唐宋元明各代皆有造立。

普度寺转轮藏木刻彩画,形若楼阁。中为八方式,下设机关,可以旋转,每方内各有以门。门前供木刻贴金小长寿佛一尊,轮藏之上顶周长成瓦形,升斗坛城座下周围刻各天神形态生动,技精工细。此转轮藏之巧用其法轮长转自动不息之意。[17]120(图17)

慈济殿前为天王殿。前文所述洛阳方面从故宫南三所还挑走一尊普度寺弥勒佛像。弥勒像高约1米,为夹纻造像。圆头长耳,耳廓下部帖于肩部,眉弓与鼻胫相连,眼睛几乎眯成一条曲线,嘴巴大张而含笑,眼角、嘴角刻画细腻。袒胸露腹,赤脚打坐。右手持念珠,搭于横置的右腿膝盖处,左手握布袋,手脚细腻柔软。整尊造像生动有趣,系明代作品。(图18)根据寺院一般规制,此弥勒应供于天王殿内。由于材料的缺失,天王殿所供其他造像以及山门等殿堂陈设目前并不清楚。

五、结语

图16 五塔佛龛西德尼·戴维·甘博摄采自杜克大学图书馆

图17 转轮藏

图18 弥勒佛

建筑是社会意义的一种载体,是从物质上表现特定历史时期的核心观念目标和情感方式。普度寺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逐渐丧失了神圣功能,成为供游客参观的美术馆,昔日皇家礼拜的香火也最终消逝。普度寺作为政治与信仰的场所,并不能独立于多方面的社会历史而存在。作为宗教场所——特定空间的佛教造像等随着长时段的历史进程不可避免的迁移流转而二度或者多度转换空间。普度寺的起起落落凸显了神圣空间的构建、形成和转变过程中的政治、信仰、文化等多方面因素的重要性。从太乙神坛到三品美术馆——一普度寺的命运转型,既反映了中国历史时期政治、信仰等因素对宗教寺院的塑造能力,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在近代时期一个失去最高统治者政治庇护的佛教寺院如何融入地区社会,重新获得生命的个案。

一座建筑也是一件艺术作品,在不同的历史维度上,这座庞大的建筑的历史物质性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时间上,从蒙元时期直至当下;在空间上,普度寺从帝国的政治礼仪空间成为公共空间三品美术馆;在功能上,从隶属皇权的政治、信仰空间转换为缅怀过去历史记忆和观赏艺术作品和公众休息娱乐的公共空间。我们不应当把这种种变化看成了令人遗憾的历史的遗失,因为它们同时揭示的也是历史的创造,对美术的历史物质性状况的重构,不仅仅是对一件作品原始创作状况的重构,而且也应该是对形态意义和上下文在历史长河中不断转换的追寻。[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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