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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献祭:古希腊丧葬仪式中的体育竞技

2018-11-25刘占锋刘欣然

沈阳体育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阿喀琉斯体育竞技赛会

刘占锋,刘欣然

(1.武汉科技大学体育部,湖北 武汉 430081;2.江西师范大学体育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赫克托耳,一位特洛伊人卓越的王子,伴随着《伊利亚特》的落幕,史诗也奏响了他葬礼祭祀的哀歌。一个生命的远逝如同城邦的陨落一般,是灰暗、冷漠和悲惨的结局。悲嚎、泪水、遗体、火葬、坟冢和丧宴,仪式般的葬礼程式预示着史诗的曲终人散,诗人荷马在此着力营造出悲悯的气氛。“就这样,他们礼葬了驯马的赫克托耳。”[1]558就在尾卷的开篇,赫克托耳的尸体在骏马的拖拽下,围绕着一位希腊英雄的坟冢连跑了三圈。这位希腊英雄名叫帕特罗克洛斯,一个希腊式的悲剧英雄人物,却死在了赫克托耳尖利的铜枪下,两位对立的英雄在死后竟以此种方式再次相聚。一次希腊人对东地中海特洛伊城邦长达十年的征伐,竟然在两位英雄人物的葬礼中得到了完结。此处不知是荷马的刻意随性还是诗意描写,这种对赫克托耳的凌辱,却组成了另一场葬礼仪式的一部分。让我们显得兴奋的,是荷马竟然在整整一卷中不吝惜笔墨地描写了一场葬礼仪式上的体育竞技,体育成为丧葬仪式的一部分。从中可知体育竞技在起源上与宗教保持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其社会基础、行为仪式和文化内涵中必定有宗教的神圣因素。奥林匹克运动是在祭祀天神宙斯的宗教仪式中发展起来的文化行为,预示着古希腊人可能在远古时代就保持着对体育的亲密联系和无比热爱,体育竞技成为希腊文化的某种标志。因此,在文学著作、社会生活、城邦事务、教育制度和宗教信仰中,都透露出对体育竞技的关注,体育竞技成为希腊人生活的行为符号,是丧葬竞技、葬礼仪式中的组成部分,表达着对逝去死者的哀思。体育竞技也在此过程中融入到古希腊民族精神的血脉之中。文化是世界性的语言,正值我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之时,有必要就“人类命运共同体”[2]的构筑,在体育竞技西学起源的始点对丧葬仪式中的体育竞技进行必要的关注。

1 史诗的描写——丧葬竞技的体育信息

在祭祀葬礼上举办体育竞技赛会,是古希腊文化的传统习俗,荷马在其史诗中给我们展现出这一景象。忒拜国王俄狄浦斯去世时,欧鲁阿洛斯的父亲就曾经参加过拳击比赛并获胜。奈斯托耳说在其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参加厄培亚国王阿马仑丘斯的丧葬竞技赛会,并在拳击、摔跤、赛跑、枪赛中获胜,唯独在战车赛中落败,这些都是昔日的荣光。而在帕特罗克洛斯的丧葬竞技赛会中,阿喀琉斯为其设置了8个竞赛项目:战车赛、拳击、摔跤、赛跑、武装格斗、掷铁饼、射箭、投标枪,并分设了不同的奖品。“阿喀琉斯,从他的海船里搬出竞赛奖品,有大锅、三脚鼎、骏马、骡子和颈脖粗壮的健牛,连同束腰秀美的女子和灰铁”[3]535,除此之外黄金、坛罐、酒杯、兑缸、甲械(盾牌、盔帽、战剑、斧、投枪)、生铁等,也作为竞赛奖品进行分发。

在《奥德赛》[4]649第24卷中提到了女神忒提斯为儿子举办的葬礼“为纪念阿喀琉斯,希腊人举办隆重的丧葬比赛。首先开局的是角力竞赛。埃阿斯和狄俄墨得斯一马当先,角逐得势均力敌。其次是拳术比赛,后来又进行跑步竞赛、射箭比赛、掷铁饼、跳远、战车竞赛等”[5]。同时,在第一、二卷中两次指出:如果得知奥德修斯不在人世,忒勒马科斯即刻返回家乡,“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典礼,规模配称,场面浩大”。从中我们可以发现,为死去的英雄举办竞技赛会是社会的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和文化符号。

在丧葬竞技赛会上,竞赛场面的浓烈可以让逝者的灵魂更顺利地渡过名叫阿刻戎的冥河,进入到冥府的地界,以在世时的荣光照亮冥界的暗夜。但通过以上几次丧葬竞技赛会,可以发现每场竞技赛会的项目设置是不同的,并且竞技项目的设置顺序也是不一致的,反映出竞赛程式的随意性。俄狄浦斯和阿马仑丘斯的丧葬竞技赛会由于文献匮乏已无从考证。但从帕特罗克洛斯和阿喀琉斯的丧葬竞技赛会中,发现在帕特罗克洛斯的赛会上设置了8个竞赛项目,而在阿喀琉斯的赛会上设置了7个竞赛项目,并且开局的竞赛分别是战车赛和角力赛。同时竞赛项目也不相同,武装格斗、投标枪和跳远比赛是没有重复出现的竞赛项目。从《伊利亚特》第23卷和《奥德赛》第24卷可以看出,丧葬竞技赛会的组织是随意的,可以根据主办方设定,也可以根据参赛者设定,还可根据财力多寡设定,是民俗文化赋予的丧礼仪式和程序,是英雄死后希望得到的尊荣,但共同表达的是生者对逝者的哀思、崇敬和寄愿。

荷马用浓重的笔墨,描写出帕特罗克洛斯丧葬竞技赛会的全过程,从中传递出哪些文化色彩和体育信息,值得一窥。

2 竞赛的分析——丧葬竞技的赛会概况

2.1 运动员的身份

《荷马史诗》中赞赏的都是英雄的业绩,英雄是神的后裔,是人中豪杰,是可追寻血缘谱系的勇士。而普通的士兵则是蝼蚁,是被屠戮和遗忘的对象,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关注的焦点。但是,士兵也能体验体育竞技,只是无法登入享受荣誉的赛会殿堂,只能是闲暇时把玩的游戏。“怀着对民众的牧者,对阿伽门农的愤恼,兵勇们嬉耍在长浪拍岸的滩沿,或掷饼盘,或投枪矛,也有的把玩着手中的射弓”[3]52。荷马式的英雄不在普通民众中产生,英雄占据着社会空间的主体舞台。在丧葬竞技中,参赛的主角是英雄,这不仅象征着荣誉,同时也是获取荣誉的第二选择,因为,战争是争得荣誉的首选。而士兵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至多只是荣誉的看客,充当欢呼和呐喊者。在帕特罗克洛斯的丧葬竞技赛会中,运动员都是英雄、王者和首领,是一方诸侯和领袖,都是拥有一技之长的战争宠儿,是速度、力量、勇气和强健的代称。在此次竞技赛会中,总共有13位英雄参加了8个竞技项目,出现了22个参赛名额。而根据第2卷船表的记载,总共有来自希腊各地的“29队人马,164个地区和16个部落,46位将领,1 186艘战船,总兵力达14 2320人”[6],显然参与竞技赛会的英雄是少数,能够获取荣誉的则是精英中的最强者、英雄中的王侯。因此,英雄们常做的事情有两件:参与战争或劫掠;参与竞技和训练。这些都与荣誉有关,战争英雄和竞技英雄是同等重要的生活内容,运动员是获取荣誉的第二角色。

2.2 裁判员的权力

竞技比赛一定有自身的竞赛逻辑,要判定比赛的胜负,裁判员自然必不可少。在丧葬竞技中,裁判员可能还担任着组织者、召集者和授奖者的角色,成为竞技比赛运行核心的焦点。阿喀琉斯不仅是竞赛的组织者,同时担任着裁判员的角色,并且竞赛奖品也都出自他的营帐下,他操控着整个竞赛的进行。1)派出助理。在战车赛中由于距离遥远“阿喀琉斯指明转弯的标杆,竖立平原之上,远处,并已派出一位裁判,神一样的福伊尼克斯,他父亲的随从,观记车赛的情况,带回真实的报告”[3]538。2)分配奖品。在战车赛中,由于欧墨洛斯车毁出局,第五名的竞赛奖品被其赠予奈斯托耳,“我给你这份奖品,无须胜获,因你再也不会参加拳击、摔跤,也不会走向赛场投枪”[3]547。3)介入竞赛。在摔跤比赛中,由于担心运动员受伤,阿喀琉斯即刻阻止比赛“别摔了,不要弄得精疲力竭,避免致伤。你俩全都赢了,即可均分奖酬”[3]551。4)决定成绩。在武装格斗比赛中,由于观众担心埃阿斯的安全,在未出胜负时即终止了比赛的进行“英雄阿喀琉斯提起硕大的战剑,交给狄俄墨得斯”[3]554。5)预判结果。在投标枪中,运动员未进行比赛,阿喀琉斯却宣布了结果:“我们知道,阿特柔斯之子,你远比众人强健,作为最好的枪手,全军无人可以比及。”[3]557综上,可知丧葬竞技赛会中的主办方即是裁判员、组织者,把握着竞赛进行的节奏,并需要适时决定竞赛的结果。

2.3 竞赛奖品的设置

荷马英雄的财物大多出自战争的缴获,“战争的原因就是对财物的劫掠”[7]。因此,作为竞赛主办方的阿喀琉斯,需要将自己府库的财物拿出一部分作为竞赛奖品。竞赛奖品可以是奴隶、实物、财物,是生活用具和必须品,同时也被视作荣誉的等价物。1)奖品设置。竞赛奖品的设置是随意的,可以根据项目设置,也可以根据运动员设置,如战车赛5份、拳击2份、摔跤2份、赛跑3份、武装格斗1份、掷铁饼1份、射箭2份、投标枪2份。同时,各个竞赛项目的奖品都是不统一的,主办方总是先拿出奖品,然后再由参赛者自由决定参赛权。2)奖品来源。主要有两方面:一是阿喀琉斯的资助和战获。“裴琉斯之子搬出一大块生铁,曾是强有力的厄提昂投扔的物件,以后捷足和卓越的阿喀琉斯将其杀害,抢夺铁块,连同其他财物,一并船运归来”[3]555,成为竞赛奖品的主要部分。二是帕特罗克洛斯的财物和战利品。一只帕特罗克洛斯生前用过的银制兑缸也作为竞赛奖品,“阿喀琉斯以此作酬,纪念他的伙伴,授予腿脚最快的赛者,作为褒奖”[3]552。“裴琉斯之子搁置赛场,提来一支投影森长的枪矛,随之放下一面盾牌,一顶盔帽,萨耳裴冬的甲械,帕特罗克洛斯剥取的战获。”[3]554这些死者生前作为荣誉象征的战利品,死后再次作为荣誉进行二次分配,奖品成为荣誉的流通物,在英雄之间传递,成为逝者安息生者荣光的纪念。

2.4 参赛情况的分析

在帕特罗克洛斯的丧葬竞技比赛中,总是先由阿喀琉斯设置竞赛奖品、参赛名额、宣告开始。奖品陈列之后,阿喀琉斯总是说道:“起来吧,谁个有意争夺这些酬奖。”[3]552随后由英雄们自由选择参赛,参赛都不是鲁莽和冲动的行为,都是进行深思熟虑和细致斟酌的结果,需要正确衡量对手的实力和评估自身的竞技能力。厄培俄斯参赛时谈到:“拳击中,……这里数我最棒。……战场上我算不得咋样?谁也不能样样都行,事事在行。”[3]549因此,赛场上时常会进入到全场静默的时刻,等待应赛者的出现,但也会出现迫不及待参赛的英雄,这一切都是随意和自然的结果,是希腊式文化生活的组成部分。最后根据比赛进程由阿喀琉斯宣布、决定或终止比赛,并颁发奖品,使参赛者获得应有的荣誉。在8个竞赛项目中,参加项目最多的是:埃阿斯4项,墨里俄奈斯3项,奥德修斯、厄培俄斯、安提洛科斯和狄俄墨得斯各2项,另外7个英雄各参加1项比赛。获胜最多的是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各2项。从中可以看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参加多项、甚至全部的竞赛项目,如同奈斯托耳谈到他曾经在4个项目中获胜。在丧葬竞技比赛中,也存在着受伤的风险,战车赛中的欧墨洛斯和拳击赛中的欧鲁阿洛斯,均因受伤退出了比赛。为了保障英雄的安全,竞赛的主办方需要介入比赛,如在摔跤、武装格斗和投标枪中,阿喀琉斯就及时终止比赛,并宣布成绩,因此竞赛也具有荣誉象征性的色彩。

3 体育的意义——丧葬竞技的文化背景

在古希腊社会生活的文化背景下,丧葬竞技赛会的产生,一定不是突然之间出现的文化习俗,其产生存在着特殊的地理环境、历史因素、行为习惯和社会风尚,是希腊先民在对自然改造基础上形成的独特丧葬文化仪式的一部分。

3.1 移民浪潮:体育观念的植入

希腊的地理环境是半海洋文明,三面环海的特点使其成为欧洲大陆的文明摇篮。东面,遥隔着爱琴海,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人们构造着“空中花园”;南面,埃及人的金字塔和克里特岛的迷宫闪现着智慧的光芒;西面,地中海的深邃缔造出商业和冒险;北面,野蛮人在高山、森林和峡谷中做着征服、杀伐和奴役的准备。因此,古希腊文明是一个综合产物,吸收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养份,最终孕育出独特的社会文明。随着历史进入公元前12世纪,先后三次连续的移民浪潮和伊奥尼亚、亚该亚和多利安人的入侵,使得最初的克里特、迈锡尼文明体系彻底崩塌了。随之换来的是泛希腊文明概念的出现,其凝聚在《荷马史诗》的神话敬仰、英雄崇拜和社会历史的基础之上。荷马通过史诗的吟唱,歌颂着征服者的伟业和功绩。“在荷马之前希腊人就是游牧民族,流动在整个巴尔干半岛上。”[8]这一迁徙持续了几个世纪,人们生活在居无定所的恐惧之中,成为古希腊神话的历史源头。从丢卡利翁躲离洪水、卡德摩斯建立城邦、珀耳修斯诛杀女妖、珀罗普斯赛车争婚,到伊阿宋寻找金羊毛、赫拉克勒斯任务冒险、忒修斯斩除牛怪,再到底比斯城下英雄陨毁、特洛伊海岸英雄集结、阿伽门侬受陷冤死、奥德修斯返乡诛逆,都透过神话故事的传诵,反映出移民战争的历史痕迹。英雄追求荣誉的业绩,伴随着生与死的交织,预示着死亡和灾祸组成了神话故事的主体。

迁徙意味着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流浪意味着漫无目的,失落迷茫;征服意味着冷酷无情,野蛮杀戮;功绩意味着空城白骨,生死无常。死亡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人们特别在意神的旨意和身后冥界的待遇。由此,古希腊人在迁移的路途中,开始设想怎样的仪式才能够感动神明,保存在世时的荣誉、声名和威仪,先前葬礼仪式中的火焚、陪葬、牲祭、哭嚎和丧宴都无法获得英雄勇武的美誉。于是,作为战争荣誉的等价物,和平时期的体育竞技成为不二选择,因为在希腊人心中神灵也是体育竞技高手。在这一过程中,体育竞技成为丧葬仪式的组成部分,成为通达神灵的途径,成为神界、凡界和冥界一以贯通的船票。古希腊人将体育竞技推崇到无尚荣耀的位置,它不仅是闲时游戏、战争练习、葬礼程式,还是通神的仪式和途径。

3.2 神话起源:体育通神的魅力

人的宗教观念产生于祖先崇拜之中。起初对先祖英雄事迹的模糊记忆,逐渐转变为仪式性的祭奠行为,并确立起神圣的血缘和亲族联系,丧葬竞技也就在历史的流变中被记忆、改造、变化与革新。在遥远的创世纪时代,神族就是通过几次毁灭性的征伐行为,最终在宙斯时代确立起神界的秩序,并由赫西俄德[9]叙述出神灵的家族谱系。神明主导着希腊的社会秩序,也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但在希腊却导致多神崇拜,从体育竞技的祭奠对象中可以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奥林匹克竞技会和尼米亚竞技会祭祀宙斯,皮托竞技会祭祀阿波罗,伊斯特摩斯竞技会祭祀波塞冬[10],斯巴达妇女竞技中祭祀赫拉,泛雅典娜竞技会祭祀雅典娜,战神阿瑞斯则是色雷斯人的保护神,神界形成了一种相互竞争的族群联系。

多神崇拜是古希腊文明的一大特色,导致神总是以拟人的形象出现,并在体育竞技中扮演着独特角色。波塞冬是水之神、马神,喜欢赛马;赫尔墨斯是商旅之神和运动竞赛的保护神;阿波罗擅长射箭、拳击和音乐;阿喀琉斯是捷足的代称,擅长赛跑;珀尔修斯喜好掷铁饼;波吕丢刻斯是拳击大王;珀琉斯是角力高手;赫拉克勒斯用神箭解救普罗米修斯,后者给人间带来火种,于是希腊人开始了火炬接力赛跑。以上事例中透露出体育竞技与神灵之间的亲密关系,诸神都喜好体育竞技,所以人们只能投其所好,在体育竞技中获得与神明交流的神圣感。

体育竞技成为一种对神的献祭,广泛存在于希腊人的社会生活中。英雄们总是以竞赛高手的形象出现,他们乐于参加竞赛,并且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在对神的祭奠中,体育竞技成为不可缺少的仪式内容和整个祭礼的中心环节。在古希腊,对于体育竞技的真正起源我们无从知晓,它可能是一个综合性的历史产物,是从民族性格、地理环境、社会生活、文化风俗、战争掠夺和宗教信仰中凝练而成的文化行为。但是,对于丧葬仪式中的体育竞技,大致可以找到三条文化线索:首先是宗教。对神的敬仰和逝者的哀思化成实际的行动力,体育竞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它改造着杀戮,彰显出文明。其次是战争。体育竞技是对战争的练习和揣摩,是英雄存在行为的预演,将身体改造得壮实和健美,以适应残酷生存竞赛的需要。最后是荣誉。英雄们对荣誉的追求是无尽的痴迷,生前的荣誉要转达到生后的世界,体育竞技充当着灵魂的使者。

3.3 宗教寄托:体育仪典的神圣

与自然相比较,人是多么的脆弱与渺小。于是,希腊先民对大自然产生一种由衷的敬畏与感激之情,将很多不解的现象和认识归结为宗教神灵,以获取世界秩序、心灵宽慰和生命安全。“宗教是一种绝对的依赖感。”[11]在人的自然力不可及的地带,神灵占据了观念认识上的空白,使人建构起已知自然和未知世界的完整体系。生的希望和死的无助,构成了人们文化观念中强烈的宗教色彩。对死的敬畏就需要给予特殊的关注,所以,阿喀琉斯宁愿做地上的长工,也不愿当地下的君王。但是,人终有一死,古希腊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敬仰将死时的状态和过程描绘出来。在他们的观念中,或是英勇战死接受祭奠,继续享有英雄的名号;或是暴死荒野或被意外谋害,无法“接受葬仪”[4]133,成为孤魂野鬼。第二种无疑是可怕的情形,意味着死后无法在火葬中口含银币,那是渡过冥河给艄公卡隆的船资费。死后灵魂是否安息,成为人们心中永恒的心病,所以希腊人特别重视葬礼的规模、程序和内容,从中体现出对生命意义的完整回答。所以,在世时争得的荣誉,也需要带给死后的世界,以期与普通人有所区别,以保证荣誉的持续性。当帕特罗克洛斯还未接受完整的葬礼时,其魂魄才会迫不及待地找到阿喀琉斯:“葬我,越快越好,让我通过哀地斯的门户。……我不会再从冥府归返,一旦你们给我火焚的礼数。”[3]527

在希腊人的宗教观念中,特别害怕孤魂作崇活人,以致带来灾祸。厄尔裴诺耳因醉酒从房顶摔落致死,未经历葬礼,使其魂魄漂移,不能到达哀地斯的冥府,所以他发出警告,“不要弃我而去,不经埋葬,未被哭悼——小心我会变成神的诅咒,对你惩报。你要把我就地火焚,连同我的全部甲胄穿着,堆垒坟茔”[4]275。葬礼的有无直接关系到灵魂是否能得到安息,同时规模大小、场面浓烈都直接关系到英雄死后的存在状态。阿伽门农是希腊联军的统帅、人间的君王,在返家后却遭到谋害,导致其未能获得英雄般的葬礼,死后只能是一个普通的魂魄。而战死沙场的阿喀琉斯,得到场面宏大的葬礼,并且神灵都为其哭泣,死后成为地下的王者。所以希腊人特别在意葬礼的内容,并且只有英雄和王者死后才能享有丧葬竞技这一荣誉性的葬礼仪式。经过古希腊人千百年的社会生活改造,最后体育竞技成为祭祀天神宙斯的葬礼仪式,在古希腊享有了荣誉顶峰的位置。

3.4 社会风尚:体育荣誉的证明

在远古时期,一个社会发展的文明程度也反映在对葬礼的重视程度中。海盗式的流动和掠夺必然带来英雄和勇士的死亡,葬礼仪式成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英雄们对于先辈死者的哀思、歌颂和悼念,很可能就是自己生后仪式的再现和预演,因此,任何人都会显示出一种虔诚,以作为给后人的榜样和示范,使这种风俗得以传承和延续,将这种对死者的尊重刻画入文化的习俗中,给丧葬竞技寻找到最合理存在的理由。“人们在坟墓旁为纪念英雄而举行竞技比赛,目的无疑是为了安抚死者的灵魂。”[12]死者灵魂得到安息,生者才能了却心愿,开始新的生活,不致陷入心灵的折磨之中。丧葬竞技是英雄王侯葬礼仪式的最高潮,是极备哀荣的象征,标志着身份、尊贵和权力。

但是,举办丧葬竞技必定产生这六种文化观念,以解释这种仪式存在的合理性和目的性。一、取悦神明。将这种竞技行为放置到神灵先祖的喜好中,是再合理不过的解释,人崇拜神,神的喜好就是人的喜好。二、通神途径。在祭司仪式繁杂的占卜之外,英雄们寻找到一种更为便捷的通神手段,参加体育竞技会瞬间感觉到强大,尤其是在获得胜利的神圣瞬间。三、显示尊贵。在葬礼的宗教场合中,体育竞技不仅渲染气氛,还歌颂死者生前的勇武和业绩,让生者通过体育竞技激烈的场面祭奠。四、教育后代。对死者的尊重和缅怀是民族性的文化标志,必须得到继承和发扬,这种纪念也是文化认同的一部分。五、争得荣誉。参与丧葬竞技不仅能获得实物奖励,同时也将获得炫耀自己能力的经历和业绩,成为英雄获得荣誉的第二战场。六、最佳仪式。在宗教场合的纪念仪式中,只有体育竞技真正做到了满足神灵的喜好、死者的虚荣、生者的荣誉和民族的精神,是希腊民主性宣扬的最佳方式。

丧葬竞技其实就是一种实力的炫耀,无论是对生者还是死者,都同样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文化信号,参与体育竞技的人只能是神灵、王者和英雄。体育竞技不是凡人的游戏,而是英雄争得荣誉的舞台。因为“体育竞技被看成是一种技艺”[13],是需要传教练习才能获得的本领。在当时古希腊的社会中,只有英雄才具备这种参与体育训练的时间。当时民主意识还未真正走向历史的前台,英雄成为社会的主角,享受着体育竞技带来的荣耀。在丧葬竞技中,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尚武的文化气息,体育竞技存在于宗教的祭祀仪式中,成为了一个文化的特例,值得尊敬与考证。

4 结束语

《荷马史诗》是古希腊人的百科全书,可以使今人窥见希腊社会的全貌,“成为西方文明的历史线索、文化支点和文明起源”[14]的史料依据。透过史诗中对一场丧葬竞技的描写,寻找到了文献中体育竞技赛会最早的完整记录。从中发现体育竞技最早是依附于葬礼仪式中的重要内容,随宗教活动的发展和祭祀观念的变化才逐渐进入到社会文化的中心地带。体育竞技是英雄们战争行为之后的荣誉选择,是炫耀力量、勇气、血统和尊贵的舞台,成为社会生活不可缺少的形式,左右着希腊人的文化观念和社会行为。古希腊人将宗教和体育融合在丧葬竞技之中,反映出民族精神中强烈的“人神合一”意识。人希望在体育竞技中获得神的力量,以完成进取和超越的实践行为。丧葬竞技承载着民族精神对卓越的向往和追求,完善着分散的多神信仰向统一的泛希腊性蜕变,最后发展出古奥林匹克运动会以及其他的泛希腊体育竞技赛会。在古希腊,多神崇拜形成一个城邦林立的希腊区域,宗教的神圣祭奠却未能一统希腊,反倒分裂出多神信仰。最后,挽救希腊的是体育竞技赛会。在泛希腊的竞技赛会中,希腊的民族性得以彰显,与丧葬竞技的历史传承有密切联系。丧葬仪式的神圣与普世,使得体育竞技成为古希腊社会的独特标志。

[1]荷马.荷马史诗(上)[M].陈中梅,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558.

[2]习近平.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在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09-29(02).

[3]荷马.伊利亚特[M].陈中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535.

[4]荷马.奥德赛[M].陈中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649.

[5]施瓦布.希腊古典神话[M].曹乃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421.

[6]王以欣.特洛伊战争[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40.

[7]晏绍祥.荷马社会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221.

[8]威尔·杜兰特.希腊的生活[M].台湾幼狮文化,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122.

[9]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神谱(序)[M].张竹明,蒋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3.

[10]吐依,维尔.真实的奥运会[M].朱振欢,王荷英,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12.

[11]麦克斯·缪勒.宗教的起源与发展[M].金泽,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2.

[12]简·艾伦·赫丽生.古希腊宗教的社会起源[M].谢世坚,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06.

[13]刘欣然,罗林.竞技本质技艺论——基于本体论的考察[J].上海体育学院学报,2013,37(1):54-59.

[14]刘欣然.文明的滥觞:古希腊荷马时代的体育思想溯源[J].体育成人教育学刊,2013,29(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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