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妓之吴银儿
2018-11-14张宝灯
张宝灯
吴银儿是构栏后巷吴四妈的女儿,也是清河县的名妓之一,与名妓郑爱月比邻而居。经常和李桂姐、郑爱月等在西门庆家递酒弹唱。
花子虚的令翠和孤老
所谓“令翠”,是对别人所宠爱的妓女的称谓,就像称别人的女儿令爱,别人的儿子令郎一样。西门庆第一次在花子虚家里见到吴银儿,还不认识,应伯爵给他介绍道:“这弹筝的是花二哥的令翠,构栏后巷吴银儿。”所谓“孤老”是指妓女长期固定的客人。重阳佳节,花子虚、应伯爵等被李瓶儿赶到妓院继续饮酒。应伯爵对吴银儿说:“你家孤老今日请俺们饮酒,吃的不割不截的,又邀了俺们进来。”
花子虚是李瓶儿的丈夫,是西门庆的十兄弟之一,是花太监的侄子。花太监由御前班值升广南镇守,家产丰厚。他死后,他的全部家业由花子虚继承。花子虚手里有钱,也像西门庆一样贪酒恋色,眠花卧柳。“众人见花子虚乃内臣家勤儿,手里使钱撒漫,都乱撮合他,在院中请表子,整三五夜不归家。”久而久之,吴银儿就成了花子虚的所眠之花,所卧之柳。花子虚怜香惜玉,对吴银儿宠爱有加。吴银儿过生日,花子虚邀请了西门庆“同往一乐”,给吴银儿过生日,“到那里,花攒锦簇,歌舞吹弹,饮酒至一更时分方散。”花子虚也算有情之人,连妓女的生日也记得一清二楚,还请了朋友们共同庆祝,这也甚是难得。看来在《金瓶梅》那个时代,嫖客和妓女不仅仅是肉体关系,多多少少还有一点情感的因素在里面。
因为花子虚在 《金瓶梅》里是极其次要的角色,且又昙花一现,早早死去,他和吴银儿的关系就没有铺开来写,只就他给吴银儿过生日和重阳佳节在家饮酒时被李瓶儿赶出来,深夜到吴银儿家中继续饮酒做了简要描述,其余皆点到为止,且没有一字涉及性。可见《金瓶梅》在性描写上是主次分明,详略得当,一点儿也不马虎。
拜李瓶儿做干娘
应伯爵有一次和李家虔婆李三妈开玩笑说:“大官人 (指西门庆)新近请了花二哥表子——后巷的吴银儿了,不要你家桂姐了。”这虽是应伯爵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但吴银儿自花子虚死后,和西门庆渐熟渐亲确是事实。有一次,西门庆在路上偶遇应伯爵、谢希大,被二人拉到吴银儿家里吃了一日酒,直到日暮时分才带醉而归。西门庆生子升官,“院中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千户,家中又生了子,亦送大礼,坐轿子来庆贺。”并在西门庆家里住了两夜。
妓女有人长期包养,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最好的状况,也是她们最愿意的。这样衣食无忧,又不用东奔西走供唱递酒。吴银儿原来是花子虚的孤老,被花子虚包养着,但好景不长,花子虚很快就死了。花子虚一死,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吴银儿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养尊处优了,必须出来供唱递酒,自食其力。供唱递酒是她们的职分,色艺和服务态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好主顾和靠山,有钱有权有势。西门庆就是这样的好主顾和好靠山。但此时西门庆已经梳笼李桂姐,每月出二十两银子包养她,不可能再出钱包养吴银儿。况且吴银儿的色艺大概要逊李桂姐一筹,何以见得呢?我们还记得应伯爵对李家妈妈说过西门庆新请了吴银儿不要李桂姐的玩笑话,且看李妈妈如何应对:“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强口,比吴银儿好多着哩!我家与姐夫,是快刀儿割不断的亲戚。姐夫是何等人儿,他眼里见的多,着紧处金子也估出个成色来。”李妈妈很有自信,知道李桂姐“比吴银儿好多着哩”!同时也相信西门庆见多识广,懂得妍媸,所以不相信应伯爵说的话。
那么,接下来吴银儿会怎么做呢?
如果没有李桂姐的启示和应伯爵的指导,吴银儿和西门庆以及西门庆家的关系就可能只是一般关系,供唱递酒,然后拿应得的报酬,最多也就是多服务几次罢了。但有了李桂姐的启示和应伯爵的指导,情况就大不相同。李桂姐见西门庆升了官,就立即买了礼品和做了鞋脚,到西门庆家里拜吴月娘做干娘,成了吴月娘的干女儿。吴银儿对李桂姐拜娘认女这件事本身没有意见,只是对她偷偷摸摸的做法表示不满:“你就拜认与爹妈做干女儿,对我说了又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着人干事。”并对她做了干女儿以后的“卖弄”表示愤慨:“吴银儿众人都看他睁睁的,不敢言语。”当面不敢言语,但背后言语就没人管得着了。吴银儿趁给应伯爵递酒之际,悄悄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二爹”应伯爵。当时,西门庆十兄弟都在场,吴银儿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只告诉应伯爵呢?这是因为在十兄弟当中,除了西门庆,应伯爵最有权威,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乐于助人,领袖群伦,和西门庆的关系也最铁。吴银儿之所以告诉应伯爵,大概也是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果然,应伯爵的看法不同凡响,见解高超:“我对你说罢,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紧接着就给吴银儿出主意:“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儿,你到明日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他多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吴银儿听了应伯爵的话,觉得有道理,就照着应伯爵的话,学着李桂姐的样,在李瓶儿生日之际,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一幅豕蹄,两方绡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儿相交。”正式成了李瓶儿的干女儿。
说起来真是很有意思:李瓶儿是花子虚的老婆,吴银儿是花子虚的令翠,花子虚死了,吴银儿又拜李瓶儿做干娘,成了她的干女儿。更有意思的是:李瓶儿明明知道吴银儿是花子虚的令翠孤老,花子虚生前就是因为这个人流连烟花,三五日不归家,才致使她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但她似乎早已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欣然接纳了吴银儿做干女儿。显然,李瓶儿没有把帐记在吴银儿名下,而是把一腔怨气都撒在了花子虚的身上。而吴银儿呢,也明明知道李瓶儿是花子虚的老婆,自己是花子虚的令翠,但她也丝毫没有避忌自己的这种身份,就直接去拜见李瓶儿做了干女儿。当然,李瓶儿如今已经是西门庆的老婆了。李桂姐做了吴月娘的干女儿,吴银儿做了李瓶儿的干女儿。可见在《金瓶梅》那个时代和社会,拜娘认女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也不需要多么庄严隆重的仪式,只要买点礼物,做双鞋,磕个头就行了。值得注意的是,李桂姐和吴银儿是妓女,但人们一点也不以她们的身份为意,一点也不歧视她们,将她们当作普通人一样对待,和她们正常交往。甚至以有这样的干女儿为荣,说明自己人缘好,口碑佳,才有人愿意拜你做干娘。由此可见当时文明达到的高度,也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对娼妓的包容和尊重,正所谓“笑贫不笑娼”是也。
吴银儿成了李瓶儿的干女儿,也就是西门庆的干女儿了。吴银儿通过“曲线迂回”的方式,顺利地打入了西门府,这样西门庆就成了她真正的主顾和靠山。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她是趋炎附势,巴结权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毕竟她们是娼妓,出身卑贱,是生活在底层的人,她们的生存比一般人还要艰难的多啊!应伯爵、谢希大们是通过交朋友的方式和西门庆建立了关系;李桂姐、吴银儿则是通过做干女儿的方式,间接跟西门庆建立了联系。二者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罢了。她们通过这种温馨的、民间的、利己而不损人的方式,积极地进行自我命运的掌控和改善,难道有什么不妥吗?难道不值得理解和同情吗?
“母女”情深
吴银儿做李瓶儿的干女儿,原是要找西门庆做靠山,和西门庆家常来常往的,但“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和李瓶儿的交往共事中,日久生情,还真就成了一对“母女”。吴银儿自做了干女儿后,就经常在西门庆家里和李瓶儿同吃同住同饮同乐。
李瓶儿这里打发西门庆出来,和吴银儿两个灯下放炕桌儿,拨下黑白棋子,对坐下象棋儿。吩咐迎春:“定两盏茶儿,拿个果盒儿,把这甜金华酒儿筛一壶儿来,我和银姐吃。”因问:“银姐,你吃饭,教他盛饭来你吃。”吴银儿道:“娘,我且不饿,休叫姐盛来。”李瓶儿道:“也罢,银姐不吃饭,你拿个盒盖儿,我拣妆里有果馅饼儿,拾四个儿来与银姐吃罢。”须臾,迎春拿来四碟小菜:一碟糟蹄子筋,一碟咸鸡,一碟摊鸡蛋,一碟炒的豆芽菜拌海蜇;一个果盒,都是细巧果仁儿;一盒果馅饼儿,预备在旁边。少顷,与吴银儿下了三盘棋子。筛上酒来,拿银盅儿两个共饮。吴银儿叫迎春:“姐,你递过琵琶来,我唱个曲儿与娘听。”李瓶儿道:“姐姐,不唱罢。小大官睡着了,他爹那边又听着,教他说。咱掷骰子耍耍罢。”于是教迎春递过色盆来,两个掷骰儿赌酒为乐。
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母女”两人的关系很是亲密。李瓶儿很尊重这个“女儿”,陪她下棋掷色,用好酒好菜招待她,还一口一个“银姐银姐”的叫着。吴银儿呢?也是娘不离口,并和丫环、奶娘打成一片,相处融洽,真正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更难得的是母女俩能敞开心扉,推心置腹,说些知心话。
吴银儿笑道:“娘有了哥儿,和爹自在觉儿也不得睡一个儿。爹几日来这屋里走一遭儿?”李瓶儿道:“他也不论,遇着一遭也不可止,两遭也不可止,常进屋里看他。为这孩子,来看他不打紧,教人把肚子也气破了。相他爹和这孩子,背地咒的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说的,只与人家垫舌根。谁和他有甚么大闲事!宁可他不来我这里还好。第二日教人眉儿眼儿的只说俺们,什么把拦着汉子。为甚么刚才到这屋里,我就撺掇他出去?银姐,你不知,俺这家人多舌头……”吴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哥儿,慢慢过到那里是那里。论起后边大娘没甚言语,也罢了。倒只是别人,见娘生了哥儿,未免都有些儿气。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李瓶儿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看觑,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说话之间,你一盅,我一盏,不觉坐到三更天,方才宿歇。
可见二人有拉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李瓶儿真正将吴银儿当成自己的“女儿”,第一次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把家里的矛盾和对潘金莲的怨恨告诉她这个“女儿”。如若不然,按李瓶儿的性格,是绝不会向一个不相干的人吐露衷肠的。正所谓“得意客来情不厌,知心人到话相投”是也。
吴银儿住在西门府里很是自在,家里有人来接也不想回去,“晚夕还同众娘每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儿去。”李瓶儿见有人来接吴银儿,她这个做娘的就早早为“女儿”准备下了一份厚礼:一套上色织金缎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儿,一两银子。按理说吴银儿应该高高兴兴接受才是,可这个“女儿”并不买帐,提出不要缎子衣服,要李瓶儿的一件旧白绫袄儿。李瓶儿以“我的白袄子多宽大,你怎的穿”为理由拒绝了吴银儿的请求,但接着却给了吴银儿一个更大的惊喜,吩咐迎春:“拿钥匙上大橱柜里,拿一匹整白绫来与银姐——对你妈说,教裁缝替你裁两件好袄儿。”并以一个女性的周到细心问吴银儿要花的还是要素的,最后李瓶儿还让吴银儿 “你把这缎子衣服还包了去,早晚做酒衣儿穿”。一看这对“母女”都很实在,做“女儿”的没有客气,给缎子衣服不要要白绫袄;做“娘”的更大气,要旧的给新的,要一件给一整匹,最后还把不要的给捎带上。你说上哪找这样的“娘”去!
吴银儿自从做了李瓶儿的“干女儿”后,在西门庆家里的走动就多了起来,且是以“女儿”身份而非供唱递酒的妓女,渐渐地融入到西门庆的家庭生活中,和西门庆的妻妾打成一片。吴月娘率领玉楼、金莲、瓶儿和西门大姐到吴大妗子家里走百病儿,吴银儿也在应邀之列,同众妻妾一同前往。西门庆过生日,请了李桂姐和吴银儿到家里住下给西门庆庆贺生日,过完生日,还继续留在西门府里吃喝玩乐。吴月娘买了螃蟹请李桂姐、吴银儿和众人吃,吃完螃蟹,李桂姐、吴银儿又和玉楼、金莲、西门大姐等“在花架底下,放小桌儿,铺毡条,同抹骨牌,赌酒顽耍。”
李瓶儿的儿子官哥儿,被潘金莲养的“雪狮子”吓着,李瓶儿慌了,到处请医延药,求神问卜,皆有凶无吉,昼夜守护,哭泣不止,神思恍惚之际又梦见花子虚告她抵盗财物。西门庆一面安慰她,一面派玳安接吴银儿来与李瓶儿做伴。吴银儿就一直陪伴在李瓶儿身边,和李瓶儿一直守护着官哥儿直到官哥儿死。官哥儿死后,李瓶儿茶饭懒吃,整日哭泣,把嗓子都哭哑了。西门庆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吩咐如意儿、丫环和吴银儿,不离左右,精心看护。吴银儿一边拉着李瓶儿的手,一边解劝道:“娘,少哭了。哥哥已是抛闪了你去了,那里再哭的活?你须自解自叹,休要只顾烦恼了。”吴银儿就在西门府里住着,一直陪伴着李瓶儿,直到打发了官哥儿才离去。
李瓶儿病重,疑神疑鬼,心中害怕,西门庆要接吴银儿过来住两天陪伴李瓶儿,但李瓶儿却不肯:“你不要叫他,只怕误了她家里勾当。”李瓶儿说了这话,第二天就死了。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还在为别人着想。她没有让吴银儿来陪她,但直到临死,她还一直牵挂着这个“女儿”,留下一套缎子衣服,两根金头簪儿和一件金花儿做“一念儿”,吴银儿睹物思人,“哭的泪人儿也似”,直后悔:“我早知道她老人家不好,也来伏侍两日儿。”“母女”深情,溢于言表,直教人唏嘘不已!
为李瓶儿戴孝
吴银儿和李瓶儿的“母女情”,并没有随着李瓶儿之死而结束。李瓶儿五七,吴银儿也依俗到西门庆家送茶悼念。李瓶儿断七,吴银儿又约下李桂姐和郑爱月送茶祭奠,但因西门府“亲眷一个都没请”而作罢。而更让人感叹的是吴银儿自李瓶儿死后,一直为李瓶儿戴孝。李三、黄四在郑爱月家里设宴款待西门庆,吴银儿家和郑家比邻而居,听见西门庆等在这里吃酒,故意派她兄弟吴惠和丫环腊梅到郑家给西门庆送茶。西门庆见此,即邀吴银儿过郑家相会。吴银儿盛装而来:“头上戴着白绉纱鬏髻,珠子箍儿,翠云钿儿,周围撇一溜小簪儿,耳边戴着金丁香儿,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下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墨青素段云头鞋儿。”这是《金瓶梅》第一次详细地描写吴银儿的穿着打扮。我们不能小觑这段描写,很显然,吴银儿是经过一番精心设计的。果然,西门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吴银儿戴着白鬏髻,但又不知为何人所戴,便问吴银儿为谁戴孝,吴回答说:“爹故意又问个儿,与娘戴孝一向了。”吴的回答使西门庆有些惊讶,显然,西门庆没想到吴银儿会给李瓶儿戴孝,也没奢望过吴银儿给李瓶儿戴孝,尽管李瓶儿死后,西门府援例给过吴银儿一匹整绢孝裙和头须系腰。虽然西门庆感到惊讶,但“一闻给李瓶儿戴孝,不觉满心欢喜,与她侧席而坐,两个说话”。
我们不知道吴银儿所说的 “与娘戴孝一向了”这句话是真是假,但今天来郑家“戴着白鬏髻”却是真真切切的。不过按吴银儿一贯诚实厚道质朴善良的性格而言,我们有理由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吴银儿不仅为李瓶儿戴孝,且一直戴着,当然主要是为了报答李瓶儿生前的深情厚意,表达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怀念之情。但显然还有别的用意——就是为活人戴,为西门庆而戴。要不然你就那样不声不响地戴着好了,只求一份心中无愧,默默地寄托你的哀思罢了,又何必“故意”送茶,弄得尽人皆知,尤其是让西门庆知晓。我们这样说,也并不是要责备吴银儿耍心机,而是要探究一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们还记得当初吴银儿拜李瓶儿做干娘的原因:“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亲。”可是天不遂人愿,如今“干娘”李瓶儿撒手人寰,眼看着这门亲就要断绝,吴银儿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和西门庆家常来常往,怎么办呢?吴银儿在戴孝的问题上做起了文章。首先为李瓶儿戴孝且一直戴着,但不能悄悄戴着默默无闻,得让人知道,于是有了“故意”送茶的设计。吴银儿戴孝是为了给西门庆看,为了感动西门庆。西门庆也确实被感动了,吴银儿目的很明确,干娘李瓶儿是不在了,但“干爹”西门庆还在,只要能讨西门庆的欢心,这门亲就不会断,西门庆这座山就还可以依靠,西门庆这棵树就还可以乘凉。于是,吴银儿在西门庆旁边坐下,拿起酒来敬西门庆,发现酒已冷,就“从新折了,另换上暖酒”。这虽是极其微小的一个动作,但却使西门庆感到了吴银儿的体贴入微和细心周到。当然,吴银儿的这一举动并非是事先想好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本性流露。不管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总之这一举动给西门庆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接着吴银儿继续拿李瓶儿做话题和西门庆攀谈。
饮酒说话之间,吴银儿又问:“家中大娘众娘每多好?”西门庆道:“都好。”吴银儿道:“爹乍没了娘,到房里孤孤儿的,心中也想。”西门庆道:“想是不消说,前日在书房中,白日梦见她,哭的我要不得。”吴银儿道:“热突突没了,可知想哩。”
两人一唱一和,谈得十分投入,正在热闹处,被不识趣的应伯爵打断,终止了谈话。话已至此,吴银儿的目的也已基本完成。首先让西门庆知道了她给李瓶儿一直戴着孝,人虽然死了但情还在,她还是李瓶儿的“干女儿”。其次,通过吴银儿安慰西门庆的话,传递了不断这门亲的愿望,希望还和以前一样常来常往,自由出入,希望“爹”继续给予关照。
妓女之间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吴银儿和李桂姐之间就经常发生一些小摩擦,通过这些摩擦,更加凸显了彼此的性格,也进一步丰富了她们的性格特征,使我们对她们的为人处事理解的更全面更深刻。李桂姐拜吴月娘做干娘,就引起了吴银儿的不满:“你就拜认爹娘做干女儿,对我说了又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着人干事。嗔道她头里坐在大娘炕上,就卖弄显出她是娘的干女儿,剥果仁儿,定果盒,拿东拿西,把俺每往下。”吴银儿对李桂姐拜娘认女这件事本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嫌她瞒着人干事”,说好一起来,却悄悄买了礼先到,失信于人。当然,吴银儿最不满意的是李桂姐卖弄显摆她是吴月娘的干女儿,“把俺每往下”,抬高自己,打压别人。尽管对李桂姐的做法不满,吴银儿也没有当面显示出来,只是悄悄地告诉了应伯爵。
等到吴银儿拜李瓶儿做干娘时,李桂姐却一点也没有客气:“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李桂姐是恼吴银儿也“瞒着人干事”呢?还是恼她拜李瓶儿做干娘呢?不得而知,抑或兼而有之吧!
李瓶儿死后,李桂姐打听得知,前来上纸吊孝,看见吴银儿先在这里就怨她:“你几时来的,怎的也不会我会儿?好人来,原来只顾你!”李桂姐凡事总是在抱怨吴银儿,而吴银儿呢?恰恰相反,事事总是护着李桂姐。有一次,在西门庆家,应伯爵贬李扬吴:“是我这干女儿又温柔,又软款,强好李家狗不要的小淫妇儿一百倍了。”尽管应伯爵的话,带有玩笑的成分,吴银儿听了也应该高兴才对,可万万没有想到,吴银儿不但不领情,还反驳应伯爵道:“二爹好骂。说一个就一个,说百个就百个,一般一方之地,也有贤有愚。可可儿一个就比一个来,俺桂姐没恼着你老人家!”此时,李桂姐已家去,但吴银儿还是护着她,不让应伯爵在背后贬损李桂姐,说她的坏话。也就是这一次,李桂姐和吴银儿都在西门庆家住着,两家同时派人来接。吴月娘挽留两人同到吴大妗子家走完百病儿再往家去,吴银儿答应留下,但李桂姐却执意不肯,定要家去。吴月娘对两人的这一举动评说道:“银姐,你这等我才喜欢。你休学李桂儿那等乔张致,昨日和今早,只相卧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的,只要家去。可可儿家里就忙的恁样儿!连唱也不用心唱了。见他家人来接,饭也不吃就去了。就不待见了?银姐,你快休学她。”吴月娘明显不满意李桂姐的所作所为,一再告诫吴银儿不要像李桂姐那样。吴银儿见吴月娘如此说她,也没有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仍然保持着她一贯诚实敦厚的作风:“好娘,这里一个爹娘宅里,是那里去处?就有虚贡,放着别处使,敢在这里使!”而对吴月娘怪怨李桂姐,也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反而劝月娘道:“桂姐年幼,他不知事,俺娘休要恼她。”要月娘原谅李桂姐的年幼无知,少不更事。
总而言之,在《金瓶梅》的众多妓女形象中,吴银儿应该属于那种温柔敦厚型的,为人质朴诚实,处事周全,能为他人着想,低调内敛,不事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