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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奶与烟

2018-11-14闫晓娟

黄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小武香烟爷爷

闫晓娟

三奶奶是个抽烟的女人。时常见她手里夹着根香烟坐在她家的大门前,看看行人,看看蓝天。有时候也纳鞋底,这种时候是少的,她干活时候一般不出来,出来就是坐门口抽烟,大概是怕三爷说。她细长的手指尖是焦黄色的,被烟熏久了的那种黄。

三奶奶并不好看,但总让人觉得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也不知哪里不一样。最初见到张爱玲那张侧头斜视、傲气十足的照片时,感觉很熟悉,细想是和三奶奶的神情非常像。三奶奶也有一张那样的脸,那是一张容易让人产生距离的脸,从我记事起她就带着那样一副表情。她很少笑,即使笑起来也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像在应付。

三奶奶一辈子没歇着,生了七个孩子。六个女儿,老五是儿子。按说有了儿子以后就可以不生了,但是她又接着生了两个姑娘。可能是当时计生用品未普及,怀上了就生的缘故吧!都有儿子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那张脸。

看到过一次三奶奶的笑,也只有那次她的笑让人感到是由衷的。那是在她家北房“立木”的时候。我们老家管新房子上梁称为立木。立木是建房子最主要的环节,代表屋子主体的建成。当地人常说“娶媳妇盖厦,提起来害怕”。盖房子,对一个农民来说是一生中的大事。北房是主房,上梁更是件重要的事。

立木那天,那个寂静小村子里鞭炮放得格外响亮,动静很大,甚至有点怕人。吉时到了,在众人的齐声吆喝中,大梁被大家伙齐力抬起,再由屋上的人们拽起升至房梁上。接着主家点燃香火祭天地祭祖先,宣告新屋主体的建成。就是那天,我看到三奶奶笑了。我很少见她笑,竟这样迷人。这天,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带着水果、点心、烟酒等前来浇梁(祝贺的意思)。送烟酒的人多些,烟火旺主家,酒水浇主梁,点心增甜蜜,祝愿一定得有好的寓意。三奶奶面带笑容招呼着众人,抽烟、喝酒、吃点心。点心是福同惠,酒是杏花村。晋南的百姓把这两样东西吃到了胃里,也喝到了脑子里,一点点变化也逃不过他们的嘴巴。杏花村就更不用说了,不仅晋南人佩服,是能让全国喜欢喝白酒的人竖起大拇指的。“福同惠”百年老字号凭的就是老功夫。面是晋南产的小麦粉,糖得用绵白糖,油得是新鲜的油,折叠出像玫瑰花一样精美的图案,放油锅里一炸,放烤箱里一烤,便散发出了让人心醉的香味。再加上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大家吃出了感情,都很认可它,福同惠也对得起大家的信任,所以红白喜事、礼尚往来都愿意送它。

今天的福同惠点心吃起来很香,油和面都透着未散尽的新鲜,明显能吃出不是放了很久的那种陈货。就着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大家吃起来格外有味。看到三奶奶在忙里忙外地招闹着,几个女人便招呼她也过来吃点心。红红的点心一层一层地向外伸展着,真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三奶奶轻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真甜两个字,便听到了三爷爷一声惨叫,接着便传来大家的惊呼声“快,三叔从房顶上摔下来了!”三奶奶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半块点心,风一样地向新房跑去。

在大家的喊声中她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三爷爷。原来,新房竣工,心胜的三爷喝了几口酒,他看到梁上的黄表纸歪了。黄表纸上面写着立木的时间,绑在横梁上,像新房子的证书那样永久地贴在房顶,要随着新房子一起变旧变老。他看到大家都在吃点心,便等不急工人师傅吃完点心,就拿根长棍自己爬了上去。新放上去的木梁还没放牢固,承受不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他一脚踩上去就从房梁上跌落,一条腿当即摔断。

立木那天三奶奶笑了,笑得异常灿烂。立木那天三奶奶也哭了,哭得无比辛酸。

出事后,三奶奶托人找医生想治好三爷爷的腿,但三爷爷怎么也不肯花那个钱,因为新房子花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儿子娶媳妇的钱还没着落呢!他认下了断腿的事实。养了几个月后,他找了根结实的木头,给自己改了付拐棍,他说“这就是我的腿,以后一样生活,不去医院花那闲钱”。

三爷爷腿没摔断前,也没有别的副业,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腿摔断了后,不能干农活了,就寻思着用其它方式养家。他在学校门口摆了个百货摊,卖些小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小零食,虽然挣不了几个钱,却也能勉强糊口。巧的是,三爷做起了小生意,三奶奶却学会了抽烟,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三爷爷的腿断了,家里失去了主劳动力,孩子们又还小,愈来愈严重的风湿病折磨得三奶奶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绝望中的三奶奶偶然一次听邻居说抽烟可以缓解疼痛,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开始接触香烟。当第一缕香烟在她的世界飘起时,她看到了希望。那金黄色的烟草变成烟雾,蔓延到空气里再化为乌有,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过程。她感觉世界上原来还有可以让她快乐的东西。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香烟。“风湿痛起来简直要命,抽上几口,就没有那么痛了。”三奶奶用那副冷冷的表情说着,大多时候说给别人听,可怎么听起来感觉在给她自己的心在交待呀!抽烟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终究也是笔开支,对这个家庭来说,任何一项支出都是大事。

三奶奶从不买新衣服穿,一年四季就两套衣服,冬一套黑灰色,夏一套月白色,虽然简单但干净整洁。她没有吃零嘴的习惯,用的也极其简单。为了能吸上几口香烟,她把生活成本节省到了最低。疼厉害了吸上几口,然后赶紧把烟灭掉,一根烟要分几次吸完,完完整整地吸完一支烟对她来说都是奢侈。有时候烟瘾犯了,身边又正好没有烟,她也会捡起地上小小的烟头来抽。她固执地认为烟是可以治病的,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烟,治不了病,它只是转移注意力,缓解了疼痛。

贫困养不了烟、酒,只会生事,生各种事。没有钱买烟时,三奶奶会背着三爷爷从粮缸里舀出粮食去卖,然后去换烟抽。但细心的三爷爷总能发现粮缸里的粮食少了。断了腿的他,火气可是不断,相反好多时候是肝火旺盛。他会顺手抄起身边的小板凳或饭桌上的碗筷朝三奶奶砸去,所到之处响起一片炸雷,“抽,叫你抽,总有一天,你会抽死在这烟上面”。所以三奶奶抽烟时常常一个人去大门口抽,她怕三爷爷骂她。

那些夜店的、职场的、好看的、难看的女人,像男人们一样夹起香烟,在不同场合吞云吐雾,摇曳生姿又豪情万丈。她们狠狠地吸进去,长长地吐出来,吸进去的是贪婪,吐出来的是不满、是长长的怨气。所以我一度认为跟香烟沾边的女人是复杂的,是有故事的。但三奶奶抽烟,跟这些无关。一个农村老太太,即使风姿绰约,但当她的观众只有一群孩子和一天也瞧不上她几眼的老公,做秀给谁看呢?她抽烟是为了排解寂寞和逃避病痛。或许在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对幸福的向往,毕竟一个农村老太太的生活也只剩这么点乐趣了。三爷爷虽然对三奶奶抽烟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也不忍心剥夺她一生中唯一的爱好,更不忍心看到三奶奶被病痛折磨,渐渐也就认下了这事。

三爷爷的百货摊上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有彩色泡泡糖、米花糕、带响的气球、以及好多好多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三爷爷最小的姑娘惠和我同岁,在一个班里上学,长得很漂亮。她经常拿着些摊子上的小玩意去班里玩,然后引得一批又一批同学到摊子上去买东西,我也在禁不起诱惑的那群人中。自从他开始摆摊后,我们的奶奶就不让我们到小摊子前去,因为是亲亲的三爷爷,那些小玩意给不给都不好。但那会村里没有小卖部,所以,我和妹妹总忍不住想去凑热闹,每次放学总要和别的孩子一起往摊前挤。起初三爷爷偶尔还会给我们一点小零碎,慢慢地到后来就不给了,因为天天从摊前路过,养成习惯了也挺可怕的。

三爷爷把完整的核桃皮用铁火棍烧几个洞,再用粗些的绳子串起来戴到眼睛上,当小眼镜玩,他卖两角钱一个。我很喜欢那种酷酷的样子,便拿着钱去买,总想着三爷爷会不要我的钱,在心里也感觉这是没有成本的东西,不该收我们的钱。但是三爷爷却很自然地收了我的钱,也没少要一分钱,并不是像同学们说的那样,三爷爷不会收我们的钱。

三奶奶有时候也过去坐阵,她身上穿得厚厚的,头上戴着咖色的毛线帽子,坐在一堆货品后面显得格外瘦小。她手里常拿着半支烟,她用微黄的手指轻捻住香烟,有时候是黑色的纸烟,有时候是白色的纸烟。当烟被点燃时,她的世界就只剩手里这支烟。她微眯着眼睛只露出一点缝,在微微透光的缝隙里,她看着青色烟圈飘过小货摊、飘过屋檐、飘到半空中,再慢慢随风扩散,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候,她是听不见有人要买东西的,一些顽皮的小孩子慢慢知道了三奶奶的这个习惯,“老太太又晕去了”,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在摊子上顺走点小玩意,什么泡泡糖、米花糖、带响的气球等。三奶奶总是把手里的香烟抽得只剩下个光秃秃的烟屁股,才舍得扔掉。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东西少了,嘴里轻轻嘟囔着“又好过给哪个小兔崽子了”。当然她是不会告诉三爷爷的,傻子都知道肯定要挨骂。

不抽烟的时候三奶奶就用瘦长的手慢慢整理着货物,整得很认真。她与三爷爷不同,看到我们过来,她会持着沙哑的声音说“喜欢什么,拿去玩吧”或者会递上几个米花糖等小零嘴给我们。

三爷爷离开人世的那些日子里,三奶奶的烟抽得更凶了,她不是一天一根烟抽上几次,而几乎是烟不离手。对香烟的热爱换来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咳嗽、浓痰每天伴随着她。她的黑暗小屋,什么时候都是烟雾缭绕,进屋半天后,才从烟雾里看到三奶奶。“丽娃来了,厨房有蒸的菜卷,去吃点吧,还热着呢,”接着是一声接一声咳嗽。因为抽烟,三奶奶越来越瘦,嗓音也越来越粗,猛一听就像男声一样。她说“哎!你三爷爷走了,没人管我抽烟了。死老头子,自己一个人走了,也不管我一个人带一群孩子怎么过。不过也好,没人管我抽烟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你们别劝我戒烟,一辈子就这点爱好,我可不想委屈自己,什么时候抽不动了,那就是准备去见阎王爷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惠是三爷爷家最小的女儿,聪明伶俐长得非常漂亮,是家里所有人疼爱的对象。十九岁时经人介绍找了一门亲事,是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名叫雷子,人长得帅气,家里孩子少,除他之外只有一个姐姐,这在当时每家都有一群孩子的农村,是少有的好光景。雷子自然是大人们金贵的宝贝,从小娇生惯养,任性冲动。惠担心这样的男人靠不住。三奶奶却非常满意雷子家里的条件,她不希望女儿再去过穷苦的日子,更因为雷子每次来家里总会给三奶奶带上一条烟。三奶奶对惠说“男人年轻时都莽撞,结婚后你多管管他,性子磨下去了就好了。”接触了几次后,惠也感觉到雷子不像是传言中的那样浪荡,就认了这门亲事。

惠一门心思开始忙活起了她的嫁妆。在婚期将至的时候,传来了坏消息,雷子做生意赔了一大笔钱,债主堵着大门逼债呢。这还没过门就背上债,这一盆凉水泼得惠姑姑心灰意冷,她马上就想去退婚。可是在乡下,订了亲再退亲的姑娘很难再找到好的婆家了。可是不退亲,嫁过去就赶上还债,这可不是她想过的日子。惠姑姑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扰得她烦乱不堪。三奶奶对她说 “种庄稼是靠天吃饭,做生意是靠运气赚钱,庄稼都不能保证年年丰收,做生意哪能每次都成功呢?不过你要是觉得委屈,咱收了秋,把家里的猪卖了,再加上地里的玉米、棉花、缸里的囤粮,算算也差不多能把彩礼钱凑够,就把婚事给退了。但退了婚后能找什么样的人,你想过没有?”惠姑姑无限哀怨地看了三奶奶一眼,没有吭气。

后来惠姑姑嫁了过去,辛辛苦苦干了几年,终于还清了债。现在两口子开了个小五金店,经营着小商店,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三奶奶说,谁不犯错,要给人改错的机会,一棒子把人打死,那就太不厚道了。

在烟的陪伴下,三奶奶迎来了自己的儿媳妇,她的世界终于清静了。只是好日子没有持续几年,她竟患上了脑溢血,瘫痪在床,半个身子动不了,只能天天躺在床上等别人伺候。

儿子小武一直是三奶奶的骄傲,从小就很听话,只是没上过几天学。他觉得自己不是上学的料,读书是在浪费时间。读完初中后就停止了学业,出门拜师学木匠去了。没几年就学得了一手好木匠活,还学会了盖房子。小武胆大心细,又认真负责,他干的活很受大家的欢迎,也是同行内公认的免检产品,他的师傅都常对他竖大拇指。儿媳是邻村一个善良漂亮的女子,结婚后两口子勤俭持家,把本来穷苦无望的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

自从亲眼目睹了三爷爷从梁上摔下来后,小武就很不喜欢那间北房,重建新房的梦就没断过。终于攒够了盖新房子的钱,他们两口子就开始忙碌建房子这件大事,他们几乎没请旁人,两口子有空了就自己慢慢地干,干完农活就去盖房子。砌砖、抹墙、打水磨石地板、做木工活等都是自己干,他们一砖一瓦不紧不慢地建着自己的窝,终于在两年后,盖出了村里数一数二好的大瓦房。新房不是很华丽,但设计合理,工艺精良。水磨石地板色彩丰富、光滑平整。木工活卯榫结构巧妙、样式独特,做工精致讲究。瓷砖粘合紧密、严丝合缝,他干的所有的活儿都找不出半点毛病,连专业师傅都赞叹不已。附近村里有盖房子的要先参考他家房子。小武成了附近村庄有名的匠人。儿时玩伴富根对小武佩服得厉害,他非要让小武答应他明年帮着他家建新房。

他和富根是邻居又是同学,从小玩到大,好得不分你我。小武家建房子,需要第三个人干活的时候,那个人肯定就是富根了。所以富根家里建新房,小武自然不会推辞。房子快建完时,他们决定下馆子喝二两小酒庆贺下。

小酒馆里几个二两酒下肚,俩人面红耳赤,聊兴方起。兴致正高时,他们看到刚子走了进来。刚子和他们同村,因打架斗殴被关了三年监狱,才放出来没多久。刚子和富根以前就有纠纷,他至今为蹲大狱的事对富根怀恨在心。他和富根一见面就因为以前的事吵了起来,越吵越凶,生性顽劣又带有满腔怨气的刚子闯进酒店后厨提了把刀子走了出来,他不说二话朝着富根的胳膊就砍了下去,他速度很快,来不及躲闪的富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坐在他身边的小武眼看着杀红了眼的刚子又举起了菜刀,他急忙抄起了身边的板凳,朝刚子头上砸了下去,鲜血从刚子的脑门上流了下来。看到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店老板便报了警,警察来了后把他们三个都带回了警局。

小武在拘留所待了一周,教官对小武说:“小武,你家来人说你母亲逝世了”,“李教官,这个玩笑可不敢随便开啊!我母亲好好的呢!”李教官瞪了他一眼,“经领导们会议研究,鉴于你一周的表现,同意提前让你回家,快回家看看吧!家里正等着你办丧事呢,注意以后再不能犯错误了啊!”

五爷爷家的东娃在村口等着他,“你可是回来了,三婶,她老人家,真是可怜啊,你快回家里看看吧,也没个主事的人,都乱成一锅粥了。”小武来不及多说,急忙往家走去,离家门还很远,他就看到了他家大门上悬挂着白色的岁幡。岁幡,是家里有人去世了,才往大门口挂的。用白纸剪出来长长的纸花,根据去世人的年龄决定要剪的根数,也是向另一个世界汇报年龄的物品。

三奶奶是真的走了。原来三奶奶听到了儿媳妇和女儿们的对话后很是着急,她让家里所有的人都去找关系,想办法赶紧把儿子救回来。可一个农民家庭有什么办法呢?二姐夫柱子在公安局大门口候了一天,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小武他们正好赶上严查的风口,要重判。怎样重判?不会被枪毙吧?或是要蹲几年监狱?三爷爷走后,小武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管他们说的哪一条,这个家庭都受不了。躺在床上的三奶奶干着急。她使劲敲打着床沿,“救小武,救小武,快去找关系,把我儿子放出来。”她用粗重的嗓音嘶哑地对女婿们喊到。

想着儿子从小没受过苦,在监狱里不知道要受什么苦,三奶奶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太想为儿子做点什么了,可这个半病的身体,能做什么呢?突然,她看到床头的香烟和旁边的火柴,那是几天前孩子们没及时取走的打火机和烟盒。自从瘫病在床行动不自由后,她的所有行动必须借助第三个人来完成,孩子们怕她行动不便,抽烟时惹火灾,一个人时就不让她抽烟,所以渐渐地,烟就抽得少了。有时烟瘾犯了,也只得眼巴巴地等着孩子们回来给她取烟抽。三奶奶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看到香艳花朵和自由飞翔的鸟儿了。但孩子们都要忙自己的事情,也顾不上天天来陪她、照顾她。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三奶奶缩减着自己所有的要求,减少饮水量和食物。

曾经香烟是她世界的一半,儿子小武是她的另一半。因为病需要远离香烟。儿子如今也出事了,三奶奶感觉无比绝望,她感到她的世界像被抽空了一样。

我仿佛看到了病床上的三奶奶那痛苦的样子,低垂着头,像是在自责。她看了一眼离她不远的火柴。火柴盒子是用发黄的硬纸盒做的,在不断的划擦中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形状。它似乎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对火柴来说那轻轻的一声划擦,是它生命的绝唱,是世上最美的音符,它生来就是在等待着与擦磷的约会,那是它们无比美丽的终结。

三奶奶伸出颤抖的手向火柴靠近、靠近……她好像听见三爷爷说,“救孩子,救孩子,”她又好像听见他说“不要再给孩子们添麻烦了,你不要再给孩子们添麻烦了”。是啊,她如今为孩子们帮不上一点忙,还让他们操心。这半瘫的身子,撑在世上还有什么用?这会或许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

她摸到了火柴。这次她划得很轻松,一次就着了。点燃了香烟,她深深地吸了口烟,手也不抖了,心好像也归了位。三奶奶缓缓地吐着烟圈,她第一次发现她吐出的烟圈竟然这么圆,这么大,她满足地笑了。她没有吹灭余下的火苗,而是扔向了身上盖的被子。

邻居们看到涌起的滚滚浓烟,才发现三奶奶住的房子起火了,赶紧帮着灭火,联系为小武的事奔忙着的小武媳妇和三奶奶的女儿们。灭了火后,人们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找到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三奶奶。

小武的事情够不上判刑,对他进行十五天的拘留后,交罚款走人。三奶奶出事后就将他提前释放了。大家说,三奶奶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救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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