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推行“印太战略”的考量及影响

毕阳

摘要：美国推行的“印太战略”是对传统亚太战略的扩展，旨在统筹太平洋和印度洋战略空间，应对亚洲潜在的风险和挑战。随着印太地区在全球地缘政治经济格局的地位显著上升，地缘战略格局更为复杂，中国将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国际战略环境。

关键词：印太战略；地缘政治；亚太同盟体系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21（2018）06-125-005

二战后，美国构建的亚太同盟体系虽有起伏波折，但总体上维持宏观框架，体系延续至今。亚太同盟体系一直以来服务于美国在本地区的战略利益，乃至全球战略目标。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报告指出：“维持良好的权力平衡需要与盟友和合作伙伴强有力的承诺和密切合作，因为盟友和合作伙伴可以增加美国权力，扩大美国影响力”[1]。美国历来重视盟友的作用，其盟友在全球范围有60多个。当下，“印太战略”尚无具体的可实施政策出台，且在某种程度上很难摆脱“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实质影响。[2]可以预见的是，特朗普政府在“印太”语境下，会进一步强化地区同盟关系。

一、美国“印太战略”与亚太同盟体系

（一）为什么美国需要亚太同盟体系

美国亚太同盟体系，来源于冷战时期抑制共产主义国家扩大的需要，而后体系不断扩大、强化，在变化的国际形势中服务于美国的地区、全球战略利益。美国在世界各地建立和强化同盟关系与其维持世界霸权是一组正向互动关系。在亚洲，美国将同盟体系外的国家拉入本国的安全体系中，通过加强军事、经济等合作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他国安全诉求，与此同时实现美国“良性霸权”合法化目标，让其他国家认可和在事实上接纳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霸权存在。[3]另一方面，美国同盟体系的建立依赖于其霸权实力，因为美国有实力为盟友提供安全保护，所以同盟体系外的国家愿意加入体系内。

在印太地区，美国同韩国、日本、澳大利亚、菲律宾、泰国均建立起双边同盟关系，这些同盟关系在不同程度上组成了美国亚太同盟体系。于美而言，其目的在于遏制区域大国的出现，扩大区域影响力，维持世界霸权地位。于亚太同盟体系内其他国家而言，与美国构建同盟关系，加入同盟体系，可以获得更大的“安全保障”，且在某种程度上提升地区影响力，乃至在印太地区占据更为重要的战略地位。近年来，中国综合国力的提高，尤其是2010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引起亚洲地区其他国家的警惕和畏惧，日、韩等国积极加强与美同盟关系，寄希望于美国重返亚洲，加强在亚洲地区的军事实力。同时期，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正是美国需要及建立同盟体系的实证。

（二）美国亚太同盟体系面临调整

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变化根植于美国的国家利益，依赖于其霸权实力，服从于全球战略利益的变化。有关美国霸权实力是否衰弱的问题，自19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备受学者关注。美国学者Richard N. Haass认为在当今世界，美国是并将长期地维持全球最大权力聚合体地位，但是美国的经济、军事、文化的力量在相对衰落，在影响力和独立能力的绝对衰落，全球逐渐进入无极化时代，世界不会被一个、两个或者是几个大国控制，而是一系列的拥有各种各样力量的行为共同体组成。地区力量、全球或地区组织力量、恐怖主义、以及国际非政府组织等拥有比过去更多的权力，当今世界的权力正逐渐被分散而不是集中。这种无极化特征使得国家间外交更为复杂化，国际社会不仅包含更多的行为体，并且还缺乏类似单极、多极世界的可预测的、稳定的结构，这也就意味着同盟将失去它本该有的更多重要性。[4]

另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2017年世界经济增长率显示，美国在去年的经济增长率仅为2.2%，低于世界平均1.5个百分点，与世界发达经济体平均2%的增长率大致持平。而相比下，世界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增长率翻番，中国的增长率是美国的3倍。国际格局、世界经济的变化表明美国的霸权实力在相对衰落，那么依靠霸权实力所建立的同盟体系也将相应的迎来调整与变化。

（三）美国亚太同盟体系未来走向

2017年7月10日至17日，美国、印度、日本三国在金奈港海军基地及孟加拉湾海域举行“马拉巴尔—2017”联合军演。这一军演源于美印1992年签订的双边协定，而后美印双方出于地缘战略考量，不断升级军演，2015年邀请日本成为第三个正式成员，此外澳大利亚也曾被邀请参与。2017年12月，美日印澳四国官员在马尼拉的东盟峰会期间进行了会晤，企图重启“四方安全对话”。“四方安全对话”于2007年开启，在次年迫于各方压力解散，其目的是制衡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主要内容涉及保持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自由开放”以及维持“基于规则的秩序”[5]。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我们将努力加强与日本、澳大利亚和印度的四方合作”[1]。印太地区，美国为维持霸权体系的稳定，不可避免的需要与同盟体系内的国家，如日本、韩国，进行重新谈判协商，采取减轻在同盟体系内的安全责任和减少相应的成本支出的相关措施，实现霸权的持续发展。同时，印度作为新兴发展的大国，人口規模大，其经济实力、政治实力在21世纪飞速发展，在亚洲逐渐占据重要席位，因而美国不会漠视其发展。近年来，美国积极加强与印度外交关系，企图拉拢印度，甚至与之发展军事同盟关系，使之成为制衡中国的手段之一。这也意味着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面临调整，可能会囊括更多的国家，扩大体系规模。美国在印太地区加强与地区盟国、合作伙伴的安全防务合作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并且力图通过合作强化盟友关系，扩大亚太同盟体系。

二、美国推行“印太战略”的考量因素

“印太战略”不是由美国首先提出的。“印太”一词最早可溯源至印度学者格普利特·S.库拉纳（Gurpreet S.Khurana）在2007年发表的《海上通道安全： 印度—日本合作的前景》一文，他认为“印太地区”指的是“从东非和西亚的沿海地区，经过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直到东亚的沿海地区”[6]。或者更早源于1924年，德国地缘政治学者卡尔·豪斯霍夫（Karl Ernst Haushofer）提出的“India-Pacific region/space”概念。[7]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印太战略”不断发酵，2010年后多次出现在日本、印度、澳大利亚、美国官方场合。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在2010 年10月夏威夷发表演讲中公开使用“印太”（Indo-Pacific）概念，且2001年在《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一文中写道，“我们与澳大利亚的同盟关系将从太平洋伙伴扩展为印太伙伴”[8]。特朗普上台之后，“印太战略”更是频繁出现在美国官方场合。

美国推行的“印太战略”是对传统亚太战略的衍生和扩展，旨在统筹太平洋和印度洋战略空间，应对亚洲潜在的风险和挑战。其考量主要基于四因素：一是应对中国的崛起，二是中印在印太地区战略竞争态势依旧，三是美印关系快速发展，四是印太地区海上交通线的重要性日益增长且面临安全挑战。

（一）应对中国的崛起

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把中国和俄罗斯定义为“修正主义国家”[1]，并认为“中俄正在挑战美国在全球的地缘政治优势，中俄两国企图改变国际秩序，使之朝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1]。美国一方面同中国发展合作伙伴关系，另一方面又视中国为对立面的竞争对手，其主要原因在于美国认识到中国在国际社会的重要地位，同时也认识到这种实力的提升可能威胁美国的世界霸权地位，因而在一定程度上选择遏制中国。

美国兰德公司发布《The US Army in Asia，2030-2040》调查，报告指出中美在亚洲的矛盾比在全球范围内更大：在全球范围内，所有国家都寻求稳定、畅通的贸易渠道，坚持维持和强化多边制度，避免极端主义的出现以及保护资源安全，控制核扩散等，因而中美两国的合作空间大；而在亚洲，美国关心其在维护地区稳定的能力，更多的关注美国在本地区的利益，因此会限制或减少中国日益增长的军事力量，中美两国在本地区的竞争将更多。[9]也就是说，中美两国在印太地区的矛盾更为显性。

中国的崛起引起了美国的担忧，因而美国积极加强在本地区的战略部署，拉拢有共同利益的国家，试图利用盟友的力量遏制中国的崛起。

（二）中印在印太地区战略竞争态势依旧

印度作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发展势头迅猛，其“东向政策”在实施之初主要是配合国内的经济改革，加强东南亚等国家的经济联系，促进本国发展。随着印度在21世纪的快速崛起，这一政策有了更多的战略考量，印度正在使之成为平衡中国在印度洋影响力的手段。[10]军事方面，陆地上，印度军队和中国军队于2017年6月18日在中印边境的洞朗地区对峙，8月28日，印度撤军，持续两个多月的对峙结束。海洋上，印度加强在印度洋区域内的海军部署。为加强印度洋地区各国在海上情报等领域的合作，召开果阿海带会议。[11]经济方面，印度缺席2017年5月的“一带一路”全球合作论坛，成为大国中唯一缺席的主要国家。一系列事件表明印度希望削弱中国在印太地区影响力，扩大自身影响力，可以预见的是双方战略竞争态势依旧。

同时，2018年4月27～28日，习近平主席同印度总理莫迪在武汉举行非正式会晤，双方致力于加强合作、管控分歧，为中印关系翻开新篇章。[12]尽管如此，中国和印度作为亚洲地区的两个重要发展中国家，两国无论是在经贸领域还是传统的领土安全、军事安全方面，都面临潜在的战略竞争态势，并且这种态势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所变化。

（三）美印关系快速发展

中印在印太地区的战略竞争是美印关系升温的原因之一。2017年1月26日，特朗普在美国白宫接见了印度总理莫迪，双方强化了合作意识：美印两国是全球性的安全防务合作伙伴，双方将增强军事合作，共同抵御恐怖主义，加强经济合作等。[13]美国政府首次批准将通用原子航空系统公司的MQ-9B无人机出售给非盟国的印度，显现了美印关系发展的良好势头，这也是美国有意提升美印防务关系的实证。

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我们欢迎印度成为全球大国和更强大的战略和防务伙伴”[1]。对美而言，加强与印度的伙伴关系有利于促进美印关系的进一步发展，通过拉拢视中国为潜在敌人的印度来抑制中国的崛起，可以增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维持美国全球霸主地位。

（四）印太地区海上交通线重要性日益增长且面临安全挑战

此外，印太地区范围内，从波斯湾经霍尔木兹海峡到印度洋、再经马六甲海峡到西太平洋的海上通道已经成为全球最重要的海上能源通道。[14]这意味着印太地区的海上交通线十分重要，关乎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战略利益，尤其是美国自身利益。但是，印太地区国家众多，且历史遗留问题一直存在，如南海问题，有关海洋划界以及岛屿争端困扰周边各国，给地区安全带来挑战。在这一背景下，美国重返亚太，甚至扩大为印太，不仅给盟友们一颗“定心丸”，更是为美国的国家利益保驾护航。

三、“印太战略”对亚洲地缘政治、经济格局的影响

（一）印太地区在全球地缘政治经济格局的地位显著上升

印太地区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率第一的地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2018年世界经济增长率图表显示，亚洲地区的经济增长率普遍高于其他地区，亚洲和太平洋地区5.5%的增长率，远高于西欧2.3%的增长率，而其中南亚增长率最快，高达7.1%，东亚5.3%，东南亚低0.1个百分点，为5.2%。[15]同时，全球60%的人口（44億）生活在亚洲。[16]这些数据清晰表明，印太地区作为全球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并且地区内发展中国家多，发展潜力大，在全球地缘政治经济格局中占据重要地位。

美国“印太战略”作为“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翻版或升级版，将会推动印度洋地区与亚太地区在地缘政治经济方面的融合，加速世界经济政治中心向印太地区转移的步伐。这一转移必将给本地区带来双重影响。一方面，促进印太地区进一步繁荣发展，成为全球重要的地缘战略区；另一方面，会使印太地区被迫成为大国竞争、国家实力博弈的集中营。

（二）印太地区的地缘战略格局更为复杂

美国“印太战略”将其亚太安全体系增至亚洲——印度洋区域，使得地缘政治行为体增加，代表不同国家利益的行为体必将影响地缘政治格局，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印太地区战略态势更为复杂。学者Michael D. Swaine在《一场与中国达不到目标的冷战——美国“自由和开放的印太战略”将会使得亚洲地区更加不开放和更加不自由》一文指出，自由而开放的印太战略的目标表面上是依据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普遍的自由价值观以及自由进入海洋公域的方式，抵御崛起的中国的威胁。然而实际上，这种战略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激怒中国，让其他亚洲国家感到担忧，并推动该地区走向高度紧张的零和博弈。[17]“印太战略”不是美国的创始提法，但美国的加入将会令印太地区政治经济格局更加不稳定，美国才是“印太地区”的破坏性力量。[18]

（三）中国面临更为严峻的国际战略环境

目前来看，美国“印太战略”尚未有明确性的目标和战略方式，美日印澳的战略关系尚不能定义为真正的同盟关系，但其长期影响不可忽视。未来四国乃至更多国家参与的防务合作机制，可能使美国原本的“辐辏”式同盟关系转变为亚洲版本的“小北约”，这也将使得中国面临的安全威胁态势进一步复杂化、多元化，尤其是在周边领土领海争端方面。[19]中印矛盾、中日矛盾……中国与周边国家遗留的历史矛盾可能会给美国“可乘之机”，使得美国得以利用乃至渲染矛盾的危险性加大。美国与这些国家的合作力度加深，会鼓励其他国家抑制中国的崛起。此外，不少美国学者在分析美国如何应对本土之外的国际威胁和挑战时，持有这样一种态度：美国应做好“离岸平衡手”的角色，仅在必要的时候干涉，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20]因而，美国推行“印太战略”，通过加强与盟友合作的方式，强化美国在印太地区的軍事存在，这一做法有抑制中国发展的目标，有针对中国的因素，这也意味着在地区乃至全球范围内，中国的和平发展都面临着复杂、严峻的外部环境和巨大挑战。中国南海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且形势在某些时刻尤为严峻与美国的干预不无关系。

参考文献

[1] 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EB/OL].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2] 陈积敏. 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仍不明朗[N]. 中国国防报，2017-12-22（22）.

[3] 孙云飞.霸权衰落下的责任转移：特朗普执政后的亚太同盟体系[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7（05）：24-36.

[4] Richard N. Haass.The Age of Nonpolarity—What Will Follow U.S. Dominance[EB/OL].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08-05-03/age-nonpolarity.

[5] 基兰·斯泰西， 杰米·史密斯.美日澳印重启“四方安全对话”[EB/OL].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5077.

[6] Gurpreet S.Khurana.Security of Sea Line：Prospectsfor India-Japan Cooperation[J].Strategic Analysis，2007（01）：139-153.

[8] Hillary Clinton.Americans Pacific Century[EB/OL].http：//foreignpolicy.com/2011/10/11/americas-pacific-century/.

[9] Terrence K. Kelly， James Dobbins， David A. Shlapak，David C. Gompert， Eric Heginbotham， Peter Chalk，Lloyd Thrall.The US Army in Asia，2030-2040[EB/OL].https：//www.rand.

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474.html.

[10] 孙现朴.印度崛起视角下的“东向政策”：意图与实践——兼论印度“东向政策”中的中国因素[J].南亚研究，2012（02）：66-84.

[11] 张家栋.转折点上的中印关系：“冷和平”打破后需探寻新的外交模式[EB/OL].http：//pit.ifeng.com/a/20180117/55198139_0.shtml.

[12] 李忠发，孙奕.习近平同印度总理莫迪在武汉举行非正式会晤[EB/OL].http：//www.xinhuanet.com/2018-04/28/c_1122759716.htm.

[13] The White House.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 — Prosperity Through Partnership[EB/OL].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fact-sheet-united-states-india-prosperity-partnership/.

[14] 韦宗友.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调整及其地缘战略影响[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10）：140-155.

[15] IMF DataMapper.World Economic Outloo（April 2018） Real GDP growth-Annual percent change[EB/OL].https：//www.imf.org/external/datamapper/ngdp_rpch@weo/oemdc/advec/weoworld/per/eeq/euq/saq/seq/eaq/apq/weq.

[16] The United Nation.China and India： most populated countries[EB/OL].http：//www.un.org/en/sections/issues-depth/population/index.html.

[17] Michael D. Swaine.A Counterproductive Cold War With China-Washington's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Strategy Will Make Asia Less Open and Less Free[EB/OL].https：//www.

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18-03-02/counterproductive-cold-war-china？cid=int-lea&pgtype=hpg.

[18] 苏浩.谁才是印太地区“破坏性力量”[N]. 解放军报，2018-02-02（04）.

[19] 康杰.“马拉巴尔”演习深化美日印“印太战略弧”[EB/OL].http：//www.ciis.org.cn/chinese/2017-07/18/content_39044942.htm.

[20] John J. Mearsheimer and Stephen M. Walt.The Case for Offshore Balancing—A Superior U.S. Grand Strategy[J].Foreign Affairs.2016（04）：7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