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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郭注管窥《逍遥游》思想旨趣

2018-08-06徐园清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20

名作欣赏 2018年24期
关键词:逍遥游鲲鹏大鹏

⊙徐园清[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020]

《逍遥游》作为《庄子》中最重要的一篇,具有统领全书总纲的重要作用,历来受到学界的研究探析。《世说新语》中记载,魏晋时期注《庄子》者有数十家之多,其中郭象的《庄子注》是流传至今最早、最为完整的一部注解庄子的著作,因此,根据郭象对于《逍遥游》中的注解,可管窥庄子的思想旨趣。

一、“逍遥”之名

在《逍遥游》中,庄子围绕“何为逍遥”和“如何达到逍遥”两个问题展开了一系列的论述。但对于这两个问题,历来的学者都有不同的看法。因此,理解庄子的思想,首先要明白“逍遥”一词的真正内涵。从字意训诂的角度来看,《释文》中解释为:“‘逍’音销,亦作‘消’;‘遥’如字,亦作‘摇’;‘遊’如字,亦作‘游’ 。”《说文》解释为:“逍遥,犹翱翔也。从辵肖声。相邀切;逍遥也。又,远也。从辵䍃声。余招切。”《庄子》一书中,提及“逍遥”一词共六处,如下表所示。

篇目 原文 词性逍遥 《逍遥游》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动词逍遥 《大宗师》 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始终,不知端倪;芒然乎尘埃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 动词 无为逍遥 《天运》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形容词逍遥 《天运》 逍遥,无为也。动词 无为逍遥 《达声》 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动词 无事逍遥 《让王》尧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动词

由上表可知,《庄子》一书中的“逍遥”大多以动词的形式出现,且多与“无为”“无事”之义相连。可见,在庄子看来,“逍遥”的根本在于“无为”“无事”,在内心达到无欲无求后才有精神上的自由自在,最终使自己达到无拘无束的境界。在《逍遥游》中,“逍遥”的程度体现于“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而具体表现则是“乘天地之变,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郭象注《逍遥游》有两点值得探究,首先,郭象认为“逍遥”本质上与事物的小大并无关联。“夫小大虽异,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不论是“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大鹏,还是“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的斥 ,只要能够“自得”“任性”“称能”“当分”便都可称之为“逍遥”。另外,在这个层面上郭象又将“逍遥”划分为两个层次:“有待”的逍遥和“无待”的逍遥。“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而况大鹏乎。”这种依靠外力的“逍遥”虽不能与外界“玄同彼我”,但自身却能达到“自得”“任性”,因此在郭象看来,这也可以看作是一定程度上的“逍遥”。而无待的逍遥,则是“顺万物之性而游变化之涂”的神人、圣人与至人,可以彻底摒弃对外部条件的依靠,成为“与物冥而循大变”,“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这里郭象没有严格规定“无待”的境界才算是“逍遥”,他将“有待”却又能适性也算作逍遥之境。

再回到《逍遥游》文本中,庄子用鲲鹏寓言引发对于“有待”与“无待”的讨论。对于鲲鹏而言,“有待”指的是文中的“有积”,鲲鹏翱翔于天际并非是意愿所成就,更需要自然条件的帮助辅佐:“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正是因为有了海运的帮助,鲲鹏才能迁徙南冥;也正是因为有了六月之息、九万里扶摇,大鹏才能展翅于天际。文本中的一个“则”,两个“而后乃今”将“逍遥”因“积”而成的原因表述得非常明确。之后的水与舟、杯水与芥的比喻更进一步说明,不同事物的“逍遥”实际上都需要所对应的“积”成为辅助条件,“适莽苍者,三餐而返,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不同层次的“逍遥”需要有着不同程度之“积”。而在“积”的过程中,庄子的视角从蜩与学鸠、斥 这样的自然物及其世界,逐渐转向人以及人文世界,“积”的对象也从风和食,转向个人与社会、文化、政治,将个体自身、人与人、人与世界联系成为一个息息相关的整体,在这样的背景下获得的境界,称之为“逍遥”,这是“逍遥”真正的含义。

二、“逍遥”之境

在《逍遥游》中,庄子明确表达了自己理想中的逍遥之境:“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但这种精神上的超越如何才能达到呢?庄子用“成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来作答,而又如何能“成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呢?郭象在《庄子注》中对于这一境界有具体的分析。《逍遥游》篇名注:“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这其中涉及庄子思想中一个重要的论点——“小大之辩”。自然界中的小大之别就其自身而言并没有价值上的高低优劣,但在论其自然差别的过程中却被赋予了价值概念。“小大之辩”所呈现出的小大差别的自然属性在这一过程中被加以人为分际。“蜩与学鸠之笑,知之不及也”,这里是从“小”的角度去看世界,由于观察角度和结果与其所处地位和特定位置密切相关,因而这里实则涉及“我化世界”,以己观物,则世界中没有其他事物的正确位置。也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有了蜩与学鸠对大鹏的嘲笑,对此庄子感叹:“之二虫又何知!”“二虫”,从字面上理解,应为上文中所提到的蜩与学鸠。但郭象注中却写道:“二虫,谓鹏蜩也。”对于郭象的注解,后代评论家有不同的看法。唐成玄英注疏详细解释了郭象将“鹏”称为“虫”的原因:“而呼鹏为虫者,《大戴礼》云:‘东方鳞虫三百六十,应龙为其长;南方羽虫三百六十,麒麟为其长;北方甲虫三百六十,灵龟为其长;中央裸虫三百六十,圣人为其长。’通而为语,故名鹏为虫也。”而俞樾却称:“‘二虫’即承上文蜩、鸠之笑而言,谓蜩、鸠至小,不足以知鹏之大也。郭注云二虫谓鹏、蜩也。失之。” 《逍遥游》文本中叙述蜩与学鸠对大鹏的嘲笑,是以小笑大,其知为小。而后文中又有宋荣子嘲笑比他低一个等级的人,可称为以大笑小,其知也为小。因此,通过梳理《逍遥游》文本的内在脉络可以推测,身为自然物的蜩与学鸠嘲讽相对它们而言“大” 的鲲鹏,假设大鹏反过来也嘲笑比它小的蜩与学鸠,这实际上是与作为“人”的等级的宋荣子之嘲讽等同,也是以大笑小,在嘲笑的过程中,“大物之知”便由此转小。这同样是上述论证中所提到的“我化”世界,从特定的环境与角度去观察他人、要求他人,因而变为“小知”。这样的观点与《应帝王》中所提出的“以己出经式义度”要求天下的论点相类似,这一类人因为具有自己的“自得”“任性”“称能”“当分”,所以也可以做到“逍遥”,但这样的“逍遥”是“一己之逍遥”,是违背“天地之正”的,会遭到来自于外部世界的抵抗与阻挠,因此这样的“一己之逍遥”是难以持久的“逍遥”。郭象从这里进一步用“以小笑大”和“以大小笑” 的呼应与互文中用“小大之辩”来强调“逍遥”的境界:视野的扩大是为了扩大自身的处所或对自身的理解,而非去要求个人将自己的生存条件不加分析地建立于他人的生命认知中。由蜩与学鸠、大鹏等自然物推及人,则人的逍遥也同样是建立于人世间的。但人世间是一个“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的环境,人的逍遥在这样一个充满“艰难”的环境中建立,则意味着人若要达到逍遥,不能仅将视野局限于人世间。人世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自然界又是属于浩瀚宇宙的一部分。从个人到人世再到自然界甚至于宇宙,视野的扩大即意味着人审视自己的程度随之加深,心胸也随之扩大,则具体的是非、善恶、价值观也随之改变。这才是通达“逍遥之境”的真正途径。

三、“逍遥”之用

朱熹评论不同时代的人对于作品的研读方式时说:“汉儒解经,依经演绎,晋人则不然,舍经而自作文。”这句话从郭象的《庄子注》中也能得到印证。但从郭象注中,也可看出庄子思想在郭象身上的印记。

魏晋六朝是一个典型的乱世,四百多年的历史中各方势力为了争夺利益,获取权力而不断进行征伐。因此在这一时期,政权更迭频繁,社会动荡不安,这样的背景激起了人们的生命意识,开始对生命的价值与走向进行自己的思考。而儒家所营造的礼乐社会在这一时期趋于土崩瓦解,正常的生活受到干扰,生命得不到保障,叛逆传统儒学则成为相当一部分文人的选择,于是个性张扬在正始时期达到顶峰。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士人用“逍遥”“狂诞”“自然”的行为对抗来自于政治的压力,这种自东汉以来的狂任之风给郭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随着入晋之后一连串士人在政治斗争中失去性命,成为政治强权的牺牲品,“越明教而任自然”成为不可触碰的生死线。因此,对于郭象这样的玄学家来说,庄子所营造的“逍遥”世界便成为其向往之境,而《庄子》一书中所蕴含的思想,则成为他指导人生、排忧解难的重要理论。

对于统治者所汲汲而求的利益与权力,郭象注称:“夫物未尝以小欲大,而必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于累,累绝则悲去,悲去则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在政权更迭频繁的时代,顺乎自然似乎更是一种正确的选择。在这个基础上,“逍遥游”更是一种“游世”的姿态,在“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的人世间建立一种“逍遥”的境界,让自己在“两难”世界中寻求正确的位置,这是郭象立足于自己时代所发出的声音。具体来讲,郭象注云:“物各有性,性各有极”“遗彼忘我,冥此群异”。他是想通过小大之辩将“无待”的概念进一步明确,使个体在各自的环境中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辩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郭象最终在庄子的思想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逍遥”,这也正是《逍遥游》作用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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