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好的留作种子
2018-06-04鸣昌
鸣昌
最近,家里的蔬菜断档了———青菜、大白菜、蓬蒿菜、芹菜,都过时了。时令就是命令,这是真的啊!现在的菜园里只留下一种青菜,样子有点怪:颜色偏淡,个子偏高,菜干细,菜板窄,菜叶很少,长着长着,越来越像雪里蕻。母亲说这是高温菜。二妹不喜欢吃,理由是过于清淡。淡,就加点盐?母亲说咸淡是骨子里的,盐的咸,不一样。但我们还是吃了,还陆陆续续吃了两个星期,因为没有其他菜吃。吃多了,突然觉得好吃了———吃菜,有时就是吃个感觉呢。
两个礼拜以后,高温菜也长出了菜蕻,就又开始吃菜蕻,吃了一个星期,越吃越接近青菜的味道,真的喜欢了。菜蕻越长越快,越长越细,差不多两尺高了。黄色的花朵像一面面小黄旗,呼啦啦地飘拂着。母亲挑菜时,是将菜蕻的头拗断了几截后,再剥掉菜干的皮,才烧煮的。最小的姊妹建议把最南首的几棵高温菜吃掉,那几棵菜长得又高又大又粗又好看。母亲说不可以的。为什么呀?母亲淡然一句:留种!留种就留别的吧,反正一样是菜。母亲的脸严肃了,口气硬了许多,说:不一样的,留种必拣最好的留,否则明年种出来的菜不像样子,吃亏的还是自己。
留种要留最好的,这种事情,我小时候就见过。生产队每年要留好几亩的稻种。生产队长一个人先兜田头,观察、确认哪块田里的稻谷好做种子。看好后,他还要邀请几个老农一起去看的,这些老农里面有一个是我的爷爷。爷爷去了,撸起一把稻谷,放在手心,在手心掂了又掂,鼻子嗅嗅,横看竖看,看谷粒大小,看颜色,看稻秆,看稻叶,也看稻根,最后点点头说这可以留种。大家有共识以后,队长说那就定了,然后要求放水员注意水头,注意天气,注意日期,注意时辰,一句话,就是关照好稻田。种粮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种的,但最后还是用来吃的,所以重要。
生产队农作物的留种是大面积的,需要大的神思,所以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考察。家里呢?家里用作下一年播种的土豆也是千挑万挑的。土豆开吃时,母亲已经将土豆一只只地理了一遍。那些颜色黄澄澄的,长得椭圆形的,疙瘩比较少的,比较均匀的,大小差不多的,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篮子是晒过的,还垫了一层土布。天好时,母亲会拎出来让土豆见见太阳。母亲说,这样,土豆就不霉、不烂,埋在土里出芽率就高,明年的土豆长势就好,收成也就高。所以,平时吃的是母亲挑剩的土豆,我们也没有怨言,因为明年依旧要吃土豆的。
莴笋是最早能够接上档的蔬菜。过几天,莴笋就要好吃了。母亲说,即使留的是最好的莴笋种子,比如绿肉头莴笋,明年种出来的莴笋,绿的程度也在减弱,肉头也在变硬,个子也在变矮,总之长相在变差,吃口在退化———假如不留好的种子呢?母亲留莴笋种子的办法真的很用心,她怕我们挑莴笋时误挑掉,所以专门给留种的莴笋扎了根红线,我们去田里挑莴笋时就看到了。这些扎红线的莴笋,叶子清爽,根矮壮,皮色碧绿,像受到了母亲最高规格的礼遇。
留下最好的种子,会吃到最好的蔬果,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做起来却有点麻烦。到今天為止,我们吃的甜瓜,种子都不是去镇上买的,都是母亲亲自留种的。母亲种了六七种甜瓜,大热天里可以轮流品尝。我们吃时,母亲会问,哪个甜?哪个爽?哪个脆?再根据我们说的把瓜籽留下来,用清水冲洗后晒干,然后用纸包好,再叫我二妹写上名字,最后放进塑料袋,扎好袋口,藏到只有她知道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写好名字有什么用———母亲不识字的,却好像从来没有搞错过。为什么?想来是母亲的心记比我们好,什么瓜什么籽,什么籽什么瓜,心里记着才是真正的记着。
选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