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新淮剧半纸春光
2017-06-23管燕草
管燕草
(本剧取材于郁达夫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
主要人物
慕容望尘 男,二十余岁,衣食无着的小知识分子,过着苦闷流浪的日子,对周边同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充满无限同情。
陈二妹 女,十七岁,单纯、率真的少女,烟厂女工,大眼睛,高鼻梁,灰白长圆的
面貌,清瘦不高的身材,苏州东乡人,父亡,孤女。
李 三 男,四十二岁,看上去仿佛有五十多岁,黄包车夫,苏北人,背脊始终弯着,
待人和善,沉默寡言,压抑而忧郁。
玉 珍 女,近四十岁,苏北人,唠叨,泼辣,家庭妇女,爱着丈夫、儿子。
老 朱 男,五十来岁的老人,上海人,妻早亡,膝下无子,将房子租借给二妹和慕容的房东,靠少得可怜的租金和捡拾垃圾为生,脸色青黄,映射着一层暗黑的油光,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颧骨很高,额上颊上的几条皱纹里满砌着煤灰,总也洗不掉,常常咳嗽。
阿 贵 男,四十余岁,烟厂工头,猥琐,凶狠。
三层阁好婆(简称好婆)、王家阿姨、李家姆妈、张木匠、前楼娘舅、亭子间嫂嫂(简称嫂嫂)、赵货郎、前客堂阿黄夫妇(简称阿黄夫妇)、三层阁好婆孙女、李家姆妈儿子。
工人和学生等诸多群众角色。
1
时间:1923年,早春。黄昏。
地点:邓脱路,日新里对面的贫民窟:德华里,比
一般的石库门更破旧,从地上量到屋顶,只
有一丈几尺高。楼上的那间隔间,更是矮小
不堪。
[幕后男声独唱: 欲持一瓢酒,
风尘愁叠愁。
浮云一别后,
月照画孤舟。
犹忆欢情旧,
半纸春光透。
[舞台前区可以看出简陋破旧的阁楼、扶手、楼梯。舞台的后区是一方宣纸。宣纸后的弄堂内,黄昏时分,隐约可见一派忙碌的景象。
[宣纸缓缓打开,张木匠背着工具,赵货郎挑著货担,前客堂年轻夫妇等若干人走入弄堂和邻居相互打着招呼;亭子间嫂嫂、三层阁好婆、王家阿姨在生炉子准备烧菜;李家姆妈正在晾衣竿上收着衣服,玉珍背负着一个熟睡的幼儿,怀中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不时地拍着哄着,三层阁好婆孙女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众人互相打招呼:“亭子间嫂嫂,烧晚饭啊”、“三层阁好婆,烧啥个好吃的啦”、“李家姆妈,天都快黑了,好收衣裳了”、“玉珍啊,小毛头老好看咯”、“前客堂阿黄你们放班回来啦”、“阿囡,你读书回来啦”……
[房东老朱提着拾破烂的篮子,咳嗽着上。
嫂 嫂 老朱,你今天捡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玉 珍 爷叔,够换老酒吃吗?
老 朱 唉,哪里够呢?尽捡了些不值钱的。(咳嗽)
李家姆妈 听说,你把楼上的阁楼隔成了两个小房
间,靠楼梯的那间隔间,租出去了?
老 朱 租出去了,唉,也只够偶尔换点酒喝喝,
抓药还是没钱。
玉 珍 这年头,抓药可不便宜。
好 婆 是那个道理。老朱啊,那隔间怎么能住
人?终日要靠点着蜡烛……
老 朱 又胡说,我那隔间的门上装了一扇很小的窗呢。
玉 珍 这么说,还能透些光亮喽?
老 朱 那当然,关键是租金便宜,比二妹租的
那间要便宜好几角小洋呢。
王家阿姨 倒也是,能节省些总是好的。
老 朱 (咳嗽)可这世道,穷人多哪。
玉 珍 (叹息一声)唉,说得也是。
[孩子再次啼哭,玉珍来回踱步哄孩子。老朱缓步下。
[慕容望尘上,提着一只破旧的箱子,怀抱着一叠旧书,在寻找着门牌号。弄堂中原先忙碌的人们忽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悄然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慕容望尘 (唱)走进弄堂暗心惊,
拥挤不堪的鸽子棚。
抬首难觅天一片,
低头脚下路泥泞。
七八幢东倒西歪破旧屋,
三五群南腔北调各地人。
[幕后合唱:“来者是谁好陌生,”
好 婆 (唱) 一袭长衫穿在身。
王家阿姨 (唱) 怀中竟然揣书本,
[幕后合唱:“莫非是贫民窟走进文化人。”
慕容望尘 (唱)一双双眼眸写满了疑和问,
四周围霎时安静悄无声。
[玉珍在低头哄孩子,没有注意到慕容望尘,一个转身,和慕容撞在了一起,慕容怀中的书洒落了一地。
玉 珍 (连忙)对不住,对不住,撞疼你了吗?(弯腰帮忙捡书)
慕容望尘 不碍事,我自己来。(捡起书)
玉 珍 看你面生得很,是来找人的吗?
慕容望尘 我托人租借了德华里的房子,只是门牌
号太乱了……
嫂 嫂 你把门牌号报出来,我指把你看。
慕容望尘 德华里十五号楼上的阁楼。
王家阿姨 (低声地)哦,原来租那个隔间的就是你。(对阁楼)十五号爷叔,十五号爷叔,你的房客来了。
[老朱咳嗽着从阁楼上走下。
好 婆 这是你的房东。
慕容望尘 谢谢诸位。(问朱)请问先生贵姓?
[众人一愣,显然被慕容望尘文绉绉的问话给镇住了。
老 朱 (慌乱地)我,我姓“朱”,免贵免贵,他们都叫我“老朱”。
慕容望尘 原来是朱先生,初次谋面,失敬失敬。(作揖)
[亭子间嫂嫂“噗嗤”笑出了声,玉珍悄悄地拉拉她的衣袖。
慕容望尘 在下慕容望尘……
玉 珍 慕先生,你的名字怎么听起来像日本人?
慕容望尘 非也,在下复姓慕容。
李家姆妈 什么复姓,还单姓呢。看你这穿着打扮,一定是坐写字间的吧?
慕容望尘 这……还不曾是。请问朱先生,既然我
租下的是隔间,那隔壁住着的是?
玉 珍 (抢话)是陈二妹,在香烟厂做生活,人好得很。
慕容望尘 陈二妹?听名字,莫非是一名女子?
好 婆 不错不错。
慕容望尘 这,多少有些不方便。
玉 珍 你穷讲究些什么,不是有隔板隔着的吗?
老 朱 是啊,你若想租,(咳嗽)就随我去看看
房间吧。
慕容望尘 好,有劳先生了。
[老朱带着慕容望尘往阁楼走去,两人下。
王家阿姨 玉珍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夹着书本走进我们德华里这条弄堂呢。
玉 珍 是啊,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李家姆妈 (摇头)读书人说话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一个字:酸。
玉 珍 那个叫文雅。
[孩子一阵啼哭。
嫂 嫂 孩子是怎么了,怎么老哭个没完?
玉 珍 唉,又发烧了。
好 婆 (伸手摸孩子额头)也不看看你们每天都
给孩子吃些什么,难怪体弱多病的,快去屋里哄哄,别再着凉了。
玉 珍 唉。
[亭子间嫂嫂、玉珍、三层阁好婆、王家阿姨、李家姆妈下。
[灯光渐变,由黄昏变为了晚上。阁楼上亮起淡淡的烛光,勾勒出慕容望尘坐着看书的身影。
[陈二妹(内唱):“心慌慌意乱乱一路疾奔,”
[陈二妹上。
陈二妹 (接唱) 只因为贼工头身后紧跟。
烟厂内遭欺辱愁苦难忍,
放工后仍纠缠如火如焚。
欲甩脱难甩脱失了方寸,
一闪身进弄堂急转回程。
[工头阿贵骑着自行车在弄堂中穿梭,停在陈二妹身前,将她拦下。
阿 贵 二妹!
(唱)你深夜放班不放心,
孤身万一遇坏人。
我好心好意送送侬,
一送两送就进家门。
(自言自语地)嘿嘿,进了屋里厢么,就好做事体,嘿嘿!
陈二妹 我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到家了。
阿 贵 既然到了,也不请我上去坐坐,喝杯茶?
陈二妹 这……不方便的。
[慕容望尘走下楼,看见阿贵纠缠陈二妹。
阿 贵 (一把拉住陈的手)有啥方便不方便的?二妹,如今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总得找个男人做依靠。不要死脑筋了,只要你跟了我阿贵,你放心,在厂子里我肯定会照应你的。
陈二妹 (拼命挣脱)不不,请你放手,不然,不然我叫人了。
阿 贵 叫啊,让整个弄堂的人都出来看才好呢,
你就从了我吧,二妹!
慕容望尘 二妹?(对陈二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来?
陈二妹 (连忙跑到慕容身旁)帮帮我。
阿 贵 喂,你是谁?
慕容望尘 我么,便是我。
阿 贵 废话,我是问,你和二妹是什么关系?
慕容望尘 我,是二妹的哥哥。
阿 贵 二妹哪里冒出一个哥哥来了?(上前)
慕容望尘 (挡在二妹身前)我是她的……表哥!
陈二妹 (叫慕容)表哥。
阿 贵 好一个表哥,你们还住在一起!
[老朱、三层阁好婆、王家阿姨、李家姆妈、亭子间嫂嫂、张木匠、赵货郎、前楼娘舅、前客堂阿黄夫妇、李家姆妈儿子上。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提着去老虎灶泡水的铜吊上。气氛顿时紧张。
好 婆 二妹,这是谁啊?
王家阿姨 是啊,不是我们弄堂里的嘛。
嫂 嫂 你来干什么?
李家姆妈 喂,不准到我们弄堂里来欺负人!
阿 贵 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好 婆 不要以为二妹无依无靠,好欺负!谁敢
欺负,我好婆第一个不饶他!
老 朱 二妹,有我们这群邻居护着呢!
张木匠 对对对,还不快滚!
赵货郎 看谁还敢欺负人!
阿 贵 你们,你们……陈二妹,算你狠。(下)
阿黃夫妇 (围住陈)二妹,没事吧?那个人是谁啊?
陈二妹 没事没事,太谢谢大家了。他是我们香
烟厂的工头。
[前楼娘舅、李家姆妈儿子、张木匠七嘴八舌地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要怕,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有我们街坊邻居呢。”
陈二妹 我晓得,谢谢大家了。
[众人下。
陈二妹 (对慕容)刚才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终于忍不住流泪,用袖管擦拭)
慕容望尘 (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别哭了,给。哭,
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陈二妹 (接过,擦泪)谢谢。唉,成天受这工头的欺辱,要是爹爹还在,就好了……
慕容望尘 你爹爹他?
陈二妹 原先和我一起在这家香烟厂做卷烟工,
去年得了肺痨,没钱抓药,走了。
慕容望尘 哦,真对不起……
陈二妹 (想起)对了,你是?
慕容望尘 我是今朝才搬进阁楼的,以后要请你多
多照应。
陈二妹 哦,原来是你租下了那隔间小房。
慕容望尘 正是。
陈二妹 我住在里间。
慕容望尘 房东先生跟我说了,原先是一间房,他
把它隔成了两小间。
陈二妹 是的。对了,我叫陈二妹,弄堂里的人
都叫我“二妹”。
慕容望尘 我知道。
陈二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慕容望尘 慕容望尘。
陈二妹 四个字的名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那
我得称呼你慕先生?
慕容望尘 不,我是复姓慕容,望尘是我的名字。
陈二妹 慕容……望尘,我记下了。
慕容望尘 从今而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陈二妹 是啊,是紧挨着的邻居。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二妹蓦然害羞起来,转身匆匆上楼。慕容望尘默默地摸出了一支香烟,划亮了火柴。
[灯渐暗。
2
时间:次日傍晚。
地点:阁楼上。
[慕容望尘坐在木凳上,在缝补着一件破旧的长衫。慕容望尘一声“哎呀”暴起,慌忙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陈二妹手里拿着一个纸包,上,看在眼里。慕容望尘抬头,看见二妹,连忙起身,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长衫藏过一边。
慕容望尘 (掩饰地搓了搓手)呵,你,下班了,回来了?
陈二妹 (“噗嗤”一笑)你不是已经看到我回来了,还站在你面前了吗?
[慕容望尘点点头,为掩饰尴尬氛围,点燃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陈二妹 你别抽烟了,抽烟不好。
慕容望尘 是吗?
陈二妹 即便要抽,也千万别抽我们厂子里生产
的香烟,我真是恨死他们了。
慕容望尘 (按熄了手中的香烟)哦,那我不抽了。
陈二妹 你吃过晚饭了吗?
慕容望尘 我待会儿到外面去找点吃的。
陈二妹 (打开自己的阁楼房门,走进)你进来。
[屋外的光亮透过阁楼的窗照进来些许,使得舞台稍微亮了些,但光亮离开主人公仍有距离,未能照到他们的身上。
慕容望尘 (略显迟疑)可以吗?
陈二妹 我叫你进来,你就进来吧。
慕容望尘 (走进,打量陈的房间)窗户对着外面,
就是亮堂。
陈二妹 是啊,透过这扇小窗还能看到外面的马
路呢。(打开纸包,取出馒头)你吃过了
吗?我买了两个馒头(递给慕容),给,
吃吧。
慕容望尘 (眼中流露出对食物的极度渴望,却拼命
压抑着)不不,不用。
陈二妹 拿去吃吧。
慕容望尘 不不不——
(唱)饥肠辘辘难言讲,
两日未曾食米粮。
轻易伸手怎妥当,
一朝受恩心惶惶。
陈二妹 快拿着。
慕容望尘 (唱)馒头诱人溢芳香,
丝丝缕缕袭胃肠。
欲推欲拒偏乏力,
无法挪开的是目光。
陈二妹 (唱)瞧他一副尴尬样,
饥饿让人心慌慌。
[慕容望尘腹中发出肠胃蠕动的声响。陈二妹笑,慕容望尘窘态。陈二妹将馒头硬塞在他的手里。
陳二妹 你就吃吧。
[慕容望尘接过馒头,大口吃。因吃得太快,差点噎住。陈二妹连忙转身倒了一小碗水递给慕容。
陈二妹 慢点,别噎着。
[慕容望尘点头,接过碗喝水,目光渐渐凝固,一言不发了。
陈二妹 你,怎么啦?
慕容望尘 (沉吟)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狼吞虎咽,
有人对我说,慢点,别噎着……
陈二妹 (好奇地)谁?
慕容望尘 我母亲。以前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她
总是包馄饨,我从小最喜欢吃馄饨,狼
吞虎咽的,所以老噎着……
陈二妹 馄饨?馅儿里有肉,好贵啊!
慕容望尘 是贵,吃不起……
陈二妹 那,那,你吃馒头吧……
慕容望尘 (突然醒悟)好好好,吃。(大口地吃起来)
(背躬唱) 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涌动,
关切的话语融化了寒冬。
想起了远方亲人的面孔,
如今是漂泊异乡路重重。
留学回国卖文为生,
投稿无门遭贫穷。
陈二妹 (唱)莫非是一样的境遇命相同?
孤苦无依藏苦衷。
上海可曾有亲友?
慕容望尘 (唱)无朋无友挂心胸。
陈二妹 原来你和我一样……
慕容望尘 是吗,你老家在哪里?
陈二妹 苏州,东乡。前两年家乡闹旱灾,爹爹
便带我来了上海。(停顿)你呢?家在哪
里?为何也不回去?
[慕容望尘沉默。
陈二妹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慕容望尘 没没,没什么。(为掩饰情感,拿出香烟,欲点燃,想起陈二妹之前说的话,又将香烟收了起来)
陈二妹 我真讨厌到烟厂去上班,又要碰到那个
工头,那个无赖,我就……唉!
慕容望尘 烟厂的工作很辛苦吧?
陈二妹 (唱)清晨六点就上工,
晚上放班又六点。
中午休息三刻钟,
时常加班夜无眠。
十几个小时连轴转,
少做一分钟扣工钱。
慕容望尘 (唱)每月薪水几多钱?
陈二妹 (唱)做死做活九块钱。
三个大洋做十天,
一个钟头三分洋钱。
吃饭至少四块钱,
慕容望尘 (唱) 薪水仅剩五块钱。
陈二妹 (唱) 工头无耻找借口,
莫名其妙就扣钱。
刨去开销和租房钱,
每月哪里还剩钱?
慕容望尘 唉,真是可怜。
[静场。远处传来白俄少女哀怨的歌声。
慕容望尘 这歌声可真哀伤。
陈二妹 我见过她,是个漂亮的白人姑娘,靠卖
唱为生,租住在隔壁那栋房子里。
慕容望尘 他们是从俄国漂泊过来的……也许以前
还是个贵族……(想到了自己的境遇,
黯然)
陈二妹 俄国是哪里?远吗?
慕容望尘 很远。
陈二妹 既然那么远,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慕容望尘 因为俄国闹革命了……
陈二妹 革命?什么是革命?
慕容望尘 革命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
不说了,很复杂。
陈二妹 (搖头)我不懂。你能听懂她在唱什么吗?
慕容望尘 (点头)是的,我常常翻译一些俄文的诗
歌、小说。
陈二妹 (近乎崇拜地看着慕容)你还识外国字啊,真了不起。
慕容望尘 这没什么,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陈二妹 好啊,可我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你
一定念过私塾吧?
慕容望尘 只是在洋学堂里念过几年书罢了。
陈二妹 洋学堂……真好…… (愣愣地看着慕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望尘 识字,留洋,又有什么用?唉,翻译文
章投出去,总也发表不了……房租涨价,
近期都搬了好几次家了……没想到,竟
到了这里……
陈二妹 你不要这么想,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慕容望尘 好?谈何容易啊……你休息吧,我出去
走走。(转身出阁楼)
[陈二妹出神地看着慕容望尘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关上房门,灯渐暗,下。慕容望尘走下阁楼。李三上,他用挂在颈间的毛巾擦着汗水。
李 三 (打量身穿长衫的慕容,奇怪地)先生,你,你这是要坐车吗?
慕容望尘 不用,我便住在这楼上的阁楼里。
李 三 (吃惊地)你住这里?
慕容望尘 (点头)昨天才搬进来。
李 三 哦,原来跟我一样,也是租客,我还以
为……(伸手一指)我叫李三,住在那
边楼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慕容望尘 你……好。莫非是做拉车营生的?
李 三 是啊,我刚把黄包车还到车行去。你要
是真要坐车啊,我跑也得跑回车行做你
这一趟生意。
慕容望尘 教你失望了,真是抱歉。
李 三 主要是看你穿了这一身的长衫。
慕容望尘 (看自己的长衫,叹了一口气)生意还好吗?
李 三 唉,难做啊——
(唱)拉洋车起早摸黑忙不停,
常遭遇客人刁钻气难平。
更休提刮风下雨步艰辛,
腊月里大雪纷飞路结冰。
一年四季风餐露宿凄凉景,
最可恨东家压榨血泪淋。
车骨弯了要赔钱,
皮带破了汗涔涔。
车上弓子和小钉,
弯了、少了要赔好几文!
盼只盼买辆旧车腰杆挺,
昂起头扬眉吐气喜盈盈。
慕容望尘 可是买辆旧车,又谈何容易啊。
李 三 唉,都怪我家那个败家女人,好不容易
攒下几块大洋,被她全拿去买白洋布给
我做衣裳了!穷人哪来这么多穷讲究?
我每天光着膀子拉车,一跑起来,就是
一身的汗。再说,马上立春了,还做什
么衣裳,都浪费了!
慕容望尘 她也是关心你,怕你着凉。
李 三 这个死女人,就是不会过日子,我当初
怎么就娶着她了!
[幕后响起玉珍的叫声:“死棺材,回来了还不进屋来,儿子又发高烧了。”
李 三 又发烧了?
玉 珍 死棺材,你耳朵聋了?
慕容望尘 快进屋去吧。
李 三 (对屋内)唉,来了。
[车夫奔入宣纸后。幕后响起幼儿的啼哭。宣纸后出现夫妻两人的身影。
玉 珍 你今天拉车挣了多少钱?快拿出来,孩子得去看郎中。
李 三 (从口袋中掏出)就这些,到明天再请郎中吧,兴许拉车的生意能好些。
玉 珍 拉了一天车才这么几个铜板啊!
李 三 剩下的都赔给那车行的东家了,他硬说
车骨子弯了……
[陈二妹下楼。
玉 珍 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李 三 你成天唠唠叨叨,快,去把吃的给我拿
上来,我还没吃过晚饭。
玉 珍 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只剩下这碗泡
饭了。
李 三 这么稀?!教人怎么吃得饱啊……
陈二妹 他们又吵架了。
慕容望尘 常常这样吗?
陈二妹 是啊,我去劝劝他们。
慕容望尘 可是这夫妻间的事,不好劝啊……
陈二妹 不怕,一切都会好的。(敲门)玉珍阿嫂。
[慕容望尘走到舞臺一边。玉珍开门。
玉 珍 是二妹啊,快进屋坐吧。
[陈二妹进屋。
陈二妹 阿嫂,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我听隔壁纱
厂的小姐妹说,他们厂子里在招女工,
每个月八块大洋的薪水,不知道你想不
想去?
玉 珍 有八块大洋呢?!
陈二妹 是啊,日子宽裕些了,也免得夫妻俩老
是不开心……
玉 珍 好是好,就是孩子还小,离不开娘啊。
陈二妹 (思索)对了,是不是请三层阁好婆相帮带带孩子,她人好,我去说说看。
玉 珍 (犹豫)可……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孩子。
李 三 一个女人出去做生活,还要我这个大男人干什么?
玉 珍 (对陈)你别理他,他发神经。二妹,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陈二妹 好。
[宣纸演出区灯渐暗。慕容望尘演出区光渐亮。
慕容望尘 (唱)柴米油盐皆无奈,
贫贱夫妻百事哀。
二妹的笑容柔似海,
二妹的话语春澎湃。
恍如星光破阴霾,
点点月色照进来。
[切光。
3
时间:数日后,清晨。
地点:弄堂里的给水池旁。
[晨曦淡淡的光亮还未照进弄堂。
[幕后传来叫声:“马桶拎出来啊”。接着响起刷马桶的声音。
[宣纸后,弄堂里各色人等忙碌的身影。三层阁好婆、王家阿姨、李家姆妈、张木匠、前楼娘舅、亭子间嫂嫂、赵货郎、前客堂阿黄夫妇、三层阁好婆孙女、李家姆妈儿子纷纷上。有的背书包上学,有的做早饭,有的上班,有的准备出摊。
[挑着箩筐的摊贩们走过,叫卖“笃笃笃,卖糖粥”、“三北盐炒豆”。浦东口音的摊贩叫卖“鸡蛋要伐?买鸡蛋唻”。
[刚刷好牙、洗好脸的陈二妹手拿牙刷、毛巾正欲离开。房东老朱佝偻着背、提着破旧的空篮子,咳嗽着上。
陈二妹 爷叔,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啊?咳嗽好些了吗?
老 朱 咳了这么些年了,哪能说好就好呢。我已经一连几天都没有捡到什么值钱的了,没钱买老酒,馋了。今天早些出去转转,碰碰运气。(咳嗽)
陈二妹 有了钱,还是抓药要紧啊,老酒可以少喝点,不然咳嗽老不见好。
老 朱 老毛病了,死不了,趁着还喝得下去,就咪两口,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嗜好了。对了,你隔壁的年轻人还在睡觉吗?
陈二妹 昨晚没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老 朱 这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营生的,白天总捧着一本书,还倒规矩,只是到了半夜就往外跑,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唉,虽说看上去不像个坏人。不过,二妹啊,你是个姑娘家,得多留个心眼,提防些总是不错的。
陈二妹 唉,我记下了。
[老朱下。慕容望尘从舞台另一侧上,一脸的倦容。
慕容望尘 二妹,早啊。
陈二妹 早。(取出信)慕容先生,你能帮我看看这封信是哪里寄来的吗?邮差先前送来的。
慕容望尘 (看)这是苏州东乡寄来的。
陈二妹 (喃喃地)苏州,东乡……奇怪了,老家有谁会写信给我呢?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封信上写了些什么吧。(拆信,递给慕容)
慕容望尘 (接信,看)哦,是你的远房表姑妈写来的,问你在上海一个人生活得好不好,也该成家了,她给你在隔壁村里物色了一户老实人家,信上还说上海再好,你也是一个人,不如回老家吧……(将信递给陈)你怎么打算呢?
陈二妹 (接过)我——
(唱)一封信不由人心潮翻滚,
字字句句饱含着无限亲情。
几年来与表姑少有走动,
原来我并非是孤单一人。
慕容望尘 (唱) 问二妹是否帮你写回信?
陈二妹 (唱) 暂且不用多谢好意一片情。
但见你一脸倦容面憔悴,
慕容望尘 (唱)未回家不曾合眼到黎明。
陈二妹 (背躬唱)他为何彻夜不归失影踪?
莫不是结交歹人有原因?
我欲问话到嘴边又隐忍,
若不问心存疑虑难安心。
慕容望尘 二妹,你怎么了?
陈二妹 我我,我想问问你……
[幕后传来孩子的哭声。李三急匆匆地上。玉珍跟上。
玉 珍 你可要早点回来,孩子还等着钱抓药呢。
李 三 知道了,我一拿到人家包车的大洋就回
来,去去去,你快守着孩子去。
玉 珍 (哽咽)都已经发了好几天高烧了,再没有钱抓药,孩子可就要烧坏了。
李 三 真他妈啰嗦,要不是为了包车的钱多,我哪能拉这么远的路呢?!
[幕后又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李 三 死女人,快去啊,还傻站在这里干嘛?
[玉珍奔下。
陈二妹 孩子还没退烧吗?
李 三 唉,寒热发得更高了。今天有人出了大
价钱包我一整天的车,回来就去请郎中。
二妹,我做生活去了。(下)
[慕容望尘思索着看李三背影。
[玉珍怀抱着啼哭的孩子上,哄着。
玉 珍 我男人走了?
慕容望尘 刚走。
陈二妹 玉珍阿嫂,你等一等。(下)
[陈二妹上,手里端着一小碗粥。
陈二妹 阿嫂,孩子在发烧,我盛了一碗大米粥,快给孩子喝吧。
玉 珍 大米粥?那可使不得啊,这大米可金贵得很。
陈二妹 玉珍阿嫂——
(唱)虽说大米是金贵,
阿嫂千万莫要推。
孩子生病身子亏,
粥汤养人滋味美。
玉 珍 (唱) 大米来之不容易,
陈二妹 (唱) 过年省下米半杯。
玉 珍 (唱)若是收下心有愧,
陈二妹 (唱)一条弄堂谁与谁,
一家有难同应对,
相互帮衬共依偎。
大人吃啥无所谓,
别教孩子苦相随。
你还认我是二妹,
留下白粥不皱眉。
玉 珍 (含泪)二妹,你教我说什么好呢?
陈二妹 (将粥碗塞进玉珍的手中)什么都不要说了,快喂给孩子吃吧。
玉 珍 嗯。
[一旁的慕容望尘看着这一切,沉思着。
[灯渐暗。
4
时间:当晚。
地点:阁楼上。
[陈二妹手拿针线在做夹衫。
陈二妹 (唱) 眼见得天气渐暖春来了,
他总是身着败絮破棉袄。
曾看到他在书中夹当票,
想必是典当春衫求温饱。
曾看到他小木凳上补衣袍,
大男人笨手笨脚针线绕。
可怜人困于俗世多苦恼,
偏与他同在异乡无根漂。
幸喜得父亲生前的旧布料,
我为他一针一线做夹袍。
[慕容望尘上,手中提着几本书。
慕容望尘 (唱)适才去到旧书店,
一时间忘返留连。
纵然生活再拮据,
买书从来最为先。
人生多舛难如愿,
投稿发表竟无缘。
冬去春来衣衫单没替换,
枉读诗书二十年。
陈二妹 (唱) 自小未曾把书念,
最是敬佩读圣贤。
慕容望尘 (唱)二妹屋中烛光燃,
为何不寐月上中天?
陈二妹 (唱) 月上中天他未回转,
直教人心儿悬。
[慕容望尘点燃蜡烛,坐下看书,写字。
陈二妹 (唱) 屋外声响传耳边,
起身开门瞧周全。
(开门)回来了?又买书了?
慕容望尘 嗯,这两本俄国小说我找了很久,今天
才买到。
陈二妹 瞧把你高兴的。
慕容望尘 你还没睡呢?
陈二妹 没睡。(沉吟,终于鼓起勇气)我,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
慕容望尘 你说。
陈二妹 我看你经常整夜不归,是不是和一些不好的人在一起?可又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慕容望尘 不是的,我因为患有神经衰弱症,整夜整夜失眠,只能出去散散步。
陈二妹 (开心地)哦,是我想多了,我早该知道你不是胡来的人。
慕容望尘 二妹,我,我……累你担心了。
陈二妹 (害羞地)不不,不说这些了。你吃了吗?我这里还有两根香蕉。(转身拿出香蕉)
慕容望尘 我,吃过了。
陈二妹 拿着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再说了,
你教我识字、写字、念唐诗,便是我的
先生,我也没啥好谢你的。(将香蕉塞入
慕容手中)
慕容望尘 二妹你这么说就生分了,我们可是挨得
这么近的邻居。
陈二妹 说得是。等哪一天有钱了,我给你包馄饨吃……
慕容望塵 (一愣,感动地)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馄饨?
陈二妹 我当然记得,等有钱了我们一起包!(灿烂地笑)不怕……
慕容望尘 一切都会好的。
[陈二妹笑。
慕容望尘 二妹,前段时间我翻译的那篇文章,终
于在《长夜星光》杂志的创刊号上发表
了!
陈二妹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可以给我看看吗?
慕容望尘 我,一本都没有。
陈二妹 为什么?
慕容望尘 听说,编辑部被查封了,杂志也被收了
回去。查封的原因,说是我翻译的那篇
文章牵涉了俄国革命!
陈二妹 我不管什么革命不革命的,明天我去找
小姐妹帮忙一起买,人多力量大,兴许
就买到了呢。
慕容望尘 (唱)她虽非鸿儒一白丁,
却心地善良又纯净。
陈二妹 (唱)他虽是文化读书人,
却待我们一片真诚。
慕容望尘 (唱)她虽生活困顿浪千寻,
却直面相向唤憧憬。
陈二妹 (唱)他礼仪端正好人品,
患难生活共依存。
慕容望尘 (唱)本乃世间潦倒人,
断肠声里叹浮沉。
[音乐声中。陈二妹进屋,关门。阁楼里的烛光勾勒出她的身影。慕容坐在隔间翻译稿子。
[陈二妹脱衣、将水倒入脸盆中,拧干毛巾擦身。慕容一抬头,看到身影。
慕容望尘 (唱)淡淡的烛光巧画描,
晓窗勾勒春色娇。
少女的身影悄映照,
耳畔水声轻萦绕。
怨只怨螺蛳壳里做道场,
几多尴尬几煎熬。
苦只苦天下穷人一棵草,
矮脚楼里直不起腰。
休休休,七分压抑三分恼,
罢罢罢,起身离去把步摇。
[慕容望尘放下文稿,起身走向楼梯口。
[里间的烛光突然熄灭,只听陈二妹“啊呀”一声叫喊。
[慕容望尘一愣,站起。
慕容望尘 怎么了?
陈二妹 (着急地)蜡烛熄灭了……
慕容望尘 (环顾,看到桌上还有半截蜡烛)你不要着急,我这里有。
[慕容望尘回身,拿起蜡烛,凑近书桌上燃烧着的蜡烛,将其点燃。背着身子敲门。陈二妹开门,看到慕容的窘相,窃笑。过程中,蜡烛油滴到慕容手背上,他痛地发出“嘶”的一声。陈二妹不好意思地接过蜡烛,连忙奔进屋内,拿着小碗奔出。
陈二妹 给。
慕容望尘 什么?
陈二妹 香灰。涂上就不疼了。(给慕容望尘涂在手上,轻轻地吹着)
(唱)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声声自责涌心房。
倘若不是因为我,
他又如何会烫伤?
慕容望尘 (唱) 她脸上温情在荡漾,
眼中充满关切目光。
陈二妹 (唱)不知为何春意盎,
身旁有他把心放。
慕容望尘 (唱)曾经搬过无数趟家,
行走城市和山庄。
未曾有人暖心房,
世间百态说炎凉。
陈二妹 (唱)长夜漆黑愁万丈,
慕容望尘 (唱)倏忽燃起一缕光。
陈二妹 (唱)照亮生活照进弄堂,
慕容望尘 (唱)驱散寒冬和彷徨。
陈二妹 (唱)是你——
慕容望尘 (唱)是你——
你让我看到春光,
陈二妹 (唱)你就是我的春光。
慕容、陈 (合唱) 我的春光!
慕容望尘 二妹,今天再教你识几个字可好?
陈二妹 你能教我写你的名字吗?我想写你的名字。
慕容望尘 我的名字?
陈二妹 嗯。我想写。
[慕容望尘教陈二妹写字,两人的身影凑在一起。
[幕后响起低低的白俄歌女的歌声。
[楼上灯渐暗。
5
时间:紧接前场。
地点:同前景,楼下。
[楼下灯亮。舞台一角放置着一辆黄包车,车夫和玉珍在宣纸后激烈地争吵着,继而两人从宣纸内走出。车夫手上、脚上有些伤痕,他掩饰着瘸腿走路。玉珍大声地哭泣、辱骂。
玉 珍 没得命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
(唱)孩子连日发高烧,
我是夜夜睡不着觉。
二妹送来大米粥,
吃剩的一口哪舍得倒。
谁知天杀的回到家,
二话不问就喝掉。
李 三 (唱)我要是早知道,
哪会把儿脑后抛。
一天拉车未吃饭,
饿得眼前金星冒。
儿子是我的心头宝,
非你一人把心操。
我也是热锅蚂蚁五内焦,
拉远路不为儿子为哪条?
玉 珍 (唱)伸手问你把钱要,
看病抓药得花销。
李 三 (唱)没钱穷命有一条,
玉 珍 (唱)早知日子这般糟,
嫁鸡嫁狗不嫁你,
李 三 (唱)你不要耍泼大声叫,
男人脸皮剥精光,
邻居尽把笑话瞧。
玉 珍 我当初真是戳瞎了眼睛嫁给你这个戆棺材!钱呢?孩子等着你的包车钱救命啊!(拉扯李三)大家给我来评评理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李 三 你瞎叫喚什么?(一把将玉珍推倒在地,
欲走)
玉 珍 (抱住李三的腿)你别走!是男人就不要
怕丢脸!
[老朱奔上。慕容望尘和陈二妹下楼。三层阁好婆和孙女、亭子间嫂嫂上、张木匠、赵货郎、李家姆妈儿子上。老朱和慕容望尘连忙拉开两人。
老 朱 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木匠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众 人 就是啊。
好 婆 这么晚了还大吵大闹的……
嫂 嫂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玉 珍 你们问问他,出去了一天,屁个钱都没赚回来,怎么给孩子看病抓药啊,可怜我的孩子已经发了快一个礼拜高烧了,今天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李 三 你急我就不急吗,谁教我运气这么背,碰上流氓无赖了!
慕容望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 三 小阿弟,你是知道的,今天有人出了大
价钱包了我的车,路虽远,但为了孩子,
我豁出去了。可谁知付钱的时候对方居
然只肯给几个铜板……
玉 珍 (打断)那你拽着他去警察署啊。
李 三 我是想拽他去来着,可他拔出拳头对我
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我趴在地上求
饶,他才罢休,结果,连一个铜板都没给!
慕容望尘 岂有此理,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无赖的
人?!
众 人 (纷纷)这不是欺负人吗?是啊!
老 朱 唉,这世道啊……
众 人 (摇头)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 三 我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把车拖回了家,
没想到这个死女人,为了一口粥,就骂人,开口闭口全是钱,跟个泼妇没两样。
玉 珍 你也没跟我说你被人打了……
李 三 这要说吗?你不会看啊,我这手上,腿
上……
玉 珍 (打断)儿子都快要死了,我急疯了,哪有空看你啊!
陈二妹 玉珍阿嫂,你先消消气。
玉 珍 (哭泣)我苦命的儿子啊,你怎么投胎到我家呢,你小小年纪就要去了……
李 三 你触啥霉头,儿子还没死呢!
老 朱 (掏钱)对了,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你
们先拿上。
好 婆 这样吧,这个月的房租我就给你们免了
吧。
玉 珍 (流泪)多谢三层阁好婆啊。
陈二妹 你们等我一下。(奔上楼)
慕容望尘 (掏钱,塞到车夫手里)不多,不要见笑。
[众人纷纷掏钱,将钱塞给玉珍。
李 三 不不,不能拿你们的钱,你们都不容易。
老 朱 给孩子看病要紧,拿着吧。
陈二妹 (奔下,将钱塞给玉珍)你先拿着,这个月工钱还没有发,就只有这些了。
玉 珍 (“哇”地大哭)你们这些邻居都是大好人!
老 朱 唉,都是一些穷邻居,这些钱连副药都抓不上啊。
[李三沉吟,下了决心般地转身就走。
玉 珍 (拦住)你做啥去?
李 三 拉车!
玉 珍 你浑身是伤拉啥车?不想活了!
李 三 我是不想活了!活得真他妈的窝囊!
老 朱 使不得,眼看就要下雨了,你的伤口一
碰上雨水,没得命了。
李 三 顾不了这许多了,我得挣钱给孩子抓药
去。
玉 珍 (一把推开李三)不准,我不准你去!
[李三站立不稳,吃痛地倒地,玉珍连忙搀扶。在众人的忙碌中,慕容望尘悄然拉着黄包车下。
玉 珍 我可不准你再有什么闪失,不然我们这个家可要塌了。
李 三 可是儿子的病……
老 朱 你们也别着急,待会儿再问问邻居们,
看看能不能先凑点钱。
李 三 那可真是多谢了。
玉 珍 我先扶你回屋擦点药。
李 三 好。(突然发现)呀,我的黄包车呢?
[众人寻找。陈二妹突然发现慕容望尘不见了。
陈二妹 啊呀,慕容先生呢?
老 朱 是啊,刚才不是在这里吗?
李 三 该不会是他把黄包车给……
陈二妹 我去看看。(奔下)
[灯暗。
[转景:弄堂口。慕容望尘拉着黄包车跌跌撞撞地上。
慕容望尘 (唱) 长街拉车凄恐恐,
闪电惊醒梦重重。
一重一重碎成空,
世事辛酸难从容。
忍不住热血阵阵往上涌,
仰天哀啸问长空:
却为何好人偏偏遭困窘?
却为何苦难的工人受饥冻?
却为何劳苦大众背似弓?
却为何苍天不语装痴聋?
饱读诗书有何用?
李三他如此人生几多痛?
我想帮 如困龙,
欲伸手 却计穷。
手拉洋车千斤重,
[闪电。打雷。暴雨。
欲帮他人驱寒冬。
眼前漆黑脚踩空,
跌跌撞撞风雨中。
走一步 摔一跤,
耳边惊雷轰隆隆。
用力拉车车不动,
步履踉跄往前冲。
小姐、太太,阿要坐黄包车吗?
[幕后传来一小姐的声音:“帮帮忙,你自己都站不稳,啥人还敢坐你的车?”
[一阵暴雨,慕容望尘重心不稳,摔倒,站起,一段程式化表演。慕容望尘吃力地拉着车前行。
[陈二妹撑着纸伞,急上。
陈二妹 (唱)奔出弄堂寻人影,
风大路滑雨如倾。
他本是手无缚鸡力的读书人,
怎会拉车心头惊。
啊呀呀,远处出现一情景,
雨水如鞭将他淋。
洋车压弯他的身,
我三步并作两步行。
丢开雨伞巧使劲,
屏住气息推车轮。
慕容望尘 (唱) 刹那间拉起洋车身正步稳,
双臂振奋车子轻。
[慕容望尘高兴地拉车。擦雨水,回头,看到陈二妹,呆住。
慕容望尘 二妹?!下这么大的雨,你干什么?
陈二妹 我要和你一起拉车。
慕容望尘 你给我放下。
陈二妹 你是讀书人,你怎么能拉车呢?你这双
手是握笔的、拿书的,不能拉车啊。
慕容望尘 可这双手挣不来钱啊!
陈二妹 你和我们不一样。什么都不要说了,快
走吧。
[两人深深地凝望着对方。
[音乐起,慕容望尘拉车,二妹在后面推车,两人在风雨中前行。
[切光。
6
时间:次日,傍晚。
地点:弄堂的给水池旁。
[亭子间嫂嫂、三层阁好婆、王家阿姨、李家姆妈、阿黄妻围在一起洗衣服。老朱拿着木桶在一旁接水。
嫂 嫂 听说玉珍家里出事了。
李家姆妈 啊?出啥事体了?
好 婆 快说唦,说唦。
嫂 嫂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弄堂里来了一个巡捕,把玉珍叫走了。
李家姆妈 巡捕啊?
阿黄妻 那还得了啊?
王家阿姨 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嫂 嫂 不晓得,到现在还没回来。
好 婆 唉,要真是这样,玉珍可苦了……
众女人 (纷纷)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老朱接好水,拎起木桶,咳嗽着起身,佝偻着背。
老 朱 不要听到风就是雨的,尽嚼舌头根!
好 婆 老朱说的对,兴许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众女人 (纷纷)对对对,那个家可再也经不起事了。
李家姆妈 我衣服洗好了。
众女人 (纷纷)我们也洗好了,走吧走吧。
[众女人下。老朱正欲下。
[玉珍身穿孝服、头戴白花、神情呆滞地上。
老 朱 玉珍,你这是怎么了?
[玉珍看着老朱,半晌,突然“哇”地一声大哭。
老 朱 你别哭啊,到底出啥事体了?
玉 珍 (泣不成声地)爷叔,我家,我家那个狠心的……没得了!
老 朱 什么?!怎么会这样?
玉 珍 我起先也不信,可刚才去巡捕房认过尸了,确实是我家里的。
老 朱 到底是怎么回事?早晨还见他好端端地拉车去。
玉 珍 怪就怪昨天那场暴雨,他伤还没好,可一早就跑到沪西拉车,谁知那边到处都是积水,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他连车带人跌进了一个大水坑里,那水坑能没过人的头顶……
老 朱 啊?
玉 珍 听说当时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伸手相救,他就这样活活地淹死了……
老 朱 竟有这样的事?
玉 珍 我真恨,我不该一直叫他“戆棺材”,如今他真的躺在了棺材里了啊!
(唱) 孩子的病刚好转,
他撒手归西我万箭穿。
抛下孤儿和寡母,
今后的日子怎么活?
老 朱 (唱)生活再难也得过,
孩子尚小你一人拖。
若有困难你支唤,
街坊四邻齐张罗。
老 朱 唉,以后孩子就靠你一个人了。我这两
天就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
招人,你得出去做工赚钱养家啊。
玉 珍 是啊,要养家。(向朱鞠躬)多谢爷叔了!
老 朱 不要这样,都是一条弄堂的邻居。你可
要记住啊,再难,也得活下去。
玉 珍 再难,也得活下去……
[灯暗。
7
时间:数日后。
地点:车夫的坟前。
[慕容望尘拉着一辆纸黄包车上。
慕容望塵 李三大哥,小弟我来看你了,你生前最想要的是一辆洋车,我去冥衣铺给你定了一辆纸糊的洋车,这就烧了给你,大哥——
(唱) 叹无常坟前荒芜忒凄凉,
心颤抖点上三炷檀木香。
到如今阴阳两隔路绵长,
从此后你我无处话家常。
长相忆你生前朴实的念想,
常憧憬不愿受气要把头昂。
攒钱只为买旧车,
早出晚归也无妨。
孰料念想成绝想,
寒冬偏逢二月霜,
落花又遭北风狂,
你撒手人寰心哀伤。
刊物发表我的文章,
稿费一笔入空囊。
买来了纸洋车一辆,
前来祭奠诉衷肠。
冷眼望灯红酒绿奢华样,
纸醉金迷映浦江。
租界妓院跑马场,
轻歌曼舞写猖狂。
何人看到另一厢,
高楼背后夜未央。
为一床被泪水流淌,
为一餐饭弯下脊梁。
谁怜垂泪到天亮,
人的尊严尽抛光。
我辗转城市四处流浪,
囿于黑夜心已冰凉。
是二妹投递干净的目光,
是二妹纯真笑声落心房。
是二妹关切神情在飞扬,
重燃起美好生活的光芒。
唤醒我遗忘已久的信仰,
压抑着满腹话语藏胸膛。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暗惆怅,
她理应寻到良人配成双。
我伸出的双手又松放,
怎能耽误好姑娘。
德华里真情激荡,
充满和煦与善良。
却遭受贫困疾病苦难当,
终日里为生计温饱在奔忙。
我想要驱散黑暗天晴朗,
期盼着新世界满目春光。
如何改变旧模样?
仰天疾呼:路在何方?
无用的书生恨一腔,
百姓的日子愁无疆。
满目疮痍怎安放,
笔纸间说不明的无奈、道不清的伤情、诉不尽的苍凉!
[慕容望尘在坟前祭奠车夫。
[另一个演出区。宣纸后:烟厂小车间。阿贵纠缠陈二妹。
阿 贵 (手拿杂志)二妹,听说你在厂子里到处托人买这本杂志,我通过帮会里的弟兄好不容易帮你弄到了。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陈二妹 (接过杂志,高兴地)对,就是《长夜星光》,上面有他写的文章!
阿 贵 哼哼,你要是再跟你那表哥纠缠不清,
我就让兄弟们去你家的弄堂,做了他!
陈二妹 不!
[阿贵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陈二妹,陈拼命挣扎着推开,阿贵不放手,陈的衣服被撕破。陈对阿贵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 贵 (吃痛地松手)啊!
[宣纸后的灯暗。陈从宣纸后跑出,只见她衣衫、头发凌乱,第一、二个扣子解开着,双手颤抖,紧紧地抱着杂志。
陈二妹 (唱)二妹我双腿发软脚打颤,
止不住晃晃悠悠步蹒跚。
连忙将珍贵的杂志细翻看,
不曾想情急被他封面撕残。
理一理凌乱秀发泪水含,
整一整被拉扯破损的衣衫。
苍天啊,求求睁开你双眼,
为什么良家女子要陷泥潭?
为什么无尽的欺凌独哀叹?
为什么命运坎坷凄惨惨?
我滿腹委屈向谁哭喊,
竟无有一处把身安!
痴痴傻傻街头站,
没人上前问暖寒。
哭一声死去的爹爹儿期盼,
只盼你再来世上将儿看。
儿似无家一孤雁,
儿像无桨一叶帆。
黑浪声声拍堤岸,
雪涛点点乌云翻。
一步三抖颤,
刺骨五更寒。
前方路漫漫,
徒唤避风湾。
何时春烂漫,
何处天晴岚。
无限期盼,
梦碎似幻。
欲挣绳缆,
怎奈被栓。
兢兢战战,
难以扬帆。
天昏地暗,
情何以堪。
苦难的日子声声叹,
穷人的命运抗争难!
[两人在两个空间的对唱。
慕容望尘 (唱)本以为拉车能帮他脱困境,
却原来一厢情愿太天真。
陈二妹 (唱)总梦想吃饱穿暖最舒心,
慕容望尘 (唱)吃饱穿暖亦难翻身。
陈二妹 (唱)如何才能重做人?
慕容望尘 (唱)誓不低头奏新声。
陈二妹 (唱)如何才能掌命运?
慕容望尘 (唱)先要识字读书本。
陈二妹 (唱)工头毒辣心肠狠,
不能让慕容受欺侵。
慕容望尘 (唱)下决心 教二妹 教玉珍 教他们 教每
个人 读书识字 走出弄堂 唤天明,
陈二妹 (唱)我定要 护慕容 保全他 抛私情 离开
烟厂 离开弄堂 离开上海城!
[陈二妹下。
慕容望尘 (清唱) 本乃世间潦倒人,
断肠声里叹浮沉。
[灯暗。
8
时间:当晚。
地点:阁楼上。
[低低的哀伤音乐中,陈二妹收拾好行李,欲往屋外走去,不舍地回首。
[幕后传来慕容望尘的脚步声。陈二妹连忙转身回屋。慕容望尘手中拎着老酒和一纸包猪头肉上,心情苦闷。陈二妹将包袱藏过一边。
陈二妹 回来了?
慕容望尘 嗯。你今天放班怎么这么早?
陈二妹 我……
慕容望尘 正好,一起吃饭。
陈二妹 你沽酒了?
慕容望尘 嗯,还买了些猪头肉。
陈二妹 你不是不喝酒的吗?(停顿)你去坟上
看过他了?
[慕容望尘沉重地点头,在桌上摆弄起碗筷来。
陈二妹 (唱)他心中定然不好受,
他眼里写尽一个秋。
若把烟厂遭遇说出口,
只会徒增他烦忧。
强打精神露温柔,
宽慰他心愁抛丢。
慕容望尘 二妹,坐下吃吧。
陈二妹 唉。有肉吃,还有酒喝,好像过年一样。
慕容望尘 是啊,我是有多久没吃过肉、喝过酒了啊……(沉吟)不说这些了,今朝有酒须尽欢,来,喝!(一口饮尽杯中酒。径自倒酒,一连喝下数杯,看陈二妹滴酒未沾)你怎么不喝?(夹菜)来,吃菜。
陈二妹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少喝些吧,喝酒
伤身。
慕容望尘 (喝酒)二妹,你说,这人活在世上为何
竟是如此难呢?
陈二妹 人活在世上为何竟是如此难……为何如
此难……(落泪)
慕容望尘 怎么了?你哭了?
陈二妹 没……没有……
慕容望尘 唉,住在这德华里的都是像你我一样穷
苦的人,当然也只有穷苦的人才会住在
这贫民窟里……(喝酒)
陈二妹 不,不会一直这样的,你会从这条弄堂走出去的,走到外面的世界,这里不属于你,也困不住你。
慕容望尘 会吗?
陈二妹 嗯,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慕容望尘 是会好的。到那一天,我一定带你、带
你们一起出去!去到一个崭新的时代!
陈二妹 (天真地)真的吗?
慕容望尘 (点头)嗯。到那时,我们每一个人都吃
得上饭、看得起病……我们每个人,都
识字!
陈二妹 (向往地)真好,那我等着。(想起)对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慕容望尘 什么?
陈二妹 (拿出《长夜星光》杂志)你看,这是什么?
慕容望尘 (大喜)《长夜星光》?你是怎么买到的?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海滩啊。
陈二妹 (掩饰)哦,我托了厂子里的小姐妹们。(忍住哀伤)只是封面不小心撕坏了,对不起。
慕容望尘 不妨事,不妨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二妹,你费心了。
陈二妹 没事,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早就说过,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的这双手是握笔、
写文章的手啊……
慕容望尘 二妹,不说了。(夹菜给陈)来,吃菜。
陈二妹 (吃)这肉,真好吃。(笑)
慕容望尘 二妹,你笑起来,好看。
陈二妹 (不好意思,掩饰地起身,拿出夹衫)你穿上试试。
慕容望尘 (惊喜地)这是……夹衫?是给我做的
吗?
陈二妹 嗯,用我父亲留下的旧布料做的,你别嫌弃。
慕容望尘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怎么
知道我正缺衣裳呢。你啥时候做的?(穿衣)
陈二妹 有些时日了。
慕容望尘 难怪前段时间总见你屋子里的灯亮着。
二妹,杂志社在查封之前把稿费汇给我
了,手头这才宽绰了些。
陈二妹 好啊,我真替你高兴。
慕容望尘 (穿好衣服,转身)你看,合身吗?
陈二妹 (打量)你穿着,真好。
慕容望尘 你的手真巧。(欲脱下)
陈二妹 别脱了,就穿着吧。
慕容望尘 唉。
(背躬唱)穿在身上好温暖,
谁娶着她贤惠手巧平生欢。
陈二妹 (背躬唱)大小长短正合适,
常穿身上长忆我。
慕容望尘 (背躬唱)她熬夜为我把衣服做,
千言万语涌心窝。
陈二妹 (背躬唱)从此无法将君伴,
分别在即鼻尖酸。
陈、慕容 (合唱)悄然打量他(她),难将情儿剖,
慕容望尘 (唱) 强抑情感,
陈二妹 (接唱)泪眼婆娑。
[静场。
陈二妹 想我陈二妹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孤苦无靠,我,我,我……
慕容望尘 你想说什么?
陈二妹 我真想有一个像你这般的……
慕容望尘 什么?
陈二妹 哥哥……
慕容望尘 哥哥?!
陈二妹 嗯,不知道我能叫你一声“哥”吗?
[慕容望尘沉吟着,点头。
陈二妹 (兴奋又心酸地)哥!哥哥!
慕容望尘 (心酸地)唉。
陈二妹 (唱)一声哥 瞬间隔开我和你,
慕容望尘 (唱)一声哥 顷刻拉近距和离。
陈二妹 (唱)多想啊近近地靠着他挨着他,(流泪)
慕容望尘 (唱)生活啊再苦再累也要守着她。(为
陈擦泪)
陈二妹 (唱)只要有你就有牵挂,
慕容望尘 (唱)只要有你阁楼才像家;
陈二妹 (唱)只要有你就能教我文化,
慕容望尘 (唱)只要有你弄堂映彩霞;
陈二妹 (唱)只要有你人生风雨都不怕,
慕容望塵 (唱)你让我看到希望美如花。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两人依靠在一起,宛如一个相互支撑的“人”字。
[幕后低低响起白俄流浪歌女的歌声。
慕容望尘 她又在唱歌了……
陈二妹 你又要去散步了吗?
慕容望尘 是。(起身欲出门)
陈二妹 等一等。
[陈二妹从一旁拿过慕容望尘的围巾,替他围在脖子上,深情而留恋地看着他,仿佛是最后一眼。
慕容望尘 (躲避着陈的目光)我走走就回来,你若困了就休息吧。
陈二妹 我知道。
[慕容望尘欲下。
陈二妹 唉。
慕容望尘 怎么了?
陈二妹 没事,早些回,虽说快要立春了,可外
面还是凉凉的。
慕容望尘 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陈二妹 (笑,点头)是啊,会好的。
慕容望尘 我,已经看见了春光……
陈二妹 (向往地)春光……
慕容望尘 是啊,是你,是你们让我看到了春光。
陈二妹 (定定地看着慕容,低低自语)从你搬进弄堂的那一天,我就看到了……
慕容望尘 你说什么?
陈二妹 没什么。
慕容望尘 你在家里等着我,等我回来再教你识字。
陈二妹 好,我在家,等你……
[慕容望尘下。
[陈二妹拿出包袱,痴痴地凝望着慕容望尘离去的方向。
[幕后响起陈二妹的声音:“我走了,你要答应我,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别教人担心、挂念。”
[陈二妹下。
[切光。
尾 声
时间:九年后,1932年,早春。淞沪抗战爆发。
地点:德华里,已成废墟。
[幕后隐约传来飞机轰炸的声音。中年的慕容望尘缓步上,环顾着弄堂。轰炸前的德华里被推上舞台。
[幕后渐渐响起弄堂里人们的谈话和嬉笑声。慕容走到给水池边。幕后传来——玉珍:“看你面生得很,是来找人的吗?”亭子间嫂嫂:“你把门牌号报出来,我指把你看。”王家阿姨:“十五号爷叔,你的房客来了。”玉珍:“我当初真是戳瞎了眼睛嫁给你这个戆棺材!钱呢?孩子等着你的包车钱救命啊!”陈二妹:“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紧挨着的邻居!”
[暖光中,舞台上出现了德华里的幻象:陈二妹、老朱、李三、玉珍、亭子间嫂嫂、三层阁好婆和孙女、王家阿姨、李家姆妈和儿子、张木匠、赵货郎、前楼娘舅、前客堂阿黄夫妇等,众人围坐在一起包馄饨,有说有笑。
众 人 (热切地向慕容招手)慕容先生,来吃馄饨啊。
慕容望尘 好!(高兴地欲走近他们)
[幕后,轰炸声忽然响起。德华里众人呈造型,收光。舞台上只剩慕容一人。
慕容望尘 日本人的飞机又来了,又开始轰炸了。
德华里消失了,不见了……
[音乐声中,一群工人和学生模样的游行队伍无声地走过弄堂口。身穿洋装的学生们散发传单。
[慕容望尘接过一名学生手中的小旗帜。缓步走入到游行队伍中。红光中,身着长衫的慕容很快和队伍真正融合在了一起。游行队伍定格。
[慕容望尘缓缓回首,深深地凝望着围坐着包馄饨的德华里众人。
慕容望尘 二妹……
[陈二妹从定格着的包馄饨画面中转身,缓步走向慕容望尘,凝望慕容。
慕容望尘 德华里的你们……(停顿)你们平日也
会像我挂念你们那般,挂念着我吗?
[幕后男声独唱:欲持一瓢酒,
风尘愁叠愁。
浮云一别后,
月照画孤舟。
犹忆欢情旧,
半纸春光透。
[灯渐暗。
[幕徐闭。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