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获诺奖因素的霍米·巴巴式解读
2018-05-30胡密密
胡密密
摘要: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标志着中国文学开始邁入西方文学主流视野。为更深入地了解莫言的获奖因素,以便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一些借鉴和策略,以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为指导,从原著和译本两个方面来进行探讨。研究结果发现莫言以及葛浩文在中西文化之间建立起了第三空间,在叙事技巧、主题和翻译策略等方面都运用了杂合手段。无论是原著还是译本都是中西文化杂合的结果,可以说莫言获奖也是中西文化杂合的结晶。
关键词:莫言小说;第三空间;叙事技巧;主题;翻译策略
一、序言
莫言凭借其卓越的创造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一举摘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桂冠,成为了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本土作家,实现了中国文学史上零的突破。莫言的获奖不仅为中国文学“走出去”创造了契机,还对中国文学作品在国外的传播产生了巨大的推动力。近几年来,随着莫言获奖,国内学者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莫言的作品及外译,试图从中寻找出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最佳途径和策略。如赵丽丽(2015)探讨了莫言作品中的民族特色:刘彬(2015)分析了莫言小说的民族性和世界性;刘涵之(2014)阐述了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对中国文学自信力的影响;董晶晶(2008)探讨了文化身份对葛浩文翻译的影响;鄢佳(2013)则从布尔迪厄社会学视角来探讨莫言小说的翻译策略等等。上述研究只是简单地对莫言小说的艺术特征及翻译策略做一梳理。本文将另辟蹊径,以后殖民主义理论家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为指导,把原著与译本相结合,系统地探讨莫言的获奖因素,以便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一些借鉴和策略,
二、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
冷战结束后,虽然许多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但西方国家仍然对它们进行政治、文化、经济和军事上的侵略和渗透。因此,双方仍然存在着强势与弱势的差异和不平等:与此同时,处于弱势地位的殖民地国家也逐渐意识到了自身被殖民的命运,于是便开始寻求自我的价值取向。就在此种背景之下,后殖民主义理论也就随之得以兴盛。霍米·巴巴(Homi K,Bhabha)被誉为后殖民主义理论的领军人物,出生于印度,从小就接受印度文化的熏陶,之后便前往英国求学,曾先后任职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的教授。霍米·巴巴凭借其“混杂”的民族和文化身份、灵活犀利的政治见解成为后殖民主义理论研究领域中的三剑客之一。
1993年霍米,巴巴在其代表作《文化的定位》一书中提出了“第三空间”这一概念。巴巴认为两种文化之间存在着很多的差异和矛盾,它们之间的交流并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而是在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个间隙性的“居间”,称之为“第三空间”。他指出殖民过程是本身就是一个“混杂”的过程,因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总是在共同参与、不断地相互抗争和相互渗透中,因此,想要完好地保存各自语言和文化的纯洁性是绝对不可能的。在第三空间里。如果两种文化能够放下架子、抛去双方不平等的权力和地位,就彼此之间的差异和矛盾进行谈判、对话与协商,以此来达到矛盾和冲突的化解,最终产生一个“亦此亦彼、而又非此非彼”的文化杂合体Ⅲ,这个杂合体能够超越种族、语言和文化的界限,它兼具两种文化的特质。它既可避免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侵略和吞并,消解西方的文化霸权,又可保留文化的多元星。由此可见,第三空间不排斥“异己”,而是既能容纳同一性又能包容差异性。因此在这个空间里,两种文化已不再那么尖锐地对立着,而是它们能够完好地交融在一起。
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突破了二元对立,穿越了东西方之间的界线,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相互交融,实现了真正的平等和对话。第三空间理论强有力地冲击了殖民话语的权威,动摇了殖民霸权的稳定性,实现了第三世界文化从边缘向中心的发展,为弱势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新的视角。
三、莫言小说获诺奖因素的霍米·巴巴式解读
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为处于弱势文化走向世界提供了理论依据,也为第三世界文学指明了方向,特别是为中国文学“走出去”铺平了道路。莫言能够在西方强势文化为主流的世界文学中获得一席之地,收获诺贝尔文学奖,正好印证了霍米,巴巴第三空间理论的影响力。
(一)莫言小说原著的霍米·巴巴式解读
莫言的作品能够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和独特性,又能与世界文学对话和交融。他的作品不仅仅包含了民间性和乡土性,而且还融合了西方文学中的许多元素,可以说,他的作品是中西文学杂合的产物。
1.叙事技巧上的第三空间
诺贝尔奖颁奖词提到:莫言的作品是将马尔克斯和福克纳作品的融合,但与此同时,又在中国传统文学中寻找到一个出发点。奖颁奖词将莫言的写作手法概括为“魔幻现实主义”。
魔幻现实主义是指作家通过奇思狂想所构造的奇妙意境与现实生活相结合,也就是虚幻与真实相结合,达到亦虚亦实、亦真亦幻的效果。在创作中莫言受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影响,但莫言并不是纯粹地模仿,而是在西方元素的基础上,更加注重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他从民间文学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借鉴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叙事手法,用民间文化中的鬼灵精怪来承载现实故事,将西方的艺术表现形式为我所用,莫言的魔幻杂合了西方叙事方法,从这个意义来说,他具有国际视野。
莫言继承了本民族优秀传统的同时,借用了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叙事技巧来探讨解决当今的社会问题,最后转向人的内心深处来寻找新的答案。《生死疲劳》长篇小说中,他出神入化地通过民间神话中的六道轮回,把西门由人变为驴、牛、猪、狗、猴。六道轮回贯穿于故事的始末,道出了高密东北乡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和执着,这种魔幻中不失现实的风格成为莫言的一种叙事方式,将人心冠以兽形,然后从兽的视角来窥探人性并寻求答案。通过这样的叙事手法把中国式的荒诞和魔幻呈现在不同文化、不同语言的读者面前。
莫言把西方的魔幻融入了中国老百姓的现实生活和世界观里,以独有的中国风格和中国元素,创作出介于中西文化之间独特的叙事手法,既有西方特点、又有中国元素,即非此非彼、而又亦此亦彼的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这种魔幻现实主义可以让西方读者产生一种“熟悉感”。在他们阅读莫言作品时,能够通过类比的方法,成功地找到契合点,用他们熟悉的作家如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等,去理解并走进莫言的作品,走进中国文学。正如颁奖词中评价的:莫言的作品将魔幻现实主义与历史、民间故事以及现代社会融合在一体。虚实杂合、古今杂合、中西杂合,形成了莫言独特的叙事方法。通过这种手法让自己的作品进入到了世界文学的视野之中,最终走向了诺贝尔文学的殿堂。
2.主题上的第三空间
张清华教授认为文学作品想要获得国际化特质必须通过两种途径。一是作品要包含本土经验以及民族文化:二是要包含超越地域和种族限制的“共同性”和“人类性”。换句话说,那就是在主题上要将本土与普世价值杂合,民族性与世界性相杂合。
莫言的小说扎根于中国本土文化,以“高密东北乡”为地域情境,谱写了一部部精彩的人生大戏。乡村是莫言创作最基本的立场,因此莫言小说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其乡土性体现在对农村的浓彩重墨、民间的刻画、民俗的描写以及人物形象的多元重生上。《红高粱》中豪情满怀的喝酒习俗、剧目独特的响亮茂腔、耳濡目染的乡间文明和古老神秘的色彩等等;《蛙》《生死疲劳》《酒国》《丰乳肥臀》《师傅越来越幽默》《四十一炮》和《变》等无一不是以乡土为背景,反映农村的变迁和社会的现实,揭示中国农民对土地那种不可分割的血肉情缘。作品中高密、红高粱、计划生育、文革、方言等这些符号体现了强烈的中国元素和民族性,这深深地吸引了那些想要了解中国的西方读者。
莫言立足于本土经验的同时,还放眼于整个世界,具有国际视野。莫言认为优秀的作品是没有国界的,要感动和吸引不同国家的读者,最终还得依赖于文学自身的本质,也就是关于人的本性。只有思考并探索有关人性和人的存在这些问题,才能引起全世界读者的共鸣。唯有人性才是文学真正的创作主题。莫言巧妙地从描写具体的人物和事件人手,最后上升到全人类的普世问题,也就是人性问题。
莫言总是站在人类的高度去书写人性、关注人性:他的作品发于人性、基于人性最终止于人性,把人当现实生活中的人来写。小说《蛙》揭示了那个特定时代人的本性。为了满足自己升官的私欲而不敢多生一胎。表面上看是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但实质上是为了个人的私欲。小说《天堂蒜薹之歌》以农民发起的“蒜薹事件”讲述了政府和农民之间的矛盾冲突,用最有力、最直接的方式揭露和讽刺了某些官员贪婪腐败的本性。莫言就是这样始终把描写人性作为他作品的主题和使命。
本土经验与普世价值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莫言成功地在两者之间建立起第三空间,将普世价值与本土文化杂糅,完美地处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创作出了非此非彼、又亦此亦彼的杂合主题—莫言式独特的主题。就这样,莫言巧妙地将高密东北乡放置在当今世界文学的版图上,在人性的底色上书写起民族特色的故事,这种既不是纯粹的东方主题也不是纯粹的西方主题,正好契合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一贯宗旨。
(二)莫言小说英译本的霍米·巴巴式解读
翻译是文学作品通往世界的桥梁,翻译的威力在莫言获奖中得到充分的展现。德国著名的汉学家顾彬先生称葛浩文的翻译激活了莫言作品在英语世界的“第二次生命”。因此,他认为葛浩文创造了另一个莫言。葛浩文被誉为中国文学的“接生婆”。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翻译了25位中国作家的作品,其中以莫言的居多。在翻译中,葛浩文以忠实为准则,以读者为本,将归化和异化相杂合,这是葛浩文的翻译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莫言获奖的又一要素。
1.译者杂合文化身份
在葛浩文的译本中处处体现出霍米·巴巴第三空间理論的具体运用。这种运用不仅体现在翻译策略上的杂合,而且还有体现在译者文化身份的杂合上。
译者的文化身份会直接影响翻译质量和翻译策略。译者对目的语读者的了解越多,其译文的接受程度就会越高。葛浩文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是一位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自然深谙目标语读者的审美心理、阅读兴趣和阅读取向,熟知西方读者对莫言及中国文化的了解程度,再加上他的英语能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他有着中国本土译者所不具备的优势。同时他又是一位汉学家,曾在中国台湾服兵役,期间开始学中文,回国后就读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并获得中文博士学位。他曾先后担任过旧金山州立大学、科罗拉多大学和圣母大学中文系主任和教授,并在香港大学担任兼职教授。葛浩文非常热爱中国文学,曾任过美国《今日中国文学》的主编,并在十几份刊物上担过兼职编辑㈣。他的个人经历和特殊的教育背景为他从事中国文学研究和翻译提供了铺垫,也使他拥有了中国文化身份的资本。
在文化身份上虽然葛浩文占据两个时空,同时受美国和中国文化的影响,但按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来说,他的文化身份是非此非彼、又亦此亦比,定位在两种文化之间的“居间状态”,是中西文化之间的一位中介。在翻译过程中,他能以汉学家的身份去理解汉语语言及文化所承载的丰富内涵,正确地理解原作者的思想:同时以英美文化人的身份,能够熟知西方读者的审美心理和阅读取向。因此,得益于这种得天独厚的杂合文化身份,葛的译文更能为目标语读者所接受,同时又能体现出汉语文化特色。
2.翻译策略上的第三空间
归化和异化长期以来,困扰着译者,常常使译者陷入两难的境地。归化是用目的语读者熟悉的语言来表达,故其译文流畅易懂,也就容易为目的语读者所接受。但不可否认,归化容易造成对原作的歪曲,蒙蔽译文读者,有碍他们感受外来文化的异国情调。异化能忠实原著,能把目标语读者带入外国情境,能让他们真实地感受异国文化的独特性。但异化容易使译文晦涩、难懂,甚至有时会造成误解。归化和异化各有利弊,一直是翻译界争论的热点。
巴巴认为过分地强调异化,或者过分地强调归化都是危险的。他提倡文化的多元性,主张译者将不同的文化混杂在一起,构建一个模糊的“第三空间”,突破归化与异化二元对立,在读者接受度和文化异质性之间找到平衡点,从而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在翻译实践中,葛浩文正是因为运用了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将归化与异化杂合,做到了既忠实原作内容,保持文化个性,又能巧妙地传递原作的神韵,做到形神兼备。
莫言小说擅长乡土文学创作,其作品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气息。为了体现莫言作品的中国特色,葛浩文以“忠实”为原则,采取异化策略。如“炕”译为“kang”:过去女人的小脚“一双三寸金莲”被译为two three-inch golden lotuses;又如“上马金下马银的好日子”译为“mount to the jingle of gold and dismount to the tinkle of silver”等等,葛浩文都尽量采用异化策略进行直译,真实地再现了原文的意境,使富于中国特色的语言能够得到很好的表达,让读者真切地感受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和魅力。
然而,葛浩文并不是一味地求异,而忽略读者的接受度。葛浩文以读者为本,从英语读者的阅读心理出发,会对自己的翻译策略进行慎重考虑并加以调整,采用归化策略。葛浩文对莫言的作品进行了创造性的改写如删改、增补、重构与挪用等方法,使译文简明流畅、可读性强,避免了直译所产生的意义模糊冗赘,从而更加符合西方读者的阅读心理和阅读习惯。如
“狗改不了吃屎”、“狗抢屎”、“狗眼看人低”等一些俗语,因中英文对“狗”含义有着很大的差异,西方人把狗当成人的伴侣,而中国人非常鄙视狗。为了不冒犯西方读者的阅读心理,故葛浩文没有直译而是选择了不译。
莫言小说本来是写给中国读者看的,因此在一些地方他大量地使用如插叙和倒叙这样陌生化的叙事手法。为了使叙述的故事更容易为英语读者所理解,葛浩文把一些段落按照时间的顺序进行了调整。
归化策略可能会使本土化的语言风格被减弱,文学的神韵或肌肤难以呈现,但这又是作家创作的独特标志。幸运的是,葛浩文运用杂合策略,使译本大大降低了语言隔阂,使它既保留了中国特色,又符合译入语读者的阅读习惯。葛浩文的译本受到莫言本人的肯定,莫言赞叹道:葛浩文先生的翻译和原著是旗鼓相当完美的搭配,为原著增添了光彩。毋庸置疑,没有葛浩文,莫言很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四、结语
综上所述,莫言以及葛浩文在中西文化之间建立起了第三空间,在叙事技巧、主题和翻译策略等方面都运用了杂合手段。因此,无论是原著还是译文都是中西文化杂合的结果,可以说莫言获奖也是中西文化杂合的结晶。
他的获奖无疑给我们中国当代文学作家树立了榜样。在文学全球化的今天,如何在中西文化之间搭建第三空间寻找契合点,将本土与世界性杂合,将本土经验转化为世界经验,让中国文化“走出去”。莫言获奖也给翻译带来了许多启示:我们必须对中国文学“走出去”的翻译策略重新定位、再度思考。我们还应该培养出更多精通中英语言和文化的翻译人才,只有这样才能高质量地翻译好中国文学作品。为了中国文学更快更好地“走出去”,作家和译者应携起手来,共同努力使中国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让更多的中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