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改写中建构第三空间
2016-05-09邵存莲
摘 要:华裔女作家汤亭亭的《女勇士》一经面世,便在美国社会引起巨大反响,书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写引发了学术界和批评界的激烈讨论。汤亭亭在第二章“白虎山学道”中对中国民间故事“花木兰”进行了大胆的移植和改写。本文通过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对“白虎山学道”中的文化改写现象进行文本分析,从而揭示汤亭亭如何通过文化改写策略建立第三空间进而形成华裔美国人独特的文化身份。
关键词:女勇士;第三空间;花木兰;文化身份
作者简介:邵存莲,中国海洋大学硕士,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9-0-02
一、引言
华裔美国文学作为美国文学的一个分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随着美国民权运动、第三世界民族主义运动等反主流文化运动的兴起而蓬勃发展起来。华裔女作家汤亭亭的小说《女勇士》将华裔美国文学创作推向了一个高峰,使华裔美国文学成功进入主流美国文学。该书从女性独有的叙述视角出发,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移植和改写,展现了一个华裔小女孩的童年和周围华人女性的现实生活,探讨了作为华裔美国女性所要面临的文化身份和性别问题。本文将从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理论出发,对《女勇士》中的文化改写现象进行文本分析,剖析作者如何通过文化改写这一策略建立自己独特的华裔美国人身份并最终揭示这一策略的意义和启示。
《女勇士》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写是该书出版以来最具争议性的话题之一。在美国,华裔作家、评论家赵健秀在论文《真伪华裔作家一起来吧》中抨击了汤亭亭肆意捏造华裔美国人文化,把华裔文化表现为最丑恶、最歧视甚至是最憎恶女人的文化[1]。亚裔美国文学批评家King-Kok Cheung对此持不同意见,她认为“汤亭亭的中国叙事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本真性的缺失才获得了巨大的解放力量”[2],正是在这种文化创新中,汤亭亭再造了属于华裔美国女性自己的文化。在中国,华裔文学研究者也对这一课题有着浓厚的兴趣。卫景宜提出汤亭亭对中国文化中的传说和故事的改写是策略性的“对位式”阅读,是对美国主流文化的无声抵抗[3]。蒲若茜用解构的视角来解读《女勇士》中的中国故事,进而发掘汤亭亭作为美籍华裔在这部作品中对性别、种族和文化的思考和质疑[4]。本文将在前任研究的基础上从新的理论角度出发,对小说中的文化改写策略作出新的解释。
二、第三空间理论
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针对多种文化并存状态下的文化认同和定位等问题提出了“第三空间”这个新概念。巴巴认为当代文化的确立不再出自传统固定的中心,而是在不同文化接触的边缘处和交界处有一种具有创新意义的、居间的、杂糅的身份正处于不断完成的状态;所有流散的族裔(包括处于多元文化社会中的移民),只能处于一个“文化之间”的世界,即第三空间,在矛盾的冲突和融合中构建自己新的身份。第三空间理论提倡文化的多空间性和多位性,倡导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中寻找一个可协商的空间,将故国文化和宿主国文化进行杂糅,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主体文化;在多种文化共存的状态中探求文化差异,重新审视个人认同、社群归属和国家建构的传统观念,建构出一种跨越种族之争的全球身份。汤亭亭作为华裔的一员,从小就处于一种被排斥的边缘地位。游离在两种文化之间的少数族裔总是很难在两种文化中找到认同,具有边际认同性,而第三空间理论对平衡两种文化,重构少数族裔的文化身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三、对“花木兰”的文化改写
《女勇士》的第二章“白虎山学道”对中国民间故事“花木兰”进行了改写,将遥远的东方故事移植到现代的美国,创造了一个与中国传统花木兰形象截然不同的一个全新的华裔女勇士形象。花木兰的故事最早出自一首北朝时期的乐府民歌《木兰诗》,它是我国古代民间文学中的一篇优秀叙事诗,写的是女英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外征战十年立下汗马功劳后衣锦还乡的传奇故事。汤亭亭在作品中对花木兰的故事进行了大胆的改写,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花木兰形象。
(一)中国民间故事与西方女权主义的杂糅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女权运动兴起,这一运动不仅影响了政治领域,促进了相关立法的通过,也深入到了文学领域,促进了一批女性主义文学的诞生。《女勇士》创作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认为是汤亭亭宣扬女权主义的一部力作。在“白虎山学道”一章中,作者汤亭亭巧妙地对中国民间传说“花木兰”进行了改写,从华裔女性的独特视角出发对中国文化和西方价值观进行杂糅,进而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华裔女性文化身份。
在中国民间传说中木兰从军是出于孝道,是遵循中国传统的三纲五常,是对父权、男权制度的维护。而移植到现代美国的花木兰故事则被作者添加了些许的西方价值观,在《女勇士》中,作者构思的木兰是一位嫉恶如仇,为了维护正义,给乡邻家人报仇的女勇士,体现的是女性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和实现。故事中的女勇士在七岁时受鸟儿召唤进入深山遇到一对武艺高强的老夫妻,小女孩为了“学习怎么与坏人和土匪搏斗”以便“为村上的人报仇”和“讨回被盗贼偷走的粮食”,使自己的“忠义行为永远被汉人牢记在心”而留在山中学艺[5]。学成后回家实现自己的抱负,刚好遇到父亲被征兵,于是女勇士替父从军,在这里,作者弱化了原版花木兰出于孝道替父出征这一情节,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我应征了。父亲说。‘不,父亲,我说,‘我代你出征。”[6]原版花木兰故事的精髓在这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即便父亲没有被征兵,女勇士也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一番大作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西方女权观念在文中可见一斑。《女勇士》中的花木兰“是作者精神理念的投射和内在观念的外化”[7]。文中现实社会里的“我”从小便听到父母或镇上的华侨邻居宣扬“养女好比养牛鹂鸟”“养女等于白填。宁养呆鹅,不养女仔。”[8]的说法,女孩子在家族中受尽白眼。作者为摆脱这种状态,奋发图强试图以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结果却是徒然。作者对这种男女不公正待遇的愤恨在对木兰故事的重写中得到了释放,女勇士去找派自己弟弟当兵的财主报仇时,面对财主的质疑回应道“我是个来报仇的女人。”而财主竟“做出一副媚态,想用男人之间的话来打动我:‘噢,别动肝火嘛。只要可能,谁都会玩女人嘛。她们的家人也并不想要她们。‘女娃好比饭里蛆,‘宁养呆鹅不养女仔嘛。他竟说出了我最痛恨的民谚。”[9]最后,女勇士将财主的头砍了下来。在这里,作者把自身经历融进了女勇士的故事,从而把一个看似飘渺的故事的现实意义体现了出来。另外,文中的女勇士经历了初潮,恋爱,怀孕,生子一系列具有女性特质的事,但结婚生子不仅没有使她变弱反而使她更加强壮。故事最后,作者指出“我和女勇士的相同之处就在于都把要说的话藏在背后”[10]女勇士将仇恨刻在后背上,而“我”,一位处于边缘地位的华裔女作家,将想说的话付诸笔下,写于纸上,以一己之力为华裔女性发出自己的声音,通过对两种文化的融合,构建起第三空间,从而建立了属于华裔女性自己的文化身份。
(二) 中西方故事的混合
在中美双文化背景中长大的华裔美国作家对两种文化的认知和接受程度往往异于单文化背景中成长的作家,这种文化上的独特性往往会反映在文学创作中。汤亭亭模糊的中国经验大多来自母亲所讲的中国故事,而这种文化的传承掺杂了过多的个人主观因素,因而缺乏严谨性和准确性。这种有限的中国文化认知在汤亭亭笔下再一次被异化、改写,增添了其成长过程中所接触到的西方文化元素。处于文化居间地位的汤亭亭在面临文化选择时并没有选择文化的二元对立,而是通过自己的想象和创造将两种文化融合起来,创建文化的第三空间。
汤亭亭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在“白虎山学道”中混合运用了东西方神话。当花木兰在深山中接收磨练,饱受饥饿折磨时,遇到了一只兔子,“兔子看起来非常警觉,它敏锐地看着我,一步步跳向火堆……它把脸转向我,然后跳进了火堆……我看到兔子变成了兔肉,黄橙橙的正好吃。我吃着兔肉,心里明白兔子是为我作出自我牺牲的”[11]作者添加兔子这一形象的灵感来源于刘易斯·卡罗尔的作品《艾丽丝奇遇记》中的情节,“她奔跑时发现一只白兔跳跃过来,红色公主使她跑得很快,白兔必须跟上,它迟了。”[12]汤亭亭在采访中表示“在《艾丽丝奇遇记》里,兔子没有被吃掉,我把东西方故事混淆了,因为我感到这种混淆现象常发生在小孩的头脑里,发生在美籍华裔小孩的头脑里。”[13]兔子意象来自西方神话,但其牺牲自我跳入火堆这一情节却来自东方传说。在佛教故事中,弥勒菩萨出家时,曾遇到连日豪雨,无法出外托钵,林中白兔见仙人七天没有吃饭,自愿投入火中,烧身供养。显然文中兔子牺牲自己,奉献他人的举动取自东方佛教教义。中西方文化的交叉为作者提供了创作上的灵感,创建出一个崭新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作者创造的故事借用了故土的素材轮廓,但填充了西方的元素,既与两种文化相互联系,又异于两种文化,带有美籍华人独特的文化烙印。
四、结语
虽然《女勇士》对中国民间故事的改写引起了很大争议,受到了来自华裔评论家的批评和质疑,但其独特的文化改写策略为沉默已久的华裔尤其是华裔女性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对处于文化夹缝中面临文化困惑、遭遇身份丢失困境的华裔美国人提供了新的启示。文化的二元对立只会使华裔美国人在定位自身时更加困惑,只有在两种文化中寻找融合点,建立第三空间,才能重建华裔美国人独有的文化身份。
参考文献:
[1]Chin, Frank. Come All Ye Asian American Writers of the Real the Fake[C]// Jeffrey Paul Chan, et al. The Big Aiiieeeee!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and Japa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New York: Meridian, 1991: 3-29.
[2]Cheng, King-Kok. Articulate Silences: Hisaya Yamamoto,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Joy Kogawa[M].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
[3]卫景宜.西方语境里的中国故事[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
[4]蒲若茜.对性别、种族、文化对立的消解[J].国外文学, 2001(3):99-105.
[5][6][8][9][10][11][12][13]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 陆乘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7]程爱民主编.美国华裔文学研究[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