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花间集》之簪花照镜词
2018-05-15闫秀
闫秀
【摘 要】《花间集》由后蜀赵崇柞所收录,收录词500首。女性是花间派的写作重点,在《花间集》中,女性“簪花照镜”的形象出现多次,涉及15首词。本文以簪花照镜之词为对象,探究性别文化下簪花照镜之深刻文化传统和文学意蕴,更好地理解簪花照镜词中的女性心理情态,以及这类词所带有的独特的审美内涵。
【关键词】《花间集》;簪花照镜;性别意识;文化内涵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4-0169-02
《花间集》是我国第一部文人词选集,收录了晚唐至五代时期包括温庭筠、韦庄等18位词人的500首词。晚唐五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割据的混乱,社会的颓败为女乐声伎提供了生长的土壤,一些文人把视角转向裙裾脂粉,把笔触向了闺房女阁,着重写女性的美貌和生活场景,特别深入女性内心生活。在《花间集》描写女性的词中,据笔者统计,“簪花照镜”之意义出现次数不多,涉及15首词,但是意义深远。镜子艺术由来已久,而《花间集》中男性视角下的簪花照镜更有别样意蕴,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一、镜之文化传统
镜子的文化历史,在中国的长河中是悠久的。《广雅·释器》卷七说:“鉴谓之镜。”[1]《释名·释首饰》卷四说:“镜,旁也。有光景也。”[2]这里的镜指的是照射。《韩非子·观行》卷八说:“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镜无仄疵之罪,道无明过之恶。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无以知迷惑。”[3]韩非子认为镜是男面的功用,用来装扮自己,人们通过镜可以观察到自己的容貌,同时喻义鉴正自己的品德。《诗经·大雅·荡》里有“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4]。
以上都是以镜映照与鉴戒的功用,后来到文学作品中出现女子的簪花照镜,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演变了。女性的美态,在一次次揽镜这一举动上展示出来,女性与美的意象,跟镜子有永远分不开的关系。女性爱妆扮,一直以来都是千古不变的主题,佳人在镜子里看自己,我们在诗词中看佳人。纯粹的描摹美人簪花照镜的诗作虽多,但是相比而言写照镜美人的心事更能拨动人们的心弦。《花间集》之中簪花照镜之词虽不多,但是每一个对镜画眉簪花的女子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温庭筠的《菩萨蛮》是《花间词》中写美人照镜簪花的代表作:“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糯,双双金鹤鸽”[5]。年轻的女子早晨起来后慵懒地梳洗着,阳光映照在屏风上或明或暗,女子眉毛弯弯,肤白如雪,在两面对镜的相照下,头戴的簪花与如花似玉的面容交相辉映,格外艳丽。然而女子固然美丽动人,但是终日独守空闺缺少生气与笑颜,如同烟花那般寂寞。再如薛昭蕴《小重山》:“秋到长门秋草黄,画梁双燕去,出宫墙。玉萧无复理霓裳,金蝉坠,鸾镜掩休妆。忆昔在昭阳,舞衣红绶带,绣鸳鸯。至今犹惹御炉香,魂梦断,愁听漏更长。”[6]秋天来了,秋草早早的就枯黄了,画梁上原本是成双的燕子早已经飞出了宫闱深院,去找寻外面的自由天地,佳人再也听不到幽远的箫声和《霓裳羽衣曲》。女子照着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抚摸着自己的妆容,发髻上的金蝉步摇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回忆起曾经自己在昭阳宫里的繁华荣景:那时候金碧辉煌,管弦音乐悠扬不绝,霓裳舞曲红衣绶带翩翩起舞,绣着成对的鸳鸯舞衣曼妙灵动,这样的情景曾经是她最美丽的回忆,那时她备受宠爱,舞姿如汉宫飞燕一般轻盈、飘逸。但是现如今宫里的袅袅炉香早已不在,自己的梦也破碎了。这样的光景带着一种特有的、深婉悲切的情殇。这位深宫的佳人满怀愁绪地对着镜子对着红妆簪花,充满一种淡淡的芳香,一种青春不再的痴惘惆怅。
二、照镜之性别审美
谈到照镜,在文学作品中多是女性照镜。女性与镜子有着天然的亲密关系,女性长期蛰居在闺阁庭院之中,对镜簪花本身就是追求美的体现,照着镜子梳妆打扮,以最美的姿态呈现。女性在对镜中打扮自己凝视自己的过程,反映了女子看到一个外在的“我”,但是在文学作品之中,却更多的是以男性的视角来展现女子簪花照镜,所以说女性的簪花照镜又往往是男性目光的替代。在女性对自我形象的想象中,男性目光始终都存在,无论是镜内还是镜外都存在着男性的位置,看与被看的关系一直都存在于照镜对妆之中,女性既是看者也是被看者,女子为自己的美而照镜,也为男子的欣赏而对镜粉红妆。孙光宪《酒泉子》:“敛态窗前,袅袅雀钗抛颈。燕成双,鸾成影,耦新知。玉纤淡拂眉山小,镜中嗔共照。翠连娟,红缥缈,早妆时。”[7]此词以得意之态欣赏新知女子晨妆时明艳动人的美姿。词人对女性美的细致描摹,是对女性魅力的肯定,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花间集》中簪花照镜之词对女性独特的美的描写是十分的细腻和丰富,而且《花间集》之中的簪花照镜之词颇具生动流逸之感。女性妆扮之下对镜之美,在男性文人的视角,呈现出独有的风韵,主要包括以下几类:
一類是深闺慵懒女性梳妆打扮之美,在男性文人视角下女性多是居住在深院闺阁之中,庭院多给人寂寞与空旷之感,而闺房也多是幽香清漫,这时女性美丽缥缈的身影便会出现,她们的美通过宝镜得以向世人展现:温庭筠《遐方怨》:“花半坼,雨初晴。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宿妆眉浅粉山横。约鬟鸾镜里,绣罗轻。”[8]此词描绘美人晨起之态,梳妆打扮,对镜贴花,轻盈娇美的风姿在镜子显现,给人以美好的艺术享受,美人的心绪波动则意在言外,耐人寻味。
二类是饱受相思之苦,空守闺中的孤单女性,在古代很多男子或是为了功名封侯,或是为了商贾往来而远走他乡,留下自己的爱妻待守家中,这些女子不能随夫前行,只能在清冷的院中苦苦等待。这些女子苦苦相守却不见丈夫归来,因为等待佳人慵倦困顿、骨瘦形销,每日对镜装扮,容颜不复曾经的光彩,纵然日日簪花照镜却总是等不到那个欣赏自己美丽的男人归来,恰如顾夐《遐方怨》:“帘影细,簟纹平。象纱笼玉指,缕金罗扇轻。嫩红双脸似花明,两条眉黛远山横。凤箫歇,镜尘生。辽塞音书绝,梦魂长暗惊。玉郎经岁负娉婷,教人争不恨无情。”[9]在这里以绮丽语句描绘女子的美艳之姿。下片转写她欢情过后的寂寞,抒发与情郎天涯远隔、音信杳无的哀愁。结末一句以反问语气,进一步表达思妇内心的深切责怨,把幽闭深闺如花美眷的形象刻画得格外凄楚感人。《花间集》中这类女性情感多是单一化的,这类女性的形象是为了男性而存在,体现这深处闺房中的女子对男性的肉体与精神的依附。男性诗人以自己男性的眼光来写女性显示了女性对男性的依附性,反映男性以自己为中心的本位意识。文人想象着女性独守空房之中,慵懒地照着镜子,或是期待着情人可以归来看到自己美丽的容颜,或是容颜衰老情人仍未至的伤痛,用这样的女性簪花照镜之情景来彰显男性在两性世界中的支配地位。
有一类与苦情相思的女性格外与众不同,便是道观中的女冠子,这类女子有着非世俗的身份,不同于口常生活中平常女性。女性入道被称作女冠,她们多是单身女子,拥有出众的面容,温婉且又多情,女冠是那时代特殊的产物,可以被世人追求,并成为一种时尚。温庭筠《女冠子》:“含矫含笑,宿翠残红窈窕。鬓如禅。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雪胸鸾镜中,琪树凤楼前。寄语青娥伴,早求仙。”一位拥有着“仙骨姗姗,知非凡艳”(陈廷焯《闲情集》)的美貌仙姿,清晨这位女道士揽镜自照,凤楼伫立,尽显窈窕飘逸的神采。
三、簪花照镜之内蕴
从古至今,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照镜这一行为都是为了衣冠,但是在文学作品之中,更多的是女子照镜之形象,《花间集》之中更是以男子的口吻来写女子对镜簪花,为何?首先女子对镜梳妆打扮本身是为了让自己更美丽,而爱美是要得到别人的欣赏,而这里的别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男性。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正是说明女子之簪花照镜是为了爱美,给心爱男子欣赏。叶嘉莹先生曾经指出在中国的古代,男女的情感关系与君臣之关系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女子以夫为中心,为心爱的男子而照镜簪花,臣子以君为中心,喜爱在君王面前展现自己的美,当然这里的美不是指容貌而是才华,屈原《离骚》是最早以美人喻君臣之关系,“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很多女子嫉妒我美丽的容颜,这里的美人代表贤人君子,屈原是男子,不能说容貌美,而是才德之美。《花间集》之中美女簪花照镜是女子追求美,一堆文人男性所叹之语蕴含着文人男子追求才德的美好,以女子追求簪花照镜之美喻男子追求品德之洁。
男子以女子视角来写闺阁之词,多多少少包涵“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所以男性能够细腻地体味女性内心非常敏感的情感,乃至可以以假亂真。《花间集》收录的词人,基本上都是仕途非常坎坷的,这些词人追求德行品质的高洁,渴望着君王能赏识自己的才华,但是事实是君王并不赏识,因此这些词人内心充满着沦落失意的苦闷之感。于是词人便用女子簪花照镜衬托自我遭际,通过美人照镜的意象,见证着美人青春已逝却无人欣赏的闺怨之情,借此表现诗人自身怀才不遇的内心世界。在文学作品中,镜子是女性日常生活的典型物象,但通常境况下多是表现女子久盼丈夫的相思之苦。在文学的滚滚长河之中,“弃男”形象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弃女”的形象确实非常之多,我们知道在古代男性主导的社会之中,男性只会出现被统治者抛弃的情形,当男性仕途失意被统治者抛弃时,常常用女子口吻来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孤寂之感,因此男性对“弃妇”形象的描写更比女性角度还要细腻。花间词人用思妇怨女来倾吐自己的情感,勾起强烈的情感共鸣,他们以美人独自照镜簪花来表明自己的美好,来显示无人赏识其美的愁伤。
四、结语
《花间集》中美人簪花照镜体现着男子通过女性视角来展现男子对于高尚品质的追求,并且展现了男子的审美情趣。男性描写女性照镜形象包含着男性的欲望,融入了男性的理想抱负,在潜意识中,他们是站在欣赏者的角度来描写女性的,那些美艳动人、顾盼神飞的唯美形象体现了男性诗人对于女性的一种要求和向往。那些思妇怨女的镜前簪花形象与其说是为了渲染女性的不幸遭遇,不如说是自己政治处境或人生际遇的真实画像,词人可以隐匿于其间尽情发挥,这些都使得女性的簪花照镜形象丰富多彩。
参考文献:
[1]曹宪,张揖撰.广雅(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85:85.
[2]刘熙撰.释名(卷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5:53.
[3]韩非子编.韩非子[M].高华平,王伏玲评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95.
[4]陈子展著.诗经直解[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561.
[5][6][7][8][9]赵崇柞选编.《花间集》注评[M].高峰注评.江苏:凤凰出版社:2008:1,89,224,38,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