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蛙崇拜及其文化内涵
2016-11-16盘媛黄佳雪
盘媛+黄佳雪
[摘 要]少数民族聚居的南方创造出的文化是悠久灿烂的中华文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南方地区文化发展的进程中独特的蛙神话和蛙崇拜显得尤为突出。可以通过实地考研、采访调查、分析总结得出结论:蛙崇拜其背后实质是人们在生产力水平有限的远古时代怀揣着敬畏与好奇对难以捉摸的外界进行探索,并从实用主义出发而产生的信仰。
[关键词]蛙神话;蛙崇拜;壮族;文化内涵
[中图分类号] I106.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3437(2016)11-0057-03
古人对动物崇拜的原因很多,其中往往因为这些动物的强壮、凶猛、体形硕大、有超人之处,才被人们崇拜,如虎、狮、熊、大象、鹰、蛇、马等,都受到世界各地古人们的崇拜。[1]但在多种多样的动物崇拜中,有一种生灵有别于以上动物。它体型瘦小,也没有尖牙和利爪,在现代人眼中这个动物有些微不足道甚至生命比较脆弱,但在古代却存在着许多关于它的神话甚至动物崇拜——它就是青蛙。那么蛙崇拜的产生和发展原因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何在呢?我们将选取蛙神话和蛙崇拜资料事实最为丰富的壮族为主线,对蛙崇拜特点及共性进行探讨。
一、蛙崇拜成因概观
翻阅《中国民间故事集》,以地区为主要线索归结后不难发现,蛙神话和蛙崇拜盛行的地区以少数民族集中聚居的地区为主,而这些地区中又以南方地区如广西、福建、云南等地最多。结合我国青蛙的主要分布及其生长环境可以看出,青蛙分布的主要区域也正是蛙神话和蛙崇拜较为流行的区域。南方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人们不会总为干旱发愁,但是某些年份出现降水不足直接导致的收成减少问题也依旧困扰着人们。然而在古代,那个对自然认知水平还极其有限的时代,“自然界的变化,尤其是那些最能激起人的依赖感的现象中的变化,乃是使人觉得自然是一个有人性的、有意志的实体而虔诚地加以崇拜的主要原因”。[2]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的在生产生活中通过生活的经验和与自然的接触开始寻找与自己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的规律,但是这种规律很大一部分只是先民们仅凭直观经验进行推测的,“那种与他们生活攸关的,人们每日均要接触的动物、植物和自然便成了他们拿来与异己的自然抗争的武器”。[3]于是在稻田中生活的青蛙成了先民们“依赖”的对象,进而被形象化和神化便不足为怪了。
二、蛙崇拜背后的文化内涵
(一)蛙崇拜与稻作崇拜
当在田地中劳作的先民们还担心着天气是晴是雨的时候,他们意识到似乎脚下田边的青蛙总会在风雨来临时呱呱的鸣叫,于是他们开始观察并揣测着这青蛙和天气是否存在着些什么联系。在还没有能够用科学根据解释的时代,先民们不会想到其实是晴是雨是一种自然现象,而青蛙的鸣叫只是对自然现象的一种反应,而是很自然地将动物的反应以神化,将征服自然和支配自然加以形象化。他们根据“青蛙叫,暴雨到”,“蚂拐哇哇叫,大雨就要到”的现象,将青蛙奉为能呼风唤雨的神灵,他们眼中的青蛙能给人传递风雨的信息,有预报风雨的特性;同时,每年春天,青蛙开始叫的时候,人们就知道播种、插秧季节到来了。由于青蛙有这种“能力”,于是壮族先民便对它产生了恐惧和崇拜,可以说崇拜的起初一定程度上是“恐惧创造神”[4]并以此为基础创造出了一系列以青蛙为主体的稻作神话。以广西壮族地区为例,其最著名的《布洛陀和米洛甲》系列神话中记载着“祭青蛙”的故事[5]:
布洛陀的二哥雷神拿到谷种要去种地,雷神的儿子青蛙表示他可以去耕田。谁知下地的青蛙只吃虫子不种地,人们认为青蛙怠慢了耕作于是用热水浇在青蛙身上,雷神因此停止了降雨以示报复。而当年的庄稼自然收成惨淡。后来,布洛陀告诉人们要祭拜青蛙以示道歉。从此,当天下大旱之时,人们只要祭拜青蛙,唱“蚂拐歌”,而青蛙向天上叫上几声天上立马就会降下雨水润泽农田。
这则故事是一个十分典型的稻作神话,壮族先民们将青蛙视为雷神之子并且认为它是一个能够祈求降雨的神物而将其奉为神。以故事为基点延伸至壮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中我们也能够窥探出蛙崇拜确乎弥散在各个角落。如左江地区著名的花山壁画上,就鲜明的用红色颜料画上了青蛙的影子,图上清晰的记录着越骆人为求雨祭祀青蛙的宏大场面,而青蛙大小各异,五指张开,呈半蹲姿势,场面热烈而盛大。这样的集中体现了稻作文化的仪式在如今的广西部分地区依旧存在。在东兰、南丹等地甚至还演变成一年一度的“蚂拐节”:“每逢农历大年初一,壮族青年到田里找青蛙,有幸找到青蛙的青年就被称为‘蚂拐郎,意味着他会得到福气;找到蚂拐后,他们会把青蛙放进一座五彩棺材里祭祀;随后是“孝蚂拐”,壮族青年日日夜夜唱蚂拐歌谣,跳蚂拐舞蹈,抬着蚂拐棺材巡游村寨以及田地;最后是挑时辰‘葬蚂拐,壮族青年每年都将蚂拐葬在同一地方,他们通过看去年蚂拐骨头的颜色,判断整个村子来年的运程”。[6]而广西具有代表性的吉祥物铜鼓上,也铸造着青蛙像,于是铜鼓也被称为蛙鼓。铜鼓在古代被用于祭祀等庄重场合,人们击打铜鼓将鼓声幻化为与上天交流的工具。如今铜鼓还依旧作为驱邪避秽、攘灾祈福的吉祥物被广西民众珍视和传承。
另外,在南方因为气候温热而水域众多,所以容易滋生害虫。稻田中的青蛙不仅对气候有预知之效,还能很好的为先民驱害,保护禾苗,对于先民来说其功劳也是十分大的。同时,在夏季南方,蚊蝇众多,它们不仅会吸食人们的血液造成瘙痒,严重的还会随身携带病菌后感染人群而造成疾病的传染。这些害虫使得人们对之非常恐惧,但青蛙却以之为食,所以先民们很容易源发出生产生活下对青蛙的重视,将青蛙认为是保护人民的益虫并对之产生好感和崇拜。以此为基础,大批的与孝有关的神话,以及因为青蛙为民众除掉害虫的行为被看作一种对人的善举,而构成了很多将青蛙形象化的、以孝和报恩等为主题的蛙神话。如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第六卷中的“青蛙蛋”的故事[7]反映的就是主人公阿贵和青蛙互相帮助而最后战胜恶霸的故事。而类似的故事也存在于福建、陕西、甘肃等地的神话故事中。
(二)蛙崇拜与生殖崇拜
在古代社会中,除了日常的生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繁衍和生殖。古代妇女作为繁衍的重要一环得到了极大的重视,特别是在母系氏族社会,女性的地位相较于男性是占有绝对的强势地位的。由此看来,古代社会是有极强的生殖崇拜意识的。而生殖崇拜的方式多种多样,有对生殖器的崇拜,对造人神的崇拜,也有对生物界繁衍能力强的动物的崇拜。在这样的背景下,青蛙独特的生殖方式自然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
从中国古时候开始就有伏羲是蛇、女娲是青蛙变成的传说,而在桂西红水河畔也自古流传着《蚂拐歌》歌谣[8],其中唱道:“天上树有根,地下水有源;说起孝蚂拐,更是有来源;说来根底长,数来源流远;说道布洛陀,数到姆六甲;才对它的根,才中它的源。”各种布洛陀和姆六甲的出现,表明壮族的蛙崇拜,可以上溯到远古社会时代。[9]由此我们可以判断的是,青蛙和布洛陀、姆六甲相归,而姆六甲的“姆”代表着女性,姆六甲是壮族中的女性之神,所以可以推测蛙崇拜能溯源到母系氏族社会。而人们也在这时候发现了蛙与女性之间的特征关联。
首先,蛙类的繁殖能力很强,产卵数量很多,一般每只雌蛙一年能产卵几千颗。这样庞大而高频的生产能力对于人类来说“望尘莫及”,另外,青蛙的两种生殖方式陆生和水生使得其又具有适应能力强的特点,从而使得人们将青蛙奉为生殖上的神。其次,还有说法认为,“从表面上看,蛙的肚腹和孕妇的肚腹形状相似,一样浑圆而膨大,蛙口与女性的阴户亦相似”[10],于是蛙作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被先民膜拜。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在生殖神话中青蛙一旦拟人化则常会以女性形象出现。在福建的《蛤蟆精》故事[11]中,青蛙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甘肃的《蛤蟆姑娘》[12]中蛤蟆变成的姑娘既善良又具有感恩之心。可以看出以蛙为女性象征的生殖和爱情神话被古代先民大量创造,另外“蛙”谐音娃娃的“娃”,先民们用谐音以祈求多子多孙、繁衍子嗣。由此,蛙作为生殖的象征被许多的民族和人民所崇拜。
(三)蛙崇拜与智慧崇拜
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春天,一只大老虎对青蛙说:“我已经饿了三天了,你肉虽少,但是还是可以吃。”青蛙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是面上不露声色,沉着、勇敢、机智地对老虎说:“你别在我面前说大话,我可是吃老虎长大的哩!”老虎当然不信。青蛙就说要和老虎比跳远,输的就被赢的吃,并让老虎先跳。老虎急于吃青蛙,就答应了。谁知道就在老虎跳的时候,青蛙抱住了老虎的尾巴,老虎扭过头来看青蛙时,尾巴一甩,把青蛙甩得更远了。青蛙嘴上还有刚刚咬掉的老虎的毛,青蛙说:‘你看我真的能吃老虎,昨天那只的毛还在我嘴边呢!老虎一看真的是虎毛,青蛙又比自己跳得远,吓了一跳,一溜烟逃走了。[13]
而在陕西、蒙古等地,青蛙也被视为智慧的象征。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人们在稻作文化下对青蛙产生良好的印象和崇拜后,将这样的崇拜推至各个方面,并将其不断的延伸,使得青蛙成为全能之神。另外,更重要的原因,大抵可以与先民的体制及生存的环境相结合来分析。古代先民获取食物较为困难,并在基因等因素的影响下身体并不十分强壮(例如广西地区,喀斯特地貌下的植物十分有限,又没有足够的肉食等,人们偏瘦小),而在山丛中又多猛兽,人们常常无法正面抗击而只能躲避或使用工具将之击毙。所以人们在生活中很容易会对身边的动物产生同情心,于是稻田边跳跃的青蛙便成了人们寄托自我精神的工具,而因此创造了许多以小胜强、以少胜多且多智取的神话故事。一定程度上,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心理依托,表现了先民们在个体力量微弱而受到威胁时的一种抗争的愿望和战胜强敌的期盼。
(四)蛙崇拜与其他崇拜
关于蛙崇拜的起源说法众多。例如前文提及广西地区对于蛙崇拜有来源于对雷神的崇拜,祭祀青蛙可求风调雨顺,喜庆丰收,而江西金溪、抚州地区蛙崇拜的起源,有学者认为是由巫师“对‘奎星崇拜之‘理念转化为活体青蛙崇拜的拟物神化”。[14]在古人星宿崇拜中奎星是西方白虎宫的七星之首,是主邢狱的星宿。魁星则是北斗星的第一星天枢,北斗七星是消灾解厄的吉星,所以自古就有对北斗的崇拜。后来民间将奎、魁二星混合为一,共同祈祭。而后因对奎星崇拜拟物化为青蛙形象是在司马迁的《史记·律书》中,“奎者,主毒螫杀万物也,奎而藏之。”[集解]:徐广曰:“ (奎)一作‘■”。[15]“■”即“蛙”字,于是就将奎星崇拜物化为蛙崇拜,“且是从‘奎字的形声意义转换而来,进而演绎成另一概念并被拟物化定格为青蛙形象,从而形成活体青蛙神的民俗信仰”。[16]在古代文书对奎星崇拜的记载中如“奎曰封豕,为沟渎”。(《史记·天官书》)[17]可知奎星有主治水灾的星相释义,而水灾是古时造成瘟疫的主要原因,所以又有主瘟疫的祭祀意义。“奎,天之府库”(《史记·天官书》)[18]这一说法到了唐代,因“天府”是储藏文书、财务的地方,所以奎星又有主文章和主财运的祭祀意义。而蛙是奎星的拟物化形象,所以蛙在民间崇拜中就具有了驱疫消灾,藏书招财的崇拜意义。
还有许多类似的如《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四川卷“青蛙花”中带走猎人小女儿,从此锦衣玉食[19],这是主财;福建卷“青蛙状元”中有青蛙考取状元的故事[20],这是主文章;陕西卷“蛤蟆蛙”中帮助乡村消灭虫灾[21],以及上文提到的“青蛙蛋”故事中阿贵用青蛙蛋给阿妈和村民治病的情节[22],则表现了民间对蛙消灾驱疫的崇拜。
还有众多学者认为蛙崇拜起源于蟾蜍。古时就有“月中之蟾”的神话,《山海经·大荒西经》中也有“月中有蟾蜍”[23]的说法,在远古神话中蟾蜍就被认为是月中神灵。我国地域辽阔,地势复杂,气候多变,如广西、黄河流域等地区的祖先族人多居住在森林、河谷盆地,气候湿热且多蚊虫蜈蚣,在这种情况下蟾蜍更是成为人类最初崇拜的一种动物。蟾蜍又属蛙类,经历史演变,对蟾蜍和蛙的图腾崇拜由此发展。
三、小结
通过归纳我们发现,神话故事的发展和崇拜原因往往与先民的生产生活有紧密的联系。青蛙因皮肤湿润而对天气敏感,人们因此将其与雷雨联系再推及生产生活;因其生殖特征和体型样态与生殖繁衍相联系;因其身材弱小却身姿灵敏及弹跳能力优越而被视为智慧的象征。与此同时,在中国古代大地上关于青蛙的传说和崇拜,除去稻作、生殖和智慧等等神话外,个别地区还出现了星相、戏神等主题。这些在青蛙身上赋予的美好品质,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神化后的“完人”形象。而在这些形象背后的神话创作及创作下的崇拜,代表的是在生产力水平有限的远古时代,人们从实用主义出发而产生的信仰,这些信仰纯洁而美好,并且集聚着古老而又鲜明的文化内涵。
[ 注 释 ]
[1] 《蛙文化与蛙崇拜》.http://wenku.baidu.com / search?lm=0&od=0&ie=utf-8&word=%E8%9B%99%E6%96%87%E5%8C%96%E4%B8%8E%E8%9B%99%E5%B4%87%E6%8B%9C.
[2] [德]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著.荣震华,王太庆,刘磊译.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458-459.
[3] 《图腾文化——壮族对青蛙图腾的崇拜》.http://www.tsingming.com / mjxs / show / 223668619711.
[4] 《图腾文化——壮族对青蛙图腾的崇拜》.http://www.tsingming.com / mjxs / show / 223668619711 / .
[5] 《布洛陀和米洛甲》.http://www.baike.com / wiki / %E3%80%8A%E5%B8%83%E6%B4%9B%E9%99%80%E5%92%8C%E7%B1%B3%E6%B4%9B%E7%94%B2%E3%80%8B.
[6] 何季玲.壮族稻文化中的蛙崇拜[J].商情,2014(25):243-243.
[7] 蓝鸿恩主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1:445-452.
[8] 《简论生态民俗学视角下的布洛陀文化探究》.http://max.book118.com / html / 2014 / 0811 / 9393392.shtm.
[9] 廖明君.动物崇拜与生殖崇拜——壮族生殖崇拜文化研究(下)[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3):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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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张朝霞,章军华.交感巫附——从江西金溪青蛙崇拜的起源折射南方古代民族青蛙信仰的交感点[J].广西民族研究,2006(3):138.
[17] 司马迁.史记·天官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2:1305.
[18] 司马迁.史记·天官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2: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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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许怀中主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8:596-600.
[21] 叶增宽主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陕西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6:444.
[22] 蓝鸿恩主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广西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1:445-452.
[23] 淮南子[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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