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融合”还是“多元一体”:浅论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对城市族群关系的影响
2018-05-14刘伟余艳琳
刘伟 余艳琳
〔摘要〕 实证研究显示,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这一对深刻影响城市族群关系的变量,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中并没有影响力的先后之分。这一方面表明城市各族群间的融合并非单向度的过程,而是多元的建构过程;另一方面则回答了“同化融合”与“多元一体”这一对具有论争意义的研究范式在中國的适用性。在本文的样本中,“多元一体”范式更具现实指导意义,“同化融合”所假设的同化“顺次”,并未明显发生。
〔关键词〕 城市族群关系 范式论争 社会资本 社会排斥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694(2018)03-0026-11
〔作者〕 刘 伟 助理研究员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成都 610072
余艳琳 助理研究员 四川省妇联妇女研究所 成都 610031
一、城市中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及其城市融入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中提出“要建立‘相互嵌入式的社会结构和社区环境”,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暨国务院第六次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EB/OL].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930/c1024-25763359.html.。即在某一地区特别是城市空间内,在充分尊重民族个性的基础上,各民族通过“交往交流交融”实现在城市中的“公共生活”一体化,达到费孝通先生所提倡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在城市空间中,由农村地区流入城市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是建立“相互嵌入式”社会结构的重点对象。长期以来,学术界对城市中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是嵌入在城乡互动的机制之下予以关注的,在这一机制中,农村劳动力外流,农村空心化,城市对农村劳动力的汲取,得到普遍认可。〔1~5〕农村一方面被看做城市人力资源的“蓄水池”,为城市源源不断地供给劳动力;另一方面,当流入城市的农村劳动力年老、病痛或面对经济风险时,他们通常会选择“返乡养护”的方式为城市空间解压。由此,城乡之间形成一种劳动力的新陈代谢机制,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与城市的互动关联也在此逻辑下发生。但是,因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关于族群融合与族群关系等重大社会治理议题,令管理实践者不能简单以城乡间流动劳动力的新陈代谢机制进行模拟,即便该群体注定在“流动过程中”最终返乡,其在城市生活期间的融入问题在城市管理中依然十分重要,其令城市社会治理困局叠加。这亦提示我们城市对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治理策略,除了遵循“候鸟式”的城乡劳动力互动规律外,更需将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与城市居民“交往交流交融”纳入城市治理的现实关照,思考其理论思路与操作路径。
在已有的研究中,以流入地城市的不同,可将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分为三类:〔6〕第一类以北京、上海为代表,集中于东南沿海。在这类城市中,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同一般流动劳动力并无明显差异,他们以年为单位、周期性地往返于流入地与流出地,扎根城市的可能性小。第二类以拉萨、乌鲁木齐为代表,集中于西部边疆地区。这类城市的主体居民以少数民族为主,汉族流动人口反而成为“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第三类以成都、昆明为代表,为少数民族聚居省份的省会大都市。这类城市主体居民仍为汉族,但省内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有扎根城市的倾向与条件。显然,三种类型城市在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具体治理中,所要破解的社会问题不尽相同。为了令讨论结果更有针对性和更具现实意义,本研究主要聚焦第三类城市,即聚焦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更有融入城市诉求、与城市主体民族互动更具张力的城市,并以四川省成都市为观察点加以讨论。
1.影响流动劳动力城市融入的具体因素
(1)流出地的“社会资本”。本研究社会资本定义遵循罗伯特.D.帕特南的定义,指存在于一个人们相互熟知的、关系密切的区域单位(社区或组织)内部的社会文化网络,信任是这一网络中的核心要素,在这一网络中,人们共享资源、互助互促,且只有同属这一社会文化网络中的个体方能共享这一资本。已有研究表明,流动劳动力与“同乡”之间的乡土关联是影响其城市融入程度极为重要的因素。务工群体(流动劳动力)的城市融入实为近20年来的学术热点,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从理论到经验层面都极为丰富。其中的一个研究焦点为探讨务工群体的“现代性”〔7~10〕或“城市性”〔11〕如何达成,有何困境及其复杂的内在逻辑与实现机理等。这其中,诸多学者聚焦到老乡群与同乡会,力图呈现其在城市里所形成的空间权利网络,〔12〕或因聚群,而将家乡的“乡土”生活复制进城市,形成一个同原本社会格格不入的异质性社区。〔13〕几乎所有的相关研究都指向务工群体“流出地”的社会资本,〔14〕表现为务工群体对流出地社会资本较高的依附程度,以及乡土传统在城市社会依同乡而复兴的“乡土性”再生逻辑。
由此可见,学者们普遍发现了流出地“社会资本”对流动劳动力城市融入的影响。这一影响既包括流动劳动力究竟是融入城市,还是形成城中“孤岛”而致城市社会结构的非“嵌入式”疏离;还包括了在流动劳动力中,形成本族群的自组织并社团化,与城市的正式管理体制之间形成“竞争”与“对抗”。〔15〕而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中,社会资本除了来自本乡、本土之外,还来自于同一族群。
(2)流入地的“社会排斥”。研究表明,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在城市融入过程中,或多或少感受到来自城市的社会排斥。但这一排斥,既有来自城市的经济、社会、文化的原因,也有该群体自身的原因。〔16〕其中,除了城市服务管理水平相对较低、流动劳动力群体的文化震惊与不适外,来自城市的偏见与歧视所形成的刻板印象与歧视行为也是社会排斥的重要方面。〔17〕
总之,学者们普遍发现了流出地“社会资本”与流入地“社会排斥”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城市融入中的核心作用,其对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与城市居民之间是融合抑或疏离具有较大影响,但却鲜有研究将二者对城市族群关系的具体影响做进一步的实证讨论,本研究试图以前述四川省成都市为观察样本,以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为研究对象,试图讨论“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两个因素对城市族群关系的具体影响。
二、范式论争:“同化融合”还是“多元一体”
1.族群关系“同化”理论下的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
美国社会学家戈登有关族群关系的理论在族群社会学中有较大影响。在戈登(1964)看来,族群之间必将走向“融合与同化”,〔18〕具体到本研究的议题上,可理解为:流入城市的少数民族劳动力会最终在文化与结构层面同城市中的多数族群实现融合与同化,我们姑且不论在经验层面,族群间是否会真正走向戈登所阐述的同化融合,但其提出的测量指标,尤其是具体的测量方向,为我们测量族群关系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戈登将族群关系的“同化”过程具体化为七个指标,并给出了相应的测量方向:(1)文化或行为的同化(可测量语言、风俗习惯等),(2)结构的同化(可测量不同族群体间的初级群体流动率),(3)婚姻的同化(可测量族际通婚及其规模),(4)身份认同的同化(可测量对本民族认同度和对城市市民的认同度),(5)意识中无族群偏见(可测量社会距离),(6)族群间无歧视行为(可测量人际交往、日常生活中的服务供给等),(7)公共事务的同化(可测量基础性公共服务的供给)等。〔18〕这七个变量都具有“连续统”意义,即测量的每一个体均可在族群间的完全同化与完全相斥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量化出具体变量值。而这些将为本研究的变量选择提供宝贵的变量库。
仔细分析七个测量指标,不难发现,戈登所指向的测量内容中,在具体测量层面,部分指标指向了少数族群的社会资本或是主体族群的社会排斥,部分指标则体现了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间的互动张力。比如,在文化或行为同化的测量指向中,對本族的语言使用程度、风俗习惯的遵守程度均指向社会资本,同样指向社会资本的还有身份认同同化的测量中,对本民族的认同度等;而意识中无族群偏见、族群间无歧视行为、公共事务的同化则指向城市主体民族的社会排斥;同时,结构的同化与婚姻的同化则可同时测量少数族群社会资本与主体族群社会排斥之间的互动结果。
在戈登的理论关照中,文化或行为的同化最先发生,而其他的同化指标,将跟随文化与行为的同化相继发生。〔18〕在此逻辑下,少数族群的社会资本在阻碍该群体城市融入的作用方面,将首先失效(至少是首先部分失效),而社会排斥也将随着少数族群对主体族群的文化融入随后相继减弱。因此,消解社会资本对少数族群融入主体族群的阻力,似乎成为族群“同化与融合”的前置条件。大多数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实证研究者,默认和遵循戈登基于族群“同化融合”的理论范式,也即,在族群关系“同化”理论关照下,族群关系的融合表现为社会资本首先失效、社会排斥随后发生的作用机制。
2.族群关系“多元一体”理论下的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
费孝通先生(1989)最早提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格局观,〔19〕马戎将其进一步阐述为“文化多元化,政治一体化”。〔19〕在这一理论关照下,以中华民族政治一体为前提,族群间文化的多元与多样性得到尊重与强调,且提倡在政策与行动层面促进族群文化的去政治化,以令多元文化在政治一体的前提下,通过交往交流达到交融。对照戈登族群关系的七个维度,该理论范式同戈登理论所解释的族群关系融合路径不尽相同,戈登理论强调文化与行为同化的前置性,而“多元一体”范式恰恰强调尊重族群间文化的差异性,以及这种差异长期存在的可能性,并划定了多元文化存在的边界,即“政治一体”。
将“多元一体”范式落实到操作层面,其提示我们,在族群关系“多元一体”的理论关照下,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与城市主体族群的关系走向,会表现为少数族群的社会资本将始终在该族群的城市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融入该族群的日常生活,而来自城市主体族群的社会排斥趋弱同社会资本的作用消失之间,并无明显的“先发”或“后发”关联。
3.研究假设
基于上述讨论,我们分别在两种理论范式指导下,结合戈登提出的变量测量指向,提出本研究的研究假设,试图通过对四川省成都市的经验案例观察,回答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这两大影响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在融入城市的主要因素,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城市融入中的内在作用机理。为了令讨论简化,结果更清晰可见,本研究提出如下具体的研究假设:
(1)假设1:基于“同化融合”理论范式,族群关系的融合表现为社会资本首先失效、社会排斥随后影响趋弱的作用机制。具体假设为,在某时间的截面数据中,如果社会排斥作用已经趋于弱化时,社会资本对族群关系的影响,将弱于社会排斥对族群关系的影响。
(2)假设2:基于“多元一体”理论范式,族群关系的融合并不会表现出社会资本的作用首先失效、社会排斥随后影响趋弱的作用机制,而是社会资本将始终发挥重要作用。具体假设为,在某时间的截面数据中,如果社会排斥作用已经趋于弱化时,社会资本对族群关系的影响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弱于社会排斥对族群关系的影响。
由此可见,假设1与假设2内涵互斥,证实了其中一个假设,自然将证伪另一个假设,可为两种理论范式的现实适用性,贡献一个经验层面的研究案例。
三、研究过程与变量选择
1.案例简介及抽样过程
四川省自古为我国重要的“民族走廊”,为我国少数民族聚居的核心省份之一,辖域内藏族人口在全国省级行政区排名第二、彝族人口全国排名第一,且拥有全国唯一的羌族聚居区。近年来,以成都为目的地,周边少数民族劳动力流入的趋势逐年增强,呈现出“钟摆”+“沉淀”的流动特征——即倾向于扎根和努力融入城市,并成为城市永久居民。因此,成都市成为前文所述第三类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迁入地典型城市。因其融入意愿强烈,与城市中的主体族群互动过程更具张力,成为对城市中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城市融入要素的较好观测点。
本研究调查分为两个部分,于2015年完成调查,同年形成数据。第一部分为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调查,调查于2014年正式启动,鉴于对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区域分布信息难于有效把控,我们根据2013年成都市流动人口数据信息,采用多阶段非概率抽样的方式获取样本。整个抽样过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以立意抽样的方式分别选择成都市一圈层和二圈层的5个和2个区。第二阶段:在2013年成都市流动人口数据信息对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聚居区域的提示,结合相关部门的推荐,分别去往各区内少数民族相对聚集的社区,以偶遇抽样的方式实施问卷调查。第二部分为城市社区居民的调查,调查于同年启动,采用多阶段等概率抽样的方式获得样本。也即,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为非概率抽样,而城市社区居民(主体族群)样本则得自于概率抽样。
2.样本分布
由于本研究的核心调查对象(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样本获得来自非概率抽样,因此有必要对样本的基本人口学信息进行研判,以期通过样本分布状况,讨论数据的代表性。
(1)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样本:调查共发放调查问卷330份,获取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有效样本320个。样本覆盖成都7个区县,其中WH区样本量最大,占总数的40.31%(129人),其次为JIN区占32.50%(104人),Q、J两区样本量紧随其后,分别占比为9.38%和9.06%,S、P、CH三区的样本数较少,总共占比为8.75%。这一区域分布同成都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区域分布大致吻合。同时,样本中男性占比38.75%(124人),女性占比61.25%(196人);藏族有效样本183人,占比为57.19%,回族41人,占比为12.81%,彝族37人,占比为11.56%,维吾尔族占比为3.75%,羌族占比2.50%,此外,还有12.64%的样本是除上述民族之外的少数民族。
(2)城市社区居民(主体族群)样本:调查共发放调查问卷330份,获得城市社区居民有效样本311个,涉及成都主城区WH、Q、J、JIN等四个区,以及二圈层的X、P、S等区,样本分布在各区分配较为平均。其中,男性130人,占41.80%,女性181人,占58.20%。
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样本中,在区域、民族两个指标的分布同成都市2013年统计的流动人口中少数民族人口的比例大致相当,但性别比例偏向女性。城市社区居民样本分布较为均衡,但因入户调查时,户内调查对象不易控制,令调查对象亦偏向女性。然而,由于样本量足够大,即便样本性别分布同现实状况存在一定差异,但依然具备对样本进行分析讨论的基础。因样本偏差而致本研究可能存在的非系统误差,责任由作者承担。
3.模型建立与变量选择
为了简化讨论,也为了更清晰地观察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社会资本”与来自城市社区居民(主体族群)的“社会排斥”对族群关系的影响,本研究将以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群体对成都市内族群关系的好坏程度评价作为因变量,选择同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相关联的变量作为自变量,构建二项分式logistic回归,以对研究假设进行讨论。而在模型建立的同时,部分观点将依托城市居民调查数据进行佐证。
(1)因变量——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族群关系认知。族群关系兼具事实与态度,既可以是事实行为上的具体行动,也可以是态度认知上的主观判断,较为复杂。本研究中,我们主要聚焦主观态度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对族群关系的判断。因变量的构建基于如下问题:“据您观察,近5年,成都市不同民族同胞之间的关系如何?”答案为“更趋于和谐了,更好了”“老样子,没有变得更好”和“不仅没变得更好,甚至更差了”。我们的关注点是,族群关系是否由差转好,因此,前一选项可明确认为族群关系更加和谐,将其赋予为“1”,后两个选项都表达出了族群关系并没有趋向更好,因此共同赋予为“0”,组合成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对成都市族群关系研判的二分变量,并作为本研究的因变量,构建二项分式logistic回归模型。
(2)自变量——“社会资本”与“社会排斥”。本文根据戈登的理论提示,基于戈登对族群关系的讨论设定,我们按照如下方式设置自变量:
第一,社会资本。选择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对流出地、和本族群的文化认同、身份认同以及社会交往对象作为测量变量。主要包括对本地、本族语言的传承以及对“族群”身份的认同。具体来说,将“会讲本族(迁出地)语言的程度”作为文化认同进行测量;将“是否参加本族或少数民族社团组织或活动”作为身份认同进行测量。同时测量其日常社会交往对象。
第二,社会排斥。选择社会距离量表测量城市不同族群之间的社会距离远近,选择日常生活中的差异性待遇作為判断城市主体族群对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社会排斥现状。
第三,控制变量。将民族、性别、婚姻、文化程度等四个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以消除人口学基本信息对族群关系的影响。
(3)模型变量的频数分布及信息提示。本研究将自变量的类别和序列变量都做了1、0变量处理,频数分布如表1所示。在频数分布中,亦有一些有趣的信息提示:
首先,抛除各变量丢失值后,最终进入模型的观察值为237人,就因变量而言,认为近5年来本市族群关系没有变好、甚至变差的样本量为126人,认为族群关系变得更好的样本量为111人。
其次,当聚焦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社会资本这个变量的频数分布可发现几个有趣现象:
第一,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社会交往模式,可概括为基于社会资本的“差序格局”。差序格局原本指传统农村社会中,以个体为中心,以血缘、地缘、业缘依次外推,形成远近不同、交往由近及远的社会交往模式。而观察显示,在城市中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群体存在类似的交往方式。如表1所示,平时的主要联络对象中,选择家人亲属162人,占比为68.35%,其次为城里同族朋友或同事等共56人,占比23.63%,最后才是城市里非同族的朋友或同事19人,占比为8.02%。该群体的社会交往方式,基本上遵循着以自我为中心,以血缘、地缘、业缘由远及近的关系为半径的社会交往方式。
第二,本族社团在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中受到青睐。同样如表1所示,有37.55%的被调查者参与了本民族的社团活动,表明本案例样本中,有相当比例的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中曾经或正在靠拢本民族的组织。
以上两点均提示我们,来自本乡或本族的社会资本,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城市生活中正在发挥着影响。
再次,同样如表1所示,当我们聚焦来自城市居民(主体族群)的社会排斥时,似乎只有较少的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受到明显的社会排斥,表明被调查者感知到的来自城市的社会排斥已并不似过去强烈。当然,这需要城市居民数据相佐证。如表2所示,在我们调查的城市居民中,尽管尚有三分之一的被访者对少数民族同胞持排斥的非接纳态度,但总体态度趋良。除有24.68%的被调查者不愿同少数民族同胞接触和交往,仍有9.41%的被调查者对少数民族同胞流入城市持反感态度。大部分被访者持相对积极的中立态度,认为他们来对我产生不了影响(44.16%),有21.75%的被访者对少数民族同胞“非常欢迎,愿意主动与他们接触和沟通”。
来自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社会资本与来自城市居民(主体族群)的社会排斥是如何在城市族群关系间发挥作用的,我们将以模型来具体呈现。
2.模型分析与结论
最终通过统计检验,进入模型的自变量如表3所示。
(1)控制变量。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中,学历越高者,对族群关系趋好的态度越消极;相反,学历越低者,对城市族群关系趋好的态度越积极。相对于研究生学历者,初中学历者认为近5年来族群关系趋势是变好的发生比为研究生的20.92倍,高中、职高、中专者为研究生的11.55倍。从进入模型的三个学历维度看,基本呈现学历越低,对族群关系趋好的态度越积极的特征。另外,进入模型的控制变量中,以其他少数民族为比较基准,藏族被调查者更易对族群关系趋势做出负向评价(藏族被调查者认为族群关系变好的概率,为其他少数民族的0.30倍)。
(2)社会资本。社会资本进入模型,并对族群关系产生影响的变量共计三个,分别为:在成都遇到困难时的求助对象、在城里的主要社会交往对象、对本乡(本族)语言的熟悉程度,具体表现为:当在成都遇到困难时,相对于求助普通社区居民,如果是求助于家庭或亲属,其发生比为0.31,也即倾向于在发生困难时运用社会资本解决困局的被访者,对族群关系的评价偏向负面;被访者中,在城里的主要交往对象如果是同族的朋友或同事,其对族群关系做出趋好评价的概率,仅为非同族朋友或同事的0.05;被访者中,在讲本乡(本族)语言程度方面,相对于完全不会讲本族语言者,很熟练于本族语言或比较熟练于本族语言者,倾向于认为族群关系趋好的发生比分别仅为0.82、0.65。这三个变量的指向均十分一致,都提示我们,一旦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愿意使用本乡或本族的社会资本来解决城市生活中面临的困局时,其对族群关系的影响是十分显在的。而我们所设计的社会资本变量,仅有组织(社团)一项没有进入模型。
(3)社会排斥。在社会排斥中,我们所测定的7项差异性对待行为中,仅有“不让乘坐出租车”一项进入模型。发生比为0.40,也即若被访者曾经有过“被出租车拒载”的遭遇时,其更愿意认同族群关系趋向负面。而社会距离变量进入模型的两个维度分别为:愿意与城市主体族群居民成为朋友(发生比2.12),仅愿意同城市主体族群居民普通交往(发生比0.05),在社会距离维度证实了如果被访者同城市主体族群居民的社会距离较远,会倾向于认为族群关系趋差,相反,如果被访者同城市主体族群居民的社会距离较近,会倾向于认为族群关系趋良。
总之,模型基于成都市的现实状况,为我们呈现了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融入城市过程中,影响族群关系好坏因素的具体图景,这可帮助我们从一个案例点观察,较为深入地研判族群关系“同化融合”与“多元一体”范式的本土适用性。诚如模型结论所示,在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与城市主体族群之间的互动互融过程中,呈现出一种多元和动态的互动过程,并非如戈登理论中文化与行为变量首先发生变化后,其余6项要素逐一发生变化的连续统特征。證据是,在本研究中,基于“同化融合”理论范式所提出假设1并未被证实,也即族群关系的融合,并未表现为社会资本首先失效,社会排斥随后影响趋弱的作用机制。而是呈现出即使社会排斥对族群关系趋好、影响变弱的现实境况下,社会资本依然深刻地影响着城市少数民族流动劳动力的族群关系态度认知。因此,基于“多元一体”理论范式而提出假设2在本研究中得到证实。
这表明,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嵌入式社会结构”在中国城市的族群融合过程中十分必要,而社会资本在城市少数族群的城市生活中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便是一个重要佐证,这是因为,社会资本将不断强化和传承族群文化,令族群间的“文化多元”在城市中长期存在。因此,在城市空间中,当避免因族群间的多元文化而形成的空间聚落形成,并促进具有对各族群文化包容性的嵌入式社区居住空间产生,形成多元文化下政治一体的嵌入式社会结构,是需要城市民族工作者正视的客观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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