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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二重性分析

2018-03-28王晓丹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直观性唯物主义费尔巴哈

王晓丹

(贵州师范学院 马列主义教学部,贵州 贵阳 550018)

费尔巴哈是唯物主义哲学无法绕开的一位重要哲学家,在他那里自然和历史是完全脱节的,其哲学思想明显带有“直观性”。恩格斯曾这样评判费尔巴哈:“作为一个哲学家,他停留在半路上,他下半截是唯物主义者,上半截是唯心主义者。”[1]248传统教科书据此得出他“半截子的唯物主义”的结论,指出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是唯物性和在社会历史观上的唯心性。其实,这是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直观性的一种误读与误解,也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费尔巴哈学说所作的正确分析与合理评判的一种曲解。费尔巴哈对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影响“比黑格尔以后任何其他哲学家都大”[1]]218。为此,厘清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对于深刻把握费尔巴哈哲学本身以及理解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的超越性具有重要意义。

一、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二重对象

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建立在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与反思基础之上的,他认为黑格尔的绝对理念是德国思辨精神高扬的结果,无论黑格尔对“绝对理念”的证明多么科学严谨,在本质和原则上只具有一种形式的意义。因为绝对理念就是对于“绝对”的理念,具有“作为绝对真理的无可怀疑的明确性;它假定自己是真的;理念假定为他物的东西,在本质上已经假定理念为前提”[2]64,所以绝对理念脱离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其证明只是一种形式的证明,在实际中永远也不能明证。对此,费尔巴哈指出理念不能从一种形式的、表面的对立中去寻找,只能从经验的、具体的“理性直观”中才能产生和表明自己。理念的思辨是一种自我活动,只有通过人自己才能确证其真实性。为此,“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3]139,开始转向研究感性世界。他明确说:“我的学说或观点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这就是自然界和人。”[2]523

在费尔巴哈哲学中,自然包含着两层含义:一层是作为对象、实体而存在,即“一切实在事物的总和”,也就是客观世界或自然界;另一层是作为本性而存在,通常以“属自然的天意”“属自然的”等表述形式出现,强调事物的客观必然性、自在自为性,而非神性或人性。费尔巴哈在不同的语境中,对两个层面“自然”的使用各有所侧重,但在大多数表述中更倾向于第一种意义上的自然。在他看来,自然具有先在性和基础性,“首先必须有自然,然后才有与自然不同的东西,然后这不同于自然的东西才把自然摆在面前作为自己意欲和思想的对象”[4]14。自然的存在不是“寄托在上帝的存在上面”,也“不需要人的存在来支持,更说不上要依赖人的理智和心情作为基础”[4]8-9,相反,它是上帝和人的存在以自然为基础和前提。同时,费尔巴哈也指出了自然界生成与演进的必然性和条件性,“自然界是经过一连串的发展和变革而后才达到现在这个状况的”[4]17,许多动植物已不复存在,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条件已消失;而现存的各种有机生命的发生,则离不开各种因素的联系、组合作用,不是偶然的产物,而是“凭着内在联系”“凭着内在必然性”蕴育而成的。“这个必然性不是人方面的必然性,亦即并不是逻辑的、形而上学的或数学的必然性;总之,并不是抽象的必然性……这个必然性是一个感性的,因而是离心的、例外的、不规则的必然性。”[4]58可见,费尔巴哈站在唯物主义而非神学的立场上,赋予自然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对自然持有一种敬畏、向往之情,因而主张回到自然,认为“只有回到自然,才是幸福的源泉”[5]84。

费尔巴哈在肯定自然的地位与价值的同时给予“人”以较多的关爱。在费尔巴哈看来,人之所以为人既不是依赖于“超人性的存在者”,也“不是孤立地仅仅靠着自己”,而是在与动物的相互比较中体现出其独特本质。动物固然也有意识,但却不具有“将自己的类、自己的本质性当作对象”的意识,因此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拥有“类意识”,它表现为“理性、意志、心”。“一个完善的人必须具备思维力、意志力和心力。思维力是认识之光,意志力是品性之能量,心力是爱”,三者共同铸就了人的“完善性”“最高的力”“绝对本质”。人的本质只有在“对象中才显现出来:对象是他的公开的本质,是他的真正的、客观的‘我’”[2]28-30。无论是遥远的感性对象,还是抽象的理性对象,只要人能意识到,就验实和确证着人的力量和本质。此外,他还指出人的本质的有限性与无限性。作为个体的人时常感到和认识到自己是有限的,是因为他把个体的局限性与类的完善性、无限性进行比较,实际上“每一个存在者,在自身之中和对于自身来说,都是无限的,都在它自身之中有自己的上帝、自己的至高本质”[2]33。人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其有限性在与“另一个在它以外和以上的存在者”的相互比较中得以显现,其无限性却在类本质、“主宰世界的力量”[4]43中充分张扬。

总之,费尔巴哈的“新哲学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当作哲学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5]184,站在“实在世界观的立场上”建构出与黑格尔绝对哲学截然不同的人本学。但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费尔巴哈所崇拜所厚爱的“自然”和“人”依然是抽象的存在,对“自然”和“人”的理解仅仅局限于“单纯的直观”,他没有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1]247。由于费尔巴哈不了解感性的、实践活动的意义,因而他的人本学的唯物主义学说带有明显的直观性。

二、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二重性表现

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可用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表述来加以阐释,即“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3]133。诚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指出的那样,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一种“二重性的直观”。费尔巴哈在谈及自然时诉诸于眼前的感性直观、感性对象,而没有看到人类的感性活动、实践活动对于自然的影响和作用,而忽视了自然的历史性;费尔巴哈在谈及人类社会历史之际,也没有意识到正是人类实践活动才铸就了人类生命与社会历史,忽视了人类社会历史的自然性。可以说在费尔巴哈那里自然和历史是完全对立、脱节的,“好像人们面前始终不会有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3]156,因此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二重性就表现为自然观上的非历史性和历史观上的非自然性。

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的非历史性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第一,费尔巴哈承认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他没有看到这种先在性“只有在人被看做是某种与自然界不同的东西时才有意义”,倘若把人视为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界的优先地位除了在原始人那里还保留着,“除去在澳洲新出现的一些珊瑚岛以外今天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存在”[3]157,所以费尔巴哈提到的自然界不是人类生活于其中的自然界,自然本身承载着人类活动的印记与历史。第二,费尔巴哈虽然承认自然界、感性世界、感性对象的存在,但没有看到人的实践活动在自然界、感性世界、感性对象中的影响和作用。“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绝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它哪怕只中断一年,费尔巴哈就会看到,不仅在自然界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自己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会很快没有了”[3]155-157。第三,费尔巴哈虽然洞察到了自然演进的必然性,并且认为这个必然性是一个“感性的”,但却没有看到这个“感性的”存在是需要人的参与、出场才能够被意识、被把握;费尔巴哈还指出,这个必然性“是离心的、例外的、不规则的必然性”,尽管强调了必然性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却否认了必然性的普遍性,没有看到自然的必然性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是可以重复上演的。第四,费尔巴哈“诉诸于自然”的方法论体现的是人对自然的被动顺从,而不是主动应对和改造。他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现实问题时,“都求助于外部自然界,而且是那个尚未置于人的统治之下的自然界”[3]177,他将自然奉为神祇一样的存在,凡事主张“属天意”、顺从天意,却从来不谈人的世界,没有看到现实问题是人的活动所致,并需要通过人类实践活动才能得到合理解决。总之,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割裂了人与自然的统一,只看到了人对自然的依赖性,而忽视人对自然的对象性作用,没有看到自然恰恰是在人类实践活动的驱动下不断进化的,不理解“历史的自然”的生成性及其真正蕴意。

对于费尔巴哈在历史观上的非自然性则可从以下几方面进行把握:首先,他虽然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但“他把人只看做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只是从“理论领域,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来考察人们;只看到了抽象的人,而“没有看到现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只是在理想化了的爱和友情之类的“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3]157,而没有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其他关系;只看到人的自然属性,而没有看到人的社会属性。“就形式讲,他是实在论的,他把人作为出发点;但是,关于这个人生活的世界却根本没有讲到,因而这个人始终是在宗教哲学中出现的那种抽象的人”,“不是生活在现实的、历史地发生和历史地确定了的世界里面”的人[1]243。其次,费尔巴哈将人的本质归结为“类”这一空洞范畴,“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不了解人的真正本质在于它“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而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135,并且社会关系也是具体的、历史的,随着人类活动的拓展而不断变更,这是每个现实的人都能经验到的客观事实,而不是仅凭政治的或宗教的呓语就能实现的。再次,费尔巴哈将历史视为宗教演化的历史,他把“宗教的人假设为全部历史起点的原人”,他“在自己的想象中用宗教的幻想生产代替生活资料和生活本身的现实生产”[3]174,“人类的各个时期仅仅由于宗教的变迁而彼此区别开来”[1]241。这种历史观在于用宗教或宗教观念解释历史的生成,把宗教幻想推崇为历史的动力,“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历史之间的对立”[3]173,没有看到历史实际上是在人类实践活动基础上生成并自然演进的过程。总之,费尔巴哈在历史领域内自己背叛了自己,忽视了人的对象性、能动性和社会历史的自然性、规律性,因而是不彻底的,“不彻底的地方并不在于承认精神的动力,而在于不从这些动力进一步追溯到它的动因”[1]255。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费尔巴哈在自然观和历史观上的“二重性的直观”是其唯物主义不彻底的根本原因,明确这点有助于澄清传统教科书中的观点,即认为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是唯物的,在历史观上是唯心的。传统教科书在内容上割裂了费尔巴哈的自然观和历史观,将两者视为互不相干的对立存在。其实,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并非完全是唯物的,由于看不到自然的历史性,因而带有唯心主义的成分;同样在历史观上也并非完全是唯心的,他“与‘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相比有很大的优点:他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因而也带有唯物主义色彩,可见费尔巴哈无论在自然观上还是历史观上都既具有唯物的、也有唯心的双重成分。正如马克思所评价的:“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3]157-158在费尔巴哈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自然和历史是彼此分离的,因此将“费尔巴哈的自然观归结为唯物的、历史观认定为唯心”的观点是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严重误读与误解。

三、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直观性产生的原因

任何一种思想都离不开它赖以生存的土壤,费尔巴哈唯物主义所带有的直观性,可以从其生活的具体历史条件和由此决定的个人活动中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直观性与其个人的生活境遇密切相关。费尔巴哈的理论创作主要是在乡村生活期间完成的,他告别讲坛退隐乡村,一方面是“由于厌恶政治上的奴颜婢膝和宗教上的欺蒙诈骗”;另一方面是为了追求学术上的自由,获得更多的闲暇时间。他认为“同整个信神的世界决裂,并且正想为这种决裂进行辩护和提出论证的人”是“需要自由的时间和自由地点的”[2]506,而隐居生活恰好为他这方面需求提供了便利。他认为这种隐居生活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部分,能与自然亲密接触,认真地思考自然。但长期的隐居生活却使费尔巴哈未能对自然科学发展给予足够的关注,虽然他在世时看到了自然科学中的几个决定性发现,但由于当时的“自然科学还处在剧烈的酝酿过程中”,连“自然科学家有的还持有异议,有的还不懂得充分利用”,更何况“居住在穷乡僻壤中过着农民式的孤陋寡闻生活”[1]236的费尔巴哈呢?因此,远离城市的孤寂生活、疏于对自然科学的充分关注,致使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充斥着直观、抽象的色彩。

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直观性也与资产阶级的局限性有关。费尔巴哈作为德国资产阶级思想家,其活动不在政治领域,而是在哲学领域,即他的活动主要是理论方面的,旨在通过理论活动而实现实践上和政治上的目的、愿望,是“作为一个批判的观者或者听者参加进去的”[2]501。他的唯物主义学说一方面批判宗教迷信和唯心主义,反对封建专制制度,反映了德国资产阶级政治解放的愿望和诉求: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德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总是试图用理论的批判以达到实际的解放,而不是投身于改造自然和社会的斗争中去,而“善良的愿望”在现实面前却变得软弱无力。资产阶级的局限性使得费尔巴哈在考察人时始终陷于宗教和哲学天国里,而不理解现实的人处于一定经济、政治、社会关系中的真正意义。他提出的人的解放、解脱,只不过是从思想上摆脱宗教的束缚和压迫,而不是从现实社会的矛盾中寻找苦难根源并实现真正的解放,因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难以跳出唯心主义的窠臼而带有片面的直观性。

四、对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误解的澄清

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在哲学史上享有重要的地位和意义,对其思想和历史功绩的评判既不能神化,也不能全盘否定,而应以历史性的眼光、审慎的态度加以科学地分析。在此将对有关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几种误解加以分析。

其一,关于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与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一致性问题。普列汉诺夫作为一位卓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曾充分肯定费尔巴哈对马克思的影响,并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看作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重要理论来源,但他却这样评价费尔巴哈:“他自己却是一双脚都是站在法国唯物主义立场上的”,“费尔巴哈不知道,他是十八世纪的唯物主义在十九世纪的真正恢复者;他是这一唯物主义的一切长处和一切短处的代表”[6]。普列汉诺夫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视为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翻版,显然有失偏颇,他虽然在形式上对费尔巴哈以较高的抬爱,但实质上评价却很低,没有看到费尔巴哈对唯物主义哲学思想发展的重要历史功绩。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思想与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思想相比,尽管同属于旧唯物主义范畴,都带有直观性,但费尔巴哈却突破了自然观和认识论等方面的研究局限性,实现了人本主义转向,在哲学史上享有的重要地位和价值不容抹煞。由于“唯物主义也经历了一系列的发展阶段。甚至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1]234。所以盲目地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与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等同起来并加以拒斥,显然是不合适的。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不应接受批判。费尔巴哈毕竟是旧唯物主义的代表,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有着原则性的区别和界限。由于他只从抽象的人及其抽象的本质出发,不理解革命的实践的意义,从而表现出在自然观是非历史的、在历史观上是非自然的直观性,这种直观性、不彻底性正是马克思主义极力批判并力图超越的,也正是在反思、批判的基础上才有了实践唯物主义的问世,因此从对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超越性角度来说,批判是必要的、合理的。总之,对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批判应有正确立场和合理限度,如果批判站在错误的立场上或超过应有的限度,搞得过于简单化、绝对化,那么批判的正确性也会转化为谬误[7]。

其二,关于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问题。有人认为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割裂了自然观与历史观的统一,表现出形而上学性,因而归属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这种观点一方面与恩格斯对费尔巴哈所做的评判相关。恩格斯在文本中曾指出费尔巴哈在自然观上是“纯粹的唯物主义”,但当“我们一接触到费尔巴哈的宗教哲学和伦理学,他的真正的唯心主义就显露出来了”[1]239。费尔巴哈在历史观上并没有摆脱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一切片面性”,因此学者认为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属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另一方面,与对传统教科书中有关表述的逻辑推论相关。传统教科书将唯物主义的发展形态划分为3个阶段,即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是对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超越,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就它没有实现从形而上学思维方法向辩证法的转型、飞跃来说,它属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8]。

其实,基于上述两种依据对费尔巴哈所做的评判,既是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误读,也是对马克思主义文本的误解。马克思、恩格斯从未明确指出费尔巴哈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者,只表明他是旧唯物主义者。旧唯物主义从其外延来看,不仅包含在思维与存在关系的本体论层面上对物质本源的朴素、狭隘的唯物主义阐释,而且包含在认识论层面上对物质世界的机械的、形而上学(即反辩证法)的理解。由于费尔巴哈把“唯物主义这种建立在对物质和精神关系的特定理解上的一般世界观同这一世界观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即18世纪所表现的特殊形式混为一谈了”,“不能把世界理解为一种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1]234-235,从而无论在对世界本源的本体追问上,还是在对世界描绘和把握的认识论上,都表现出一种直观性,因此费尔巴哈并没有超越旧唯物主义的范围。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则是仅从对世界描绘和把握的认识论层面所做出的与辩证法相对的一种区分,从外延来看比旧唯物主义的范围要小很多,因而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归结为形而上学唯物主义,将其置于无法容纳的框子内,显然不妥,这不仅混淆了旧唯物主义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原则界限,而且有悖于马克思恩格斯的原意。

其三,关于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中有无辩证法思想的问题。恩格斯曾有过如此表述:“费尔巴哈打破了黑格尔的体系,简单地把它抛在一旁”[1]229,“他没有批判地克服黑格尔,而是简单地把黑格尔当做无用的东西抛在一边”[1]248,于是有人就此认为费尔巴哈在反对抽象思辨精神的同时把黑格尔撇在一旁,不仅抛弃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也抛弃了黑格尔的辩证法。这种看法显然有失偏颇。费尔巴哈打破了黑格尔哲学中“方法与体系的矛盾”,这是唯物主义发展史上的重大进步,有着“巨大的优越性”;恩格斯对费尔巴哈功过的评判是从黑格尔哲学体系的角度来看的,而不是就其内容、方法而言的,对于从内容上认定费尔巴哈抛弃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则是一种错误的逻辑推论。虽然费尔巴哈没有“从它的本来意义上‘扬弃’”黑格尔的辩证法,没有“通过这个形式获得新内容”[1]229,但不能否认其理论学说中蕴含着辩证法思想。费尔巴哈曾指出:“真正的辩证法并不是寂寞的思想家的独白,而是‘自我’和‘你’之间的对话”[5]185,因而在其著作中充盈着大量辩证法思想。如他在《宗教的本质》一文中阐释生命的发生时提到:“我们当然不可以把有机生命的发生想成一个孤立的作用,想成一个生命条件发生之后的作用……想成此等元素同时结合起来组成有机体的那个时刻”,“个体事物是发生出来的,反之,普遍的、无个性的自然元素或基质不是发生出来的,物质不是发生出来的。然而个体化了的事物就质上说是比无个性的东西更高、更具神性的东西”,“产生事物的那个东西诚然是存在的原因,并且就这点说,是最根本的东西,但同时又只是另一个事物的存在的工具、材料和基础,就这点说,乃是一个从属的东西”[4]18。由此可以看出费尔巴哈在阐释生命的发生时就已涉及到了普遍联系、个别与一般、原因与结果等辩证法思想。诸如此类的辩证法思想在《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未来哲学原理》等文献中都有较多论述。值得注意的是,费尔巴哈哲学中的辩证法思想,还只是作为因素、以量的形式存在,还没有从本质上、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中拯救出辩证法,但这不妨碍费尔巴哈以其“人本学”方式向唯物辩证法的接近,对于“一时都成为费尔巴哈派”[1]228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没有绕开费尔巴哈的人本学辩证法而直接继承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

总之,我们应以科学的态度、审慎地对待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思想,不能因其在自然与历史关系上的直观性而盲目地认为费尔巴哈依然停留在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水平上,也不能混淆旧唯物主义和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界限而将之归属于后者,亦不能因其属于旧唯物主义范围而否认其思想中蕴含有辩证法因素,而要公正、合理地看待费尔巴哈学说及其在哲学史上的地位。费尔巴哈哲学思想不仅以其直观唯物主义成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重要来源,而且以其辩证法思想成为从黑格尔辩证法向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过渡的重要环节。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荣震华,李金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M].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5]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荣震华,王太庆,刘磊,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6]普列汉诺夫.反对哲学中的修正主义[M].刘若水,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7-19.

[7]李毓章,陈宇清.人·自然·宗教——中国学者论费尔巴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06.

[8]毛华滨.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何种意义上的旧唯物主义[J].哲学研究,2015(5):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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