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库区乡村研究的新视角
——评《太安农耕文化与区域社会》
2018-03-28曹大明
曹大明
(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2017年6月,重庆三峡学院李虎博士、滕新才教授、李霞博士主编的《太安农耕文化与区域社会》(下文简称《太安》)一书由长江出版社出版。该书37.6万字,是重庆三峡学院公共管理学院近年来实施“三峡库区特色镇乡社会文化调查”的重要成果之一,由10余名师生在重庆市万州区太安镇开展田野调查获取第一手研究资料基础上撰写而成。该书写作严谨踏实,素材丰富,既有人类学的眼光,也受到历史学、社会学、考古学的影响;既有宏观的描述和归纳,又有细致的个案分析;既有当地人的视角,也有研究者的立场;既是近年来人类学介入三峡研究的重要著作,也是运用田野调查方法研究三峡库区农耕文化与社会发展状况的最新作品。纵观全书,就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而言,以下几方面尤其值得肯定。
一、整体观的视角
整体观(holism),又称全貌观,是人类学理解事物的核心态度之一,它把任何一种文化或亚文化都视为一个整体,认为文化中各部分之间存在一种相对稳固、密切相关的结构关系。它强调在研究一个文化体系中的每一个文化因素时,都必须把它置于整个文化的框架中,探讨它与其他文化因素及各种外界条件之间的内在联系,由此形成一种全面而深刻的认识,使我们可以更全面地看待问题,减少片面性,或避免产生错误的认识。因此,以整体观态度为指导从事研究是人类学的显著特征,也是文化人类学研究必须遵循的基本态度之一[1]15。换言之,整体观的确立,是基于人类学对文化整体性的认识,它要求将文化置于特定的时空条件下进行全方位的理解,从而力图避免任何一种单一的视角所可能导致的片面。英国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在文化整体观的前提下创立的功能学派民族志对文化进行“全貌式”描述的传统[2]11,被后来的诸多人类学家奉为民族志写作的圭臬。《太安》一书的内容遵循人类学经典民族志关注社区全貌的传统。综观太安历史与现状,围绕农耕这一核心话题,对太安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旅游、宗教等展开研究。具体而言,全书共分为13章,各章标题依序分别为乡情概述、经济生活、社会发展、农业生产、乡村旅游、婚姻家庭、人口流动、政治组织与公共决策、岁时节庆与人生礼仪、食住行娱、文化艺术、科教卫生和宗教信仰。其内容不仅涉及人类学关注的传统主题,如农业生产、婚姻家庭、政治组织、岁时节庆与人生礼仪、宗教信仰等,同时关照新时期三峡库区乡村的社会文化现实,如乡村旅游、人口流动等,包含了太安历史与现实的各个方面,全面地呈现了太安的农耕文化与社会变迁,成为透视三峡库区乡村传统文化保护和地方经济转型发展的重要文献。
二、多学科的方法
三峡大坝的修建使三峡库区备受关注,三峡库区的文物保护和文化研究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阶段。历史学、考古学、经济学、社会学、文学等学科的学者纷纷介入三峡文化的研究,其中三峡历史文献的收集整理、三峡地区文物的挖掘和保护、三峡库区的经济发展和移民问题等成为学界讨论的热点话题。然而,人类学对三峡文化研究的介入非常有限,其中比较著名的是20世纪末由国内著名人类学家庄孔韶领衔开展的三峡库区人类学调查工作。1995年,庄孔韶带领的调查团队从湖北宜昌沿江而上,考察了长阳、兴山、秭归、巴东、奉节、巫山和巫溪等县,拍摄了一批珍贵影像资料,并撰写了《三峡淹没区人类学工作的意义、方法及认识》《三峡区人类学田野工作的初步收获》《青滩郑氏宗祠的初步观察》《青滩民居的人类学观察》等调研报告[3]。此后,部分学者从人类学视角关注三峡移民的适应性问题,主要是针对异地搬迁移民的适应性研究,如程瑜的《白村生活——广东三峡移民适应性的人类学研究》一文主要探讨来自重庆巫山的三峡移民在广东的政治、经济、文化的适应情况[4]。要之,这些研究多是10年乃至20年前三峡大坝建成蓄水前的成果,资料多比较陈旧,且对三峡库区腹地的田野调查明显不足。近年来,随着三峡大坝的修建完工,三峡文化研究的热度逐渐消退,从人类学视角研究三峡文化的成果屈指可数,对三峡库区腹地的田野调查及其成果更是罕见。《太安》一书的出版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一格局,为人类学在三峡库区的民族志研究竖起了一面旗帜。
《太安》一书主要运用人类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相结合的方法,即以人类学田野调查为主,以历史学的文献资料和社会学的数据分析为辅。第一,作者运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通过召开座谈会、入户调查、直接观察与参与观察、影像记录、个案访谈、文物文献搜集、实地勘测等手段,收集到诸多第一手研究资料,如地方神话、民间传说、故事、谚语、山歌民谣等口传资料,族谱、碑刻、文书、地契等乡土文献资料;人口、资源、经济、科教卫生等官方统计资料。同时,实地考证多处宗族祠堂(如丁氏司南祠、丁家箭楼、何氏成山宗祠、牟家寨等)、古庙遗址(如法隆寺、观音寺、天峰寺、东庙等)、古冢(谭功贤墓、孙步云墓等)、古民居建筑(蛮子洞、姜家坪老屋大院、谭功贤院、李家楼子等)、古道古桥(羊渠古道、佛雷桥)等文物古迹,并进行精致的测量和定位,并在书中通过具体的数据展现。作者对田野资料的熟稔和灵活运用,增强了该书的可读性和说服力。例如,《第九章 岁时节庆与人生礼仪》中丰富的个案资料、细腻的仪式过程描述和清晰的田野照片,都足以体现田野过程的深入扎实和资料的鲜活真实。第二,作者运用历史学文献资料为辅,通过族谱和碑文资料与田野现场感相互印证,增强了该书的历史厚重感和资料可信度。作者充分运用地方志文献和在当地搜集到的族谱资料进行分析佐证,仅《宗教信仰》一章就引用4种不同姓氏的族谱文献,共20余处2 000多字。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对田野中搜集到的两块宗族祠堂石碑碑文——《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司南祠创修碑记》和《咸丰十年(1860年)司南祠扩建碑记》进行深入细致的校注、标点和解读。同时,在查阅新编《牟氏族谱》时,发现其中收录的《万县法龙寺山主碑志》未断句,且有多处舛文,在参考前进行逐一核对和校正。这都足以体现作者扎实的历史学功底和严谨的学术作风。作者正是在对田野中所获取文献资料的循章觅旨、钩玄索隐中获得讯息,将太安的社会文化变迁结构镶嵌于广阔的三峡历史发展脉络中,彰显了人类学与历史学有机结合的历史人类学研究方法的有效性。
此外,作者综合运用统计分析、比较分析等多种研究方法对所获取的资料进行阐述。地方政府的统计数据和田野期间随机抽样统计的数据,增强了论证的可信度和客观性。该书中,仅第一、二章就有各种数据表格10余个,涉及人口、性别与年龄结构、受教育程度、职业分布、人口自然变动、经济情况、农林牧渔业总产值等;第七章将人口流动划分为传统宗族人口流动和现代人口流动,并对二者展开比较分析,令人耳目一新。
三、集团科研的结晶
人类学自20世纪初由西方传入中国后即开始了其“中国化”的进程,作为人类学方法论指导的田野调查,在国内亦同样面临“中国化”的问题。20世纪30年代,以吴文藻为首的老一辈人类学家首次提出人类学“中国化”的主张,并积极探索实现“中国化”的有效路径。在这一探索过程中,中国的人类学田野调查从“单兵作战”模式逐渐发展形成为有规划、有组织的“集团科研”模式。中国人类学大规模的“集团调查”主要以20世纪30年代岭南学者伍锐麟领导的华南社会调查最具代表性。1932—1933年,伍锐麟率领岭南大学社会学系师生对广东沙南疍民开展1年半的田野调查,并整理出《沙南疍民调查报告》;1935年,在杨成志和伍锐麟的组织和带队下,中山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人类学部与岭南大学社会研究所师生对海南岛黎族和苗族开展调查[5]。这些都是早期“集团科研”的典范,具有参加人数多、调查涉及面广的特点,在当时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亦对后来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组织提供了诸多的经验[6]。《太安》一书的出版,是重庆三峡学院民族学专业师生继承中国人类学“集团调查”重要传统的结果,先后有18名师生经过数次田野调查收集第一手资料,其中时间较长的调查由14人组成的团队开展了半个月的田野调查[7]前言。中国人类学的“集团调查”模式不仅有利于提高资料收集的效率和质量,而且对民族学、人类学新生力量的培养有突出贡献。
总之,该书的出版不仅对三峡库区乡村文化的挖掘和保护具有重要价值,而且对中国乡村农耕文化保护和乡村社会发展的研究提供了学术探索的新路径,还可以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中的相关政府部门提供资政惠民的借鉴。更为重要的是,从本书“序”的内容可知重庆三峡学院“三峡库区特色镇乡社会文化调查”将形成《三峡库区特色镇乡人文丛书》。换言之,《太安》只是其中1册,其他人类学田野调查下的三峡社会文化研究成果的问世同样值得期待。
[1]石奕龙.文化人类学导论[M].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0.
[2]蒋立松.文化人类学概论[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3]守永.长江三峡淹没区人类学调查及古今文化关联性研究的进展[J].民族艺术,1998(1):200-202.
[4]程瑜.白村生活——广东三峡移民适应性的人类学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5]何国强,温士贤.伍锐麟华南社会调查回顾[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1-5.
[6]罗康隆,暨爱民.论中国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历史”过程[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1(3):128-132.
[7]李虎,滕新才,李霞.太安农耕文化与区域社会[M].武汉:长江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