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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之际《史记》续补考

2018-03-07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1期
关键词:太史公班固后汉书

夏 德 靠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史学经过先秦的充分发展之后,到两汉时期又迎来新的收获,《史记》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献。自司马迁完成《史记》的撰写工作以后,出现一个很有意味的事件,就是出现补续《史记》的现象。这一现象的出现,恐怕与这些因素有关:一是《史记》的成功实践吸引一批学者的注意,并激发他们的创作热情;二是《史记》叙事止于汉武帝,此后的汉史阙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足,同时又是一个诱惑;三是《史记》在流传中出现佚失,对于这样一部经典文献而言,自然是一种遗憾,因此,补续不但是对这种遗憾的弥补,也可以说是修复经典的一种努力。

《史记》补续者的问题,《后汉书·班彪列传》已经提到了,而比较全面注意这个问题的当属刘知几,他在《史通·古今正史篇》中说:“《史记》所书,年止汉武,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其后刘向、向子歆及诸好事者,若冯商、卫衡、扬雄、史岑、梁审、肆仁、晋冯、段肃、金丹、冯衍、韦融、萧奋、刘恂等相次撰续,迄于哀、平间,犹名《史记》。”[1]98刘知几在此胪列刘向以来十五家续作《史记》名单,不过,刘氏又说:“司马迁既没,后之续《史记》者,若褚先生、刘向、冯商、扬雄之徒,并以别职来知史务。”[1]90此处又将褚少孙列入《史记》续作人员。那么,这份名单是出于刘知几随意例举,还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已无从得知。不过,就实际而言,续作者当不止上述十六人,比如程千帆先生指出:“《史通》本篇所举续汉史者,刘氏父子以下,凡十有五人。《班彪传》李贤注所举五人,又有褚少孙在《史通》十五人之外。又《论衡·别通》篇云:‘兰台之史,班固、贾逵、杨终、傅毅之徒,名香文美,委积不绁。’《后汉书·宗室四王三侯传》云:‘临邑侯复,好学能文章,永平中,每有讲学事,辄令复典掌焉。与班固、贾逵共述汉史,傅毅等皆宗事之。’而郑樵《通志·序》亦称班固撰《汉书》,‘自昭帝至平帝,凡六世,资于贾逵、刘歆。’则刘复、贾逵、杨终、傅毅之徒所述,当亦撰《续史记》之伦,子玄未及。”[2]217在我们看来,两汉之际有24位学者参与《史记》的补续工作,下面就对他们的补续工作进行考察。

一、杨恽

《汉书·司马迁传》载:“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3]2737所谓“祖述其书”,有的学者将其理解为补续《太史公书》[4],倘若此理解成立,那么杨恽不仅为传播《太史公书》之始,同时也开启续补之风气。据考,《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之一部分当为杨恽所续,这也是目前杨恽补续之唯一能考见之内容。[5]

二、褚少孙

褚少孙可以说是目前史料记载中最早明确续补《史记》之人,但有关他的续作又是很有争议的。《史记》在流传过程中出现残缺亡佚的情况,于是就出现续补行为,可是实际情形则远为复杂。张大可先生指出:“补与窜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谓补,有两层含义,一是指褚少孙补,实际是续史;二是指好事者补缺,大约是某个注家所补。续史补亡皆有意为之,补文经作者精心撰述,事理条贯,文辞典雅,一般是大篇大段的文章,容易识别。所谓窜,是无意增入的备注字。《史记》在流传中,读史者抄注他书材料,或钩玄提要,或发抒评论,这些均是备注,往往写于篇后,后之读史者误抄入正文中,无意补史而窜乱了原作,这叫增窜。此外,司马迁为了‘咸表终始’,记太初以后大事至武帝之末,这是司马迁附记。”[6]就褚少孙而言,主要是续补。

首先,从续史层面来看, 今本《史记》明确标“褚先生曰”补作的篇目有《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陈涉世家》《梁孝王世家》《三王世家》《外戚世家》《田叔列传》《滑稽列传》《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十篇,另《张丞相传》《汉兴以来将相名臣表》疑有褚少孙补作。[6]对于这些篇目,张大可先生说:“标明‘褚少孙曰’的有十篇,确为褚少孙所补无疑。据《后汉书·班彪传注》及《史通·正史篇》所载,在班彪之前续补《太史公书》的有褚少孙、刘向父子及冯商等十六人。大都单独别行,《艺文志》载‘冯商所续《太史公》七篇’,就是明证。褚少孙所续附骥《太史公书》流传,加注‘褚少孙曰’以为标帜。《张丞相列传》《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只能推测为褚补,并无显证。其他凡未有褚少孙述著作之意的篇章,特别是零星增窜之文,皆非褚补。”[6]不过也有人指出“仅凭文中是否有‘褚先生曰’判断褚少孙补作的方法不尽可靠”,亦即标注“褚先生曰”的未必就为褚补,比如《陈涉世家》“褚先生曰”当为后人所托;因此,真正属于褚少孙补续的篇目只有《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梁孝王世家》《外戚世家》《田叔列传》《滑稽列传》六篇。[7]当然,这个结论大体秉持余嘉锡先生《太史公亡篇考》的看法,余先生说:“褚先生书今存者,除所补三王世家、日者列传、龟策列传三篇外(武纪已亡),其续太史公书附益其事者,诸家所举篇目,互有不同。以余考之,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外戚世家、梁孝王世家、田叔列传、滑稽列传凡六篇,皆有褚先生字。匈奴传据张宴说有褚先生所录已不知其可信否。陈涉世家虽称褚先生,然徐广所见一本作太史公,当从阙疑。其余他篇,后人纷纷指为褚所续者,皆意必之辞,无征不信,未可从也。”[8]94-95此外,臧庸《拜经日记》也提出褚补六篇,其篇目为《三代世表》《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历书》《外戚世家》《张丞相列传》《滑稽列传》,他摒弃《梁孝王世家》《田叔列传》而加入《历书》《张丞相列传》。姚振宗在《汉书艺文志拾补》中指出褚补为十五篇,“少孙所补,今可考见者,为五帝本纪、三代世家赞、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礼书、乐书、历书、陈涉世家赞、外戚世家、梁孝王世家、三王世家、张丞相列传、田叔列传、滑稽列传、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凡十五篇。”[8]94显然,姚氏的十五篇说其实是合续史、补缺而言的。此外,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一“褚少孙补史记不止十篇”条谓:

《汉书·司马迁传》谓,史记内十篇有录无书。颜师古《注》引张晏曰:“迁没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兵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蒯成列传》,凡十篇。元、成间褚少孙补之,文词鄙陋,非迁原本也。”是少孙所补只此十篇。然细按之,十篇之外尚有少孙增入者。如《外戚世家》,增尹、邢二夫人相避不相见,及鉤弋夫人生子,武帝将立为太子,而先赐鉤弋死。又卫青本平阳公主骑奴,后贵为大将军,而平阳公主寡居,遂以青为夫等事。《田仁传》后,增仁与任安,皆由卫青舍人选入见帝,二人互相举荐,帝遂拔用之等事。又《张苍》《申屠嘉传》后,增记征和以后为相者,车千秋之外,有韦贤、魏相、丙吉、黄霸,皆宣帝时也;韦元成、匡衡,则元帝时也。此皆少孙别有传闻,缀于各传之后。今《史记》内各有“褚先生曰”以别之。其无“褚先生曰”者,则于正文之下另空一字,以为识别。此少孙所补显然可见者也。又有就史迁原文而增改者。《楚元王世家》后,叙其子孙有至地节二年者,则宣帝年号也。《齐悼惠王世家》后,叙朱虚侯子孙有至建始三年者,则成帝年号也。此皆在迁后,而迁书内见之,则亦少孙所增入也。[9]7

赵氏将《史记》补窜文字均归入褚少孙名下,张大可先生对此已有辨析,此不赘。从续史角度来看,余嘉锡先生的看法可能更接近实际。

其次,褚少孙除了参与续史外,还参与补缺工作,这要从张宴说起。《汉书·司马迁传》载迁著《史记》时说“十篇缺,有录无书”,颜师古注引张宴曰:“迁没之后,亡《景纪》《武纪》《礼书》《乐书》《律书》《汉兴以来将相年表》《日者列传》《三王世家》《龟策列传》《傅靳蒯列传》。元成之间褚先生补阙,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传》,言词鄙陋,非迁本意也。”[3]2724-2725张宴指出,《史记》在流传中亡失十篇,褚少孙在元、成年间补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四篇。不过,《史记·龟策列传·正义》说:“《史记》至元成间十篇有录无书,而褚少孙补《景、武纪》《将相年表》《礼书》《乐书》《律书》《三王世家》《蒯成侯、日者、龟策列传》。《日者》《龟策》言辞最鄙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10]1155张守节认为《史记》亡失的十篇均为褚少孙所补,显然是对张宴说法的误解。余嘉锡先生以为张守节的这个判断其实并没有什么依据,“注史记者三家,以正义较为浅陋。此节依附张宴之言而失其意。宴言‘迁没后亡十篇,元成之间,褚先生补阙’,而守节遂谓亡于元成见。……知其以十篇为褚先生所补,直是读书不仔细,非有所见而云然也。”[8]5-6因此,在《史记》亡失的十篇中,张宴只是认为《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四篇为褚少孙所补。对于今本《孝武本纪》,余嘉锡先生分析说:“张宴谓褚先生所补,言辞鄙陋,非迁本意者,为武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传四篇言之也。今之武纪,全出钞袭,不止鄙陋而已……褚先生当时大儒,以文学经术为郎,虽不善著书,亦何至于此。”因此,今本《孝武本纪》“其必不出少孙之手”[8]28。这就是说,褚补《武纪》也已亡失。那么,褚补只有《三王世家》《龟策列传》《日者列传》三篇流传。

褚补何时附入《太史公书》,有主张西汉时附入、班固时附入、东汉末附入及魏晋时附入这四种看法。之所以会出现这些争议,其重要原因在于未能分清褚补附入《太史公》原篇与褚补附入《太史公》全书之间的差异。有学者分析说,褚补附入《太史公》书前后经历三个阶段:一是西汉元、成间褚补附入其所见《太史公》散篇后自成一书;二是汉魏间褚补全书与《太史公》某残本合一;三是东晋孝武帝时期褚补附入今本《史记》。[5]将褚补附入《太史公》原篇与褚补附入《太史公》全书区别看来,这有合理的成分,但认为褚补全书附入《太史公》书发生在汉魏期间,这恐怕是有问题的。因为依照这个推断,必然意味着褚补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单独流传的,既然如此,那么,对于褚补这样一部文献,刘向、刘歆父子,乃至《汉志》却不置一词,这是难以理解的。余嘉锡先生说:“褚少孙补史,本附迁书以行,七略未著录。”[8]23准此说法,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因此,我们并不怀疑褚补曾经存在附入《太史公》原篇与附入《太史公》全书之现象,亦即褚补存在散行与附入《太史公》全书两种情况,但褚补附入《太史公》全书的时间至少不会晚于刘向、刘歆校书时间,而极有可能是褚补在散行之同时即附入《太史公》全书中。

三、刘向、刘歆父子

《后汉书·班彪传》载:“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李贤注谓:“好事者谓扬雄、刘歆、阳城衡、褚少孙、史孝山之徒也。”[11]1324-1325又《史通·古今正史》篇提及“刘向、向子歆及诸好事者”,已见上引。这些地方都提到刘向、刘歆父子的撰史。刘向、刘歆父子既然参与《史记》续作行列,那么,他们实际上又做了哪些工作呢?

赵翼《陔余丛考》卷五“班书、颜注皆有所本”条云:“葛洪云:家有刘子骏《汉书》百余卷,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未得成而亡,故书无宗本,但杂记而已。试以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书,其所不取者二万余言而已。王鏊因推论之,谓班书实史才,然其他文如《文选》中所载多不称,何其长于史而短于文?及观葛洪所云,乃知《汉书》全取于歆也。”[12]103赵翼的看法实源于葛洪《西京杂记跋》,“洪家世有刘子骏《汉书》一百卷,无首尾题目,但以甲乙丙丁纪其卷数,先父传之。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未得缔构而亡,故书无宗本,止杂记而已,失前后之次,无事类之辨。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始甲终癸为十帙,帙十卷,合为百卷。洪家具有其书,试以此记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书,有小异同耳。并固所不取,不过二万许言。今抄出为二卷,名曰《西京杂记》,以禆《汉书》之阙。”[13]140据此,刘歆曾撰有一百卷《汉书》,而班固《汉书》乃全部渊源于此。不过,无论是《西京杂记》还是此篇跋文,均存在不少疑议。《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〇《〈西京杂记〉提要》云:“黄伯思《东观余论》称此书中事皆刘歆所说,葛稚川采之。其称余者,皆歆本文云云。今检书后有洪跋,称其家有刘歆《汉书》一百卷。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氏。有小异同固所不取,不过二万许言。今钞出为二卷,名曰《西京杂记》,以补《汉书》之阙云云。伯思所说,盖据其文。案《隋书·经籍志》载此书二卷,不著撰人名氏。《汉书·匡衡传》颜师古注称今有《西京杂记》者,出于里巷,亦不言作者为何人。至段成式《酉阳杂俎·广动植篇》始载葛稚川就上林令鱼泉问草木名,今在此书第一卷中。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毛延寿画王昭君事,亦引为葛洪《西京杂记》。则指为葛洪者实起于唐,故《旧唐书·经籍志》载此书,遂注曰晋葛洪撰。然《酉阳杂俎·语资篇》别载庾信作诗用《西京杂记》事,旋自追改,曰此吴均语,恐不足用。晁公武《读书志》亦称江左人或以为吴均依托,盖即据成式所载庾信语也。今考《晋书·葛洪传》,载洪所著有《抱朴子》、神仙、良吏、集异等传、《金匮要方》《肘后备急方》并诸杂文,共五百余卷。并无《西京杂记》之名,则作洪撰者自属舛误。特是向、歆父子作《汉书》,史无明文。……然庾信指为吴均,别无他证。段成式所述信语,亦未见于他书,流传既久,未可遽更。今姑从原跋,兼题刘歆、葛洪姓名,以存其旧。”[14]1182对此,余嘉锡先生指出:“洪既尝抄百家及短杂、奇要之书,则此书据洪自称,亦是从刘歆《汉书》中抄出,安见不在三百一十卷之中。”同时据《册府元龟》之记载,认为“其言葛洪撰《西京杂记》,必别有所本”[15]854-855。这就肯定《西京杂记》出于葛洪之手。不过,丁宏武先生撰文不但肯定葛洪编撰《西京杂记》,并且还考证此书出于刘歆草创,在他看来,“《西京杂记》一书,确系刘歆草创,经后汉三国时期的漫长流传,至葛洪始编集成书”[16]。孙振田先生则提出异议,认为《西京杂记》为葛洪所编集,并托名于刘歆。[17]除此之外,他们对《西京杂记跋》的理解也不同。丁宏武相信《跋》为葛洪所作,通过对其家世之分析,认为:“有关葛洪先祖的可靠史料,始自西汉末年王莽当政之时,其九世祖又‘以典籍自娱’,故葛洪所谓‘洪家世有刘子骏《汉书》一百卷’之说,应非虚无缥缈之辞。”并进而指出:“虽然刘歆《汉书》百卷史无记载,但就其自身条件及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刘歆修撰弥纶一代之史书,极有可能。”即是说,刘歆完全有可能草创《汉书》百卷。[16]孙振田指出《跋》文弥漫许多疑义,不可轻易信据。据《跋》文,葛洪所藏《汉书》即使未必是刘歆原本,也必是经刘歆“杂记”而来。可是班固《汉书》的材料来源除《史记》之外,还包括有其父班彪等人的作品。班彪撰写《后传》的时间是在光武帝期间(25—57),刘歆卒于公元23年,那么,刘歆又如何可能抄得班彪之所作。再有,既然《汉书》武帝太初以前全同《史记》,以刘歆的条件,直接利用《史记》并不困难,为何会“失前后之次”“无事类之辨”?洪家世有的所谓刘歆《汉书》,“好事者以意次第之”的时间又是在何时?若在“洪家世有”以前,则“洪家”又如何知道之前的刘歆《汉书》“失前后之次”“无事类之辨”?若在之后,则“洪家世有”之书“好事者”又如何能“以意次第之”,且恰好“合为百卷”,与班固《汉书》卷数全同?[17]

其实,对于葛洪《跋》文所言“刘子骏《汉书》一百卷”,《四库全书总目》曾表示怀疑,余嘉锡先生也持类似态度,“使如洪序所言,歆所作《汉书》已有一百卷,则冯衍为后汉人,晋冯、段肃并与班固同时,何以尚需续作。洪序云:‘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书。’此又必无之事。班固于太初以前,全取《史记》,又用其父班彪所作后传数十篇,已不免因人成事。若又采取刘歆《汉书》一百卷,则固殆无一字,何须潜精积思至二十余年之久。……且诸家续《太史公书》,虽迄哀、平,然是前后相继,不出一人。至班彪所作后传,亦是起于太初以后,未有弥纶一代者。……是《汉书》者,固所自名。断代为书,亦固所自创。”并推测说:“窃意向、歆纵尝作史,亦不过如冯商之续《太史公》,成书数篇而已。”[15]856-857他在《积微居小学金石文字论丛序》中又说:“史通采撰篇止云,汉书太初以后,杂引新序说苑七略之辞,不言有续史记。文选西征赋云:‘长卿渊云之文,子长政骏之史。’李善注比引汉书向著疾谗摘要救危及世颂凡八篇,又著五行传、列女篇、新序、说苑、歆著七略,亦不言有续史记。是则潘安仁、刘知几所称向、歆之史,即指新序、说苑、七略、别录言之,未曾别著一书,名为续史记也。惟冯商实有续太史公书,或后人尝取向、歆所叙,编入冯商诸家之次,号为史记,则不可知耳。”[8] 545一方面强调刘向、刘歆父子续史只“成书数篇”,一方面又说他们“未曾别著一书”,由此看来,余嘉锡先生的看法前后似乎有些矛盾,但并不认可葛洪的看法是很清楚的。孙振田先生指出,“刘向、刘歆没有真正地续写过《史记》,即无所谓的《续史记》。《史通》所云向、歆之‘续《史记》’也并非指向、歆实有《续史记》,所指大致可以有两种考量:(1)向、歆记载有汉事的书籍,如《新序》《说苑》《别录》《七略》《世说》《列女传》《神仙传》《列女传颂》等;(2)除《新序》等之外,还包括刘向《洪范五行传论》《世颂》《匈奴传》《地理志》,刘歆《三统历谱》,以及《王莽传》‘刘新与博士诸儒曰’与《汉书·律历志》刘歆等典领条奏之‘律历事’等。”[18]这可以说是对余嘉锡看法的深化。平心而论,刘歆撰《汉书》一百卷,确实令人难以接受,上述很多例证均指明这一点。不过,也有学者已经注意到,《太平御览》卷六百二引《西京杂记》作“葛洪家世有刘子骏《汉言》百卷”,也就是说,刘歆所作是《汉言》,而非《汉书》。这虽是孤证,但也不能轻易忽略。因此,对于刘向、刘歆“续《史记》”之行为,似乎还有阐释的空间。

就刘氏父子的“续《史记》”而言,要证明他们是不是撰写“《史记》续书”,这自然是必要的;但仅限于此似乎不够全面。其实,倘若从《汉书》生成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刘氏父子“续《史记》”的意义就更为清晰。首先,刘向、刘歆父子编撰的一些论著,其中载录不少汉代的史实,此点余嘉锡、孙振田等已经注意到了,汪春泓先生则进一步指出,《汉书》十志主要参照刘向、刘歆的撰述,尤其是,“《汉书》之《杨王孙传》《胡建传》《于定国传》《路温舒传》《枚乘传》《河间献王传》《主父偃传》《吾丘寿王传》《丙吉传》《夏侯胜传》和《说苑》的记叙相对照;《汉书》之《韩安国传》《主父偃传》《苏武传》与《新序》相对照;《汉书》之《昭帝纪》《宣帝纪》《元帝纪》《成帝纪》《梁孝王传》《枚皋传》《景十三王传》《司马相如传》《公孙弘传》《司马迁传》《武五子传》《朱买臣传》《东方朔传》《朱云传》《杨王孙传》《霍光妻传》《傅介子传》《赵广汉传》《匡衡传》《杜邺传》《何武传》《王嘉传》《扬雄传》《五鹿充宗传》《游侠传》《外戚传》《佞幸传》《两粤传》等与《西京杂记》相对照,必然会发现,原来《汉书》的纪传各篇,均或多或少地取材于刘向、刘歆的著述,刘氏父子已经为《汉书》相关人物的编写提供了蓝本。”[19]徐复观先生还提及刘向相关著述之补史作用:“两书(引者按:指《新序》《说苑》)所录汉人汉事,在刘向认为皆系有教训的意义;在今日,有的可以补《史》《汉》之缺。”[20]56可见这些文献虽不出于明确的补史意识,但客观上却起着这方面的作用。

其次,通过对相关记载的检讨,刘氏父子不但有明确的补史意识,而且还见诸行动。《汉书·赵尹韩张两王传》载:“自孝武置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而吏民为之语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然刘向独序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冯商传王尊,扬雄亦如之。”颜《注》引张宴曰:“刘向作《新序》,不道王尊。冯商续《史记》,为作传。雄作《法言》,亦论其美也。”[3]3239-3240张宴的意思是说,刘向在《新序》中没有说王尊,可是冯商作了《王尊传》,扬雄在《法言》中也称赞王尊。对于他的这个说法,我们应该看到,今本《新序》固然没有提及王尊,同时也没有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的记载。而在《法言》中,扬雄不仅提到王尊,也提到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这说明什么呢?今本《新序》有残缺,这是事实,然而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的记载都佚失了,似乎有点巧合。张宴认为《法言》赞美王尊,可是它也赞美了尹翁归,《法言·渊骞》篇载:“若张廷尉之平,隽京兆之见,尹扶风之洁,王子贡之介,斯近世名卿矣。”[21]159同书《重黎》篇说:“李贰师之执贰,田祁连之滥帅,韩冯翊之愬萧,赵京兆之犯魏。”[21]149可见扬雄对赵广汉、韩延寿却颇有微词。由此看来,张宴的说法与《赵尹韩张两王传赞》无疑有些距离。首先,班固赞文所谓“扬雄亦如之”,张宴将其仅仅理解为赞美王尊,即使就《法言》而言,似乎也有些片面。其次,对于 “刘向独序”之“序”,张宴将其解为《新序》,这是将“序”视为名词;可是就赞文而言,此处的“序”显然是动词,因此,张宴的理解是不符合赞文语境的。汪春泓先生依据赞文指出“将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同传,应是刘向的安排”[19],这是一个很有启发意义的看法。不过,此处“序”的意义当不止此,《汉书·艺文志》有“刘向所序六十七篇”“扬雄所序三十八篇”“张良、韩信序次兵法”等提法,这些地方的“序”,不能只理解为“安排”“编排”,它们还有“撰次”之意。因此,“刘向独序”当包含刘向整理、撰写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事迹这层意义,也就是说,刘向极有可能整理、撰写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的传记。特别是《史记·匈奴列传·索隐》云:“《汉书》云:‘明年,且鞮死,长子狐鹿姑单于立。’张晏云:‘自狐鹿姑单于已下,皆刘向、褚先生所录,班彪又撰而次之,所以《汉书·匈奴传》有上下两卷。’”[10]1040可知刘向曾补续《匈奴传》。还有,《新序·善谋》篇也很值得注意,此篇分上下两卷,上卷记春秋战国时事,下卷记汉代时事。下卷叙事起于汉高祖刘邦而止于汉武帝,“已略显按照编年体例来叙述汉代开国史的意向”[19];而且,这些汉初之事“都见之于《史记》,但《新序》的文字和《史记》有很大出入,却大多同于《汉书》。……《新序》和《史记》的异文,其中优于《史记》的地方,不可能是承袭《汉书》,相反是班固采录了《新序》。”[22]5此外,据汪春泓先生的考察,《汉书》之《异姓诸侯王表》《诸侯王表》《王子侯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外戚恩泽侯表》《百官公卿表》《古今人表》八表很可能出自刘向或刘歆,并且,《楚元王传》《淮南王传》及《伍被传》也出自刘氏父子精心的谋篇布局。[19]

最后,刘向、刘歆父子事实上还影响《汉书》传主的选择。汪春泓先生指出:“《汉书》传主的遴选,大受刘向、刘歆的影响,而刘氏在决定谁入传、谁不入传的问题时,太注重人物与自己和家族的关系,这些人物或利益攸关,或不共戴天,于是敌、友入传,或歌功颂德,或贬斥泄愤。”[19]比如,《汉书·李广苏建传》载汉宣帝图画诸贤于麒麟阁时有云:“自丞相黄霸、廷尉于定国、大司农朱邑、京兆尹张敞、右扶风尹翁归及儒者夏侯胜等,皆以善终,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图,以此知其选矣。”[3]2469汪春泓分析说,这个评论不可能是班固的,而是出自刘向、刘歆的看法,因为这些人物与刘氏关系密切,二者利益攸关。这样,“在《汉书·苏武传》中,图画于麒麟阁之 11人,再加上刘氏赞赏的 6 人,总共 17 人之所以成为重要的传主,当属刘向的规划。”[19]应该说,这一分析是有道理的。

由此看来,对于刘向、刘歆父子而言,尽管“续史”作品不多,但从《汉书》生成角度来看,他们的作用显然不可低估。也就是说,刘向、刘歆父子“续史”行为应该从显性、隐性两个层面加以解读。

四、冯商

《汉书·艺文志》著录“冯商所续《太史公》七篇”,颜《注》引韦昭曰:“冯商受诏续《太史公》十余篇,在班彪《别录》。商字子高。”颜《注》说:“《七略》云商阳陵人,治《易》,事五鹿充宗,后事刘向,能属文,后与孟柳俱待诏,颇序列传,未卒,病死。”[3] 1714-1715又《汉书·张汤传》颜《注》引如淳曰:“班固《目录》冯商,长安人,成帝时以能属书待诏金马门,受诏续《太史公书》十余篇。”颜《注》说:“刘歆《七略》云商阳陵人,治《易》,事五鹿充宗,能属文,博通强记,与孟柳俱待诏,颇序列传,未卒,会病死。”[3] 2657从这些注解中可知,冯商是刘向的学生,曾受诏续《太史公书》。韦昭、如淳指出他曾续十余篇,不过《汉志》只记录其七篇。这其中的原因,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推测说:“按本《志》是篇都凡之下注云省《太史公》四篇,当是冯氏续书。冯所续著录七篇,省四篇,盖十一篇,故班氏、韦氏并云十余篇。”[23]42按《汉志》著录“《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班固注云“省《太史公》四篇”[3]1714,姚振宗以为此四篇当为冯商续书,这样,冯商续书为十一篇,大致符合韦昭、如淳的说法。张舜徽先生同意这一推测:“刘《略》班《志》独著录冯商一家者,殆以其学出刘向耳。韦《注》明言商尝受诏续《太史公》十余篇,而本志仅著录七篇者,姚振宗谓商书本十一篇,班氏省去四篇,故为七篇,其说是也。”[24]233赵生群先生对著录七篇、省四篇做了进一步辨析:“《史通》所举十余家中,唯冯商对《史记》既有续,又有补,故《汉志》将其所著十余篇一分为二……冯商所续《太史公》保留七篇,当是补亡之作;删除四篇,应是续《史记》之文。”[25]53姚军先生也说:“据《汉志》的一般作法,删省的多是重出之书,故《太史公》四篇被删,当为续撰《太史公》之作,而被保留的《太史公》七篇,则为补亡之作。”[26]其实,余嘉锡先生也明言《汉志》著录仅七篇,“则其所省是商所续,而非司马迁书”,并推测说:“盖七略所录太史公书百三十篇,十篇有录无书者,史迁之原书也,无他家补篇。班固所见本,或已将冯商所补四篇合为一书。固以为是特补太史公,非所自续也,遂省之。”[8]22-23不过,也有学者怀疑“班固删略续书似欲掩其因袭之迹的私心”[27]。然而,易平先生明确认为姚振宗的推论不能成立,他提出三条理由加以批驳:一是冯商续书别本单行,与司马迁书不相混杂,《汉书》两书分别著录。班注称省四篇的是《太史公》而非续《太史公》,它们不容混为一谈;二是冯商受诏续书,表明他见过《太史公书》,其所续传文十余篇,不可能出现与司马迁书相重复或雷同的文字,而且冯氏十余篇文字中也绝不可能有自相重复的篇章,班固没有理由省其四篇;三是冯氏所续《太史公》确切篇数今不可知,姚氏谓班固有冯氏续书四篇,录其七篇,则把韦昭说的“十余篇”坐实为十一篇,不知何以为据。他通过对《汉志》班注“省” “出”“入”诸例的分析,指出班固省四篇重文的是司马迁的《太史公》,“班固曾典校秘籍,修撰《艺文志》,其所见兰台《太史公书》,既有原西汉中秘所藏‘副在京师’本残本,又有来自民间的‘名山’本系统的部分篇章,两者并合为一。班固修《汉志》所据的《太史公书》,就是这种以‘副在京师’本为基础,掺杂‘名山’本系统篇章的混合本,共得百二十四篇。与《太史公自序》所列篇目对照,仍缺十篇,又有四篇重文。班固删去四篇重文,在著录该书时,加注把所缺所省的篇数作了说明。”[28]这就是说,冯商续书十余篇与《汉志》所省《太史公》四篇并没有关系。整体言之,易平先生的推论或更符合实际。

韦昭依据班彪《别录》指出冯商续《太史公》十余篇,而如淳依据的则是班固《目录》,两者依据虽有不同,但均强调冯商所续《太史公》为十余篇,那么,冯商到底续了哪些内容呢?《论衡·案书篇》说:“而太史公两纪,世人疑惑,不知所从。案张仪与苏秦同时,苏秦之死,仪固知之。仪知各审,宜从仪言,以定其实;而说不明,两传其文。东海张商亦作列传,岂苏秦,商之所为邪?”[29]277张商即冯商,王充以为冯商续作中有《苏秦传》。沈钦韩在《汉书疏证》卷二十四中推测《景武纪》《将相名臣表》《礼乐律志》、韦贤等传可能是冯商所续;而余嘉锡先生认为《景帝本纪》《昭帝本纪》是冯商所续。[8] 22-23很清楚,这些论断大抵出于推测。杨树达《汉书所据史料考》云:“今冯商之续传可推见者有二篇,其一为《张汤》。《汉书》卷五十九《张汤传赞》云:冯商称张汤之先与留侯同祖,而司马迁不言,故阙焉。据此,商当有《张汤传》也。其二为王尊。《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赞》云:‘刘向独序赵广汉、尹翁归、韩延寿,冯商传《王尊》,扬雄亦如之。’……周寿昌《汉书注校补》卷四谓《汉书·王尊传》当是商作原文。树达按冯商杨雄既皆同作《王尊传》,则班采商或采雄,或二人兼采,皆不可知,不可遽定为商一人之作也。至钱大昕谓《冯奉世传》当是冯商之文,其说非是。”[30]294这个说法是审慎的,就目前资料而言,也只能如此。

五、孟柳

孟柳事迹未详,唯《汉志》颜《注》说:“《七略》云商阳陵人,治《易》,事五鹿充宗,后事刘向,能属文,后与孟柳俱待诏,颇序列传。”[3]1714-1715汉代有两种待诏,一是作为候补官的待诏,这种人待诏期间没有任何官职,他们等待皇帝将之任命为某种官的诏令;一是指已经出仕为官的人(也包括未出仕者)在某一时候“待诏”,等待的不是任命为官的诏令,而是指定做某事的诏令。[31]孟柳与冯商待诏,是待诏修史,丁毅华先生说:“还有人待诏以修史为事,如冯商、孟柳二人,俱待诏金马门,成帝下诏,令他们续《太史公书》,他们完成了十余篇列传。”[32]既然与冯商同时待诏修史,孟柳必然参与续《太史公》的工作。不过冯商所续《太史公》十余篇中是否有孟柳的作品,现不得而知。

六、阳城衡(卫衡)

《史通·古今正史》篇:“《史记》所书,年止汉武,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其后刘向、向子歆及诸好事者,若冯商、卫衡……相次撰续,迄于哀、平间,犹名《史记》。”[1]98《后汉书·班彪传》李贤注谓:“好事者谓扬雄、刘歆、阳城衡、褚少孙、史孝山之徒也。”[11]1324-1325《史通》之卫衡与李注之阳城衡有何联系,杨树达先生说:“《史通》之卫衡与李注之阳城衡殆系一人而文有误衍。考《太平御览》八百十五引桓谭《新论》云:‘阳城子张名衡。’《通志略》引《风俗通》云:‘汉有议大夫阳成公衡。’假定二说无误,则《李注》之阳城卫当作阳城衡,《史通》之卫衡,卫乃衡之误衍,衡上又当夺阳城二字。”[30]295即认为卫衡与阳城衡是同一人,并且《史通》之“卫衡”当作“阳城衡”。刘盼遂先生分析说:“孙曰:《对作篇》作‘阳成子张’。此即补《史记》之阳城衡也。《太平御览》八十五引桓子《新论》云:‘阳城子姓(姓字衍文)张名衡,蜀郡人。’《通志略》引《风俗通》:‘阳城氏,汉有谏议大夫阳成衡。’即字长也。成城、长张并通。《华阳国志》作‘阳城子元’。盼遂案:章士钊云:‘《后汉书·班彪传》有阳城衡,即子长也。’又桓谭《新论》云:‘阳城子张名衡,蜀人,与吾俱为祭酒。’仲任所说,殆即其人。”[33]608认为续补《史记》者为阳城衡,但没有提及卫衡。仍乃强先生说:“《常志·汉中士女赞注》:‘卫衡字伯梁,南郑人。’与董扶、任安同时,显与哀平间之阳城衡为二人。《史通》之‘卫衡’,当从章怀注作‘阳城衡’。”[34]725由此可知,汉代既有卫衡,也有阳城衡,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续补《史记》者为阳城衡。所以,《史通》之卫衡要么如杨树达先生所说乃误衍,要么是刘知几误记。这是因为,卫衡既然与董扶、任安同时,则生活在东汉中后期,而《史通》说“若冯商、卫衡……相次撰续,迄于哀、平间”,两者时代不侔,由此可证《史通》之卫衡决非东汉后期之人,那么,《史通》之卫衡当系阳城衡之误。阳城衡续作已不可考,不过,《论衡·超奇篇》及《对作篇》均载其作《乐经》之事。又《华阳国志·序志》载:“司马相如、严君平、杨雄、阳城子玄、郑伯邑、尹彭城、谯常侍、任给事等,各集传记以作本纪。”仍乃强先生指出:“衡与扬雄同郡、同时、同仕、终于长安、同好著作、同续《史记》,则同有蜀事撰述为可能。”[34]723-725也就是说,阳城衡很可能撰有《蜀本纪》。

七、扬雄

《汉书》本传并未载录扬雄续补《史记》之事,然而王充在《论衡·须颂》篇中说:“司马子长纪黄帝以至孝武。杨子云录宣帝以至哀、平。”[33]854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二“考史”条曰:“今子云书不传。”[35]257余嘉锡先生则分析认为:“汉人于太史公书凡再续。一续于成帝时,刘向、冯商是也。再续于王莽时,张宴、刘知几所举刘歆、扬雄、冯衍、史岑诸人是也。《论衡》独举扬子云者,雄及诸人各有所续,而撰辑成书则出于雄,故曰:‘录宣帝以迄哀、平。’录者,编次著录之谓也。”余先生又说:“盖汉魏时续太史公书有二本,扬雄所辑者,始于宣帝以迄哀平,此为王莽时诸人所撰之原书,王充所见是也。后人以其名为《续太史公书》,而中缺昭帝一代,景纪书亡亦未补,乃取冯商所续并入扬雄书中(自注:刘向续传是否因与刘歆为一家,已收入扬雄书中。抑后来与冯商书同时并入,不可知也),《史通》所谓‘向、歆、冯商、扬雄相次撰续,犹名史记’是也。张宴所见,即是此本。”[8]22-24倘若王充说法不误,那么余嘉锡先生的推断是很有启发意义的。此外,杨树达《汉书所据史料考》说:“《汉书》卷八十七《扬雄传赞》云:‘雄之《自序》云尔。’此班采扬雄明见于本书者也。又扬雄曾作《王尊传》,班或采用其文。”[30]294徐复观先生指出《法言》之“《重黎》《渊骞》两篇,则意在准《春秋》以补正《史记》的缺失”,其中的一些观点影响班固《汉书》的书写。[36]323-332

八、史岑

《后汉书·文苑列传》载:“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著颂、诔、《复神》、《说疾》凡四篇。”李贤《注》谓:“岑一字孝山,著《出师表》。”[11]2610又《后汉书·班彪传》李贤《注》谓好事者有史孝山。[11]1325汉代其实有两史岑,一字子孝,一字孝山,李《注》将他们混淆了。《文选》卷四十七《出师颂》李善《注》云:“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章显。《文章志》及《集林》《今书七志》并同,皆载岑《出师颂》,而《流别集》及《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并序》。计莽之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云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之史岑,明帝之时已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然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但书典散亡,未详孝山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非也。”[37]2096可见续作《太史公》者乃“莽末字子孝者”[38]226,范晔《后汉书》为其立传,并述及作品颂、诔、《复神》《说疾》四篇。《隋书·经籍志·集部》著录“中谒者《史岑集》二卷”,此即王莽时期之史岑,其两卷文集具体包括哪些作品,现在难以考知。不过,李善既然指出史孝山《出师颂》载于史子孝文集,说明他是了解《史岑集》的。事实上,《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载录《史岑集》,可知《史岑集》在唐代还流传。不过,“据《文章志》《集林》及《七志》的记载,其中皆载《出师颂》, 由此可见,魏晋时期就已将两史岑混为一人。”[39]另一方面,《后汉书》本传没有载录史岑续作情况,刘知几虽然有机会看到《史岑集》,但对史岑续作也未作进一步说明,那么,有关史岑续作详情也就无法获知。

九、梁审

见《史通·古今正史》篇,续作未详。

十、肆仁

见《史通·古今正史》篇,续作未详。

十一、晋冯

《后汉书·班固传》载:“京兆祭酒晋冯,结发修身,白首无违,好古乐道,玄默自守,古人之美行,时俗所莫及。”[11]1331-1332这是班固奏记东平王苍时提及的,据此可知晋冯其人谦退乐道,为班固所慕羡。关于晋冯事迹,所知就只有这些,至于续作,刘知几没有细说,详情无法获知。

十二、段肃

《后汉书·班固传》载:“弘农功曹史殷肃,达学洽闻,才能绝伦,诵《诗》三百,奉使专对。”[11]1332此亦班固奏记东平王苍时提及,殷肃即段肃,颜《注》谓:“《固集》‘殷’作‘段’。”[11]1332其续作无法详考。

十三、金丹

《后汉书·隗嚣传》载:“嚣素谦恭爱士,倾身引接为布衣交。……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11]522可见金丹曾依附隗嚣,其续作则无法详考。

十四、冯衍

《后汉书》本传云:“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也。祖野王,元帝时为大鸿胪。衍幼有奇才,年九岁,能诵《诗》,至二十而博通群书。王莽时,诸公多荐举之者,衍辞不肯仕。”[11]962因与光武帝存在过节,入东汉后一直未受重用,本传说:“居贫年老,卒于家。所著赋、诔、铭、说、《问交》《德诰》《慎情》、书记说、自序、官录说、策五十篇。”[11]1003本传未载其《史记》续作,不过,杨树达《汉书所据史料考》说:“《汉书》卷七十九《冯奉世传》叙冯氏世系百余言,与司马迁扬雄《自序》绝相类。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及《三史拾遗》并云:‘窃意冯商续《太史公书》,亦当有《自序》,而班史采用之,故与他传不同。’按钱氏此说虽具妙悟,而断案则非。冯奉世为杜陵人,而商为阳陵人,与奉世殆不相涉。据《史通正史篇》,续《史记》者有冯衍,衍为奉世后人,《后汉书》卷二十八载衍所著有《自序》,又《衍传》中引《自论》,盖即其自序,此正衍《自序》之文而班采用之耳。”[30]295这表明《冯奉世传》似乎与冯衍有某种联系。

十五、韦融

见《史通·古今正史》篇,杨树达《汉书所据史料考》说:“《汉书》卷七十三《韦贤传》叙与贤相距五世之先祖韦孟事,又详载孟谏楚王戊之《诗》及在邹之《诗》,而终乃云: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盖既采其事而又疑之。又《韦玄成传》详载毁庙奏文,与他传不类。故东汉胡广即谓此等应载入《郊祀志》,不当在《玄成传》。树达按:《史通正史篇》记续《史记》者有韦融,班之此传盖采自融。其引或说谓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即疑其融所为也。《班彪传》称续《史记》诸人为好事者,此亦云其子孙好事者所作,尤足相印证矣。”[30]295据此而论,《汉书》之《韦贤传》或许本之韦融。

十六、萧奋

《史记·儒林列传》载“瑕丘萧奋以礼为淮阳太守”[10]1116,此与续《太史公》者不是一人。萧奋只见载于《史通·古今正史》篇,续作未详。

十七、刘恂

见《史通·古今正史》篇,续作未详。

十八、刘复

程千帆先生在《〈史通〉笺记》中指出刘复参与了续作《史记》,按《后汉书·宗室四王三侯列传》载:“初,临邑侯复好学,能文章。永平中,每有讲学事,辄令复典掌焉。与班固、贾逵共述汉史,傅毅等皆宗事之。复子騊駼及从兄平望侯毅,并有才学。永宁中,邓太后召毅及騊駼入东观,与谒者仆射刘珍著中兴以下名臣列士传。騊駼又自造赋、颂、书、论凡四篇。”[11]558据此,临邑侯刘复与班固、贾逵一同撰写汉史,而其子刘騊駼与刘珍撰写中兴以下名臣列士传,可知刘复父子在史学方面确实有造诣。范晔在《后汉书》中还多次提到刘复,《马援列传》载马严“与校书郎杜抚、班固等杂定《建武注记》。常与宗室近亲临邑侯刘复等论议政事”[11]859,《郑范陈贾张列传》载“时有神雀集宫殿宫府,冠羽有五采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11]1235,《刘赵淳于江刘周赵列传》载“永平中,临邑侯刘复著《汉德颂》”[11]1298,可见刘复在汉宗室中是一位才能突出之士,可惜其《史记》续作不可复考。

十九、贾逵

《后汉书》有传。程千帆《笺记》指出贾逵参与续作《史记》,本传载:“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也。……父徽,从刘歆受《左氏春秋》,兼习《国语》《周官》,又受《古文尚书》于涂恽,学《毛诗》于谢曼卿,作《左氏条例》二十一篇。逵悉传父业,弱冠能诵《左氏传》及《五经》本文,以《大夏侯尚书》教授,虽为古学,兼通五家《穀梁》之说。……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又说:“逵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诂训相应,诏令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逵集为三卷,帝善之。复令撰《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并作《周官解故》。……八年,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于世。……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11] 1234-1240本传只重点关注贾逵的经学事业,对续作《史记》之事并未提及。

二十、杨终

《后汉书》有传。程千帆《笺记》指出杨终参与续作《史记》,本传载:“杨终字子山,蜀郡成都人也。年十三,为郡小吏,太守奇其才,遣诣京师受业,习《春秋》。显宗时,征诣兰台,拜校书郎。”还说杨终“后受诏删《太史公书》为十余万言”[11]1597-1599。杨终担任校书郎,并受诏删《太史公书》,说明他对《史记》是很熟悉的,可惜其续作《史记》不复可考。

二十一、傅毅

《后汉书》有传。程千帆《笺记》指出傅毅参与续作《史记》,本传载“傅毅字武仲,扶风茂陵人也”,“建初中,肃宗博召文学之士,以毅为兰台令史,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11] 2610-2613,这意味着傅毅有机会接触《史记》,那么他续作《史记》是可能的。不过,本传又说“毅早卒,著诗、赋、诔、颂、祝文、《七激》、连珠凡二十八篇”[11]2613,其作品中没有《史记》续作。

二十二、班彪

《后汉书·班彪列传》说:“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彪乃继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11]1324依据本传的记载,班彪撰写数十篇《后传》,这个规模是不小的。不过,本传所谓“数十篇”的提法是模糊的。在范晔之前,王充在《论衡·超奇》篇中说:“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记事详悉,义浅理备。观读之者以为甲,而太史公乙。”[29]137而唐代的刘知几则说:“至建武中,司徒掾班彪以为其言鄙俗,不足以踵前史;又雄、歆伪褒新莽,误后惑众,不当垂之后代者也。于是采其旧事,旁贯异闻,作《后传》六十五篇。”[1]98那么,班彪《后传》到底有多少篇呢?顾颉刚先生推测说:“范晔谓《后传》数十篇,而《论衡》谓百篇以上,《史通》又谓六十五篇,所载互异,未详孰是。王充与彪并世,所记较可信据,或本有百余篇,后亡佚其半,仅存六十五篇耶?”[40]陈直先生分析指出:“王充说班彪续太史公书有百篇,后汉书班彪传,说有数十篇,观王充所说,百篇已经寓目,究属有多少,现在不能肯定。班固所作,未必全是父书,如有百篇,则班固可以不作。”[41]我们认为王充在《论衡·超奇》篇中所说的“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这个说法其实是就《汉书》而言的,其原因详后。

二十三、班固

《后汉书·班固传》云:“父彪卒,归乡里。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固以为汉绍尧运,以建帝业,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11] 1333-1334班固因为其父《后传》不够详尽,因此潜心研究,想完成父亲的志业,然而不幸被人告发,后经其弟班超的解救,最终在汉明帝的支持下,经过二十余年的努力,完成《汉书》的撰写。《后汉书》本传有关《汉书》成书过程的载录是清晰的,其中有的材料就源自《汉书·叙传》,因而也是比较可信的。

不过,《颜氏家训·文章》篇“班固盗窃父史”的说法使整个事件复杂起来,那么,《后传》与《汉书》之间到底存在怎样一种关系呢?对此,王利器先生解释说:

赵曦明曰:“《后汉书·班彪传》:‘子固,字孟坚。以彪所续前史未详,欲就其业。有人上书,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收固系狱。郡上其书,显宗甚奇之,除兰台令史,使终成前所著书。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中始成。’然则非盗窃父史也。固后亦坐窦宪免官。固不教学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及窦氏败,宾客皆逮考,因捕系固,死狱中。若此责固,无辞矣。”陈直曰:“《后汉书·班彪传》叙彪作后传数十篇,王充《论衡》作百篇。今《汉书》中仅在《韦玄成》、《翟方进》、《元后传赞》,称司徒掾班彪曰,其他皆讳不言彪,故之推目为盗窃父书也。”器案:《意林》五引杨泉《物理论》:“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文心雕龙·史传》篇:“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昧。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则谓班固盗窃父史,仲长统已辨其诬。《汉书·韦贤传》注:“《汉书》诸赞,皆固所为,其有叔皮先论述者,固亦具显,以示后人。而或者谓固窃盗父名,观此,可以免矣。” 又案:《周书·柳虬传》有班固收金之说,与《文心》“征贿鬻笔”说合,则六朝人对于班固《汉书》微词矣。[42]244

从王利器先生胪列的事证来看,有关“班固盗窃父史”之问题大致存在两种看法:一是驳斥,二是虽然赞同《颜氏家训》的说法,但具体分析“盗窃父史”的内涵,主要指班固有时援引班彪的说法而未能点出,因此背负“盗窃父史”的罪名。在后一点上,顾颉刚先生的说法更加显豁:“夫司马迁作通史,班固作断代史,皆一代之大业,非一手一足之烈可成,其接受他人成品于事为当然;而父、子继承,前邪后许,一门文学,更属美谈。迁书虽未明著谈之作史,而谈有作史之意则发挥弥畅,有此意则即有其文矣,固曰‘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若彪则著述已成,且已流通,固乃不但不举其书,且不言其有作史之意,假使《后汉书》不言之者,直将无迹可寻,其为贪忮,宁可言说。”[40]至此,大体揭示“班固盗窃父史”说的真相,但是,班固《汉书》到底在多大程度上继承《后传》呢?王充说班彪之作有百篇以上,且“记事详悉,义浅理备”,又以为其成就超过《史记》,可见是一部有影响的史传文献;然而《后汉书》说“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11]1333。一说记事详悉,一说所续前史未详,并且一是学生说的,一是儿子说的,那么到底哪一说法更接近事实?

《后汉书》载录班固因为《后传》不够详尽而着手准备完成父亲的志业,在这个过程中,出现有人告发的事件。对于这个事件,《后汉书》的记载有两点需要注意,首先是其弟班超解救之事,此条又见于《东观汉记》:“时人有上言班固私改作《史记》,诏下京兆收系。固弟超诣阙上书,具陈固不敢妄作,但续父所记述汉事。……令卒前所续《史记》。”[43]140结合《后汉书》与《东观汉记》的记载,班超因担心班固的安危,立即给朝廷上书。据《东观汉记》,班超在上书中“具陈固不敢妄作,但续父所记述汉事”,《后汉书》则作“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二者的表述虽稍有不同,但基本意旨是一致的。由此,我们发现班固续史过程其弟班超是清楚的,这就说明,班彪的《后传》确实存在缺漏,或者至少是不完善的。也正因为如此,班固才动手修史的工作。而班超上书的行为不能仅仅理解为出于兄弟的情谊,同时应该包含对其兄工作的理解与支持。其次,《后汉书》提到“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所谓“尽取其家书”,这其中除了班彪《后传》之外,还应该有班固搜集的文献及撰作的部分。《后汉书》还提到“郡亦上其书”[11]1334,那么,将班固家里搜来的书献给朝廷之前,郡守应该进行过甄别的工作,这也就是说,郡守也是清楚班固撰史的。《后汉书》又说:“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郎,曲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11]1334这说明朝廷也清楚此事,所以不但让班固参与撰史工作,还继续让他完成《汉书》的撰写工作。除此之外,《后汉书》还说“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这条记载表明,班固为撰作《汉书》确实付出艰辛的劳动。借助这些记载与相关分析,班固批评班彪《后传》不够详尽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作为班彪的学生,王充对其师的著述应该是清楚的,同时所做出的评价也应该是比较客观的。也就是说,我们不应该轻易否定他的这个结论。不过,我们必须了解王充说法的特定含义。班固强调班彪《后传》不够详尽,我们业已相信他的这个说法。班彪本人明确强调《后传》只有本纪与传,据此,范晔指出班彪作《后传》数十篇,以及刘知几说《后传》六十五篇,这些看法应该符合实情,也就是说,班彪《后传》很可能如刘知几所说为六十五篇。那么,王充所说的百篇以上又该作何解呢?我们认为王充在《论衡·超奇》篇中所说的“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这个说法其实是就《汉书》而言的。这是因为,班固撰作《汉书》前后经历二十余年,这是难以否认的。尽管班彪《后传》存在不足,但它为班固撰作《汉书》奠定了坚实之基础,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作为学生,王充不愿意埋没其师的功劳,于是将《汉书》冠于其师名下,这是可以理解的。其实这个做法也是符合当时书籍流传之惯例,亦即师徒、父子著述合编。这里还补充一个例证,《超奇》在描述班彪续《太史公书》之后紧接着说:“子男孟坚,为尚书郎,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鲁、卫之谓也。”[29]137尚书郎主作文书起草,此处似乎是说班固担任尚书郎,其文章可以跟班彪相比。然而,王充在详细叙述班彪续《太史公书》之后为何要特意提及班固呢?是不是只是单纯强调班固的文章不错呢?恐怕不是这样。王充的这个做法只能这样理解:一方面将《汉书》冠于班彪名下,一方面又将班彪、班固放在一起论述,意在表明《汉书》是班彪、班固父子共同努力的结果。至此也可明白王充的一番苦心。

综上所述,两汉之际有24人曾参与续补《史记》的工作。他们续作的详情大都无法详考,不过,从遗留下来的若干线索来看,对于他们的工作大致可以形成这些认识:

其一,他们主要以补续为目标,在很大程度上遵循《史记》既有之架构。当然,在实际补续过程中,也出现一些变化,比如从以补为主到以续为主,“大体而言,褚少孙、冯商二人既有续又有补,且皆以补为主;而刘向、刘歆、扬雄、班彪等则以续为主”[27]。

其二,从私撰到官修的转变,褚少孙补续是私下进行的,冯商则出于应诏。[27]此后杨终还受诏删《太史公书》,这种变化对于续补者所产生的影响是明显的。首先,就资料而言,由于汉廷严禁祕府藏书外传,褚少孙不太可能有机会接触祕府《太史公书》,他出入宫殿十有余年,往来长安,求书访篇效果甚微。[4]冯商应诏续书,当看到《太史公书》,特别是杨终受诏删《太史公书》,则更应该如此;这样,冯商他们也更容易获取相关史料。其次,私下续书与应诏续补,它们与皇权的关系是有差异的。尽管二者均受到皇权的制约,但后者的控制显然更为明显,并且也更加自觉地维护皇权。大抵而言,褚少孙补史追求道德鉴戒的意味是明显的,到了刘向、刘歆,特别是班彪(包括其子班固)这里,其维护刘氏政权正统地位的思想就极为浓厚。[27]

其三,刘向、刘歆以及扬雄所续《史记》的意义固然值得注意,但他们更大的意义或许不在于补述多少篇传记,而是在于为《汉书》的编撰提供蓝图,他们的很多观点事实上左右了《汉书》的书写。

其四,完成由补续到“断汉为史”的转变。上述诸人大都有着补史、续史意识,但具体到个人,这些意识是有差异的。特别是到班彪这儿,其续史意识更为自觉。一方面,他对此前相关续作是不满意的,加之《史记》叙事截止到太初,为此,他特意撰写《后传》,其续接《史记》的意图极为明显;另一方面,他对《史记》体例进行批评,摒弃《史记》“世家”。班彪的这些作法影响其子班固的撰史行为,首先,班固对续史的做法并不感兴趣,他“断汉为史”,将汉作为独立的王朝,撰写出一代之史即断代纪传体《汉书》;其次,他接受班彪有关《史记》体例的批评意见,将《史记》“五体”修正为为“四体”。《汉书》的完成为后世王朝史之书写树立典范,同时,随着《汉书》的面世,两汉之际《史记》续补的热潮在很大程度上也就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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