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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维特根斯坦的“私有语言”问题

2018-03-06梅杰吉

外国语文 2018年5期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语词哲学

梅杰吉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0 引言

维特根斯坦的“私有语言”问题恐怕是他后期哲学中被谈论得最多的一个话题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话题已经被很好地理解了。一般说来,人们认为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第243节以及后续的若干小节对这个话题作了下面这样一种处理:维特根斯坦首先定义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私有语言”的事物;然后,他通过各种巧妙的设计证明了这种语言是不存在的。这种提法颇为常见。然而,对这种提法我们只要稍加思考,马上就会发现它经不起推敲。它很自然地会遭到下面这种质问:既然“私有语言”是不存在的,那维特根斯坦对它的定义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个质问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上述提法的问题所在,可以想象的是它依然会遭到如下反驳:“白骨精是不存在的,但我们照样可以定义它。”在本文看来这种反驳是不能成立的,就“白骨精”这个词而言,考虑到它在相关文本中所处的恰当的位置,我们可以说它在某种意义上是存在的,即有意义的;但随着我们思考的推进,我们将会看到所谓的“私有语言”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在上下文关联中的意义,实际上我们将会看到它没有任何意义。回到该质问,一方面,就这个话题自身而言,它把我们带到下面这样一个更根本的、也是康德式的提问面前,即,“私有语言”究竟是可能的吗?如果它是可能的,它是怎样可能的?如若不可能,为什么?另一方面,就对这个问题的考察的表述,即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的相关评论而言,这个质问还把我们带到下面这样一个问题面前:我们能理解维特根斯坦就这个话题所说的每一句话;然而,他究竟为什么说这些话,以及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来说,这一点却是非常晦暗不明的。

现在,为了更清楚地看待上述两个问题,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把注意力从对“私有语言”所持有的立场——不管是存在还是认为它不存在(这里的困难在于:我们似乎很难不采取一种立场)——转到这个话题本身上来(比方说,它是如何产生的?)这种语义上行的方法实际上是有效地推进当下这个研究的必由之路。这也是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方法的一个重要特征。“要是这块石头此刻纹丝不动,被牢牢地夹住的话,那首先移动它周围的那些石头。”(Wittgenstein,1980:44)做这件事的一种方式是考察儿童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怎样学习各种语词的(尤其是表达感觉的语词);当我们厘清了儿童开始学习语词时的那种“原始的混乱”(Wittgenstein,1980:74),我们有望对所谓的维特根斯坦的“私有语言”论题获得一个更清晰的“综观”。做这件事的另一个方式是细致地考察一下我们(作为成年人)在表达内在这件事情上是怎样竭尽全力并最终做到这一点的。这两种考察一同构成研究“私有语言”这个话题的两个不可或缺的方面。

对于这种历史(经验、事实)的考察,可能会遭到如下反驳:这不是哲学研究所关注的;哲学研究,如维特根斯坦所言,关注的是概念。不可否认,概念(语法)和事实的划分是维特根斯坦的重要贡献;然而,我们也不能把这个贡献教条化。在维特根斯坦看来,研究原始的“语言游戏”有助于驱散迷雾,这是因为原始的“语言游戏”是包含语言和活动的原始统一体,就其自身而言是独立完整的,无法也不必做出更进一步的区分(除非我们在此要提出一种理论),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无穷后退的恰当的终结之处。

1 孩子如何学会感觉语词:以“疼痛”为例

在开始描述孩子们怎样学习“疼痛”这个词之前,有两种理论态度我们必须要预先对之加以说明。第一种是寂静主义的立场。这种立场的支持者可能会这样解释:儿童怎样学习语词,这一点根本不成问题,这里没什么特别值得研究之处;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他们就慢慢学会了那些在后来的交流中必要的语词。诚然,孩子们无论如何都会学会表达感觉的语词。然而,寂静主义作为一种理论形态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是一种推脱的借口,而只能是在对被考察的问题获得理解和看透之后的超然和平静,即,寂静主义保持对理论的超然而不是对研究的超然。不可否认,后期维特根斯坦有着强烈的寂静主义倾向,但是维特根斯坦的寂静主义保持着对具体研究的执着兴趣和开放态度,这一点是必须被看到的。维特根斯坦的寂静主义投身于具体的研究,拒绝任何突如其来的理论形态。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它把理论稀释到具体的情景之中,在那种情景之中,读者将会清晰地看到相互矛盾的理论由此产生的路径,从而看清它的真相,不再受到表面语法的牵制,获得一种对理论的免疫和超脱。

第二种是科学主义的立场。这种立场的解释者认为:“孩子是如何学会各种语词的”这个问题完全是一个自然科学问题,跟认知科学尤其是脑神经科学的某个分支关系密切。的确,认知科学中经常把孩童学习语词的情况当成它的经典案例。对此,我们要说的是:那种科学关系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毋宁说,我们感兴趣的是阻止我们看透这一现象的种种语言上的障碍。我们的考察将始终停留在使用日常语言对这一现象加以的描述的范围之内,我们不引入新的标准和术语。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我们这里的考察是前科学的(“可以把一切新发现和发明之前的可能性称作‘哲学’”)(Wittgenstein, 2009:55)。

回到对儿童开始学习“疼”这个词的描述。维特根斯坦自己首先给出了一种对孩子学会“疼”这个词的描述:“这是一种可能性:语词和感觉的原始、自然表达联系在一起,取代了后者。孩子受了伤哭起来;这时大人对他说话,教给他呼叫,后来又教给他句子。他们是在教给孩子新的疼痛举止。”(Wittgenstein, 2009:95)在描述了上述情形之后,维特根斯坦给出了他“想象中的对话者”(Jolly, 2010:17-18)的一个带有反驳口吻的提问:“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疼’这个词意味着哭喊喽?” 而后,维特根斯坦正色道:“正相反,疼痛的语言表达代替了哭喊而不是描述哭喊。”(Wittgenstein, 2009:95)这个例子让我们看清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一回事。这里一切都摆在眼前,没有任何东西被隐藏着。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需要说明:(1)语词作为人类原始表达(哭、喊等)的自然延伸在恰当的时机被传授给孩子。总是要在一定的环境中,这种教与学的活动才显得合适、自然;而下面这种情形是荒谬的:孩子指着自己受伤的手臂问大人:“这种感觉叫什么名字?”大人告诉他:“这种感觉叫‘疼’”。孩子在这里还不会就“感觉”和“名字”发问,他还不会有意义地使用这两个词。实际上,只有在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之后,他才会就这两个词发出一些有意义的提问。(2)在有过几次这样的教与学的经历之后,绝大多数孩子就能学会“疼”这个词的用法。不过,这里要注意的:要是一个孩子在长久的训练之后依然不能学会这个词,我们也不必为此担心,认为在这里必定存在某种心智的幽灵。事情并非如此,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就会简单地说他是愚蠢的(那时我们也许会去医院帮他检查一下他的大脑或者声带——这取决于我们怎样看待他),而这也是“愚蠢”这个词的恰当的用法。(3)学会这个词的标准在于:他受伤时不再只是大声啼哭,而是冷静地对大人说“我疼”来寻求帮助。

通过这个例子我们看到:语词变成了我们身体的原始行为的一种扩展,那种扩展是如此的丰富多样并且最终取代了原始行为,成为我们表现内在(Inner)的主要(甚至是全部)手段。这时候问题便出现了,我们觉得在一个人说“疼”的背后必定有某种东西与之对应(就像“桌子”一词与房间里的一张桌子相对应一样)。这幅图画根深蒂固,而当我们找不到那样一个与之对应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就觉得必定有个幽灵在那里,我们的各种哲学幻觉也就从此开始了。“私人语言”正是基于这样一幅错误的图画而产生的哲学幻觉,它把我们的内在按照物理对象的模式来进行类比,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类比的不恰当。这种类比模式的错误不是某种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的小问题,而是某种会反复出现的幻觉,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这是人类理智的天生缺陷(令人回想起康德对形而上学的批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种名称-对象的模式深深地扎根在我们的语言中,我们的语言也不断地向我们重现这幅图画。在这幅图画的巨大的诱惑之下,我们能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唤起我们对学习语言时的那种原始方式的记忆。在那里,语言和行为的联系是如此的融洽自然,以至于在那种联系中,困扰我们的哲学幻觉没有容身之所。这种原始的“语言游戏”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发挥着它有力的治疗作用。

2 我们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在

如果说从上一节对孩子怎样学习表达感觉语词的描述中,解决了事情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是怎样的这一重要问题的话。那么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澄清,这就是我们(作为成年人)如何表达“私有感觉”。这两个问题在发生学上一同构成“私有语言”论题的两个方面。这个问题不解决,所谓的“私有语言”论题仍然有机会死灰复燃。

我们有这样一种朴素的观念:准确地表达内心感受十分困难。不可否认,这种困难确实存在(这一点在文学著作中有更多更细致的表达),但是这种困难真的就达到让我们得出“感觉是私人的,除了我别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哲学结论的程度吗?答案是否定的。不过,为了要在更高层次上理解那种结论,从而看透那种结论的来龙去脉,我们还需要从近处观察我们的语言,在表达内心感受这件事上,是怎样运作的。我们不断地用语言来表达我们的经验、情绪和感觉,这个事实让我们看不清这究竟是怎样成为可能的。我们怎么一来就(成功地)把内在诉诸语言了呢?我们怎么就把那种最私人的东西转变成了一种可以被普遍理解的形式的呢?举“在头脑中计算(心算)”这个例子来说,严格说来,这个短语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计算”一词指的就是用笔在纸上进行的那种公开的活动。而事实是:当我们对另一个人说:“我刚才在头脑中计算了,结果是……”,这时他完全能理解我们在这里要表达的东西。再举另一个例子,假设某人说:“我觉得我好像被人监视了”,这时我们并不把他当成一个疯子看待,我们会说:“是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同样,严格来说,某人这里说的话也是无意义的,因为监视也是一种公开的可观察的行为。但是,事实上,我们就是这样来使用我们的语言的,尽管严格来说那些话是没有意义的,它们却表达出了某些东西,而且往往是一些对我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我们所拥有的那种东西是私人的,而是在于那种私有的东西是可以表达的;剩下的问题是:那种私有之物是怎么一来就获得了一种公开有效的表达,在这里,我们一贯所强调的语言运行的规则似乎变成了某种不必要的东西,这是我们语言机制运作的神秘所在。

其实,如果我们不再纠缠于上面这个哲学结论,而是放眼于人类内在的表达这个更广的领域和更具体的语言实践问题,我们会发现诗人们在这件事情上所做的工作对我们理解这个话题有很大的帮助。诗人是语言的创造者,在长久的推敲和思索之后,灵光一闪的诗句似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一方面,我们甚至觉得除了这几个特定的语词,别的语词根本无法表达出这句诗要表达的;另一方面,这几个特定的语词似乎形成了一幅特定的图画,这个语句的组合就会立刻激起我们心中的那种情感。类似的例子还很多,鉴于我们要讨论的话题的限制,本文在此不能就诗歌本身谈论更多。总之,这里要强调的是:对于表达我们的“私人感觉”这项工作,与其突兀地给出“感觉是私人的,除了我别人不可能知道”这样一种哲学断言,不如说它是一件需要创造性头脑的语言实践(那种创造性确实是真正的创造性,并且也是十分困难的创造性,它需要艰巨的常规训练)。

保罗·约翰斯坦将他的《维特根斯坦:重新思考内在》一书的第四章命名为“语言的音乐性”(The Musicality of Language)(Johnston,1993:100),他引用了维特根斯坦的下面这番话作为这一章的开篇:我们称之为“理解一个句子”的那种东西在许多事例中与理解一个音乐主题极其相似,这种相似程度比我们可能倾向于认为的程度要大得多。不过,我的意思不是指对一个音乐主题的理解更多地与那个似乎在对一个句子的理解中形成的图像相对应,而毋宁说,这个图像是错误的,对一个句子的理解与我们理解一段旋律时实际发生的情况十分相似,其相似程度比骤然看一下这种外貌时可能获得的理解大得多(Wittgenstein, 1969:167)。这里的要点是将语言与音乐作一个类比。在这种类比中,早期维特根斯坦哲学中的那种语词与对象之间的单调的线性规则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丰富的表现对象的手段(如果我们坚持那是一个对象的话)。在这种音乐性的表现手段之下,重要的不再是那种规则的严格性和强制性,而是在于倾听者对言说者的积极主动的反应,以及言说者在接收到倾听者的反应之后做出的再次回应。这是一个反复却不是重复的过程。这个过程从时间上来看,不再是一个企图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的决绝的理论图景(如《逻辑哲学论》所尝试的那样),而是一个需要不断修饰与提炼的流动的过程;从内容上来说,它也不再是一个区分可说与不可说界限的单调乏味的理论成果,而是一个我们能不断从中获取知识的资源宝库,那些知识关涉到人类交往中的最细微的情感。

在这里也许会有人如此反驳:但这样一来岂不就是意味着,我们在表现我们的内在或者识别别人的内在这件事情上毫无规则可言了吗?那种任意性岂不是比我们可以拥有的机械单调的规则更加糟糕吗?答案是否定的。在那种丰富的表现手段中,依然有规则可以遵循,只是在那里规则并不外在于规则的表现手段,规则也不是被抽象地(用直指定义的方式)教给对方,这里重要的是训练。维特根斯坦谈到对人们的情感的识别力:对感情表达是否真确有没有“行家”判断?——即使在这里也有些人具有“较佳的”判断力,有些人的判断则“较差”。正确的预测一般出自那些对人的认识较佳的人所做的判断。我们能学习怎样认识人吗?是的;有些人能。但不是通过课程,而是通过“经验”。——另一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可以做他的老师吗?当然。他时不时给他正确的提示——在这里,“学”和“教”看起来就是这样。——这里习得的不是一种技术;是在学习正确地判断。这里也有规则,但这些规则不构成系统,唯富有经验的人能够正确地运用它们,不像计算规则(Wittgenstein, 2009:239)。同样,对于理解音乐而言,这里重要的是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去回应音乐。不过,那种回应的根据或者原则不是某种现成的可以直接传授的系统规则。我们教音乐也并不是在教人理解音乐的规则,毋宁说我们教人们以特定的方式去回应它,那种回应尽管是自发的(因此就会因人而异),但却仍然是可以共享的。总而言之,它是可以教授的。在这个意义上,当我们试图要表达出我们那些隐藏于心的“私人感觉”时,这个过程十分类似于音乐(或者诗歌)的创作的过程;而我们理解别人的内在(Inner)也就类似于我们听懂一首乐曲(读懂一首诗歌)时的情形。在此,理解的标准在于我们能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去回应他/她,而不在于他/她的表述之后隐藏的某个需要我们去解码的神秘之物。总之,这个表达和理解的过程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类语言实践的过程,这里没有哲学幻觉的容身之所。

最后,让我们回到维特根斯坦的一个提问来结束本节的讨论。维特根斯坦问到:“怎么一来我竟能够要借助语言插入疼痛的表现和疼痛之间呢?”(Wittgenstein, 2009:95)在经历了上述考察之后,我们已经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一方面,下面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一种尝试,即,语言是我们的第二天性,正是因为这种天性的存在,我们才不必担心儿童学习语词以及成人表达感觉时有某种不可克服的困难,即哲学上的困难。——我们为之困惑的哲学问题完全不必产生。另一方面,就维特根斯坦的这个提问而言,我们真的一定要回答它吗?这种质问本身难道不就已经(很好地)显示出我们的哲学冲动了吗?任何进一步的解答难道不是多余的吗?这里难以做到是安于这个提问而不给出更多的解释,维特根斯坦谈到好的哲学完全可以由笑话(不流于油滑)和问句(不必回答)来写(Malcolm, 2001:27-28)。这是维特根斯坦哲学写作的一个重要的却往往被人们忽视的方面。

3 结语

上面两节我们分别考察了儿童在最开始时学习表达感觉语词的情形,以及我们是怎样表达我们内在最隐秘的情感的。这为我们清楚的看待“私有语言”这个话题打下了基础,因为我们已经清除了它产生的土壤。我们清楚地看到,在人类语言使用的实务中,根本不存在那样的问题,即,维特根斯坦在第243节提出的那种假设:“这种语言指涉只有讲话人才能够知道的东西;指涉他的直接的、私有的感觉。因此另一个人无法理解这种语言。”我们所拥有的问题都是一些非常具体和意义充实的问题,比方说,在什么时机把一个词教给孩子更合适,如何在含义有细微差别的语词之间做出选择,等等。从语法的角度来看,把“私有”和“语言”组合在一起实际上误解了我们的语言在交流中的公共性这一属于语言自身的本质属性。这个语词组合的荒谬性更类似于“圆的正方形”的那种无意义,而不更类似于“当今的法国国王”以及“离地球最远的天体”这类语词组合的无意义。从哲学问题的角度来看,“私有语言”问题的产生恰恰是在我们正常的语言休假的时候,它就像一个空转的轮子,它的趣味和病态乃是一回事。在此,反驳者可能退守到下面这样的辩护,即,“私有语言”固然是不存在的,是完全无意义的假设;但是私人感觉毕竟是确确实实存在,是任何人也不可否认的。面对这种貌似合理的反驳,我们必须一再强调的依然是语词(“私人”和“感觉”)在日常生活中的被使用,而不是这个词指称的对象所标示的某种内在神秘之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维特根斯坦说:“感觉是私有的”这个命题可以和“单人纸牌是一个人玩的”这个命题相比较(Wittgenstein, 2009:96)。

到目前为止,我们回答了在引言中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还剩下第二个问题,即,我们能理解维特根斯坦就这个话题所说的每一句话;然而,他究竟为什么说这些话以及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来说,这一点却是非常晦暗不明的。当然,这两个问题是内在地联系在一起的,对第一个问题的澄清有助于第二个问题的澄清,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已经部分地导致了对第二个问题的澄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实际上,我们将会看到,没有理由把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的对“私有语言”这个话题的探讨当成是某种“科学论题”来看待——这种科学论题要求明确的主旨、方法、论证以及结论。众多研究者倾向于用一条线性的思路来解读维特根斯坦,这实际上是把维特根斯坦哲学写作的深度大大地打了折扣。维特根斯坦对“私有语言”的讨论显然不是首先提出一种科学假设,然后再对之进行论证,证明它是不可能的。“私有语言”问题之所以重要,这是因为它来自于维特根斯坦本人的深刻的哲学关切。别的哲学家固然也会有类似的哲学关切,但“私有语言”这个论题是属于维特根斯坦的,正如贝多芬的音乐是属于贝多芬的。这牵涉到的是一个美学和鉴赏力的问题,需要另外的更大篇幅来专门处理。不过,对这个问题的要点,我们依然可以给出基本的提示,即,不仅仅把维特根斯坦的写作当成是一种哲学成果,更当成一种文学成果;相对于它是正确的作品而言,它更是某种精致和考究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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