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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吉祥文化图案隐喻研究*
——以“胜”为例

2018-01-29李倍雷

文化艺术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西王母吉祥隐喻

李倍雷 赫 云

(东南大学 艺术学院,南京 211189)

引 言

中国吉祥文化图案中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隐喻,隐喻的手段有象征、谐音、标号等。传统习惯上把“隐喻”称为“寓意”。张道一先生说:“从艺术手法上看,总的来说都是隐喻的,我们称做‘寓意’。也就是说,吉祥文化的内容都不是直接表其意,而是寄寓于其他形象之中。”[1]正如刘勰《文心雕龙·颂赞》云:“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比类寓意,又覃及细物矣。”[2]的确,中国吉祥文化中几乎多是寓意性质的图案,以寄托美好愿望。寓意就是借以说吉祥与美好的祝愿,这便是中国吉祥文化的隐喻。“隐喻”不仅仅指以图案寄托一种美好或吉祥,也有其他征兆性的含义。我们这里用隐喻理论探讨中国吉祥文化图案的含义,是借“隐喻”这个概念,对传统图案学做一个当代转型语境下的诠释,将中国传统图案学的价值和意义挖掘出来,在当下发挥它的价值与意义。如“胜”这一传统图案至今依然作为吉祥纹样而被广泛地运用。“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这是《山海经》对“胜”与“西王母”关系的首次描述。可知与中国吉祥文化相关的“胜”这个图案纹样,最早的原型与西王母的“蓬发戴胜”直接相关。为此,我们以装饰纹样图案“胜”为特定的研究对象,探讨中国图案的隐喻问题。

一、从“蓬发戴胜”的母题原型说起

说“胜”必然涉及西王母“蓬发戴胜”。现有发现最早的西王母文献资料,是出现于战国时期的《山海经》。《山海经·西山经》云:“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3]59-60《山海经·海内北经》亦云:“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3]358《山海经·大荒西经》再云:“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3]466《山海经》三处说到西王母“戴胜”。关于西王母头上戴的“胜”为何物,历来阐释很多。最早如郭璞(276—324)《山海经》所注:“胜,玉胜也。”指的是传统妇女所佩戴的装饰物,戴在头上隐喻为“优胜”。延续“玉胜”说,在历代文献中有不少记载。如《博物志》云:“王母乘紫云车而至于殿西,南面东向,头上戴玉胜,青气郁郁如云。有三青鸟,如乌大,使侍母旁。”[4]此为“玉胜”之说。再如《南齐书·皇后传·高昭刘皇后》:“后母桓氏梦吞玉胜生后。”[5]南朝梁刘孝威《赋得香出衣》有:“香樱麝带缝金缕,琼花玉胜缀珠徽。”[6]这种“玉胜”说法为广义的女性物饰。还有“胜”的其他说法。如“织胜”“华(花)胜”“人胜”“方胜”“金胜”等,都是“胜”的不同说法与形式,它们在古代通指“装饰物”,但含义会有一定的区别。《汉书·司马相如传下》:“暠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7]1972颜师古注:“胜,妇人首饰也;汉代谓之华胜。”如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翦彩为人,或楼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8]这里提到“人胜”与“华胜”。这里我们也看到了“胜”的一种悄然变化,也可以推断作为吉祥图案的“胜”应该是以西王母神话里“胜”为母题原型。

弄清“胜”的原型含义,才能准确阐释由“胜”这个母题图案演变出多种内涵,由此探讨与分析图案“胜”的隐喻。

有关西王母“戴胜”的考证与研究,现代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和观点。主要有“织胜”(“纺轮”)和“头饰”(“装饰物”)说。梁白泉先生考证认为:“唐代翟昙悉达《开元占经》引《晋中兴书·征禅说》,在记‘金胜’时讲到‘织胜’:‘金胜者,仁宝也。不琢自成,光若水月,四夷宾服则出。穆帝永和元年(345),阳俗民得金胜一枚,长五寸,状如胜。后桓平蜀路,次四方来服之应也。’说‘金胜’的形状如‘织胜’,可知‘胜’本与织机有关。”并认为:“汉及汉代以来,对‘胜’主要有两种阐释:一说是发饰。一说是织机上的构件。”最后,他认为:“以上两说,可以认为第二论是原形,第一论是它的演变。”[9]也就是说,梁白泉先生认为西王母所戴之“胜”的原形是“织胜”,即“纺轮”是“胜”的原初本意。还有研究者运用了近似的材料论证认为也是“纺轮”:“织胜是发胜的圆形实物,发胜是对织胜形态的模仿,瑞胜是西王母发胜神性功能的延生与转化。《宋书·符瑞志》云:‘晋穆帝永和元年二月,春俗民得金胜一枚,长五寸,状如胜。明年,桓温平蜀。’这里讲‘金胜’的形状如‘织胜’,已明白地告诉了我们‘胜’的形状最初应该源于织机构件——织胜。西王母头上‘花胜’的原型就是织机上的经线轴及两端用以控制横木运转的‘縢花’。古人取织机上的一个重要构件来象征整个纺织工作,而西王母头戴形状像织胜的发饰,则表示西王母与养蚕纺织的密切关系。”[10]另有学者也持相同观点,认为:“西王母所带的胜与纺织的‘縢’有密切的关系, 縢是织机上用来卷经线而将其抽出的轴, 是华胜的原型。”[11]显然,“纺轮”即“织胜”说,从西王母的神格为掌纺织的角度证明“胜”的原型为“织胜(纺轮)”,或从“胜”为“织胜”的原型反证西王母为掌纺织之神。还有“戴胜”说,把“戴胜”作为鸟图腾,认为鸟是西王母部落的图腾。这大概是源于《山海经》“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的文献信息得出的结论。另外还有认为“胜”即“优胜”。《太平御览》卷七一九《服用部二十一》引《释名》曰:“花胜,草花也。言人形容正等,着之则胜。”[12]3186

因为西王母炼长生不老之药,所以汉画像石中她身旁的“捣药兔”,就是捣制长生不老之药的兔子,因此古代的人把西王母作为司掌长生之神崇拜。汉代画像石(砖)有很多关于西王母配置状况的图像。图像表明了西王母头上戴胜,配有捣药兔、九尾狐、三足鸟、蟾蜍等。当然,汉画像石的西王母图像,难以辨认像《山海经》描述的“豹尾虎齿而善啸”的形象,但“蓬发戴胜”是很清楚的。画像石西王母图像的“豹尾虎齿”难以辨认,有的看上去甚至是一个有点“美”的妇人形象。西王母的形象随着古代人们的信仰发生变化而产生变迁。这变迁可以从文献记载西王母形象寻找到线索。西王母在《穆天子传》中自述为天帝之女:“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13]同样地,《汉武帝内传》说西王母为“妙姿绝世”的女神。曰:“王母唯扶侍女上殿,年可十六七,服青绫之袿容眸流盼,神爽清发,妙姿绝世也。”[14]141同时又描述了西王母有长生不老之神力。曰:“王母上殿,东向坐,着黄锦袷猓文彩明鲜,金光奕奕。交带灵飞大绶,腰带分景剑,头上大华结,戴泰真晨婴之冠,履玄琼凤文之舄,映玄云栋,神光炜晔。视之,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晻霭,灵颜绝世,真灵人者也。下车登床,武帝拜跪,问寒温毕,立如也。又命侍女更索桃,须臾,以玉鎜盛桃七枚,大如鸭子,形圆色青,以呈王母。王母以四枚与帝,王母自食三枚。桃之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录核。王母问:‘何谓?’帝曰:‘欲种之耳。’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如何!’帝乃止。”[14]142从《穆天子传》《汉武帝内传》的描述中,我们看到周穆王驾八骏西巡天下,往西至昆仑山,越漳水行程九万里,见西王母;汉武帝见妙姿绝世的西王母,受西王母赐千年蟠桃。这些带神话性质的传说,表明了西王母不但容貌绝世,而且还是主宰长生不老之命的西方昆仑女神。再如《淮南子》云:“潦水不泄,漾极望,旬月不雨,则涸而枯泽,受瀷而无源。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凿井。”[15]同样也证实了西王母拥有长生不老之药,说明西王母掌握生命之神格属性。实际上,《庄子·大宗师》已有云:“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16]其中“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就已经隐含了西王母“长生不老”的观念。看来掌握长生不老之药的西王母,形象也比《山海经》的描述更加美丽了。也就是说,西王母形象的变化中,使西王母的“神人—格”力量也有多种变化。

由于穆天子、汉武帝遇见西王母的这种描述,在汉代时,西王母成为非常流行的女神,民间更是崇拜之。《汉书·哀帝纪》载:“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17]《汉书·五行志》载:“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惊走,持稾或棷一枚,传相付与,曰行诏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折关,或逾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其夏,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祭)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 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止。”[7]1195郦道元(约470—527)《水经注》卷十五载伊水:“有七谷水注之,水西出女儿山之南七溪山,上有西王母祠。”[18]干宝(?―336)《搜神记》记载:“哀帝建平四年夏,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传书曰:‘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至秋乃止。”[19]这些文献记载说明汉代民间对西王母作为神的信仰崇拜极盛。那么,关于西王母头上的“胜”,必然也成为汉及汉后历代祥瑞之物,隐喻了不同的吉祥文化内容。总体而言,“胜”作为一种中国的吉祥符号,它与西王母有必然联系,贾充(217—282)《李夫人典戒》云:“像瑞图金胜之形,又取像西王母戴胜也。”a转引自宗懔:《荆楚岁时记》,《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03页。汉以后,西王母之“胜”依然流行。由此,我们也清楚了吉祥图案“胜”的母题这一原型,是西王母所戴之“胜”。

二、“胜”母题隐喻的变迁

“胜”隐喻的内涵随着对西王母的信仰演变而变迁。“齐鲁的蓬莱神话却是以求访仙境为核心的,楚地的昆仑神话也讲人神交往,这或许可看作是战国时期民间文化多样性的反映。”[20]战国时期《山海经》中的“西王母”是完全的神,没有太多的迹象表明掌长生不老,而说她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然而到了汉代,西王母神话有了变化。“秦始皇时没有上帝的神话,不重祖神也不重天神,最重视的是长生不死的神话。秦汉时期,由于皇帝屡屡对升仙产生浓厚兴趣,人神异界的观念受到了强烈冲击,人世间被认为可以和神界直接交往或通过巫觋交往。尤其是神仙界,被认为处在与人间相同的物理空间,人通过向远方求访到达神仙境界——真实地踏入仙境,得到神仙的帮助从而长生不死。”[20]由此,我们看到文献和有关汉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与“长生不死”的观念紧密关联在一起。前面已说过,汉代画像石的西王母仙境图像,除了西王母外还配有九尾狐、三足鸟(三青鸟)、捣药兔、蟾蜍等,有的还配有女娲和伏羲等神的图像,构成了完整的神话仙境系统,这与《博物志》《汉武帝内传》等文本描述的汉武帝见西王母,好仙道、求长生的观念是一致的。说明西王母在汉代已经演变成为有掌长生不老功能之神。由此,与西方昆仑女神西王母有密切关系的“胜”,逐渐演变为具有长生不老的道仙含义,作为“胜”的母题最初原型含义的隐喻也开始向长生不老的观念上转移。“胜”的寓意渐渐剥离了“纺轮”的含义,转向了新的隐喻。正如梁白泉先生认为,“胜”的初始含义是“纺轮”,其他含义是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西王母头上戴的“胜”的形状,从汉代画像石的图像分析看,像有些学者说的古代的“纺轮”,即“织胜”。“纺轮”的两端较高,中间较低。而“纺轮”的这种形状,又有点与“方胜”图案形象相近。这是纹样图形方面的相似性。但是作为“胜”的母题原型,它与后来的“方胜”的隐喻产生了联系,隐含了新的吉祥内容。这种新的吉祥内容,也是随着西王母司职或功能的演变或增加、或叠加上的吉祥内容。

昆仑山作为中国神话中心,西王母是这个“中心”的神话之一。西王母的神话系统是我国历史上流行时间较长、范围较广的中国民间宗教崇拜的“神人—格”的道教神话系统。也就是说早期的西王母形象还是半人半兽,如《山海经》描述“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人面虎身,有文有尾”,发展到后来把西王母描述为“容貌绝世”的人形女神。如《汉武帝内传》的描述。早期西王母的神格如《山海经》所说“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厉”“五残”皆与疾病、灾害有关,也就是说西王母是主宰死亡之神。难怪其形貌“豹尾虎齿”如此凶神。对西王母神的这种信仰在战国时期基本形成,到了汉代对西王母的信仰达到鼎盛,但信仰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西王母为神人—格的崇拜对象,掌管长生不老之事。东汉时期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形象及其配置图像非常多,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同时东汉后期人们还给西王母女神配了一个东王公,在汉代时期强调阴阳与五行的观念系统中,完成了神话的配置系统。这就是我们看到东汉后期一些画像石中不但出现西王母,同时也出现东王公配置的图像系统。从战国到汉代,西王母本身不断被仙话化,如《穆天子传》和《汉武帝内传》中的例子。张华《博物志》有同样的描述:“汉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泽以求神仙之道。时西王母遣使乘白鹿告帝当来,乃供帐九华殿以待之。七月七日夜漏七刻,王母乘紫云车而至于殿西,南面东向,头上戴七种,青气郁郁如云。有三青鸟,如乌大,使侍母旁。时设九微灯。帝东面西向,王母索七桃,大如弹丸,以五枚与帝,母食二枚。帝食桃辄以核着膝前,母曰:‘取此核将何为?’帝曰:‘此桃甘美,欲种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唯帝与母对坐,其从者皆不得进。时东方朔窃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母,母顾之,谓帝曰:‘此窥牖小儿,尝三来盗吾此桃。’帝乃大怪之。由此,世人谓方朔神仙也。”又云:“老子云:‘万民皆付西王母,唯王、圣人、仙人、道人之命上属九天君耳。’”[4]220-221但同时如上所说,西王母演变为主宰长生不老之神,画像石描绘西王母端坐在龙虎椅或生命树上,在她身边总是有九尾狐、三足鸟、捣药兔、蟾蜍等与生命有关的动物。神话学家丁山认为:“嫦娥服了灵药,即成月精,也无异说西王母本身就是月精了。”[21]西王母逐渐仙话化后又变为“王母娘娘”。

仙话化后的西王母成为王母娘娘后,还成了司掌生育赐福等的女神。《易林》描述了西王母的几个特征:“西逢王母,慈我九子,相对欢喜,王孙万户,家蒙福祉。”[22]11“弱水之西,有西王母,生不知死,与天相保。”[22]38“二人辇车,乘入虎家,王母贪饕,盗我棃牛。”[22]176“患解忧除,王母相于,与喜俱来,使我安居。”[22]432这个特征不妨可以看作是西王母的“神—人格”特征,即“赐福”“长生”“饕餮”“护佑”四种神—人格特征。这里还不完全是神格,也不全是人格,混杂了神、人格的特征。这就是民间求子拜王母娘娘的原因。西王母从神化到人化的迁移是神话变迁的基本内涵路径。从《山海经》到《穆天子传》《汉武帝内传》《淮南子》,可以发现一条从“神格”到“人格”变迁的路径。“汉武帝以后,神像观念发生了变化,即神的形状有可能与世人完全相同,这个观念可称之为‘人神同形’。这个变化首先并着重表现于西王母图像。”[20]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三十二引北周所修《周地图记》记载安定郡西王母祠:“王母乘五色云降于汉武,其后帝巡郡国,望彩云以祠之。而云浮五色,屡见于此,汉书之上□□□也,因立祠焉。每水旱,百姓祷祈,时有验焉。”[23]北魏《洛阳伽蓝记》载:“又有仙人桃,其色赤,表里照彻,得霜即熟。亦出昆仑山,一曰王母桃也。”a王母桃到唐代仍有记载,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十载:“王母桃,在洛阳华林园内,十月始熟,形如括篓,俗语曰:‘王母甘桃,食之解劳。’亦名西王母桃。”[24]从西王母作为崇拜的神格之演变掌管不同功能的人格神,西王母神格功能的演变,使她所戴的“胜”的隐喻性功能也随之发生变迁,与西王母有关的“胜”承载了不同隐喻性的内容。

三、“胜”为图案的隐喻

有研究者梳理了古籍文献对“胜”的不同阐释:“ (1)齐故中坚将军赵州长史李妻崔氏墓志铭:夫人讳宣华,博陵安平人也。昔首光玉胜,感帝马于华阳;言写金城,启河民于渭水。(《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2)辉烂烂,彩屏翔玉胜,馥霏霏,仙木间宫梅。(《清史稿》卷九十八)(3)记得太君大庆这一年,咱们也到园子里见过的。如今越显得丰腴富泰,真可谓丹山之种玉胜绵祥,总是太君的福分所招。(《红楼梦补》第二十六回)(4)玉胜标祥兆,袆衣配至尊。(《攻媿集》卷十四)(5)栽诞烛神光之异,仪形表玉胜之奇,白雀呈祥,丹书授历。(《大唐创业起居》卷三)”[25]研究者的梳理显示了西王母头戴之“胜”由原初的“织胜”向寓意吉祥方面的演变并衍生隐喻为多种内容。

“胜”随着西王母神格—人格功能的演变,而指向了不同功能,并隐喻多样的内容。织胜、玉胜、人胜、华胜、方胜、金胜、春胜等,都是“胜”的不同形态或与质材有关,其隐喻的含义有一些区别。前面我们梳理和阐释的西王母神格—人格功能,在不同时期的文献中有不同的描述,或者说文献中描述了西王母不同时期的神格—人格变迁,增加了“胜”的内涵的多样性,“胜”几乎是集吉祥寓意之大成者。同时,在“胜”的装饰图案的运用中,隐喻的内容可能分别来自“胜”在不同时期所构成的带有指向性的相关含义。自西王母以及所戴之“胜”在战国时出现后,“胜”作为装饰图案纹样开始被广泛地运用,而且汉代画像石以及其他遗址中出土的“胜”的形态也变化多样。较早有“纺轮”的形状。墓室出土的西王母“胜”作为图案纹样名目繁多。如河南浚县汉墓室出土有“胜”的装饰图案纹样,江苏镇江东晋墓出土画像砖上有“胜”的装饰图案纹样。[9]山东嘉祥县嘉祥村东汉画像石的西王母图像,头戴的“胜”明显是“华胜”(“花胜”)的形状,其状如盛开的六瓣花形,具有祥瑞含义。往后如清代时化妆用的“奁盒”,其造型为“方胜”的立体图案形状,它所隐喻的含义应该与“玉胜”有关联。“胜”,总体而言属于祥瑞图案,不同形态的“胜”,隐喻了不同的含义。

华胜(花胜)普遍是中国古代妇女所佩戴的一种花形饰件。唐人颜师曾古注云:“胜,妇人之首饰也,汉代谓之华胜。”也如前所引《释名·释首饰》云:“华胜,华,象草木之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蔽发前为饰也。”[12]a转引自宗懔:《荆楚岁时记》,《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03页。因此通常佩戴在发髻上或缀于前额。因此,“华胜”成为首饰佩戴于女性头上(亦有男性佩戴“胜”之首饰)。一取“华,象草木之华也”之意,华,古通花。如《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二取“胜,言人形容正”之意。即“花”与“胜”之结合所构造的配饰。当然,这里的“华胜”可能还隐喻了女人与花有某种关联,即隐喻戴“华胜”者形貌颜容如花一般。“人胜”是“胜”的一种不同形态,它的原型自然也是源自西王母“蓬发戴胜”之“胜”。“人胜”在古代的普遍使用大致在荆楚地域范围为盛,并在习俗中佩戴。李商隐《人日即事》诗云:“文王喻复今朝是,子晋吹笙此日同。舜格有苗旬太远,周称流火月难穷。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独想道衡诗思苦,离家恨得二年中。”[26]其中“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说明了“人胜”起于晋代荆楚的风俗。前面我们提到了《荆楚岁时记》记载:“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翦彩为人,或楼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也说明了古代荆楚地区流行“人胜”的装饰佩戴。李商隐的《人日即事》所说的“人日”是正月初七。传说女蜗初创世之后的第七日造出了人,故为“人日”。晋代的董勋《答问礼俗说》记载:“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27]宋高承《纪原·天生地植·人日》亦记载东方朔《占书》云:“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猪,四日占羊,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皆晴明温和,为蕃息安泰之候,阴寒惨烈,为疾病衰耗。”“人日”亦称“人胜日”,在正月初七日古代人有戴“人胜”之习俗。显然,“人胜”与“华胜”的隐喻有细微的差别。清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人日》:“初七日谓之人日。是日天气清明者则人生繁衍。”[28]当然,“人胜”也与祭祀崇拜有关,即与祈求子孙有关。说的正是中国古代荆楚地区之风俗。古代荆楚的妇女们在“人日”节(农历正月初七)时,剪彩或镂刻金箔为人形即“人胜”,贴屏风或戴在头鬓上,以求吉利与生育。“人日”戴胜习俗在唐代依然流行,唐人温庭筠《菩萨蛮》词云:“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29]唐代诗人杜甫有《人日两篇》。其一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冰雪莺难至,春寒花较迟。云随白水落,风振紫山悲。蓬鬓稀疏久,无劳比素丝。”其二云:“此日此时人共得,一谈一笑俗相看。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佩剑冲星聊暂拔,匣琴流水自须弹。早春重引江湖兴,直道无忧行路难。”[30]唐人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诗亦云:“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看,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遇,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31]“人胜”与“人日”的习俗紧密结合在一起,隐喻的含义显然与“华胜”有所不同。

“方胜”作为一种吉祥文化图案,明清以来比较盛行,至今运用也比较广泛,它的母题原型同样是西王母头上所戴的“胜”。汉代画像石中,有不少的“方胜”图案。我们也会发现这些“方胜”图案的基本路径大致有两个:其一是被阐释为西王母所戴的“织胜”,有些类似“纺轮”的造物的确与“方胜”有关;其二,可能受到了彩陶方格纹饰的影响或启发,被借用到画像石中所形成的“方胜”装饰纹样。这两个路径都脱离不了西王母戴胜的这个母题原型。元代杂剧《西厢记》第三本第一折云:“先写下几句寒温序,后题着五言八句诗。……把花笺锦字,叠做同心方胜儿。”[32]这里的“同心方胜”即指“方胜结”,同时也指出了“方胜”图案的结构,在两个菱形图案相互重叠中产生有三个点,共为同心圆点。所以在方胜的图案中,我们可以看到方胜是由两个菱形的图案组合而成。即两个菱形相互交叠相连的角所构成对称的“同心方胜”几何图形纹样,隐喻了同心相连、优胜祥瑞、吉祥喜事连绵等意。在明清建筑物装饰纹样和其他器物中,有大量的方胜纹或方胜造型之物。如我们看到建筑门窗有方胜纹样,墙壁有方胜纹样;还有方胜坐凳、方胜盒、方胜盘、方胜结等。当然,方胜隐喻吉祥具有它自身的历史变迁性的主题寓意,并不完全与原型的母题寓意等同。西王母头上的“胜”与西王母身份有关,西王母主长生不老之药,那么西王母所戴的“胜”与长寿这个寓意相关联。但是在以后的历史阶段中,方胜所隐喻的含义范围不局限在长寿主题方面,而有更多隐喻阐释的含义。

关于“玉胜”,自从郭璞对《山海经》西王母的“蓬发戴胜”注为“玉胜”,后世很多“胜”的阐释持这种观点。因此,我们大致可认为 “玉胜”是对西王母“蓬发戴胜”之“胜”的一种泛称。当然,言“玉胜”必然与中国古代对“玉”的认识有关。中国古代对“玉”有特殊的理解,以玉比德成为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观念。《礼记·聘义》中记载子贡与孔子论玉的对话。“子贡闻于孔子曰:‘敢问君子贵玉而贱珉者何也?为玉之寡而珉之多与?’孔子曰:‘非为瑉之多故贱也、玉之寡故贵之也。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33]孔子强调的是“君子比德于玉”。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云:“玉乃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也;其声舒扬远闻,智也;不挠而折,勇也;锐廉而不技,洁也。其字象三玉连贯之形。”葛洪《抱朴子·仙药》云:“服玄真者,其命不极。玄真者,玉之别名也,服之令人身飞轻举,不但地仙而已。”[34]《礼记》记载的是孔子儒家对“玉”的认知与观念,《抱朴子》是仙道对“玉”的认知与观念,与西王母神—人格仙道思想比较吻合。但是“玉胜”隐喻的不仅仅是仙道观的思想与观念,汉以后佩戴“玉胜”的隐喻更包含了“玉德”的儒家思想与观念。“玉胜”实际上把“玉”的品质移入到“胜”中,赋予了“胜”的文化内涵。

结 语

作为昆仑文化西王母神话的元素之一,“蓬发戴胜”之“胜”成为了后世广为流行与运用的图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随着西王母神—人格功能的增加或演变,其隐喻内涵也不断地增加与变迁。从东汉时期西王母图像的画像石中,我们看到西王母图像谱系中有九尾狐、三足鸟、捣药兔、蟾蜍、女娲、伏羲等,其中的捣药兔捣制的正是长生不老之药。作为神—人格的西王母所戴之“胜”的原型,具有神话意义性质的同时,也具有了外延的含义,使“胜”具有了隐喻的文化属性。但隐喻的内容或含义在不同的时期,与它的性质形状的不同又有微妙的区别。“华胜”隐喻人与花的关系,样貌端正容颜如花;“人胜”与习俗的“人日”关联,祈求生子,保佑平安;“方胜”隐喻同心交好,吉祥连绵。或许,“胜”还与具体的造物内容结合,隐喻了更丰富的意义,譬如方胜盒形、方胜窗形、方胜凳形、方胜首饰等,隐喻的含义还可以做出更多微妙意义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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