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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本溯源与学术创新

2018-01-28范子烨

铜仁学院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世说殷商卜辞

范子烨



追本溯源与学术创新

范子烨

(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范子烨(1964-),1964年5月生于内蒙古莫力达瓦旗尼尔基镇,次年5月迁居黑龙江省嫩江县城郊人民公社团结大队第五生产小队。黑龙江大学中文系学士(1985)。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1988)。陕西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1994)。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集部文献与文学研究”项目首席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教授、中国古典文学专业博士生导师。内蒙古艺术学院音乐系兼职教授,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兼任中国《文选》学会理事、中国孟浩然研究会理事、中华文学史料学会理事、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理事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古文学与文化,兼涉中古史、中国古代音乐文化史和游牧民族音乐史等等。主要著作有《魏晋风度的传神写照——〈世说新语〉研究》(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中古文人生活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悠然望南山——文化视域中的陶渊明》(东方出版中心,2010),《中古文学的文化阐释》(台湾成文书局,2011),《春蚕与止酒——互文性视域下的陶渊明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和《竹林轩学术随笔》(凤凰出版社,2012),发表学术论文二百余篇。

进入本期“梵净古典学”栏目,可以发现这里是一个中年学者与青年学者交相辉映的学术天地。学术的激扬与灵感的跃动,发生在不同年龄段的学者身上。他们的学术书写是各具特色的。而以个人的学术理性,试图恢复古人的本真,邀接古人的心灵,成为古人的异代之音,则是这四位学者的共同追求。

陈桐生教授的《殷商甲骨卜辞的散文成就》一文,追溯我国散文的源起,为我们还原了先民散文的草创时代。他指出,殷商甲骨卜辞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散文文献,在我国散文史上有筚路蓝缕之功,构成了我国散文史最早的一环。文章认为,殷商甲骨卜辞散文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作为中国记叙散文之祖,甲骨卜辞已经具备了记叙散文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这些基本要素,甲骨卜辞记叙事件首尾的写法,对此后记事散文产生深远影响,这是从中国文学发展史宏观上着眼的;二是甲骨卜辞用字特别精炼,讲究措辞精确,验辞之中有少量描写文字不乏精彩之笔,这是从书写工具的角度考察的;三是甲骨卜辞开始运用一些简单的比喻修辞手法,这是从文章学的角度来进行观察的。在论述的过程中,作者援引了大量的殷商甲骨卜辞,并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充分表现了作者在先秦文献方面的深厚功底。作者的态度是冷静的,论断是科学的,“由于甲骨卜辞处于中国记事散文的发轫阶段,因此在讨论殷商甲骨卜辞散文成就时,我们要特别注意把握分寸,既不要低估殷商甲骨卜辞所取得的叙事实际成就,又不能无限地拔高。”基于此种认识,作者指出:“与中国后世规范成熟的记叙散文相比,殷商甲骨卜辞在叙事艺术上还处于非常原始的简陋状态。殷商巫卜祝史并没有散文写作的意识,他们只是在忠实地履行王命,如实地记下占卜情形。由于受到书写工具以及文体的限制,殷商甲骨卜辞这一文体在基本定型之后,其叙事结构基本上没有多少发展演变的空间,它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这种论断足以表明作者是多么富有学术经验!更足以彰显作者在自己专攻的学术领域游刃有余的大家风范。我从来佩服老陈,原因就在于此。

王小岩博士《知音的诗学——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知音”话语分析》一文,发现并阐释了古代文艺批评常用的一个术语——“知音”。他认为,“知音是中国古代调节作者与读者关系的重要术语。知音本来是指鉴赏音乐的能力,进而指能鉴赏音乐的人,在音乐鉴赏属公共话语范畴的时代,知音指能够洞察政治治乱之人。”就音乐鉴赏而言,这是第一个层面。其次,伯牙、子期的故事意味着“知音开始用于解读私人之志的人”,这是音乐鉴赏的第二个层面。由此“知音”开始用于文学批评,特指那些符合作者预期的理想的读者。以清晰的理论辨析和理论意识为基础,作者进一步指出,“与音乐‘知音’必须依靠现场不同,文学‘知音’可以远离作者的时代,延迟到‘千年之下’,作者借此摒弃读者的平庸之见,树立写作的信心。”读文至此,我确实怦然心动。很多文学史上的杰出作家,常常寄情于来世,在孤寂的一生中,常常对自己的作品的知音有一种身后的预期,如杜甫称李白“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即是此意。从扬雄到陶渊明,也无不如此:扬雄到六朝始被尊奉为汉代以来的新圣,而陶渊明到苏轼时代才其道大光。西方作家如卡夫卡、纪伯伦之类的人物,也都有一个被重新发现的过程。即使在音乐、绘画艺术的领域,这种情况也比比皆是。更为可贵的是,小岩在最后一部分特别捻出戏曲“知音”的问题,指出:“元代以后出现的戏曲‘知音’,需要重回表演现场,需要有对戏曲作品、戏曲表演作综合批评的能力。经由一些戏曲批评家的论述,戏曲‘知音’转向指代专业戏曲批评家,这与明清文学批评转向专业化契合。”小岩本来师从李玫教授,专攻戏曲之学,故其所言所论,皆有依据,由此其所阐释的“知音”意涵不断扩大,而全文一脉贯注,层层递进,文思缜密。对于《文心雕龙》关于知音的理论,小岩石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尤其是对刘勰提出的“六观”法,他给予了深入的阐发,由此摒弃了关于作家作品的不可知论,足以坚定我们追求艰深阅读的文学信心。小岩的文章写得好啊!

虽然讨论的话题不同,李光先博士的《刘勰夸饰观辨析》一文却与小岩之文具有关联性,这种关联之点就在于《文心雕龙》这部体大思精的理论著作。光先从大处着眼,从小处入手,对夸饰的本义详加辨析。他认为,“夸饰的本义是夸张和矫饰”。具体来说,“夸张指直接对事物进行夸大、缩小之辞,矫饰指借助具体事物进行矫饰,从而夸大、突出抽象事物的奇特之辞。夸张用在具体物和人,矫饰适于抽象事物。”在论证过程中,他旁征博引,或取人之长,或正人之谬,挥洒自如。在此基础上,他指出:“夸饰的原则有四:一是依据事实,二是符合义理,三是抓住要点,四是要有节制。”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光先是从《文心雕龙》的整体格局来审视夸饰问题的,这就是刘勰的宗经思想、征圣思想、奇正思想和中和思想,这些思想都反映在《夸饰》篇中。这篇文章显示了作者扎实的理论基础和清晰的逻辑思维,对于《雕龙》之学的研究在局部上确实有明显的推进。

谈到《文心雕龙》,自然离不开《文选》。如徐中原博士所言:“关于‘选学’,学界多从版本、校勘、音韵、训诂、编撰,以及《文选》与《文心雕龙》之关系及其与时代之关系进行了较为深入、透彻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的《读<文选>李善注札记二则》是一篇短小精悍的考证文字。“书名的背后反映书名拟定者或著录者的学术思想。”由此种认识出发,他详细考察了从《水经》到《水经注》,从《文选》到《文选注》的书名的嬗变过程。文章指出,《文选》李善注引郦道元注《水经》之“注文”专称之为《水经注》而非《水经》,反映了李善重郦道元“注文”的价值取向。由此,《文选》李善注创生了《水经注》专书名。李善所注《文选》,从唐至清,清之前各种目录著录其题名为“文选”,反映了对“选文”的文学范本意义的高度看重,这是与封建科举考试重辞科的需要相适应的;而清代《四库全书总目》却著录其题名为“文选注”,反映了对“注文”考据意义的重视,这是与清代盛行的乾嘉朴学思潮相适应的。这些解说都是富有新意的,值得我们重视。中原的这篇文章唤起了我早年的学术记忆。多年以前,我曾经从李善(约630-689)《文选注》出发考察《世说新语》之原名。《新唐书》卷220《李邕传》:

父善,有雅行,淹贯古今,不能属辞,故人号“书簏”。……为《文选注》,敷析渊洽,……居汴、郑间讲授,诸生四远至,传其业,号“《文选》学”。

这是《文选注》得名的早期记载之一。李善在其《文选注》中征引《世说新语》,皆以《世说》为称。如卷13晋潘岳《秋兴赋》李善注引《世说•言语》第107条,卷20潘岳《金谷集作诗》李善注引《世说•仇隙》第1条,卷21南朝宋颜延年《五君咏•向常侍》李善注引《世说•文学》第19条,卷38南朝梁任昉《为范尚书让吏部封侯第一表》李善注引《世说•言语》第83条,任昉《为萧杨州作荐士表》及卷39任昉《为卞彬谢修卞忠贞墓启》和卷40任昉《奏弹刘整》李善注,皆引《世说•德行》第23条,卷42魏曹丕《与梁朝歌令吴质书》李善注引《世说•巧艺》第1条,卷50南朝宋范晔《逸民传论》李善注引《世说•言语》第61条,卷59南朝梁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李善注引《世说•赏誉》第32条,卷60任昉《南徐州南兰陵郡县都乡中都里萧公年三十五行状》李善注引《世说•文学》第66条。据此,我得出如下结论:“由上述两方面,并参以《南史》卷十三《刘义庆传》、《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及《新唐书•艺文志》,《世说新语》原名为《世说》,已是铁案无疑。”(《<世说新语>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0页)此种研究路径与中原不谋而合,而他能够从学术和文化的时代取向考虑同一部经典名称的变化问题,则是匡我不逮。

本期的四篇论文都具有很强的探源求真的意识,所取得的学术创获也是显而易见的,在学术研究的范式上也多有可资借鉴之处。

梵净山人

2018年7月15日

(此文为本期“梵净古典学”栏目主持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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