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的悲剧意识和“大团圆”思维结构
2018-01-27郭永勤
郭永勤
(黄淮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最早指出:“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罹其罚,此亦吾国戏曲小说之特质也。”[1]10朱光潜也称:“事实上,戏剧在中国几乎就是喜剧的同义词,中国的剧作家总是喜欢善得善报,恶得恶报的大团圆结尾。”[2]二者均明确指出中国古代小说戏剧具有悲剧故事情节和“大团圆”结局并存一体的思维结构,这一点在明清小说中表现尤甚。本文拟对明清小说中的悲剧意识及“大团圆”结局所呈现的文化特征及深层原因进行探讨。
一、明清小说的悲剧意识及呈现方式
中国古代文论中没有出现悲剧的概念,也没有系统讨论过喜剧和悲剧的差异问题,近代以来,才有了较为明确的关于悲剧的讨论。如王国维认为悲剧有三种不同层次:“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1]11悲剧产生于不可克服的现实矛盾和难以调和的冲突。翻检中国文学史,与中国无悲剧的说法相反,不仅中华民族遭受过的深重苦难,如阶级奴役、赋税徭役、战祸动乱、血腥杀戮、自然灾害等在文学作品中有反映,那些为了对抗天灾人祸而不屈不挠、慷慨以赴的先民们的所作所为,在文学作品中也有丰富的呈现,这些都是传统文化中悲剧精神及悲剧意识的反映。
鲁迅认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里的“有价值”是指符合大众道德选择、价值判断的思想成果和代表进步文化取向的思想成果,包括宏观层面的军国大事、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个人层面的人生命运、遭际悲欢、恋情离合等,凡此种种遭遇到不可逆转的悲惨结局,即“毁灭给人看”。视角和立场决定结果,因此这里所说的悲剧往往具有鲜明的主观色彩。在我们的视野中,明清小说呈现的悲剧,既有历时性共识的成分,也有受现代价值观影响的成分。历时性的共识是沉潜于民族文化心理中、经历大众长期道德选择得出的结果,而现代价值观的影响则代表了一种与时俱进的进步文化取向。
明清小说作家虽然没有悲剧这一文学理论层面的概念,但其表现政治理想、道德追求、价值判断遭受毁灭的意识还是非常明显的,具体到文本,便是理想毁灭后蕴含于字里行间的浓重的感伤情调和挥之不去的幻灭感。比如作为正史的《三国志》,客观反映了魏蜀吴三国从东汉末年战乱到三国鼎立的过程,但史家的立场决定了历史叙事的感情倾向,即陈寿视魏国为正统,小说《三国演义》则沿袭了唐宋以来民间对刘备、曹操的评价和好恶,作家要通过表现刘备集团来宣扬一种德治仁政的政治理想,用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表现一种理想的君臣关系,以关羽的忠义与信义表现一种值得推崇的高尚品格。但《三国演义》是一部历史演义小说,这决定作家还要尊重基本的历史真实和历史发展的基本走向,因此小说后半部分叙述蜀国灭亡、诸葛亮辞世、关羽被杀等情节时,充满了感伤悲凉的色彩。《水浒传》在统治阶级看来是“诲盗”之作,但在市民社会孕育、丰富、发展而来的水浒故事中,梁山好汉是一群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寄托着市民阶层的某种愿望,而拥有一定生产生活资料、性格孱弱的市民也不可能让心中理想的英雄豪杰最终走上反抗皇权的道路,因而英雄的末路便是被招安并最终走向毁灭。《女仙外史》是一部依托山东白莲教起义的历史进行叙事的神魔小说,反映的是作家对朱棣发动“靖南之役”、夺取皇位的仇视,虽然起义首领唐赛儿被写成嫦娥下凡并得到天上众多神仙的帮助,历史上60多天的起义在小说中被拉长到 20多年,但最终也没有推翻朱棣,表现出作者对历史结局的无奈。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可以说整部小说是由大大小小的众多悲剧构成的,如贾府被抄家的家族悲剧、宝玉黛玉之间的爱情悲剧、宝玉宝钗之间的婚姻悲剧、黛玉和宝钗分别代表的文化悲剧、“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众女儿的悲剧等。而《红楼梦》表现最深刻的悲剧则是贾宝玉的人生悲剧,包括找不到人生出路最后只好走向虚无的人生的幻灭,爱情婚姻不能自主造成的感情生活的失败,“爱博而心劳”之后对众多女儿们不幸命运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这里面都寄予着作家对社会、人生、命运最深沉的思考。《红楼梦》是怎样表现这些悲剧的呢?作家从小说结构与语言两方面为整部小说笼罩了一层忧郁、感伤的基调。小说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中贾玉玉所览“金陵十二钗”判词和聆听的《红楼梦》十二支曲,以及小说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林黛玉吟唱的《葬花吟》,为小说的人物悲剧命运定下了悲凉的基调。尽管小说中也有女儿们欢快的笑声,但这笑声是如此短暂,以至于完全不能掩盖《葬花吟》悲凉的乐音。人间的太虚幻境大观园中的欢快,只不过是为昏暗而沉重的悲剧叙写添加一丝亮色而已,这抹亮色正如漫天乌云中的云缝,能够使读者在沉重阴暗中依然看到天空的湛蓝,不至于完全陷入绝望的境地,从而保持对美好生活和人生的希望与向往。
《儒林外史》“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3]2,重在刻画儒林众生相,实际上则写出了作者作为士林人士理想的破灭。科举是封建时代的盛典,是众多文人趋之若鹜的晋身之路,也是众多知识分子改变人生命运、获得功名富贵的必由之路。作者把“终乃以辞却功名富贵”的人,视为“中流砥柱”,塑造了无意功名富贵的一众人物,如虞育德、庄绍光、迟衡山、杜少卿等,这些人淡薄功名,把人生的希望和价值寄托在弘扬传统道德上,标志性事件是第三十六回祭泰伯祠,虽然一时轰轰烈烈、热闹非凡,但仍然免不了泰伯祠人去楼空,尘封破败。第四十八回回后卧评曰:“看泰伯祠一段,凄清婉转,无限凭吊,无限悲感。非此篇之结束,乃全部大书之结束……”[3]341作者此后又写了四个人,分别是在寺院讨生活会几笔书法的季遐年,会下围棋以卖火纸筒子为生的王太,会画几笔画开茶馆的盖宽,会弹琴作诗做裁缝的荆元,并用“添四客述往思来,弹一曲高山流水”做此回的回目,表现四人的闲情高致和悠然自得的生活,同时用“高山流水”之雅,以衬托世人对以上四人生活态度的不解。实际上此四人不过是会一些才艺的最平凡的社会众生而已,当知识分子完全失去人生的方向感之后,也只能将理想寄托在自食其力、悠闲自适的生活之中了。这种人生观念与价值追求幻灭的悲剧,寻找出路之无望,面对生存环境之无奈,都是《儒林外史》悲剧意蕴的深刻之所在。
《聊斋志异》作为成就最高的文言短篇小说,所表现的悲剧是多方面的。作者在《聊斋自志》中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4]在此书中,一心求取功名的书生最终中举以后发现竟是一场虚幻;鬼魂、花妖、狐媚与书生的爱情散发着的浓烈悲凉情调和感伤气息,面对冤屈只能借助神灵申冤的悲愤之情等,集中体现了蒲松龄对社会、人生与情感的观察、体验和感受,他借幽冥之境展现了混乱而苦痛的现实世界,并假借报应轮回表达了对悲苦人生的抗争。另外像《说岳全传》所表现的民族英雄、爱国志士的悲剧,《金瓶梅》中的人性悲剧,《醒世姻缘传》的家庭婚姻悲剧等,都表明作家创作心理之中蕴含的悲剧意识,这种悲剧意识的表现方式,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概而言之,明清小说的悲剧意识主要通过情节安排、人物塑造等方式呈现。而在叙事方法上,明清小说呈现出两种比较典型的思维模式:一种是社会本身发展造成的悲剧,即人物在这样社会中没有遇到大的挫折和变故,仅仅社会生活发展的逻辑本身就造成了人物命运或人生的悲剧,比如《红楼梦》中贾宝玉的人生悲剧,《儒林外史》中范进最终沦落到为人所不齿、对其由同情到厌恶的悲剧;另一种可以称之为性格悲剧,即悲剧的形成源自人物的性格,如《三国演义》中关羽的“刚而自矜,以短取败”,刘备将兄弟情义置于国家利益之上,诸葛亮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报“三顾之恩”“托孤之重”的忠诚性格,既是他们个人生命悲剧的原因,也是造成蜀国国力衰弱、最先灭亡的渊薮。
二、“大团圆”与残缺结局的心理补偿
总体上看,中国古代作家的悲剧意识与西方相比是较弱的,但明清以前的叙事文学作品,有不少是以悲剧作结,如唐传奇中的《霍小玉传》《李章武传》,宋代话本《碾玉观音》以及被认为是宋代小说作品的《醒世恒言》中的《闹樊楼多情周胜仙》等都是悲剧。从元代开始至明清,叙事作品尤其是戏曲多用“大团圆”结束故事。这里借用“大团圆”的概念来分析明清小说结局的结构方式,不仅仅指才子佳人小说等婚恋作品中夫妻团圆、男中状元、有情人终成眷属、皇帝赐婚等皆大欢喜的现实结局,还指借助神仙幻想或佛道威力,为作品中的主要事件、人物找到一个大众所期盼的圆满归宿,以及运用因果报应观念,为悲剧的出现寻找一个能够令读者接受的理由。实际上,民间求吉、求安、求圆满的心理也影响着作家的创作心理,作家为了让读者能够接受故事结局,总会寻找安慰读者心理的由头。同时,作家创作亦受民间文学的影响,如牛郎织女传说、梁祝传说、白蛇传说、沉香救母传说等作品,都反映了民众的选择和民众善良的愿望。作家创作心理与读者接受心理的相互作用,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叙事模式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古代作家,对美好事物和理想追求有着热烈的感情和执着的情怀,他们愿意把善良、正义和理想境界凝铸于笔端,其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大团圆”结局的普遍存在。“即使在那些流淌着血与泪的悲剧篇章里,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作者对生活的坚定信念和对美好人生的不懈追求。不少悲剧故事在以主人公悲剧命运震撼读者心灵之余,总会拖上一条‘光明的尾巴’,用空想的幸福安抚作者和读者受伤的心灵。”[5]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虽然不是重点表现悲剧的作品,却是集中体现“大团圆”结局的典型文本,《玉娇梨》《春柳莺》《人间乐》《宛如约》《麟儿报》等,基本都遵循一位才子与两位佳人相遇,中间经历一些磨难,最后才子得官,佳人如愿的模式来进行。《玉娇梨》的结尾是夫妻三人享受了三四十年的风流时光,成就了一段佳话;《平山冷燕》的结局是平如衡中了探花,燕白颔中了状元,俱得皇帝赐婚,重整门闾;《好逑传》里铁中玉与水冰心结婚以后,闺中风雅之事,不一而足;《飞花咏》中,才子昌谷高中榜眼,娶了佳人端容姑,而且和家人以巧妙的方式团聚……概括来说,这种“大团圆”的具体表现是男女主人公获得较为完美的结果,包括婚姻如意、终成眷属;事业成功、身份高贵;社交成功,仕途顺利。在上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表现了深刻悲剧的小说中,其“大团圆”的结局是通过对读者的心理补偿来实现的。受佛道两教的影响,成佛成神成仙是凡世众生心理上最理想最完美的归宿。不论人在世间遭受多么大的苦难,只要死后升天成仙,就可以抵消一切不幸。因此,明清小说中悲剧主人公最后的结局就是成神成仙,如《三国演义》中关羽玉泉山显圣、诸葛亮将星陨落的情节,既预示他们生命的终结,也向读者暗示了他们是天上的星宿;《水浒传》中宋江死后,民间在蓼儿洼修庙祭祀,其神颇有灵应,即宋江成了保佑一方百姓的神灵;《红楼梦》中林黛玉重新回到天上灵河岸边,贾宝玉跟随一僧一道飘然而去,连丫鬟鸳鸯也升天到太虚幻境负责掌管“痴情司”;《说岳全传》中岳飞是佛祖身边大鹏金翅鸟所化,最后重回佛祖身边,等等。这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大团圆”的结构模式。胡适认为古代小说作家“闭着眼睛不肯看天下的悲剧、惨剧,不肯老老实实写天公的颠倒惨酷,他只图说一个纸上的大快人心,这便是说谎的文学”[6]。胡适的观点显然说明他既不懂文学创作,也不了解民族文化心理与读者接受心理对古代叙事文学创作的影响,很多情况下,生活真实在文学作品中并不能给读者带来艺术真实独有的审美感受。
明清小说中“大团圆”的结构模式屡见不鲜,其之所以成为众多小说的结构方式,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大团圆”是封建统治者的政治心理需求。中国历代的统治者都认识到了文艺的重要作用,积极引导文艺走向平和之美,因为这既可以消解民众的对抗,又可以麻痹民众的意志。从作者的角度看,长期处于儒家思想为主导的文化环境中,会不自觉地遵守教化观的影响,自觉发挥文学作品的社会功能,注意作品的传播及影响。明清小说作家创作小说,把立意劝惩作为小说写作的应有之义。笔炼阁主人在《五色石序》中说:“《五色石》何为而作也?学女娲氏之补天而作也。……五色石吾不知其有焉否也,特昔人妄言之,而女姑妄听之云尔。然而女娲所补之天,有形之天也;吾今日所补之天,无形之天也。……第自吾妄言之耳抵掌快心,子妄听之而入耳满志。”[7]作家所谓的要补的“无形之天”就是世道人心,是看不到的人心之“天”。从统治者的角度说,封建君主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和利益,绝不允许有动摇其统治的作品出现,所以历代都有禁书。有的作品,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遭遇,即是这一原则的重要体现。如《说岳全传》把岳飞塑造成一位民族英雄和爱国将领,突出表现了对君王的忠诚。小说第六十回《勘冤狱周三畏桂冠 探囹圄张总兵死义》写到张保在狱中看望岳飞,有感于张宪、岳云的忠孝,为能继续服侍岳飞而选择撞墙而亡,“岳爷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们忠孝节已经有了,独少一个义字。他今日一死,岂不是忠孝节义四字俱全了?’说罢,放声大哭起来……”将儒家教义里的忠孝节义展现得淋漓尽致,完全符合封建统治者的政治心理需求,成为道德教化的教材,而且小说对秦桧等人结局的描写,也符合民众的接受心理,因此初期得到广泛传播。但是在乾隆年间,因为有人质疑该小说假借南宋历史教训,宣扬民族意识,悼念明朝余孽,该书遭到禁毁。可见,在明清时期,政治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很大,这在客观上影响了小说的思维结构。
评论者对才子佳人类小说中奉旨成婚的公式化写作颇多微词,对小说反映的礼教观念也多有批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小说表现出的爱情婚姻观念和对社会黑暗的揭露都具有进步意义。同时,怀才不遇、痛恨权贵、佳人难得等现实,催生了作家的人生暗淡之感,但他们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最后还是要依赖王权、政治。这既是对皇权的尊崇,也是对等级的维护,这种结果的出现,一方面体现出政治心理欲求的满足被导向符合社会的伦理道德规范,一方面也表明统治者强调伦理道德教化要能够向群体渗透[8]75。
因此,出于创作和传播的需要,古代文学作品中许多反映现实的作品,大多托古喻今,或者借神话、仙佛等来表达作者的认知。同时,统治者的政治心理也会被反映到作品中,这样作品就会呈现揭露与歌颂、批判与颂扬两种态度并存的局面。在无法改变现有环境的情况下,正面的妥协因素最终占据优势地位,作品的结局便滑向千部共出一套的“大团圆”的形式。应该说,这是一种“双赢”的选择。
第二,“大团圆”是对作者的一种心理补偿。以《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为代表的中国古代小说,大都有一个长期流传、集体加工、最后写定的过程,因此在作家写定作品的过程中,在情节结构、人物褒贬和审美情趣上,不能违反已经形成的基本格局。但是文学创作是一个独立的精神生产过程,作者的人生体验对于文学作品的风格特征具有深刻的影响,“发愤著书”一直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内容。《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是元末明初具有政治抱负和政治理想的文人,刘备与诸葛亮是他心中理想君臣的代表,刘备爱民的仁君形象是其理想的君主形象。《西游记》这部被视为成人童话的神魔小说,反映了另一个层面的悲剧,即在社会秩序和权势重压下追求心灵自由的悲剧。孙悟空追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长生不死,同时又要过上体面的受人尊重的生活,他追求无人约束并与天地同寿的人生,但在神仙界森严的等级和秩序面前,只能碰壁,最终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这就是追求心灵绝对自由的悲剧。孙悟空要获得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必须接受约束,并抛开登天的法术,在人间走完漫长而艰险的取经之路。这是吴承恩对人生和心性的思考。《水浒传》塑造的英雄豪杰,里面不乏作奸犯科之徒,但在社会动乱和失序的时代,此类人物的生存能力和见义勇为的品格,是市民社会和作者心理上的需要。吕律的《女仙外史》把嫦娥转世托生的唐赛儿作为小说中的正面人物,而把明成祖朱棣塑造为失德的天狼星下凡的反面人物,反映的正是他对帝位正统的维护和对篡位者的痛恨。
同样,通过对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作者的考察,我们发现这个创作主体群在当时的文人中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多是一些功名不遂的失意文人。当时,以顾炎武、黄宗羲为代表的文人,重视实学、讲究经世致用,对文学尤其是小说、戏剧是比较轻视的,顾炎武有“一自命为文人便无足观”的话。那些通过科考出仕的文人,则表现出极大的正统性,与俗文学有较大的距离,而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们,则基本不在这两个群体中。他们基本生活在社会下层,对黑暗社会有切实的认识,喜爱小说、戏剧等通俗文学作品,在他们的作品及序跋中,经常提及汤显祖和金圣叹。文人一般借诗文抒情言志,而小说通常不会被用来完成这个任务,但是在很多通俗小说尤其是才子佳人小说中,作者都直面自己关心的两大问题:一是个人政治或社会理想的实现问题,表现为科举、出仕;一是个人情感欲求的满足问题,即爱情和婚姻问题。
青云无路、厌恶世风、人生暗淡,下层文人的苦闷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冯梦龙在《老门生三世报恩》中用大量的笔墨描绘鲜于同在科举道路上历尽坎坷,终于在晚年如愿以偿、飞黄腾达的故事,虽对封建科举制的弊端展露得比较充分,但是其解决的办法却是坚持不懈。李绿园在《歧路灯》中揭露官场黑暗和社会弊病,笔力酣畅,但他为主人公设计了浪子回头、科举成功的结局。这种矛盾的描写,与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奉旨成婚”一样,正是作者穷于仕宦又寄希望于皇权的一种表现。蒲松龄揭露科考的弊端可谓笔锋犀利,但是他终生都在为之努力,本以为青云路近的科举最终成为他难以跨越的鸿沟。长期的坐馆生涯,孤寂落寞的生活,对感情生活的渴望,致使《聊斋志异》中的很多篇章都饱含了其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期待:红颜知己、风流艳遇、幸福团圆、子孙显达等,这类作品,像民间文学中的“田螺姑娘型”“画中人型”故事一样,吻合了生活中所有不得志文人的幻想,同时也是蒲松龄给予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
《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借贾母之口说了这样一段话:“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糟蹋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想着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他何尝知道那仕宦读书人家儿的道理!”这段话明确指出,才子佳人故事是不真实的,而其之所以不真实,是因为作者并不属于他所描述的那种文人士大夫阶级的上流社会,不过是通过这种虚构的社会生活图景来满足自己的某种心理需要。应该承认,《红楼梦》对才子佳人小说的批判是准确的,对作者心理的剖析也是中肯的,同现代心理学所讲“欲望的转移”“白日梦”等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三,“大团圆”是对读者接受心理的满足。文学是一种活动,在这个活动中,作家是创作者,读者是欣赏者,作品是中介。作品的价值主要在阅读中实现,因此接受美学强调文本与文学作品的差异,强调文学作品的社会效果,重视读者的积极参与性接受姿态。换而言之,读者接受心理的满足,是影响文学创作的要素之一。
明清小说在叙事结构上,基本是先设置一个因果前提,然后便让人物置身于事件之中,随遭际发展性格、铺叙故事,当人物命运呈现出悲剧性之后,再用因果报应观念和非现实神怪因素把悲剧伤感的气氛冲淡,从而抚慰读者的审美心理,熨平读者在悲剧审美中紧张、焦虑、忧愁、悲伤、痛苦、悲悯等感情或情绪方面的心理“创伤”,满足读者善恶有报的心理需求和审美口味。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那些表现科举的篇什,读者也会跟随作者的笔触感慨悲愤,对那些表现男女恋情的小说,读者的心绪也会随书生喜而喜、悲而悲。《说岳全传》中秦桧因生前陷害忠臣,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恶,死后在地狱中忍受残酷的刑罚,这种虚幻的惩罚,对现实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但终究是恶人遭到了报应,于读者而言,可以缓解内心的压抑,获得精神的愉悦。《西游记》中孙悟空在历经失败,不断承受师父的误解与惩罚之后修得正果,读者也在漫长的压抑、紧张之后获得了心理的平衡。《说岳全传》中民族英雄岳飞的死亡是悲剧,但最终岳飞有了回归西方极乐世界的善报。
我们通常用儒家思想来概括中国传统的社会道德和生活理想,但这只是中国传统社会意识形态中理性的一面,其实我们的文化中也有怀疑的、悲观的、神秘的和反道德的精神。我们在小说中看到的幻想故事、幻想情节,其实都是对现实世界的否定,因为作者清晰地认识到,这样的结局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小说悲剧情节以及“大团圆”结局的复合思维正是这种文化精神的体现。
《红楼梦》被称为彻头彻尾的悲剧,为了改变这种悲剧的结局,后世好事之人不辞辛劳,要通过一己之力弥补原作之缺憾,现存的数十种续书中均“补其缺陷,结以团圆”①。此类续书虽然总体艺术成就不大,但从另一侧面说明续书作者深谙读者的心理需要。《续金瓶梅》是作者丁耀亢有感于《金瓶梅》报应不明,为满足读者的补偿心理需求而创作的②。这说明,文人在创作的时候,需要关注和重视读者的心理,文学作品在符合当时社会政治环境的条件下,还要符合受众的接受心理,形成对读者的心理慰藉。
第四,“大团圆”是对悲剧命运的一种情感宣泄。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中指出,悲剧的六个成分中,情节是第一位的。因为正是事件的发展过程决定了人物性格的形成、显现和发展,从而决定了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意义[9]77。明清小说在情节构造上具有一定的类型化特征,如许多作品都是先刻画一个正义的化身,然后围绕这一化身展开故事情节,最终正义突破重重难关打败邪恶。对于人物早期经历的描绘,基本上寄托着作者对社会的理解。《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前,受尽冷嘲热讽,这种“伤害”,有的来自岳父、母亲等亲人,有的来自达官贵人等社会优势群体。范进这种穷困潦倒的落魄人生,正是社会上很多皓首穷经、醉心科举的人的真实写照。
如前所述,小说的作者多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对于社会的黑暗面见识更多,因此在描述和揭露现实上不遗余力、信手拈来,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是,文学作品面对现实社会的残酷,只能以变态的方式给予弥补。在侠义公案小说中,冤案终会昭雪,恶人终会得到应有的惩治,即便生不能手刃仇人,死后冤魂也会报仇雪恨。这种描写一方面表达的是对现实的强烈不满,一面表达的是对公平正义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三、构成悲剧与“大团圆”思维结构的文化机制
悲剧故事或情节使人内心压抑,但喜剧结尾冲淡了悲剧的效果,带来情感的释放,因此明清小说中的悲剧描写,普遍缺乏伟大雄壮的崇高感。究其原因,这和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存在的反悲剧意识密切相关。
(一)历史局限的时代元素
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文人与整个社会的关系,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与这种变化相适应,文人的自我评价及处世方式也在不断变化。但是,从“焚书坑儒”的秦朝,到“天下多故,文士少有全者”的魏晋,一直到盛行“文字狱”的清朝,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于文士的控制都是不遗余力的。封建社会的统治者不允许文人在文化领域中反映社会矛盾,为了缓和与文人的关系,他们采用科举笼络与政治打压并存、思想控制与伦理规范并重的方法,使文人的个性受到极大制约。
科举是下层文人的晋身之阶,所以小说对此多有涉及。明清以八股取士,而《儒林外史》最明显的一个主题就是反对八股科举,这是小说创作受时代直接影响的案例。关汉卿创作《窦娥冤》是有感于元朝的社会黑暗和政治腐败,应该说作品对于元朝社会环境的反映是非常深刻的,但是人物命运的改变依然是通过统治者解决的。这反映出了古代小说、戏剧创作的一种困境:现实生活的痛苦及在社会黑暗中苦苦挣扎的经历唤醒了作家的创作良知和热情,促使他们将这些再现到文学作品中,对社会环境和外部压迫进行直接描写,但是作家长期受封建伦理道德和封建教化的影响,这就形成了现实和作家的创作主观意识的矛盾,反映到作品中,就是既想对社会进行批判,又对统治者寄以希望甚至是违心的赞扬,即悲剧意识与“大团圆”模式共存。还有一些作品,如冯梦龙的“三言”,第一集初版时叫《古今小说》,再版即改为《喻世明言》,又有《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仅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其明显的教化倾向。
凌濛初“二拍”中的文士带有商人的精明与狡黠,商人带有文士气③,这种融会的个性特征是明代文人热衷声色之娱、向市民文化靠拢和商人阶层有意向士大夫阶层的生活方式靠拢的真实反映④。另外,文学创作有盲从和跟风之举,“三言”之后,说教盈耳的作品难以胜数,据邱江宁考证,《玉娇梨》和《平山冷燕》两部小说今存可考版本多达 45种,拥有广泛的阅读群体[10]。这种创作和出版上的巨大成功无疑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和诱惑力,吸引更多的作者以类似的手法进行创作,造成众多作品在内容和风格上的雷同。及至这种创作模式被过度消费,人们又会选择新的模式进行创作,由此进入新的创作时代。由此可见,明清小说所呈现出的思维特征,与其所产生时代的文学思潮及创作时尚有密切的关系。
(二)循环往复的哲学元素
《三国演义》描述了近一个世纪的战乱纷争,呈现了许多类似“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可谓“大悲”,但是小说的结局是“三归一统”,整部作品是悲喜交织;《西游记》讲述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难难惊险又难难圆满,悲喜不断重复,最终结果是求得真经,修成正果;《红楼梦》中,贾府逐渐败落,人物凋零,但中间却不乏小欢喜、小团圆的场景,虽然最后的结局是树倒猢狲散,但却埋下了“兰桂齐芳”的引子,给整个故事画上一个句号;《镜花缘》中,百花仙子和其他99位花神,因武则天乘醉下诏,众花神不敢违拗只得开花,却因此触犯天条,被玉帝贬降凡尘,受轮回之苦,但结局是各花仙托生的一百名才女重赴红文宴,百花仙子托生的唐敖成仙。凡此等等,不一而足,基本都是悲剧命运―与命运抗争―抗争结果(有喜有忧)―结果转化等高潮迭起、冲突不断的情节设计,体现了悲剧和“大团圆”复合性思维结构的哲学特点,即循环往复。
循环往复是道家辩证智慧的重要观点,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又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循环往复是一种自然规律,万事万物皆遵循的法则,这与小说中情节设计上的节奏特点巧妙对应。
明清小说中,多会设置矛盾双方,且双方力量不断变化、反复较量,因此会呈现悲伤、喜乐循环往复的情节,或是因悲入喜,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或是羽化登仙,或是灵魂报仇成功,但结局总是邪不压正,善必胜恶。
(三)中和之美的美学元素
雅斯贝尔斯说“悲剧代表人类存在的终极不和谐”,希腊人也认为“互相排斥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不同的音调构成最美的和谐;一切都是斗争所产生的”[11],两者都强调悲剧产生于不和谐,产生于不可克服的现实矛盾和难以调和的冲突。因此,西方悲剧多以不幸、死亡等结果带给人们强烈的震撼,而这是我们传统美学所排斥的。明清小说多以悲剧开头,喜剧收尾,或二者互为点缀、夹杂相生,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温柔敦厚的中和之美的追求。
儒家文化作为中国古代的主流文化,其所倡导的是中庸之道,追求的是平和中正的生存状态。在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上,“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温柔敦厚、含蓄蕴藉之美一直备受推崇。古人在园林艺术中讲究错落有致,在绘画艺术中讲求远近、浓淡、虚实,在舞台艺术中讲求以虚写实,在音乐中讲求高低相间等,对中和之美的追求,渗透进国人生活的各个领域。道家所崇尚的自然之美,佛教文化讲求的清净,其实也都有平和的意思。而成长于这种文化环境之中的文学创作者,受到这种美学追求的影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水浒传》第二十四回写武大不仅被潘金莲公然背叛,最后又被毒死,遭遇可谓可怜、惨痛至极,但紧接着第二十五回就写武松报仇,奸夫淫妇受到惩罚。如果只看前者,会让人觉得悲伤、压抑、黑暗,读后者就会使人精神振奋,这两回故事很好地体现了创作上对中和之美的追求和与之相应的阅读审美体验。明清小说中多以“大团圆”为结局冲淡悲剧的氛围,实现作品美学风格的中和,而在阅读和欣赏的过程中,观众的悲伤和喜悦也得到了中和。这些都是符合传统美学观念,或者说是受传统美学的规范和制约的。
(四)伦理道德的人性元素
孔子所倡导的“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的道德规范,修己安人的人格理想,以及其所强调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责任心,都对后世文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孟子强调“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更是明确了社会成员之间的人伦关系,为封建秩序的稳定和天下的统一提供了思想基础。也正是因为儒家所倡导的内容比较符合封建社会统治者的政治需求,所以儒家自西汉就被确立为正统。儒家推崇的是“克己复礼,为仁”,强调个人的社会性,强调在社会责任面前对自我的约束和规范。
及至魏晋,以竹林七贤为代表,崇尚“越名教而任自然”。向秀在《难养生论》中说:“人含五行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12]肯定人欲望的合理性,追求人性的自由,受到后世文人学者的肯定。唐代以降,三教融合日盛,情与理的冲突不断,倡导人性自然的学者大有人在,如李贽说:“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13]李贽的“童心说”呼吁世人不要因“闻见道理”而迷失自我,意在反对社会制度对人的束缚,争取个性解放。佛教讲究因果循环、转世轮回,道教追求得道成仙。在明清小说中,如果说悲剧情节的描述是对现实世界的反映,体现的是儒家关注现实的情怀,对文人士子科举梦的描绘反映的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情怀,那么对男女爱情的描写体现的是道家对情欲的肯定,而大团圆的结局设定,尤其是带有神话色彩的幻想式满足,则寄托了道教摆脱现世的梦想。众多的文化因素融合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自我认知和价值取向。
《说岳全传》把岳飞塑造为忠孝节义的典范,所以岳飞最终才能有善果,而秦桧做了忠义的反面教材,所以死后在地狱还要受尽折磨。《儒林外史》写了一批正派文人,如庄绍光、杜少卿、虞育德等。这些人不贪图荣华富贵,品德高尚,是作者的理想人格的外化,因而正面人物登场后,小说的基调发生了变化,“写到杜少卿,表面上笔调是漫不经心,实际深含褒义和赞赏。写到庄尚志,是喜悦钦佩的抒情笔调。”[14]才子佳人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一般都是满腹才学、文雅风流的书生。关于书生的多情、钟情,小说都会大肆渲染,至于那种始乱终弃或者是其他的道德缺陷,作者又表现出明显的“为书生讳”的意思。这或许源于作者与书生的身份认同感,或者是正统伦理道德规范对创作心理制约的一种表现,因而在人物命运处理上,作品就会出现一种悲喜交加的巧妙设计。
另外,从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到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国人面对残酷的现实生存下去的本能需求,也透露出我们民族乐观坚韧的品质,这在悲剧主题和“大团圆”结局的思维结构形成过程中,也有着积极的作用。
注释:
① 如海圃主人的《续红楼梦》中,贾政90岁高龄还升官做尚书,贾宝玉之子贾茂拜相,惜春生太子封皇贵妃;梦梦先生《红楼圆梦》中,黛玉还魂,已经出家的宝玉主动回来和黛玉成亲,黛玉生前所流的泪水,全都变成了大珍珠,宝玉在二妻之外,又娶八妾。
② 详见《续金瓶梅》第一回《普净师超劫度冤魂众孽鬼投胎还宿债》,丁氏认为世人对于《金瓶梅》的理解有误:“把这做书的一片苦心变成拔舌大狱,真是一番罪案!”因而决定“为众生说法”,“就着这部《金瓶梅》讲出阴曹报应、现世轮回”。
③ 文人类:如《初刻拍案惊奇》卷十《韩秀才乘乱聘娇妻吴太守怜才主姻簿》中的韩秀才、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狠仆人误投真命状》中的王生、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宾蒋震卿片言得妇》中的蒋震卿;商人类:如《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中的郭七郎、《二刻拍案惊奇》卷十《赵五虎合计挑家衅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中的莫大郎等。
④ 参见余英时《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7年版)下篇《中国商人精神》,其对明清时期士人“弃儒就商”和商人的儒意,即对儒家学说与道德向往均有述及。
[1] 王国维.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
[2]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各种悲剧快感理论的批判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218.
[3] 吴敬梓.儒林外史[M].卧闲草堂评本.长沙:岳麓书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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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笔炼阁主人.五色石[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6:1.
[8] 陈才训.古典戏剧大团圆结尾的多维透视[J].贵阳: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04(6).
[9] 高小康.中国传统叙事中时间意识的演变[J].吉首:吉首大学学报,2006(1).
[10] 邱江宁.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叙事模式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137–144.
[11] 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古希腊罗马哲学史 · 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M].北京:三联书店,1957:19.
[12] 曹旭,丁功谊.竹林七贤[M].北京:中华书局,2010:220.
[13] 李贽.焚书:中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273.
[14] 董国炎.明清小说思潮[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