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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思想”演变过程中的话语建构

2018-01-27

天中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中国化

王 暾

(华东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毛泽东主义”和“毛泽东思想”都是以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名字冠名的概念,而“毛泽东主义”的提法出现得更早。毛泽东一直坚持采用“毛泽东思想”的提法,中共七大将“毛泽东思想”正式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之后,更是如此。追本溯源,本文试图通过对文献的梳理发掘概念演变之下所隐含的话语体系,从而探讨中国共产党人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心路历程。

一、“毛泽东主义”的提出与演变

“毛泽东主义”这个词,最早是由国民党的理论家叶青在阅读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之后率先提出的。但叶青在提出“毛泽东主义”这一概念时,将其贬斥为“中国农民主义”“洪秀全主义的再版”。这种否定意义上的“毛泽东主义”,不仅将批判的对象由毛泽东个人指向整个中国共产党,而且将中国共产党描述为“革命的落后势力”,对中国共产党及毛泽东进行污名化的意图非常明显。

面对国民党方面的诽谤,中国共产党人迅速开展了对叶青“伪三民主义”的思想论战。1942年2月18日,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家张如心在《解放日报》上发表了《学习和掌握毛泽东理论和策略》一文,认为毛泽东的理论策略是思想、军事、政治三大路线的有机结合,并认为毛泽东的理论与策略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的灵活运用,是马列主义新的发展阶段。这篇文章,一方面痛斥了叶青将“毛泽东主义”等同于“农民主义”的谬论,另一方面,其中的“毛泽东理论和策略”提法也是中国共产党自身对“毛泽东思想”的初始命名。1942年7月1日,邓拓以晋察冀边区党委名义撰写的社论——《纪念“七一”,全党学习和掌握毛泽东主义》一文认为,“毛泽东主义”是马列主义中国化、民族化的实践成果,而且马列主义必须与中国的实际特点相结合,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民族解放和社会革命的思想武器。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以集体化的形式使用“毛泽东主义”,第一次为“毛泽东主义”正名。

当“毛泽东主义”得到全面系统的论述并成为肯定意义上的用语为广大中共党员所接受之后,1943年7月5日,王稼祥在为纪念建党22周年而作的《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民族解放的道路》中指出,毛泽东思想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发展的结果,本质上继承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在这里,王稼祥首次使用了“毛泽东思想”这一概念。但是,直到1945年的中共“七大”,“毛泽东思想”才被正式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并迅速在党内形成共识,为各级党员干部所接受。从此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毛泽东思想”这一提法几乎再未改变过。

二、坚持马克思主义分支的话语定位

在领导中国社会革命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将马克思主义作为实践的指导思想,尤其是在延安时期,随着毛泽东个人领袖地位逐步确立和他对中国革命实践与理论的认知逐渐加深,党内理论干部逐步认同了“毛泽东主义”的术语称呼。但是,毛泽东本人对于这种提法表现出十分严谨的态度,认为他只是党的一个代表,他本人并不主张采用“毛泽东主义”的提法,认为不能将其思想和马列主义并驾齐驱,其思想理论不过是马列主义中的一个分支。我们认为,毛泽东这种态度与当时中国共产党人出世态度和实际需求息息相关。

第一,中国共产党人的谦虚态度。马克思列宁主义是当时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理论指南,特别是对于中国共产党这样一个后发外生型革命政党来说,自身的革命理论体系尚不完善,其话语权的建立仍需在马克思主义的框架内进行。因此,中国共产党始终将马列经典理论作为主要的学习内容,以此加强自身理论话语体系的建设。1943年,毛泽东致信宣传部部长凯丰,告诫凯丰,他自己尚处于理论学习阶段,要避免将他的文稿片段作为“毛泽东主义”去大肆宣传。此时的毛泽东,认为自己是马列主义的学生,从而不同意将自己的思想脱离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反对使用“主义”去冠名。1945年,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毛泽东在报告说明中强调,党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马列著作的经典理论,要在实践中不断强化自己的理论认知。这一方面体现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谦虚谨慎的求知态度,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一时期党的自身思想理论体系还不够完善。因此,加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习,也有助于中国共产党丰富自身的理论体系,从而扩展自身话语影响的张力。

第二,维护社会主义阵营团结的话语需要。在对“毛泽东思想”的宣传中,中国共产党逐步将其作为完善自身影响力的话语手段,而基本不再采用“毛泽东主义”的提法,这其中更多的原因是为适应维护世界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建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整体性话语的需要。中国共产党是在第三国际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马列主义是指引襁褓中的中共走向壮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站在维护社会主义阵营团结的角度,党应该坚持确立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主导地位。毛泽东认为:“不能在马克思列宁主义之外再搞一个什么主义……我们就是一个主义,马克思主义。”[1]他强调了马克思主义是主干而我们的理论是分支的主张。从延安时期直至新中国建立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内,毛泽东都不认同将自己与马、恩、列置于同一高度。实际上,对于强调组织纪律传统的共产国际来说,毛泽东的主张也是维护其内部团结的话语手段。在此基础上,毛泽东进一步提出:“社会主义阵营必须有一个头,这个头就是苏联。”[2]因此,弃用“毛泽东主义”的提法,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关于“毛泽东思想”也提之甚少,转而不断强调将马列主义置于话语思想的指导地位,主要是出于提升社会主义阵营整体凝聚力的一种话语表达形式的考量。这种状况一直到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出现破裂之后,尤其是在“中苏两党开始论战后,中共中央才恢复使用‘毛泽东思想’的提法”[3]。

第三,与国民党争夺话语主导权的需要。自大革命之后,国民党一直在抢夺“革命话语”权,尤其认为“三民主义”才是指导中国革命前途的理论,而“其他一切主义,包括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凡有符合三民主义内容的地方,都可概括于三民主义之内”[4]。这拓展了国民党话语的内涵与维度,成为提高其政治影响力的话语基石。在“四 · 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国民党不但与中国共产党展开军事对抗,而且在思想话语层面展开激烈的交锋,特别是在1939年1月,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通过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着力在意识形态话语权的斗争中先发夺人。故此,蒋介石在《中国之命运》中大肆抨击马克思主义,将中国共产党指责为“新式封建”和“变相军阀”,同时标榜自身的政治形象,却罔顾其已经堕落为大资产阶级、买办阶级代言人的事实。为了有效地遏制国民党的话语进攻,1943年7月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托刘少奇组织理论干部与国民党开展争夺话语权的斗争,在批判国民党反动本质的同时,高举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旗帜,将毛泽东思想诠释为“在坚固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根据中国这个民族的特点,依靠近代革命以及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人民斗争的极端丰富的经验,经过科学的缜密的分析而建设起来的”[5]革命理论。这阐明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合理性,确立了中国共产党作为“民族先锋队”的政治地位,确立了“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国革命理论的指导地位,从而也就使得“毛泽东思想”成为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开展思想斗争的话语武器。

总之,由于马列主义是中国共产党革命的理论源泉,毛泽东坚持将自己的思想理论定位于马列主义的框架内,并在话语表达形式上赞同“毛泽东思想”的提法,这其中既有党自身理论话语体系不健全、尚需强化学习的主观因素,也有团结社会主义阵营、与国民党开展话语论战的客观需要。因此,坚持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内发展理论与话语体系,是中国共产党健全自身话语体系的题中之义,也是其开展社会革命的必由之路。

三、强调结合中国实践特点的话语模式

科学社会主义学说自诞生以来就指导各国无产阶级进行革命活动,但是世界各国社会主义革命必须依靠本国共产党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努力,去探索适合本国实际情况的革命道路。中国共产党在坚持马列主义逻辑框架的前提下,不断将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的实践特点相结合,将马列主义的理论内容以中国化的表达形式展现出来。因此,毛泽东在其思想的发展过程中,从话语内容与形式的转化处着手,逐步探索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逻辑和发展脉络。

第一,摆脱教条主义话语的消极影响。自中共二大之后,中国共产党就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分部,苏联的政治理论话语一直影响着中国共产党的工作活动,以至于马列主义和俄国革命的经验被教条化、神圣化,这与当时中国的具体国情相差甚远。从“立三路线”到“第五次反围剿”的失利事实来看,教条主义对中国革命造成的危害颇深。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主要是因为在当时只有苏联具有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功经验,故而在其控制之下的共产国际便享有对马列主义诠释的话语权威,使得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被机械地理解为教条化的原理。但是,“理论在一个国家的实现程度,总是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6]。处在幼儿期的中国共产党缺乏实践经验和理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缺少话语权,这就促使中共党人不断探索并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以增大自身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话语权。

遵义会议之后,中国共产党人逐步确立了毛泽东的核心领导地位,开始独立探索和建立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话语体系。在1938年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待解决的问题。”[7]正式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使命,并将其置于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的地位。然而,这项决议并没有很好地贯彻下去,主要因为“当时,王明还是以共产国际的‘钦差大臣’自居,经常口若悬河、哗众取宠作报告……”[8]这一时间段内,以王明为首的“留苏派”仍旧公式化地套用马列主义,其主要意图是借用苏式话语的影响,将自己的权威凌驾于党中央之上。更重要的是,这种刻意追求理论的“绝对布尔什维克化”,使得教条主义的危害卷土重来,尤其在抗战期间,王明提出的“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错误主张裹挟着共产国际及马列主义理论的话语影响,造成了党内意识形态的分化,削弱了中国共产党自身的话语权力,阻碍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的进程。

第二,减少文本异质性带来的不利因素。教条主义之所以能够横行于各级党员干部之中,是因为来自莫斯科的留学生终究是少数,党员干部之中占绝大多数的同志是中国本土的马列主义信仰者,而他们的普遍特征就是具有饱满的革命热情与丰富的革命经验,但理论知识却不足,尤其对“苏维埃”“辩证法”“意识形态”等这一类专有术语的理解及运用不能得心应手,而异质文化间的视界融合偏差和转义的主观性更加深了他们对马列基本原理的片面化理解,故而最终造成了马列主义理论的教条化。所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首先应该是话语形式的中国化。为了使中国的党员干部更好地理解学习理论知识,就需要把其他国家语言形态的马列主义理论著作翻译成中文,并且这种翻译不仅是文字层面的转化,更要切合中国人的语言习惯,也就是说要将马列主义的苏联话语内容及表达形式逐步转化为中国化的内容及表达形式。这项工作有助于加强党员干部对抽象理论的理解能力,从而拒斥教条主义的影响,同时有助于发展中国共产党自身的理论话语,是推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与创新的先决条件。

第三,创新发展独立的话语体系。1937年,毛泽东发表《矛盾论》与《实践论》,从马克思主义角度出发,强调普遍性寓于特殊性,理论来源于实践,从哲学维度为中国共产党独立选择道路和增强话语自信提供了思想武器。马克思主义的创立就是马克思恩格斯根据欧洲工人运动的经验,在继承、批判既有思想体系基础上形成的全新的话语系统;列宁根据俄国社会实际情况,使用“帝国主义”“工农专政”等新的话语体系指导革命实践,这些都是实践的普遍性存在于特殊性的具体体现。同样,中国有着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历史和现实条件,所以也要从实践出发,杜绝教条主义与“拿来主义”的错误,应在实践当中发展创新理论体系。

相比于欧洲,旧中国没有经历完整的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占人口多数的是农民群众,而国家性质则是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根据这种国情,毛泽东在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现状的过程中,结合中国文化的元素推进马克思主义话语形态的中国化,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社会主义革命概括为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运动。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全民族的最大威胁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而无产阶级力量还十分弱小。因此,毛泽东认为,中国的革命应该是由无产阶级领导的、团结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他在《新民主主义论》等文章中,详细阐述了中国革命的特殊性,系统梳理了中国革命的目标、性质、前途与动力,清晰排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后顺序,在语言形式上也大量使用了具有中国特点的“敌、友、我”等话语,而不是拘泥于专有的话语形式。毛泽东对这些话语形式的转变,既继承了马克思革命理论的基本原理,又反映了中国革命的现实特点,而中国化话语体系的建立,也标志着毛泽东思想的日益成熟,毛泽东思想最终被确立为中国共产党独立发展的指导思想。

为了防止教条主义的复辟,毛泽东强调马克思主义理论内容与表达形式都要中国化。因此在其思想的发展过程中,除却不脱离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的考虑外,“主义”作为舶来词逐步让渡于“思想”。在话语体系转化的作用下,毛泽东最终使产生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社会现实相融合,并以此为契机发展出中国共产党的话语体系建构之路。

四、结语

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理论源泉是马克思主义,而革命实践却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特殊的社会形态中进行的。毛泽东在发展自身思想时,坚持将自己的思想从属于马克思主义,将中共的话语体系放置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内部,但在话语内容的表现中,则根据中国实践特点进行了中国化的体系转变。所以,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的话语体系,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性与中国革命特殊性的辩证统一。

“毛泽东主义”向“毛泽东思想”的用语变化过程,不仅仅是在名称上从“主义”到“思想”的简单变化,而且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开始依照中国社会的历史文化与政治现实的特点认识、发展和创新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它激发了全党干部对于自身理论的自信与自觉,完成了马克思主义由“在中国”向“中国化”的变迁,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也增强了中国共产党人对理论话语的认知,强化了毛泽东思想的话语指导地位,引导中国革命最终取得胜利。

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的中国化是毛泽东对中国话语建设的积极探索。不同的历史背景与实践特点需要相应的理论指导,而指导理论则需要与之相匹配的话语体系作支撑。因此,习总书记在全国思想宣传工作会议中强调,要加强话语体系建设,创新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与新表述,因为社会的实践条件伴随物质生产力不断提高,需要使用时代化的术语来增强社会发展中理论与实践新特点的诠释能力,进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话语体系。这也是中国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必然要求。回顾往事,以微见著,通过梳理“毛泽东思想”话语演变的历史过程,我们可以相信,毛泽东思想的科学内涵依然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智力支撑。

[1] 杨献珍.学习毛泽东同志八篇著作的几个问题[J].汉中师院学报,1983(1):1–6.

[2] 建国以来的毛泽东文稿:第6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649.

[3]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329.

[4] 杨奎松.国民党的“联共”与“反共”[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41.

[5] 刘少奇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334.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1.

[7] 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1[G].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58–659.

[8] 郭德宏.王明年谱[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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