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纳西东巴文》的价值与特色
2018-01-24杨杰宏
杨杰宏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 北京 100732)
《神奇的纳西东巴文》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世界记忆遗产”东巴经典传承体系数字化国际共享平台建设研究的研究成果,于2018年6月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它是由丽江学者蓝伟撰写的一部东巴文字研究专著。
概括而言,这本书有三个方面的价值与特色:
第一,抓住本质特征,还原文本语境,有介绍启蒙之功。
这不是一本东巴文字典,也不是一本东巴文辞典,准确地说,这是一本介绍类为主的东巴文字研究专著。
作者在“前言”说明了东巴文神奇所在——它是世界上最原始的文字体系、原始绘画艺术宝库、有揭不完的谜,无人知道其年龄与出生地,具体有多少个字。当然,并不是说因其具有“介绍类”特点就简单地概括为普及性读物,有时候深入浅出、言简意丰的介绍类研究比一些大部头研究更有意义,更见功底。犹如董作宾先生比喻的汉字与东巴文对话是仓颉老圣人与神童麦琮之间的对话。[1](479)与仓颉为代表的汉字研究相比,纳西学或东巴文研究尚处于幼儿启蒙阶段。东巴文研究虽有百年历史,但其研究领域尚多盲点、空白,至今我们无法断定东巴文产生的年代、背景,甚至对东巴文的文字性质、构造特征仍无定论,对东巴文的字词关系,以及与经文、仪式、口头传统等方面的关系仍处于探索阶段。这说明,犹如革命离不开启蒙运动,我们仍处于一个需要更为深入、广泛介绍东巴文的“启蒙阶段”,这个启蒙阶段是无法跨越式发展的。这就是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东巴文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字体,说它象形文字也好,或者图画文字、原始文字也罢,它的产生、发展与变化有其特殊的规律,我们可以参考其它文字的研究理论成果,但绝不可照抄照搬,只能实事求是,先认识清楚这一文字最基本的实际情况,才能探求其内在的内涵及规律——是。它不像汉字,只要我们掌握字典或辞典里的字,就可以阅读这些文字写成的内容,任何一本东巴文字典都没有这个功能,这就是东巴文特殊性所在。东巴文经书里画一虎头或一只老虎,读音为la,意为老虎。但在经书中念诵时需要发五个字的声音——a la me shel ni,意为“很久很久以前”。又如,东巴文,看似为一个文字符号,其实由三个字符构成蒿草(pɯ³³)山坡(bv³¹),黑(na³¹)。这三个字构成的字符在念诵时是十个字的两句话,多出了七个字符。有些时候情况又刚好相反,即经文中有字,但不念诵,如规程类经书中忽然加进一个板铃、一个法螺,意思是念诵到此时应当打一下板铃,吹一下法螺,是作为提醒式符号。这两种情况属于不成熟文字所具有的特点——“有词无字”、“有字无词”。
作者本人也敏锐地发现了东巴文这一本质特点:
“我发现有些经书上的字看上去是一幅画,可是在经书里确确实实与语言相对应,从文字记录语言的角度看,应该是图画文字。但同时发现很多图画文字没有与语言相对应,只不过是作为帮助东巴记忆的符号而已,因此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传统理论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2](836)
也就是说,要学习、认识东巴文,离不开其上下文语境,东巴文的文本语境可以分为文化语境与话语语境。文化语境就是东巴文产生、发展、使用中的文化背景,作者提出了“四个了解”的观点——只有了解“纳西先民创造的神话故事”、“纳西先民所处特殊环境和独特观念”、“纳西先民生殖崇拜”、“灵魂崇拜”才能理解东巴文。[2](5-21)作者对此都一一作了详细的举例说明。其中一则提到东巴经里一段话“把鸡当作你的夫君”。东巴经里有个人类与鸡交换岁寿的神话故事,在纳西先民观念里,人类的寿命是与鸡交换而来的,对人有恩,所以当作人的替身,所以才有“作夫君”之说。第二个语境是话语语境,指本文中由语词、体裁、结构和形象等构成的具体话语环境,同样一个字,在不同经书里、不同情境中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必须回到东巴文的母体——东巴经书里去,才能更为全面、准确地认识东巴文的特点。
作者在书中的“动画文字与连环文字”这部分中就作了生动形象的说明。以猴子为例,作者举出了惊人的64种不同字体,从猴子情态上来看,就有:发怒的、沉思的、好斗的、爱吵嘴的、得意的、气势汹汹的;从猴子的动作形态上来看,就有边唱边玩的、喝酒的、吃饭的、吃果子的、休息的、照镜子的、骑着马的、逃跑的、求偶的;从猴子手持物体而言,就有拿着利箭的、拿着白铁法杖的、火把的、戴帽子的、棍棒的、挡箭牌的、火枪的。另外还举到了不同形态的字体——其中有57种马、97种虎、55种鸟。“不同字体与不同版本”这一部分也举了不少例子来说明不同地区、不同时期产生的异体字情况,其中仅“鸡”就有49种不同字体。
以上例子说明了东巴文的构造、应用、书写、体例等方面纷繁复杂的实际情况,如果一个学者不了解这些情况,甚至连纳西语都没有掌握,东巴经书不会念诵,对仪式及相关文化传统一无所知,何以谈得上深入研究?由此而言,少谈历史性突破、填补历史空白之类的宏大话语,多深入学习、了解东巴文及东巴文化的基本情况,多向东巴们学习,多习读经书,参与观察东巴文在仪式及日常生产、生活中的实际应用情况,实实在在地介绍、普及下东巴文的基本情况更有意义。
第二,在取材方面采取了直接引用原典的新体例,改变了以往千字一面的传统取材体例。
目前东巴文方面的字典主要有李霖灿、和才、张琨合编的《么些象形文字字典》、方国瑜编著、和志武参订的《纳西象形文字谱》、洛克编著的《纳西语英语百科辞典》,使用较为广泛的以李霖灿及方国瑜编著的两本字典为主。这两本字典对于宣传、研究东巴文及东巴文化贡献极大,但也存在着时代的局限性,最突出的是两本字典中东巴文的异体字明显不足,尤其是三坝、俄亚、三江口一带的东巴文明显缺失。喻遂生认为东巴文研究主要取材于字典的方式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偏颇,长此以往不利于研究的深入发展,这种方式带来的偏颇问题主要存在两个方面:一是是否给iwg,东巴文献中很多重要的材料未收入或失收;二是字典中静止的、离散的材料不能代替文献中动态的、生动的材料。”东巴文的很多会意字都是一个套子,一个模式,在经典中会;在主体、客体的不同而表现为各式各样的变体,如果用字典代替经典,用一个变体代替一类字形,实际上歪曲了东巴文的原貌,其研究结果自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3](3-5)
《神奇的纳西东巴文》一书就成功地避免了原来东巴文字典存在的弊病,作者在选用东巴文材料时,都是直接从权威经典文献中撷取而来,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东巴文的本真性,突出体现了东巴文复杂多变、朴拙本真、活灵活现、勾勒白描的书写特点,避免了传统东巴文字典类书籍中千字一面的弊病,有利于让让读者欣赏到纳西东巴文的本来面目。作者认为:“方国瑜与李霖灿先生编的字典质量最高,对东巴文的普及传播功不可没,但遗憾的是每部字典的书写出版一个人手笔,自始至终一个面孔,看不到东巴文固有的风貌、神奇和灵性。”[2](2)其次,通过对东巴文中的文字画、字组画和图画文字部分进行梳理,从中可看到人类最早的文字是如何在图画记事基础上简化图形并记录语言中的词而产生的全过程。
第三,发现了不少东巴经典新材料,有资料补阙之功。
对于研究工作来说,研究材料是最基础的,也是最关键的因素。有一分材料才能说一分话。材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书的一个重要一个价值与特色在于发现了一些重要的新材料,补充与丰富了东巴文化宝库,同时深化了人们对东巴文化的认识。天文历法是一个民族文化的重要构成,与文明起源密切相关。纳西族的天文历法知识十分丰富,在东巴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遗憾的是在百卷版的《纳西东巴古籍译著全集》中只有一本《祭星经》,而且这一本经书是由和开祥老东巴根据记忆补写上去的,与原版经书有较大差异,本书揭秘性地披露了作者收藏的八本《祭星经》的原版情况,由此弥补了原来全集中这方面资料不足的情况。
有些经书不只是有史料补阙价值,还有存疑待考、资料考古价值。占卜是东巴文化活动中较为频繁的一项内容,且源远流长,譬如骨卜与古羌文化乃至商周文化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由于东巴文化生态的日益恶化,一些占卜经书已经成为“天书”,一些占卜文化内涵及概念已经无人知晓,由此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文化遗产流失。作者收藏的两本经书《盘可纳可祝》《盘哨纳哨祝》,是有关声音占卜、气色占卜方面的占卜经书,迄今没有东巴能够解读。
不只是有些经书无人能够解读,有些文字至今仍是未解之谜。作者在搜集东巴文献过程中,发现了两种不同于东巴字与哥巴字的表音文字。这种表音文字是写在在祭自然神仪式上使用的木牌上,一种写在祭自然神塔的周围,共有49字,另一种写在自然神栖息之所,共有43字,但无人能够释读其具体涵义。
作者还在永宁地区发现了一部用东巴文字书写的经书——《祭纳梯》,这是一本有关为孕妇顺利生产而举行仪式的规程经书。经书的内容、规制、风格,包括里面的字体、书写体例与东巴经书高度一致。据笔者考察,这一经书与丽江六区一带,尤其是宝山、奉科、三江口的东巴经书相似度较高。这是一本从其他地方传播过来的经书?还是本地方达巴自己书写的经书?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的深入调查考证,而不能仅靠一本孤书来下定论,但值得肯定的是它至少它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与材料——永宁地区与周边地区的东巴文化存在着互动联系关系。
学术材料的搜集与整理与学术理论研究并非是对立关系,而是辩证统一的,没有材料搜集整理,学科建设就成了空中楼阁,只强调材料重要性而忽略理论研究就会陷入“只见树木,不风森林”学科局限中。从东巴文化研究而言也是如此,我们既需要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宗教学、文学、民俗学等多元学科理论来观照东巴文化,推动东巴文化的深层研究及学科发展,也需要源源不断地挖掘、搜集、整理出东巴文化的原材料,为多角度、多层次、多领域研究东巴文化提供原材料。如果认为东巴文化的搜集整理工作已经大功告成,可以暂告一段落,重点转向对东巴文化的理论研究,如果这种观点大行其道,或者成为东巴文化研究的指导思想,则意味着东巴文化研究工作的持续性必将中断,“浮夸风”、“大跃进”必将甚嚣其上。完全可以断言,只要我们研究工作者深入基层调查,类似于上述的揭秘性材料还会层出不穷,更何况对与这些古文字密切相关的经籍文献、口头传统、祭祀仪式、民俗传统等等方面的调查研究还有待于深入。
第四,提出了不少新名词、新观点,对东巴文化可持续研究有启迪、推动之功。
书中提出了“文字画”“字组画”“动画文字”“连环画字”“装饰文字”等新名词,作者对这些新名词并没有作严谨深入的概念阐述,只是对其产生的途径、过程以及一些突出特征作了些说明。如对文字画与字组画的说明,作者认为东巴写经书不是让人阅读,而是帮助记忆,所以通过一幅画或一组画来表达其内容,形成“文字画”,这是图画向文字过渡的实证;后来,以字代词、代句的现象逐步成为一种习惯,这种把语段文字组合而成字组画的能力只有东巴掌握,并能够根据内容用优美的诗体语言予以吟唱与解读。[2](22)“动画字”,有的实体事物和抽象事物是画不出来的。新的造字方法在图画文字为基础,让所画图形动起来,以此来替代语言中无法表达出的一些动词、形容词、副词等。而连环画字主要是与故事情节突出的东巴图画象形文字经典而言的,作者举了《白蝙蝠取经记》《创世纪》《黑白战争》《鲁般鲁饶》等经典经书作为例证。至于装饰文字与装饰图案二者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并没有具体说明。我们可以对这些新名词所包含的概念内涵予以多方面的探讨,也可以对这些概念名称的准确性与科学性予以多角度检验,但不可忽视的是这些新名词的提出说明了一点,现有阶段的东巴文研究理论成果不足以阐释东巴文的实际存在情况。作者认为,“东巴文与甲骨文、金文不是一个文字系统,东巴文要原始得多,复杂得多。唐兰‘三书说’、许慎的‘六书说’,乃至有学者在此基础上提出的‘十书说’都无法说清东巴文全貌。”
作者在书中也提出了不少新观点。基于东巴文化在当代社会中所处的境遇与面临的挑战,作者大胆断言:“传统的东巴时代已经基本结束,不可阻止;学者型的当代东巴时代正在兴起,应该加油。东巴文只有跟随当代东巴时代,才能找到更多的生存空间。”[2](扉页)作为一个研究者,从良心上来说,我们都希望东巴文化能够薪火相传,根脉不断,尤其在民众的生产生活中能够永续不断。但这只能是善良美好的愿望而已。毕竟东巴文化产生于阶级社会形成初期,长期徘徊于原始宗教与人文宗教的过渡阶段,虽然唐宋时期吸纳了本教、藏传佛教等外来文化因素,但仍并不改变其原生宗教的本质特性。清朝雍正元年丽江实行改土归流后,东巴文化急遽退缩到偏僻山区,这与其自身未能适应封建地主经济的发展趋势密切相关。而今纳西族地区与全国人民一道,正经历着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信息时代转型的过程中,东巴文化作为一种宗教信仰而继续存在下去显然不合适宜。但我们又不能由此悲观绝望地得出“东巴文化已经死亡”的结论,这又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东巴文化虽然作为宗教信仰的命运不再长远,但其文化生命、艺术生命、思想价值生命仍源远流长,历久弥新。正如当下东巴书法、东巴雕刻、东巴绘画、东巴装饰等艺术的异军突起,东巴文化所阐述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逐渐深入人心,并与新时代因素结合而获得了新的生机。
在自序中就阐明了出版此书目的所在:将东巴文中具有代表性的不同书体、异体字、动画字、连环画式的图画文字和字组画以及经书中的各类装饰性图案原样进行整理,为文化艺术、传媒和现代设计等领域提供资料。“让古老的东巴文通过融入当代艺术和现代生活,以体现真正的活着的意义。不让东巴文与东巴一起消亡,也不让与《东巴经》一齐走进博物馆,而是创造一个崭新的当代东巴时代,让纳西东巴文能够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继续活下去。”[2](3)
《神奇的纳西东巴文》一书是作者与东巴文化结缘40年所结出的硕果,也是其多年艰辛探索历程的心血成果。蓝传先生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从艺术青年转变为东巴艺术学习者,再向东巴文化学者转型,先后担任过地方文化、旅游、外事工作的负责人,离休后创办“东巴宫”,向国内外游客展示东巴文化,后闭门钻研东巴文,历十年之苦,终于捧出此书,其间冷暖,惟有自知,而此书轻重,也惟有读者与时间可知也。
我校召开独立设置以来首次教学工作会议
2018年11月9日至10日,我校在演艺厅隆重召开内蒙古艺术学院2018年教学工作会议。这是我校独立设置以来第一次教学工作会议。
会上,黄海院长代表学校作了《围绕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强化教学工作,切实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工作报告。报告从8个方面回顾和总结了2015年以来我校本科教学工作在专业建设、教学成果、创新创业教育等方面所取得的成绩,客观分析了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对学校今后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确立人才培养在学校工作中的中心地位、建立应用型人才培养体系等10个方面的任务作了总体部署。
会议还进行了典型发言和分组讨论,并进行了表彰。学校党委书记李延俊作了总结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