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之下:休斯顿-贝克尔关于黑人美学的后民主主义批评(下)
2018-01-24美国温斯顿纳皮尔著刘倩云刘苏译张树天校
(美国)温斯顿·纳皮尔著,刘倩云 刘苏译,张树天校
(1.美国克拉克大学,马萨诸塞州 伍斯特 01610;2.内蒙古艺术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3.延世大学,韩国 首尔 03722;4.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二、与艺术人类学的关联
由于黑人艺术运动提供的不同以往的、新的欧洲艺术批评框架,贝克尔在《归途》的前言中,作出如下承诺“我没有忽视也没有放弃在过去的几年里通过高昂的代价获得理论特权,我想继续论证在早期阶段思考的最好的东西”。简而言之,他的目标是批判传统和新研究方法的组合,因为,他意识到“现在是一个理论的时代”,而“一个痴迷于狭隘民族主义前景的文学倾向,可能不是黑人文学作品中最富有成果的思想资源。毫无疑问,现在是时候进入到一个更具描述性的、准确的理论平台上了”。贝克尔清楚地表明,他已经厌倦了这么多黑人民族主义思想的狭隘色调和斗狠精神。黑人艺术运动所建立起来的重要舞台,已经全方位目睹了“单纯的荣誉之战”,这种对黑人民族主义精神的血色高度是不能容忍的。再加上他急于对黑人美学进行哲学高度定义的渴望,使得贝克尔坚决地退出了黑人艺术运动。他说是自己情感和理性的融合,才给了他向新的方向发展的勇气和力量。
更加先进的黑人文化理念,是需要哲学观念作为基础的。植根于这一基础,一种不能被“印象沙文主义”限定的创造性词汇必须创造出来并永久存在。[14]事实上,贝克尔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的关注点,是“如果黑人文学学者面临的紧迫问题,不再是黑人革命或者建立一个强大的黑人国家,那么他们关注点会转移何处呢?”为了解决这个“新问题”,他明确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可以给类似的问题提供一个合适的答案,他理想的答案是“详细描述被美国黑人文化中的黑人文学作品占领的领域”。贝克尔在追求高水准的学术研究的同时,他进一步补充道,从“这样的理论表述中,人们才可以进行哲理的解释或理论的洞察”,而不是使用“作为分析性陈述的言语行为”。因为,黑人的代言人要用理性替代情感,用分析替代意愿,用系统观察替代本能欲求。但是,当他声称他最新的研究目标的“最后一个分析方法,将解释如何用英文书写黑人叙述文本并完整保存和传达黑人文化的独特意义时,他突然变得更具体、更量化起来……”在提出这新目标之前,贝克尔展示了他是采用了多学科理论的交叉比较研究的方法,才促使他转变的(其中最明显的,是来自语言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因为,他始终认为,在这一点上,文化是“类似语言话语的东西”。
《归途》中的话语理念,来源于贝克尔对罗兰·巴特语言学理论的解读。根据巴特的说法,贝克尔认为,话语是“一种由语言单位高于或超越句子构成的结构,即两个或多个连接的句子组成的一个神话、一个民间故事、一部小说等等”。就像巴特自己描述的“针对语言话语的目的,不仅要寻找其普遍性(如果存在的话),包括表达它们的单位和组合规则,而且还要决定这种组合的结构是否证实了话语类型。”[15]因此,通过研究黑人美国文学的语言结构和组合类型,贝克尔希望能更好地发现美国黑人文学的“传统秩序”,这反过来会增强从文学本体论的视角对黑人文学的理解。他认为,这应该成为那些有责任进行学理分析而不是只认可为经典的评论家的最终目的。
贝克尔认为,文学理论家必须关注文化的诠释,这种“深刻的描述”,才能“解开某种文化多重复杂的结构”。事实上,“深刻的描述”这个概念,展示出“人类是一种将自己悬挂在‘审美、伦理、语言、认识论’等自己编制的网络上的动物”。[16]因此,贝克尔在20世纪80年代初,努力将黑人文学的内涵发掘,视为由这些“网络意义”组成的多元文化内容,由此派生出来的人类历史和文化,才能进一步“深刻的描述”。
贝克尔在《关于风格与艺术人类学的一个注释》一文中提到,对一种文化复杂的结构进行粗略的描述,需要“对整个文化话语网络,应该有一个整体把握的概念”。他强调说,采用的方法,是希望对黑人文学的经典作品进行全面分析,这在方法论上是一种“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方法。贝克尔标榜的“艺术人类学”研究方法,补充了他对黑人文学跨文化研究的努力。
艺术人类学是在文化和艺术背景下,表达文化和艺术两者间可支配的、被发现的关系的一般性理论。调查的目标,通常是一种由人类文化催生可持续存在的对象。这一调查模式,涉及系统地、跨学科地对研究对象进行第一手资料分析、解释的说明。如果艺术是文化风格的一个展现,那么来源于各个学科的方法及研究模式,则需要在艺术创作和反馈中揭示其重要的风格问题。
对于非洲裔美国文学的研究,贝克尔理解为是涉及到非裔美国人的原初文化形式和现行话语体系的审查,黑人文学的文本特殊性,是由特定的文化和语言风格决定的。他在《归途》中补充说道“在批判过程中,引入艺术和文化的一般理论的优势是:它提供了逻辑上合理的假设,还有颇富成效的理论诠释及严格的技术分析,从而产生了对美国黑人独特文化特征和风格的见解。”
贝克尔评论他所说的艺术人类学,认为黑人的“文体是根据黑人文化风格的某些基本原则构建的”。他的研究旨在分析一个群体的文化关系与该群体语言的文体形态,并寻求澄清这个群体的话语体系与其历史叙述间的联系。[17]
贝克尔的艺术人类学理论,迫使评论家们重新审视黑人最初接触英语语言的原始状态,因为它设想的逻辑起点,是暗含情感倾向的,这一倾向隐含着独特的文化态度,以及在美国黑人开始使用英语语言时的语义价值。不言自明的是,他认为“语言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现象,反映了一个群体的文化积累和生存经验,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对世界的看法”。
同样,在黑人作家的话语系统形成的过程中,黑人作家们在他们经典的作品中所使用的话语系统,已经展示出贝克尔所说的“文本形成资源”。这些资源代表了规则,规则又作为语义甚至句法结构的审美原则固定下来,使得美国黑人文化的话语系统不同于其他族群的语言。正因为如此,美国黑人作家的文学文本信息,才反映出一种特定的文化体验,而置身于这种特定文化之外的人“根本不能理解黑人话语系统的深刻语义,直到他们完全掌握了美国黑人文化中运行的一般语序规则和思维模式”。贝克尔认为,自己一直对民族主义批评的局限性分析持有不同观点,直到1980年代,贝克尔才公开声明自己与那些文化解释学者不同,他要从多维视角解读他的研究对象——美国黑人文学。他认为,黑人文学,是美国文化的产物,而最适合做这种解释工作的,正是他本人。事实上,当一个人的学术目标直指黑人文化时,他自然不愿意放弃自己对美国黑人文学的话语权。
贝克尔基于人类学视角的研究,使得他习惯性地将美国黑人文学作品中涉及的问题,可以在何种程度上将美国黑人文学与“西方文化”区分开来这一问题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他认为,对这个问题的持续关注与研究后,不难发现:当文化的两端出现误读的困境时,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多种紧张趋势”。这些紧张关系,是由不同价值体系、道德标准、审美判断所提供的选择而产生的,所有卷入这种冲突的人,都有自己的认识论标准和道德价值观,而在这场冲突中陷入困境的个人,必须通过他们自己运用沟通的能力来解决这样的争端。贝克尔说“相互竞争是永远存在的”,这对于生活在西方世界的黑人来说,表现为他们一直有“作为来自遥远国度,也就是被人们称为非洲的移民的后裔,他们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成就,而成为现今美国中一个有形的人,即真正意义上的美国黑人。”
恰恰是基于这种原初的想法,贝克尔遵从扬·穆卡洛夫斯基的社会学理论,将其归类为思维的“前景化”原则,也就是说一种预先设想的文化意义和敏感主题的定义。那就是“……在其相互间的隶属关系上展现出来”。[18]贝克尔分析说,比如对欧洲的奴隶主来说,大工业生产的概念,就意味着他们掌握了对奴隶和自然具有超强的权力。反之,对奴隶而言,它意味着遇到了非人化的恐怖力量。黑人作家,如奥拉达·艾奎亚诺,曾描述一位他亲眼目睹的,被“铁器”限制的女奴的情节时,就有类似的表述,其创作思路显然是受到这种话语“背景”的影响,这其实也是作者艾奎阿诺自己作为奴隶的经历的再现,还有他对遥远的、农业的、非技术性的非洲生活的记忆。
因此,欧洲奴役者的“铁器”一词,在一般意义上意味着权力和控制欲,包括对环境和人的控制;对于黑人作家艾奎阿诺来说,则意味着一种非人的精神恐怖力量,正好在他用来描述黑人女奴的经历过程中爆发出来,他自己的奴隶经历也成全了这一写作。
实际上,当黑人作家艾奎阿诺开始使用“铁器”这个词时,他已经无意识地成为贝克尔所说的“预想前景化”思维方式的作家,这种思维方式会跨越时空,体现在美国黑人文学叙事文本的语言中。这种“预想前景化”,不仅植根于以艾奎阿诺为代表的这些被奴役百姓对于工业机器的疏远厌恶之情,而且还牵涉到他关于遥远的非洲没有科技含量农业的记忆。他理想化的非洲记忆,强化了这种“预想前景化”,并进一步控制了他对机器和“铁器”这个词本身的消极反应,其直接后果,就是有效地放大了非洲裔黑人与西方文化之间的必然矛盾的关系。
对于贝克尔来说,工业机械(铁器)与黑人作家艾奎阿诺相对立的意义在于:“情感”范畴和“语言”表述的抵触,在美国黑人文化中起到了作用,“预想前景化和黑人的文化凝聚力,在文学文本的叙事中,提供了一定的意义力量”。这种特殊的文化投资(黑人文学创作)对于具有特殊价值的美国黑人通用语言(英语)的形成,有着示范意义”。简言之,美国黑人文学的语言,在美国文化意义上是只属于黑人特有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早些年,巴拉卡的民族主义倾向并没有这样强烈和明显,贝克尔引用巴拉卡的作品《奴隶》中的描述说“小说中人物说道,‘棕色,并不是棕色,除非用作具体的个人,其余的描述毫无意义,因为你概念中的棕色不是我的棕色,也就是说,我们黑人需要一种元语言,我们需要一些不含杂质的东西’”。那么,巴拉卡的描写,到了批评家贝克尔这里,在学术上如何表述呢?贝克尔认为,将美国白人和美国黑人的英语区分开来,且如此明确地界定,有一定的难度“你很难设想一个不涉及双方领域的语义学上的技术分析,因为特点是在对比中产生的”。接下来,从贝克尔自己对民族主义的理解中,萌生出一个声音,即:这些由文学话语产生的文化差异,已经被美国白人和美国黑人双方自行阐明了。
三、意识形态对艺术人类学的影响
除了追求艺术批判上的严谨学风外,贝克尔转向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模式似乎代表了一种重建黑人学者和评论家队伍的努力。也许有人会问,他自己作为一个学者和批评家,这种愿望似乎是一种源于政治因素的启迪,即:企图开启美国黑人艺术作家对整个美国黑人文化的提升。贝克尔希望重振被狭隘的黑人民族主义者忽略的,一直奋战在白人学术圈界并致力于重建自己的话语系统的美国黑人学者和批评家。他认为,此前无视他们的努力和存在,实在是让那些对美国文化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的美国黑人艺术家和批评家是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虽然有学者对主流学派和边缘化文化之间的关系做出了公允的评判,但对美国黑人艺术家和批评家的功过是非的严肃研究,并未到位,这是一个过程,一个需要时间来检验和梳理的过程,那时,黑人艺术家和批评家的地位会被重新认定。”[19]贝克尔认为,那些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一直以来,都是用花言巧语和政治宣传来催眠黑人民众。贝克尔对狭隘民族主义严厉批评的核心思想是:他不断地同许多非洲裔美国人回避追求专业提升倾向作斗争,他认为这种将自己低俗化的倾向,是对黑人文化进步的阻挠和民众哲学思辨培养的最严重威胁。
贝克尔与艺术人类学的缘分,是他直接将一种新的理论,融入到美国黑人文学研究中去的努力,也是给这项研究提供的一种新的研究视角和方法论工具,用它代替此前颇为保守的研究和陈旧的方法。但回想起来,贝克尔对巴拉卡和盖尔的学术观点的批判,显然也有失公允。因为,他不仅忽略了他们思想的多元风格,也贬低了他们在修辞方面追求的价值体现,即:为的是“文化的自由”而不是“入列文化帝国主义”。[20]贝克尔也必须承认他自己也有矛盾之处,就像他在《归途》的一章中所说的那样,他一直在谴责狭隘的黑人民族主义,但他自己在完成“对黑人艺术的本质、存在模式和评价进行分析性调查”的过程中,也列出了被认为有狭隘民族主义倾向的盖尔的《新世界之路》,还有显示展示对黑人民族主义表示强烈同情的作品《黑人的诗》,这里的矛盾其实很明显。
事实上,由于黑人民族主义者的存在,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美国黑人实现了重要的心理转变——批判反思意识的觉醒和学术研究上的进步。因此,贝克尔必须承认,之后的美国黑人文化艺术运动的发展,已经多少展现出他所希望并描述的“一种积极的、过渡性的,试图将黑人文化带离那些过去深受黑人困扰的新潮,正向我们涌来的,它提供了全新的视批判角和理论框架”。当然,尽管贝克尔试图将这一过渡描述为“后民族主义”,但很清楚,这的确是一个发展,也是巴拉卡和盖尔在他们自己对美国黑人文化艺术发展的诉求中有意识地寻求的一种发展,贝克尔自己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