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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万唤始出来
——赞话剧《最后的卡伦》

2018-01-24谢海崴

新世纪剧坛 2018年3期
关键词:卡伦伊尔克拉

谢海崴

千呼万唤始出来,姹紫嫣红堪惊艳。

这是我看了话剧《最后的卡伦》首演后,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真切感受。

早就对这部戏充满了期待。几年前,刚看到这部剧本时,我们就都给予了高度的好评。2017年,《文艺评论》杂志第五期给国峰的文集刊发了一组评论,其中,我曾这样评论说:“纸板戏剧《最后的卡伦》,作者独创了一种舞台表现形式,一种极简朴写意的游戏化风格,像一个孩子在恣意玩耍,这新形式又和滑稽荒诞的故事默契吻合。这是一个历史和人物错位的喜剧,也是中西价值观的一场交锋。主人公托克拉是清朝负责守卫罗布泊哨所(卡伦)的低级小吏,他不知道大清朝已经灭亡几年了,仍然忠于职守,为不存在的大清与一伙外国来偷宝的现代强盗斗争,于是喜剧性、戏剧性油然而生。在喜剧荒诞的表象下,表达一个悲凉严肃的主题。”也恰在2017年,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用这部戏申报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据说罕见地获得了基金评委们无质询无疑问的通过。于是,我们都欣慰地、乃至急切地期待着它的排练上演。

一部喜剧而已,何以值得辽宁文艺界格外关注?

因为这部戏,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早在2015年就曾准备排演,却因为当时的文化厅长干涉而意外搁浅。讽刺的是,如今这个厅长已经因为贪腐而被判刑入狱;我们格外关注这部戏,因为它是辽宁戏剧史上罕见的作品;另外,因为这部戏,对辽宁人民艺术剧院而言,堪称是一次突破和挑战。

多年来,辽宁戏剧界的有识之士一直期望和呼唤辽宁的戏剧能有内容和形式上的突破与探索,能够有风格创新的旗帜迎风招展,真正做到走向市场、面对大众,赢得观众。虽然,在这期间,“辽艺”也有另类戏剧的尝试,但是不仅数目非常稀少,而且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近年来,“开心麻花”的剧目很受观众喜爱,大家自然更希望辽宁也能出现这样的原创喜剧。今天,我们终于等到了它——《最后的卡伦》!

乍看起来,《最后的卡伦》主题很传统,很主旋律正能量,是一部并非容易引起有些人紧张的先锋戏剧。一个卡伦的低级官吏,坚守对于国家和职责的信仰,不怕威胁,不收贿赂,不受色诱(其实是真纯的爱情,只是被他误解了),坚决不许列强的考察队带走盗窃的文物,不惜为此悲壮牺牲。这难道还不够主旋律正能量吗?

但是,它的独特价值在于表达方式很不传统。

首先,它是一部真正的喜剧。我们都知道,喜剧有四个层级,最低级的层次是作品只有喜剧语言,所谓的逗哏,段子;较高一级是有喜剧情节,即各种喜剧化的事件、误会以及喜剧化的动作;更高一级是有喜剧化的性格,比如人物的各种憨傻,包括导致喜剧性的缺陷性格,以及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等等;最高一级的喜剧,则是具有喜剧情境的作品,这个情境具有强大的内在力量,使得进入情境中的人物都要为这个情境所左右,即使人物没有喜剧性格,可是规定情境却迫使他们必然生发出喜剧行为和情节。难能可贵的是,《最后的卡伦》具备了这四个层级的喜剧性。

国峰在创作谈中说,本剧是根据真实史料改编的,他在创作一部有关新疆的电视连续剧时,发现了一个真实的史料:一支西方考古队在经过荒凉的罗布泊时,遇到了一个当地人,他一本正经地回家穿上破旧的清朝官服,要以清朝官吏的身份查验考古队的关防(通行证),他不知道也不相信此时清朝已经灭亡好几年了。史料说,考古队费尽口舌,才让他相信自己效忠的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中国已经变成了中华民国。

国峰说,这则情节简单的轶事,当时就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以至于漫长的连续剧写作过程中,这则轶事经常会闯入他的脑海。他凭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力,相信其中蕴含着独特的艺术价值。最终,国峰确定了这样一个戏剧情境:主人公不相信他效忠的王朝已经灭亡,坚持要以完全失效的官方身份执行公务,而对方的驼队里,恰恰又有非法盗窃的文物。甲方坚守对祖国的忠诚,但官方身份无效;乙方确知甲方的官方身份无效,但是自身有非法勾当。甲有查验的道理与非理,乙有抗拒的道理与非理——这个规定情境,简朴而奇妙,具有很大的情节空间和喜剧张力。

有了这个天然带有荒谬与神圣的喜剧情境,接着就是考虑人物的喜剧性格。在《最后的卡伦》中,男主角托克拉身为卡伦的把总,是个耿正、忠勇、纯朴、无知的青年;他的下属尼扎姆是个憨直、饶舌、忠勇的青年;女主角伊尔莎是个聪慧、浪漫、渴望自由的英国贵族小姐;伊尔莎的女仆希拉里则放诞、忠勇、饶舌、花痴;胡斯坦博士是伊尔莎的父亲,剑桥大学的著名东方文化学教授,考察队的队长。他不仅博学、浪漫、勇敢、富有学术献身精神,本来也是一个堪称优秀的父亲,可惜他一步走错,有了把柄在恶棍布莱尔手里,不得不逼迫女儿嫁给布莱尔,直到无可回头;布莱尔男爵是个典型的恶棍、赌徒和花花公子,他有贵族身份,却粗鄙、恶俗而无赖;萨科齐是法国军队的情报官,搜集了大量有关新疆的情报,他是布莱尔的好友,但是为保住情报和解决巨额外债,利用胡斯坦、伊尔莎和布莱尔之间的矛盾,设计了一箭三雕的阴谋;还有一个重要的配角龚子斐,他曾捐了个清朝的知县,未等上任而清朝已亡,混进中华民国外交部,如今奉命给考察队做向导和翻译——这个人物,显然是在影射清朝著名诗人龚自珍的儿子,就是那个给八国联军带路火烧圆明园的家伙。

然后是喜剧情节——本剧情节真是起伏跌宕,一波三折,悬念频生,环环相扣,多组三角关系的人物设置,导致各种喜剧化的矛盾冲突:托克拉和尼扎姆从土匪手中救出了伊尔莎主仆,却和前来寻找伊尔莎的胡斯坦考察队发生了冲突;伊尔莎憎恶布莱尔男爵,胡斯坦却不得不逼迫她嫁给邪恶的男爵;伊尔莎喜欢托克拉,但是托克拉却怀疑她是对自己玩色诱;考察队要共同对付托克拉,但是内部却又同床异梦、互相忌害。总之,从头到尾,剧情牢牢地吸引着观众。

那么,喜剧语言如何呢?完全由语言建构的喜剧固然低级,但是没有喜剧化的语言,喜剧也会干瘪而肤浅。《最后的卡伦》在语言的喜剧化方面,也堪称精彩不断,妙语连珠。

然而,以上并非本剧独有的艺术特点。

本剧最鲜明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它对喜剧样式进行了最为彻底的开掘与挥洒——举几个最为观众津津乐道的例子吧:当尼扎姆向托克拉报信,说有一支驼队来到了卡伦时,所有观众都在想象着猜测着舞台上如何表现庞大的驼队上场,这时,欢快的《拉德斯基进行曲》轰然响起,胡斯坦等人各自手持一个玩具骆驼列队而上,观众席里立刻爆发出惊呼和笑声;接着,尼扎姆在“倒车,请注意”的幕后女声提醒下,引导“驼队”行止,如此反常而有趣、偏偏又契合本剧风格的舞台处理,立刻引爆了观众席的笑声;再比如考察队要夜晚宿营,我们都在猜测舞台上会不会出现巨大的帐篷、或者常规化的帐篷的写意象征舞美布景时,戴着后台工作人员胸牌的一个演职员,端着一个蒸屉大小的纱幔帐篷上场,将这极度违反常识的小帐篷放到舞台上。这完全出乎观众意料的舞台处理,既新鲜又有趣,立刻引爆了观众的笑声。人物问:这么小的帐篷,咋睡啊?那位演职员说:这是演戏,小剧场嘛,要考虑成本。观众听了,再度爆发会心又开心的大笑;还有主人公大战土匪、解救伊尔莎的情节,舞台处理是托克拉做射箭状舞蹈,尼扎姆抓过托克拉的箭,嘴里一边发出箭簇飞行的拟音,一边举着雕翎箭跑到土匪身前,将箭杆插入土匪的腋窝,土匪假装中箭惨叫倒地,观众则完全被这样新奇、自由、游戏化的处理点燃了,尤其是那些少年观众,立刻爆发出欢快的惊叫和大笑。

惊奇,是点燃喜剧笑声的火种。

当初看剧本时,大家就被剧本的游戏化、童稚化、自由化的喜剧风格所吸引。待到舞台呈现时,蔡菊辉导演杰出的喜剧才华和演员们优秀的表演,更令这些新颖的特点发挥到极致,形成了符合规定情境和人物性格的二度表达,在新颖性创造性方面近乎浑然而完美。

作为编剧,陈国峰对导演的杰出才华和演员们的优异表现,可谓赞不绝口。他认为舞台呈现,完美地体现了剧本的风格,准确地把握了作品的主题,生动地塑造了人物性格,创造性地诠释了剧情。创作之初,国峰在剧本中提出了新颖独特的“纸板戏剧”概念,他设想所有的舞美布景和道具,都用最廉价最常见的瓦楞纸板来制作,以便更好地营造出一个完全游戏化、童稚化的舞台氛围,使演员们如同一群孩子在玩游戏,从而激发观众们的童年记忆,唤醒观众的童心,以此和观众进行一场共同的心灵解放和自由回归。

毫无疑问,这是富有灵性的创意。

遗憾的是,由于舞台的特殊限制等原因,纸板戏剧的舞美设计创意并没有实现。然而这仅仅是美中不足,并不影响本剧的成功。

本剧最有意义的成功,并不是奉献了一台好玩好看的喜剧。

本剧最有意义的成功,在于导演对“辽艺”传统戏剧样式的突破,在于演员对“辽艺”表演传统的借鉴、继承、发挥与突破。

自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成立以来,她一直以现实主义戏剧为主流取向。近70年的风雨历程,“辽艺”在现实主义戏剧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优异成绩,斩获众多大奖,是辽宁戏剧当之无愧的杰出代表,乃至一度是中国戏剧界的翘楚。辉煌的成就,自然沉淀为稳定的风格,并进而升华为“关东演艺派”的传统。

这个风格,这个传统,可以说是现实主义流派,也可以说就是斯坦尼的体验派。

而《最后的卡伦》则不同,它甚至和通常的喜剧也不同,它要求演员化用斯坦尼的体验主义,以便准确把握人物的心理和性格,同时它又要求演员必须在体验的基础上进行夸张变形,还必须娴熟运用布莱希特的间离手法,在所谓的跳进跳出之间,达到顺滑自然的衔接与转变。它就像是一部交响乐,有明确的音乐主题,但是有多声部的乐器配置,以表达交响乐的复杂性,同时还要具备整体上的和谐、有机、统一、自然、特色突出的演奏效果,难度可想而知。关键的问题在于,除了饰演布莱尔男爵的韩宇曾演出过开心麻花的喜剧,其余演员从未表演过这样风格的戏剧。

据说,排练时间还很零碎,颇多干扰。

因此,我们更加对导演和演员们的敬业与才华格外赞赏。

他们近乎完美地诠释和升华了剧本。

《最后的卡伦》有现实主义的内涵,但是却采用了间离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喜剧呈现;它表现的是严肃的主题,但是却采用了反常的搞笑闹剧手段来表达;它完全摈弃了高台教化的企图与范式,突破了传统喜剧的表现风格,将游戏化、童心化玩到了一个新面貌、新高度。它好在不媚上,不媚俗,紧盯着时下观众的欣赏脉动,通俗而不流俗,戏谑又不缺崇高,游戏而不乏认真,戏剧情境和无厘头的情节与对白中蕴含着思想深度。从“辽艺”的戏剧史来说,这是一出新意盎然的戏,是一出亮点颇多、富有创新精神的戏,是一出面向观众、让百姓欢笑的戏剧,也是一出具有艺术探索精神的戏剧,同时又是主题意蕴颇具正能量的戏剧。

这,在“辽艺”,在辽宁,当然是一个新突破,殊为难能可贵!

《最后的卡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搞笑闹剧。它的成功,首先在于剧作者对剧作文本的内涵和样式有十分清醒的体认。我和国峰既是同事,又是同院邻居与好友,对他可谓相当了解。他既反对文艺高台教化大众,也反对媚俗迎合大众。在《文化的安眠药》一文中,他曾写道:深刻是精英文化的职责,娱乐是消费文化的法则。显然,国峰热衷于以娱乐的方式表达深刻,这是我们应该赞赏他的地方。《最后的卡伦》的爱国主义和职责坚守的主题,是它的深刻所在吗?当然不是,这仅仅是它的政治正确性的表层主题,它的情境范式其实蕴含着多维意义,特别是蕴含着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义,值得我们细细品咂。

打住吧,因为观众开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才是对一部喜剧最高的奖赏和最好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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