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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去俗”说的现代阐释

2017-12-06

小说月刊 2017年17期
关键词:文艺观谶纬论衡

(湖南理工学院 湖南 岳阳 414000)

王充“去俗”说的现代阐释

李锦

(湖南理工学院湖南岳阳414000)

“去俗”说是中国传统文论中的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批评观,最早由王充在《论衡》一书中提出,经过后人的倡导,在宋代成为不易之论。王充的“去俗”说是其针砭时弊的产物,作为理论的发端,其内涵外延甚广,主要包括去俗尚雅的人生观和化俗文雅的文艺观,对后世影响深远。

《论衡》;王充;“去俗”说

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十分注重“去俗”的思想。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认为“去俗是宋代的时见之论”,朱东润《中国文学论集·沧浪诗话参证》认为“去俗之说”起源于黄庭坚。事实上,“去俗”观念的形成有一个漫长的衍变发展过程,并不是在宋代才开始出现。它的源头可追溯到先秦时期,与“雅俗”观念的形成密切相关。“俗”的早期意义是“风俗”,是先王圣贤“易”、“正”的对象,带有浓郁的政教色彩和工具性质,这一时期,“俗”与音乐息息相关。到了战国时期,由于礼崩乐坏,士阶层兴起,“俗”开始具有轻辱、蔑视之义并逐渐增强,埋下了“去俗”的种子。到了汉代,士人对“俗”的贬抑态度更加明确和普泛,“俗”逐渐成为他们在价值、情感上与之对立、并需要超越的目标和层次[1],“雅”、“俗”开始对举,“去俗”的思想呼之欲出。在这一进程中,东汉的王充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明豁了“雅”、“俗”两词针锋相对的性质,丰富了二者的内涵,并提出“去俗”的强音。赵翼《陔馀丛考》雅俗条云:“雅俗二字相对,见王充《论衡·四讳篇》引田文问其父婴不举五月子之说,谓田婴俗父也,田文雅子也。然则雅、俗二字盖起于东汉之世。”《论衡·自纪》云 :“好杰友雅徒,不泛结俗材。”《论衡·程材》云 :“有俗材而无雅度者。”“雅”“俗”对举,明确地表达其“去俗”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基本上奠定了后世文人“去俗尚雅”的祈尚。

1 “去俗”说产生的时代背景

钱钟书说 :“一个艺术家总在某些社会条件下创作,也总在某种文艺风气里创作”[2],任何思想的产生都离不开具体的社会条件,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为其理论的产生提供了客观基础。王充去俗思想的产生离不开东汉的时代背景。

王充生活于生产发展的东汉,一生经历了光武帝刘秀、明帝刘庄、章帝刘炟、和帝刘肇四个王朝。统治者为加强专制统治,大肆宣传“天人感应”的谶纬经学。谶纬经学是汉代经学的一种,兴起于西汉哀平时期,广泛流布于东汉一代。谶是一种神秘预言,为实现特定的政治目的服务;“纬”是儒生假借孔子名义用宗教迷信观点来解释儒家经书的著作,为证明君权神授的合法性以及至上性。《后汉书·光武帝传》记载 :光武帝刘秀“尤信谶纬”,并以谶言称皇,以谶言决疑。到汉章帝刘炟时,命班固等人撰写了《白虎通义》,通过“以谶证经”的方式将谶言神学和儒家经书巧妙结合,经学沦为政治的附庸并逐渐谶纬化。受谶纬的影响,世人愚昧无知,粗俗卑下,文坛上刮起虚妄浮华的歪风,王充对“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的局面痛心疾首,故《论衡》取鬼神、阴阳以及所有的虚言、谰语,一并摧毁,企图匡济萎靡的时俗何风气。张少康指出《论衡》是“和当时思想文化领域中谶纬神学勇敢斗阵的真实记录。……《论衡》的中心是批判谶纬神学。他在揭露那些宣传神学迷信书籍、著作的荒诞、虚妄时,提出了如何正确写作,以及什么样的书才是最美的和最有价值的问题。”[3]郭绍虞亦称道 :“大抵王充思想所以有价值之处,即在反抗时代的潮流。”[4]可见,东汉的时代背景孕育了王充的“去俗”思想,同时也是王充竭力鄙弃反抗的对象。正是这样的时代背景,其“去俗”思想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内涵十分丰富。

2 “去俗”说的内涵

“去俗”这一术语不是王充的首创。该词较早出现在西汉刘向的《新序·节士第七》,云 :“俗人之有功则德,德则骄。晏子有功,免人于危,而反诎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全功之道也。”[5]这里的“去俗”是指与俗人相距甚远的意思,还未成为文学批评术语。《论衡》中使用的是“离俗”、“逆俗”、“讥俗”、“违诡于俗”等术语,但并不影响这一概念的内涵。正如刘若愚所说,“在中国批评著作中,同样的术语,甚至为同一个作家所使用,也往往表示不同的概念;相反,不同的术语却可能在事实上表示的概念完全相同”[6]。王充“去俗”说是其针砭谶纬神学的产物,作为理论的萌芽,其内涵外延甚广,主要体现为去俗尚雅的人生观和化俗为雅的文艺观,与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针锋相对。这种离俗叛经的“去俗”思想在当时深受谶纬经学桎梏的东汉可谓晴天霹雳,故而《论衡》一书也被誉为“汉代批评哲学第一奇书”而一直被世人研读。

2.1 去俗尚雅的人生观

王充去俗尚雅的人生观主要体现在对“俗”的贬弃和对“雅”的尊崇上。在王充的世界观里,“俗”与“雅”是上下两极截然对立的。“俗”指向人时,既指学识的寡浅、行为的粗鄙,更指向品格的卑下。与之相对立的“雅”,往往指向学识的博通、行为的离俗以及精神品质的高尚。缘与此,王充将“俗人”与“雅子”、“俗儒”和“鸿儒”对举,表达其去俗尚雅的人生追求。

《论衡·四讳》称赞不避讳的田文为“雅子”,贬低信世俗忌讳的田婴为“俗父”,表达对“雅子”的崇尚。缘此,王充毫不惜墨地批判“俗人”,字字珠玑,将俗人“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的病症暴露无遗。“俗人”由于“贯俗之日久”,长期处于庸俗无知的环境中,耳濡目染,不听从精辟言论,却偏好迷信妖言,且“贪进忽退,收成弃败。在位之时,众人蚁附;废退穷居,旧故叛去”(《自纪》)。由于情感上的喜恶,王充择友时“不好苟交”,“所友位虽微卑,年虽幼稚,行苟离俗,必与之友。好杰友雅徒,不泛结俗材。”(《自纪篇》在太学深造之际,结交了一些像桓谭、杨政、班固、贾逵、傅毅等颇具个性的人物,对他的一生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王充对俗儒的批判也是不留情面的。东汉以来,随着经学的谶纬化,儒生“经生习气”日甚,往往“一经之说至百万言”,师古而泥于古,只会“鹦鹉能言之类”,不晓变通,没有创造精神。在《论衡·正说篇》中王充批判道 :“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末,空生虚说;后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苟名一师之学,趋为师教授,及时蚤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其实”,正是这些俗儒不实事求是、望文生义地附会经书,谶纬迷信才泛滥成灾,危害黎民百姓,虚妄之风才会盛行于世。这一点,初唐的刘知己在《史通·自序》中认可道 :“儒者之书,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华。而流俗鄙夫,贵远贱今,转滋抵牾,自相欺惑”[7]。正是出于对俗儒的厌弃,王充极力推崇鸿儒。因为他们既博览古今,又能“精思著文结连篇章”,是“超而又超”、“奇而又奇”的“世之金玉”,能“发胸中之思”,有独立见解,能写“有深指巨略,君臣治术”的著作,且文能为世用。所以,他特别崇敬因“极言谶之非经”而险被刘秀处死的桓谭,把他当做学习的楷模。

2.2 以俗为雅的文艺观

王充以俗为雅的文艺观集中体现在主张文质相称,追求朴实真切的文风上。在他看来,繁锁板滞、因袭摹仿的作品以及浮华晦涩的文风都是“俗”的范畴;相反,文与质实、通脱独创、浅显易懂的文风才是真美与“雅”,是文人应该追求的时尚。

东汉时期,经学的谶纬化倾向虽为辞赋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辞藻,开拓了境界,却不可扭转地加剧了早已浮华、繁琐、因袭、空洞的汉赋的弊端,“劝一讽百”的功效被歌功颂德所取代,加速了汉赋的式微。班固《汉书·艺文志》云 :“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宏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 :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8]桓谭亦批评辞赋家“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王充更是批判“深复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自纪篇》)可见过度的“雅化”势必要走上真俗的道路。对此,王充反其道而行之,提出以俗为雅的文艺观。具体表现为反对片面的形式主义,主张文与质实,言与文相副,提出“明言”、“露文”朴实真切的创作主张。王充认为“文由语也”,“口则务在明言,笔则务在露文”,“文露而旨真,辞奸而情实”、“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语言、文字是人思想情感表达的工具,“实”、“诚”、“情”、“意”必须通过贴切直观的语言文字表露出来,让读者“晓然若盲之开目,聆然若聲之通耳”,从而达到文字论说的基本目的,也只有出自真心的文章才能感人至深。为了更加深刻地贯彻自己的主张,王充的论著都不求“纯美”,采用浅显直白的文辞,阐述深奥难懂的真理,言简意赅,是阐释朴真切文风的最佳典范。王充这种文质相称的主张以及浅显易懂的文风追求与孔子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辞达而已矣”的思想一脉相承,也为后来“芙蓉出水”、“清新自然”的审美观开了先河。

3 “去俗”说的影响

王充的“去俗”思想是针砭时弊、反抗时代潮流的产物,不仅丰富了“雅”、“俗”内涵范畴,而且使二者在情感价值观和审美上相互对立。作为“去俗”理论的开创者,其去俗尚雅的人生观成为后世文人自觉追求的祈尚,对魏晋风度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而其以俗为雅的文艺观,从根本上说,是为了反对因袭摹仿,实现文学的创新。这种创新精神对后世的陆机、刘勰、钟嵘等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陆机在《文赋》中秉承王充“文露而旨真,辞奸而情实”、“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等主张提出了文学创作中“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问题以及“诗缘情而绮靡”的著名论断。刘勰《文心雕龙》中对《论衡》的评价很高,受其文相称质、博通思想的影响,刘勰反对“为文而造文”,主张“为情而造文”以及创作主体须见识广博、积累丰富。到了《诗品》,钟嵘提出了“直寻”的创作思想,追根溯源,和王充的“去俗”思想是有一定的联系。经过众人的倡导,“去俗”说在宋代成为诗论中的时习之见,对明清的画论、书论影响深远。虽然王充的思想还存在一些片面的地方,但其“去俗”求雅的价值取向有着很高的审美意味,在当今这个日益浮躁的社会仍然有着很大的现实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地去探索研究。

[1] 于迎春.“雅”“俗”观念自先秦至汉末衍变及其文学意义[J].《文学评论》1996:123.

[2] 钱钟书.七缀集[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

[3] 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20.

[4]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 :商务印书馆,2005:78.

[5] 刘向.新序选注[M].湖南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137-138.

[6] 刘若愚.中国的文学理论[M].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7.

[7] 刘知己.史通[M].沈阳 :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87.

[8] 班固,颜师古注.汉书[M].卷三十,北京 :中华书局,1962:1756.

李锦(1991-),女,安徽桐城人,在读研究生,湖南理工学院,研究方向 :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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