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谶纬书在《汉志》《隋志》中的区别待遇
2016-03-16湛玉霞
湛玉霞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400044)
略论谶纬书在《汉志》《隋志》中的区别待遇
湛玉霞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400044)
谶纬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曾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过不容忽视的影响,然而对谶纬此类书,两部在中古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官修史志目录——《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态度不一,《汉志》并未著录谶纬书,而《隋志》将其著录入经部。文章以此为切入点,从谶纬起源、谶纬发展脉络、《汉书·艺文志》未著录谶纬书、《隋书·经籍志》著录谶纬书四方面分析讨论相关问题,以期认清谶纬的历史定位。
谶纬;《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
谶纬由于与预言、符命关系密切,因此散发着神秘之气,甚至显得荒诞不经。今人往往将谶纬视作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然而通过对其进行探源则发现,谶纬是经过复杂的演变才成为如今的模样。
一、谶纬的含义与起源
谶、纬本是两物,“谶纬”之称,是二者经合流而成。关于“谶”,《说文解字》释曰:“谶,验也。”[1](P51)《说文解字注》对此注解到:“谶,验也,有征验之书……”[2](P90)即认为谶是有占验之效的预言;另《释名·释典艺》曰:“谶,纤也,其义纤微也。”[3](P99)“其义纤微”旨在说明谶的内涵纤细难懂,语意晦涩。将上述从不同角度对谶所作的解释相结合,则可知晓谶相对确切的含义,即语义晦涩的占验之辞。关于“纬”,《说文解字》释曰:“纬,织横丝也。”[1](P271)《说文解字注》对其注曰:“……汉人左右六经之书谓之秘纬。”[2](P644)又《释名·释典艺》曰:“纬,围也,反复围绕以成经。”[3](P99)《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易类六》言:“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4](P62)由此可见,纬与经关系密切,“经”通常是指被奉为国家正统的儒家经典,而“纬”则与经相对,产生于其后,是方士化的儒生伪托孔子以神学迷信观对儒家经典作出的解释。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方士通过援谶入纬,即用谶书中的内容来比附、解释儒家经典,令谶纬合流,最终使二者成为一个整体。
谶起源于先秦,但较为零散,不成系统,而关于谶的最早记录可追溯到战国,秦谶的出现,《史记·赵世家》有载: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崤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5](P1786)
从上述记载可知,扁鹊在医治赵简子时,讲述了一个关于秦谶的故事:秦缪公生病昏迷,醒来后告诉臣子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他在上帝住处久留的缘故。而在这期间,上帝告诉了秦缪公天下局势未来的某些走向:即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得安宁,后世虽有人称霸,但此人却不能长寿,而称霸之人的儿子还会让国家男女关系混乱。秦大夫公孙支听闻此事后将其记录并收藏,直至后来,晋献公时的变乱、晋文公的称霸、晋襄公在崤山打败秦军,回国后就放纵淫乱等事件的出现,恰好应验了上帝对秦缪公所言之事,于是秦谶由此出现,所以谶也就此萌芽。然而直至汉代,《河图》、《洛书》流行后,谶才被用来指称神学迷信的占验之书,《汉书·五行志》言:
“《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刘歆以为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6](P1315)
由此可知,《河图》、《洛书》出现后,圣人效法二书进行了相关创制。伏羲依据《河图》,画成八卦;大禹依据《洛书》,制成《洪范》。所以自此后,《河图》、《洛书》的谶语被视作圣人受命的祥瑞之兆,这亦是谶书成为占验之书的开端。纬则较谶晚出,通常认为最早见于《汉书·李寻传》,[7](P39)该传载:“寻独好《洪范》灾异,又学天文月令阴阳。”[6](P3179)可见李寻本就是热衷谶纬灾异之人,随后李寻本传又载其进谏王根言灾异一事,其曰:
“是时多灾异,根辅政,数虚己问寻。寻见汉家有中衰阸会之象,其意以为且有洪水为灾,乃说根曰:《书》云‘天聪明’,盖言紫宫极枢,通位帝纪,太微四门,广开大道,五经六纬,尊术显士……”[6](P3179)
李寻以为汉家有衰败之象,国家或遭洪水之灾,于是向王根进言要广开言路,学习五经六纬,尊重经术,使士显贵。李寻的谏言,透露出纬两方面的特性,其一,“五经”“六纬”并举,说明了纬与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前文已述,纬实际上是依附于经的,所以到东汉时,世间才流行《易纬》《书纬》《诗纬》《礼纬》《乐纬》《孝经纬》《春秋纬》等七纬。其二,李寻向王根进言预防洪灾的方法之一就是学习六纬,由此可知,纬具有预防灾异的作用。而据此可推断,纬在产生之初就与神学占验相关联,这与谶无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二者共性特点的存在,则为谶、纬以后的一体化奠定了基础。因此谶、纬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为名异意同的两个词,并最终合流,从而对社会政治生活产生重大影响。
二、汉至隋谶纬发展脉络
前文已述,谶纬在西汉中晚期兴起,随后言灾异、重谶纬成为整个两汉学术界的普遍现象。其在这一时期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8](P97)首先,《后汉书·张衡传》载:“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9](P1912)由此可知,谶纬在成、哀之后才发展到一定程度而广为人知,那么在此之前则为其萌芽之期,所以从谶纬在西汉中晚期的兴起至成、哀帝时,是其发展的第一阶段,而其载体谶纬文献在此阶段亦初步形成。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至王莽执政时,是谶纬发展的第二阶段,王莽在篡汉期间,曾上奏收集整理图谶一类书籍,《汉书·王莽传》载:
“是岁,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6](P4069)
王莽之所以能够名正言顺地篡汉,依靠的正是谶纬的力量,因此,在其未掌握政权时,对谶纬进行关注,是为篡汉所作的必要准备。而王莽能够对谶纬一类书籍进行收集并整理,客观上说明此类书籍的数量在当时已经形成一定规模。再者,王莽之后至汉光武帝时,可谓谶纬发展最兴盛的第三阶段,光武帝上位与王莽有类似之处,即亦是依谶纬立国,《后汉书·光武帝本纪》对此载言:
“行至鄗,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荅天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9](P21-P22)
光武帝以赤伏符的出现为契机,获得了复兴汉朝的合法性,东汉王朝由此应运而生。而光武帝在掌权后,所作的许多决策皆受谶纬影响,由此可见其对谶纬的情有独钟,如在任用人才方面,《后汉书·景丹传》载:“世祖即位,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9](P773)光武帝即位后,仅凭借谶语就任用平狄将军孙咸代理大司马,这引起了群臣的不满。又《后汉书·王梁传》载:“……及即位,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也,于是擢拜梁为大司空,封武强侯。”[9](P774)光武帝凭借《赤伏符》所载“王梁主卫作玄武”一句,就任命王梁为大司空,而并未考虑其他因素。而当臣下质疑其用谶纬决断的行为时,光武帝则会让此人饱受冷落,甚至对其进行惩处,如《后汉书·郑兴传》载:“帝常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之不为谶,非之邪?’……兴数言政事,依经守义,文章温雅,然以不善谶故不能任。”[9](P1223)郑兴因直言自己不为谶,而得罪于光武帝,所以尽管郑兴依经守义、文章温雅,但仍旧仕途多舛,终身不得志。至中元元年,光武帝“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本纪》载:“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宣布图谶于天下。”[9](P84)对于谶纬而言,这标志着该学说在当时已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而其历史地位亦达顶。
而两汉以后,谶纬地位逐渐下降,甚至往往被视为异端之学,为人所贬斥、禁毁,直至隋代,谶纬之学遭遇致命打击,从此一撅不振。西晋武帝始开禁谶纬之风,《晋书·武帝第三·世祖武帝》载:“十二月,徙宗圣侯孔震为奉圣亭侯。山阳公刘康来朝。禁星气谶纬之学。”[10](P56)晋武帝三年对星气谶纬之学的严禁,尽管使一直以来附庸于政治的星气谶纬之学恢复了学术的独立。但其开启了谶纬被禁之门,却是毋庸置疑的。并且这次禁毁使得当时与谶纬关系密切的天文、科技一类学术亦遭受牵连,这种毁坏对我国古代科技不得不说是一种灾难。至十六国时期,谶纬亦遭到禁止,如《晋书·载记第六·石季龙上》载:“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10](P2765)石季龙即后赵皇帝石虎,其在位期间下令郡国内不得私学星谶,违令者诛;又前秦苻坚亦对谶纬下达了禁令,《晋书·载记第十三·苻坚上》载:“禁《老》、《庄》、图谶之学”。[10](P2897)至北魏时,谶纬亦遭禁止,《魏书·高祖帝第七上》载:“九年春正月戊寅,诏曰:‘图谶之兴,起于三季。既非经国之典,徒为妖邪所凭。自今图谶、秘纬及名为《孔子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11](P155)北魏孝文帝针对谶纬的此次禁令意义是非凡的,因为它首次阐明禁谶纬之因,即孝文帝认为此类书并非经邦治国的重要典籍,而是妖言邪说的载体,因而必须禁止。南朝时,谶纬仍遭禁止,《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对此即言:“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已后,又重其制”。[12](P941)而至有隋一代,对谶纬的禁止,彻底使此学说走向衰亡,《隋书·经籍志》载:“及高祖受禅,禁之踰切。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12](P941)隋以后,历代统治者均对谶纬有所禁毁,而这使得谶纬的衰败已然成为定局。
三、《汉志》未著录谶纬书原因
梳理谶纬发展脉络可知,两汉在谶纬历史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东汉,可谓谶纬发展的繁盛时期。汉光武帝建安三十年,班彪作成后传六十五篇后,与世长辞;其子班固子承父业,着手编纂现今名为《汉书》的历史巨著,直至章帝建初中叶,完成了除八表和天文志以外的其余部分。那么,《汉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汉志》)的成书年代距光武帝“宣布图谶于天下”相去未远,换言之,谶纬在当时应仍受到国家重视,但为何班固所撰《汉志》中并未著录谶纬书,笔者以为可从如下几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汉志》在篇首已说明自身来源,其曰:“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6](P1701)由此可知,班固《汉志》是据刘歆《七略》删定而成。而《七略》又源自于刘向所著《别录》,所以如果《别录》《七略》未著录谶纬书,班固沿用此法,谶纬书就可能不被著录。
其次,《汉志》本就存在不著录之书,余嘉锡先生的《古书通例》对此有论及,其言:“是《七略》及《汉志》,皆有不著录之书也。以班固本书之说推之,其故有三:一则民间所有,秘府未收也……一则国家法制,专官典守,不入校雠也……夫礼仪律令,既藏于理官,则不与他书,外则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则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者同……一则前汉末年人著作,未入中秘者,《七略》不收,《汉书》亦遂不补也。”[13](P190-191)以此为切入点,或许对《汉志》未著录谶纬书有所启示。就原因一而言,班固完成《汉志》时,谶纬发展已较为成熟,其作为意识形态的地位亦未被动摇,所以谶纬之学的这种发展状况势必会引起著书之潮,因此谶纬书不可能只在民间流传而未被朝廷重视。就原因三而言,尽管前文已述,向歆父子著录谶纬书与否,对班固在《汉志》中是否著录谶纬书有较大影响,但虽然向歆父子校书的汉成帝年间,谶纬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然其发展趋势却是朝着兴盛方向迈进的,所以当时所存的谶纬书不可能皆是前汉末年人所著。因而依余嘉锡先生的观点进行相关推论,《汉志》未著录谶纬书,或许可归结于原因二,即民间所有,秘府未藏。俞正燮《纬书论》论及此曾言:“然则《艺文志》著录不载纬者,何也?如汉律令在廷尉,则亦不载也。纬在太史,不在秘书……盖采纬文、其它纬及甘、石不入志者,以在史官之故,且文字时时增续不定,非秘阁所雠校。”[14](P7)所以谶纬书在当时或由太史掌管,即有专官典守,另行储藏,并未藏于秘府。而《汉志》所收书基本为秘府所藏,因此谶纬书不在其校订并著录的范围内。
再者,《汉志》虽未明确著录谶纬一类书籍,然事实上,该书中著录了类似于谶纬书的典籍,如《汉志·六艺略》易类中收录“杂灾异” 三十五篇、“灾异孟氏京房” 六十六篇,《汉志·术数略》五行类中收录“务成子灾异应”十四卷、“十二典灾异应”十二卷、“钟律灾异”二十六卷。就某方面而论,谶纬的作用正在于解释灾异,前文追溯纬的起源时,言及李寻进言王根通过学习六纬预防洪灾,正能说明此点。因此上述《汉志》所著录的灾异之书与谶纬之学关系密切,所以灾异之书的被著录,恰好从侧面反映出谶纬的存在。又《汉志·术数略》天文类中有“图书秘记十七篇”,实际上谶纬所记多关乎国运,为秘密之书,故称为“秘书”,所以此处所言“秘记”,应是指谶纬类书籍。由此观之,《汉志》虽并未直接著录谶纬书,但由于谶纬流行于两汉,甚至一度成为国家意识形态,因此其影响亦是深远而广泛的,所以《汉志》中虽未专设谶纬一类,但从所收书目中仍然可以窥见谶纬的身影。
前文已述,班固《汉志》的最初来源可追溯到刘向校书时,所以刘向对谶纬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汉志》是否著录该类书。学者以此为着眼点,通过刘向反对“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一类否定汉朝政权的谶纬言论,就认定刘向否定谶纬,因而不可能将谶纬书收录入《别录》,而刘歆《七略》继承刘向《别录》,班固《汉志》沿袭刘歆《七略》,所以《汉志》中未著录谶纬书则有因可解。笔者以为仅仅凭借此点就认定刘向否定谶纬,理由是不充分的,因为这只能说明刘向反感威胁汉朝统治的谶纬,而并不能证明其否定谶纬本身。事实上,刘向自己曾撰写过谶纬书,《隋志·经部》谶纬类书中,收录了“刘向谶”一卷。尽管此书如今已亡佚,世人不能知晓其内容究竟是批判还是支持谶纬学说,但刘向通晓谶纬之学应是毋庸置疑的。另外,《汉书·楚元王传》论及刘向时载:
“成帝即位,显等伏辜……时数有大异,向以为外戚贵盛,凤兄弟用事之咎,而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向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6](P1949)
汉成帝时,国家常有大灾异,刘向以为这是外戚王凤兄弟干政的后果,为了向皇帝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刘向于是效仿箕子为武王陈述五行阴阳祸福的应验,搜集资料写成《洪范五行传论》,上书给皇帝,以表其意。刘向把国家灾异的出现归咎于外戚侵权,并进而撰写《洪范五行传论》深入阐明此观点,笔者以为,这些行为本身是能够说明刘向在使用谶纬解决实际问题。因此,综上可知,刘向反对的是否定汉朝的谶纬,而在其他方面,他依然会运用谶纬解决相关问题,所以以刘向反对谶纬作为解释《汉志》未著录谶纬书的论据,应该是不够充分的。
四、《隋志》著录谶纬书原因
《隋志》则与《汉志》不同,其著录了谶纬书,并将其置于经部较末位置。在此处有两个问题值得思考,其一,《隋书》为何著录了谶纬书;其二,为何将其置于经部较末端。就第一方面而言,由于《汉志》以后《隋志》以前的目录书如晋荀勖《中经新簿》、南朝宋王俭《七志》、南朝梁阮孝绪《七录》等皆散佚,因此不能知晓其是否著录谶纬书,所以《隋志》应是现存著录谶纬书的最早目录书。谶纬之学经历了五代、隋代的禁毁,到有唐一代,所存书目已不多,《隋志》共收录谶纬书十三部,九十二卷,是该书经部中数量最少的一类,而其中除“河图”二十卷、“河图龙文”一卷外,其他皆为依附于经的纬书,而谶纬书在《隋志》中这样的收录情况,主要取决于唐代前期统治者对谶纬的态度。唐高宗永徽时修订的《唐律疏议》是为此前编纂的唐律作诠解和疏释的一部法律文献,该书卷九职制篇第110条载唐律原文曰:
“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一》、《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其纬、候及《论语谶》,不在其禁限。”[15](P196)
随后《唐律疏议》又对此解释道:“【疏】议曰:‘……图书者,[河出图,洛出书],是也。谶书者,先代圣贤所记未来征祥之书……若将传用,言涉不顺者,自从[造妖言]之法……纬、候及谶者,《五经纬》、《尚书中候》、《论语谶》,并不在禁限。’”[15](P196)
上述材料揭示了关于唐代谶纬的两个信息,首先,唐代有四种法典:律、令、格、式,律是国家大法,是刑法典,是唐王朝镇压人民、维持统治秩序的主要武器。而禁谶纬被写入唐律,足以说明唐朝统治者禁止此类学说的决心。其次,唐朝禁谶纬并非一网打尽,而是有选择性的,即禁毁除《论语谶》《五经纬》《尚书中候》以外的谶纬书籍。事实上,《唐律疏议》中的“唐律”指的是唐太宗初年编订的贞观律,《唐律疏议》只是对其进行定疏,并未修改律法本身,而此后该律亦未发生大的变动,并成为了唐律的定本。而《隋志》事实上成书于高宗显庆元年(656),初名“五代史志”,单书别行,后来才改名加入《隋志》。此年代在唐律定型之后,因此唐律对谶纬的禁令恰好能够解释《隋志》中谶纬一类书被收录的相关情况。而唐代前期统治者之所以对谶纬采取此种态度,主要出于维护统治的考虑,初唐建国、盛唐强国之时,统治者采取宽刑薄赋、休养生息的政策,促进社会稳定发展,并倡导通过儒家经学制定礼仪典范,维护王朝统治的权威,而与此同时,作为解经之说的纬书自然得以发展,而这又能进一步说明为何《隋志》中谶纬书的收录会出现此种情况。就第二方面而言,为何将谶纬书至于经部末端,首先,前文已述,《隋志》著录的多为纬书,如《易纬》八卷、《尚书纬》三卷、《诗纬》十八卷、《礼纬》三卷、《乐纬》三卷等,而纬是经之支流,《易》《书》《诗》《礼》《乐》《春秋》等经典被著录入经部,那么作为其批注的相关纬书亦应列于经部之下。其次,《隋志》在为谶纬类书所作小序中已明确阐释了为何将此类书著录于此,其言:“今录其见存,列于六经之下,以备异说。”,谶纬虽在东汉盛极一时,但随后便渐渐衰落,唐代尽管亦利用谶纬巩固统治,但事实上谶纬的地位在此时已明显下降,甚至成为妖言惑纵之说,而《隋志》的编订者,则希望通过在经部附录谶纬书的方式,明确谶纬的学术地位,并以此来充备不合正统的异端之学,所以《隋志》才在此处著录了谶纬书。
五、结语
两汉之际是谶纬发展的鼎盛时期,但是在当时的官修史志目录书《汉志》中却难以见到此类学说的著作。而有唐一代,谶纬的衰落之势已不可逆转,但在当时编纂的官修史志目录书《隋志》中却能窥见谶纬书的影子。针对谶纬在两书中出现的不同著录情况,前文已从微观上进行了相关分析,然从宏观而论,统治者对谶纬的态度正好能说明谶纬的兴衰与著录情况相矛盾的现象。谶纬虽然在汉代兴盛,东汉的建立亦受益于谶纬,但正是谶纬展现出的巨大的力量,使统治者意识到如果其被有心之人利用,将会带来不良后果,甚至威胁自身统治,所以对谶纬的态度是谨慎的,而这种态度势必会对臣下产生影响,所以刘向、班固等人在编订目录书时,对谶纬的著录也就不能如此随意。而至唐代,此时对谶纬的认识已基本定位到威胁国家统治的蛊惑之辞,但经过前几代的禁毁,谶纬已完全淡去昔日的辉煌,也丧失煽动人心的力量,所以统治者能够放心地将其加载史册,以备异说。综上所述对《汉志》《隋志》著录谶纬书的微观、宏观分析可知,谶纬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扮演了独特的角色,其从最初的国家意识形态没落到异端学术,所经历的变化实质上反映出政治环境对文化发展的重要影响,尽管谶纬之学在现今被看作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但毋庸置疑的是它曾经深深地影响了中国的社会生活,所以我们应该用辩证的眼光看待谶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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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思 动
Different Treatment of Confucianism Divination in “Book of Han” and “Book of Sui”
ZHAN Yu-xia
(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4,China)
As a par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Confucianism divination had made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course of Chinese history. However,the two representative official history catalogues show different attitudes in “Book of Han” and “Book of Sui” where it is not included in the former book but included in the latter. Based on this consideration,four aspects——the origin,development,why it is included in “Book of Han Art and Literature” and why it is included in “Book of Sui Confucian Classics”-are discussed.
Confucianism Divination;“Book of Han Art and Literature”;“Book of Sui·Confucian Classics ”
2015-11-07
湛玉霞(1991-),女,重庆人,2014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研究。
1004—5856(2016)10—0120—06
K207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