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文化与语言
2017-05-30周永明
周永明
论起学科之间的距离远近,语言学和人类学应该是最相近的学科,具体而言是两者的研究领域有相当重合。美国人类学系传统上开设四个专业:体质人类学、文化人类学、考古学和语言人类学。顾名思义,语言人类学关注的重点是语言,实际上语言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的工作难以泾渭分明。
当然,细分起来,两者还是各有侧重。早期人类学研究的重点关注对象是世界各地的土著民族。要研究这些人群的社会和文化,学习研究他们的语言是第一步,由此产生了语言人类学这一分支。再者,人类学的终极关怀对象是文化,研究语言在传递文化观念的角色和作用,一直是语言人类学的注意力中心。
笔者在美国大学讲授人类学概论课时,每当讲到性别这个热点问题时,特别喜欢引用语言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的研究成果。根据当代文化理论,人类的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是不一样的。生理性别根据人类生殖器官的差异分为男人和女人,社会性别区分则是基于文化建构起来的、认为和男人和女人相符的观念和行为。作为文化的重要载体,语言时而形塑,时而折射日常的性别观念,引发了语言人类学家和社会语言学家的兴趣。
男性和女性在使用语言上的差异,不少学者都有关注。针对日常生活中女性常常抱怨丈夫寡言少语,缺乏交流的现象,学者坦伦(Deborah Tannen)认为问题的症结在于男女说话风格的不同。女性在交谈时更看重的是彼此之间的互动和情感交流,而男性的重点是传达信息,因而不像女性那样喜欢表达即时的感受和思绪。所以一个成为交情式谈话(rapport-talk),一个成为传达式谈话(report-talk)。
坦伦进一步指出,人们通常认为女性要比男性更善于口头表达,事实上在公众场合和会议室中,男性往往充当主讲者的角色,而女性则更多是沉默的听众,提问也没有男性主动。原因是男性往往通过在公众面前发表意见树立威信、确立地位。坦伦认为这种现象折射出在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机构中的权力差序。
其实学者早就指出,女性在社会中的不平等地位,在语言中时有体现,可称之为语言性别歧视。以英文为例,虽然世界上女性人口总数多于男性,但人类(mankind)一词以man为词头,而不是称为womankind。同理,chairman、businessman、forefather等词都用彰显男性角色的词根,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所以,语言学家建議用chairperson、businessperson这类中性词汇取代带有性别歧视的词汇,近年来后者已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那些平时人们习以为常的语言,放到文化的视角里加以考察,会让人对其中折射出的男女不平等的意识形态看得更为清楚。以描绘企业家的词汇为例,贬低、诋毁女性企业家的词汇可谓数不胜数。这里且从语言学家所列长长的清单中选取几行:
A Businessman is aggressive; 他积极进取
a businesswoman is pushy. 她一意孤行
Hes good on details; 他关注细节
she is picky. 她斤斤计较
He climbed the ladder of success; 他凭业绩晋升
she slept her way to the top. 她靠出卖色相
有些激进的语言学家,希望从语言结构本身这个更深的层面上找到性别歧视的佐证。一个有趣的例子是英文中表达性交这一行为的句式。研究表明,男性通常充当主语,即行为的主导者,而女性通常是宾语,即行为的接受者。所以,“约翰和珍妮性交了”,英文中的句式一般是:约翰(主语)睡了(谓语)珍妮(宾语)。
至于谓语,英文表达不可谓不丰富。有许多选项,诸如screwed、laid、fucked、had、banged、balled、humped、slept with、made love to等。但请注意,这些都是用于主动时态。如果用被动时态,变成“约翰被珍妮睡了。”就变得不合常理,有点匪夷所思了。
总之,人类学家面对语言现象的丰富性,更多的是关注它的文化含义,从文化和社会的角度来分析言语文辞。可叹的是,近年来,语言人类学这一分支,在人类学学科中呈逐渐式微之态,值得警觉。祈望语言人类学家用富有价值的研究,向世人表明,语言作为文化最有效的载体和符号,像一座金矿,值得人类学家、语言学家乃至社会学家进一步开采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