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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三十年语言教育政策重要研究回眸

2017-05-30林晓

语言战略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语言实践中国

編者按:卢德里奇出版社(Routledge)于1998年开始编撰出版“语言学中的关键概念”(Critical Concepts in Linguistics)系列丛书,旨在通过重印经典的方式介绍语言学各个分支学科最优秀与最具影响力的学术成果。2016年,该系列推出了四卷由知名学者托马斯·李圣托(Thomas Ricento)主编的《语言政策与规划》(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文选。文选标题分别为《理论与历史基础》(Theoretical and Historical Foundations)、《语言政策与语言权利》(Language Policy and Language Rights)、《教育中的语言政策》(Language Policy in Education)和《语言政策与全球化》(Language Policy and Globalization),收录了近60年来对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学科的产生与发展有巨大影响的68篇文章,总计达1600多页。从2017年第2期开始,我们陆续刊出关于这套文集的四篇书评。每篇书评先对相应文选的内容进行介绍,然后做简要评论,最后分析对中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的启示。本文是四篇评论的第三篇。我们希望,本系列书评有助于推动中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提 要 该卷对西方语言教育政策的主要研究(1984—2012)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与呈现,所呈现的研究现状、范围及其特征都体现出语言教育政策研究的跨学科性质,涵盖了语言学、教育学、人种学、社会学等学科。该卷的核心理念是:在正式与非正式的教育领域中,语言实践是语言教育政策研究的根基,研究对象的明晰性也是该研究领域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该卷试图建构以教育机构中的语言实践为导向的研究范式,主题包括母语教育、双语教育、学校语言政策制定、教师作用、语言测试、教育在语言维持与复兴中的作用、语言教育与发展、家庭语言政策等热点话题。该卷所选文献表明,学界普遍认可将语言教育政策视为多层面的现象与过程来研究,关注宏观语言政策对学校课堂和社区的影响,关注当地语言政策和实践的发展以及两者之间的交互关系等。学界推崇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即深入到各教育机构的语言实践中去,揭示各种语言实践现象的根源。这种对语言实践的深度理解也是反思性的、批判性的,体现出语言教育政策研究在理解、解释和引领语言教育实践方面的价值。但是,语言教育政策中宏观与微观层面之间关系的元理论框架尚待进一步探究。中国语言教育政策研究需要立足于中国语言教育实践的客观需要和基础定向,真正揭示并切中当今中国的语言教育现实。

关键词 语言教育政策;语言实践;教育机构;中国

Abstract This volume presents the main achievements in the language education policy research (1984-2012) in the West and the scop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works included in it have reflected its interdisciplinary nature, encompassing various traditions in linguistics, education, anthropology, sociology, etc. The articles and chapters in this volume provide a wide range of perspectives on how the language practices in formal and informal educational contexts are influenced by various factors and how this research paradigm reconstructs the field of language-in-education policy. The topics covered include: mother tongue education, bilingual education, school language policy, teachers role, language testing, educations role in language maintenance and revitalization,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family language policy, etc. The discussions in this volume show that the academics generally recognize the language-in-education policy as a multifaceted phenomenon and process, focusing on the macro language policys impact on classrooms and communities, the development of local language policy at the institutional establishments, community and family contexts and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se two dimensions. Researchers usually adopt the ethnographic approaches to examine the language practices and reach a deep understanding, which is also reflective and critical, with an aim to obtain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significance of language education policy research in explaining and guiding language education practices. However, it is found the researchers have yet to explore the basis for a broader meta-theoretical framework to understand the interrelationship between macro and micro policy and practice within language-in-education policy. The implication for language education policy researchers in China is to focus their research on the language practices in educational institutes in China and base their theoretical thinking on solid empirical facts, thus provide localized resolution for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 language-in-education policy researches.

Key words language-in-education policy; language practice; educational institute; China

该卷是Thomas Ricento(2016b)所编四卷本《语言政策与规划:语言学中的关键概念》(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 Critical Concepts in Linguistics)的第三卷,收录第37—53共计17篇文献,共359页。该卷旨在梳理语言教育政策领域的相关经典文献,展现西方语言教育政策研究近30年的理论发展和实践历程,廓清其研究内涵与方法进路,推进语言政策与规划(LPP)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一、内容评介

第三十七篇,《母语教育》(Ralph Fasold

1984)①。该文选自美国语言学家Fasold的著作《社会的社会语言学》(Fasold 1984),讨论语言规划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即选择何种语言成为教学媒介语。195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委员会提出:儿童的教育利益是该决定最重要的考量,学习者的母语应该在学校教育开始阶段就成为教学媒介语,而且应该尽可能地延长这一语言的使用时间。该建议在各国引起激烈的讨论。Fasold认为,母语作为教学媒介语是否一定优于第二语言尚无定论,他还提出了决定教学媒介语的五大标准。同时,他以荷兰将弗利然语(Frisian)引入弗里斯兰省学校体系为例,说明选择教学媒介语的决定性因素不是儿童的教育利益而是社会和政治的需要。这是一个典型的语言教育规划的例子。《社会的社会语言学》还有一部姐妹篇《语言的社会语言学》(Fasold 1990),两部著作合称《社会语言学概论》,是当今社会语言学领域最具权威性的著作之一。

第三十八篇,《毛利的双语教育及语言复兴》(Bernard Spolsky 1989)。Spolsky在该文中介绍并肯定了20世纪70、80年代新西兰毛利人在毛利语言复兴中所取得的教育实践创新。这些教育实践后来成为世界各国少数民族教育的样板,该文的作用功不可没。19世纪中期,欧洲人征服新西兰,毛利语灭绝的境遇日益严峻。为了拯救毛利语,毛利人展开了一系列草根层面的活动,如发展学前语言巢(kohungareos),让儿童在纯正的毛利语言和文化中获得自然的浸染,建立毛利民族小学,在中学设立毛利语课程等。Spolsky认为,这些举措“将产生一代能讲流利毛利语的毛利人,他们可以成为以毛利语为母语的新生一代的父母和老师”(第39页),建立起自然的毛利语代际传承,而这被认为是语言复兴的基础。20世纪90年代,随着语言巢、民族小学的发展,毛利民族中学和民族大学也不断兴办起来,这一毛利人自己创建的母语教育体系对毛利语言与文化的复兴起到了关键作用。

第三十九篇,《自治的加泰罗尼亚:变化中的语言政策与语言态度》(Kathryn A. Woolard and Tae-Joong Gahng 1990)。该文对比分析了1980年和1987年在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进行的两次跨时式的“变语配对实验”(matched guise technique),这项实验通过测量人们的语言态度变化来评判语言地位规划的效果。自1979年加泰罗尼亚从西班牙获得政治自治以来,加泰罗尼亚语在当地获得了与卡斯蒂利亚语同等的官方地位。两位学者认为要在原来以卡斯蒂利亚语单语者为主的地方提升加泰罗尼亚语的地位,“语言教育政策是至关重要的”(第49页)。由此,学校成为一个主要的途径,“以扩大加泰罗尼亚语在年轻一代中的学习与使用”(第50页)。实验结果表明,无论是卡斯蒂利亚本族语者还是加泰罗尼亚本族语者,他们对加泰罗尼亚语的“语言地位价值”以及讲加泰罗尼亚语者的“语言亲和力”指数都有所上升。历经7年的加泰罗尼亚语地位规划取得了明显成效,其中语言教育政策发挥的作用尤其关键。

第四十篇,《安第斯地區的语言复兴:学校能扭转语言转用吗?》(Nancy H. Hornberger & Kendall A. King 1996)。该文是探讨学校如何在扭转语言转用上发挥应有作用的重要文献。在20世纪后半期,在一些安第斯共和国出现了一个持续且跨代的从盖丘亚语(Quechua)转向西班牙语的过程,这促使20世纪90年代盖丘亚语复兴运动的兴起。该文评述了当时的两个改革项目:玻利维亚将双语跨文化教育扩展到全国范围,厄瓜多尔基于社区的努力将盖丘亚语作为第二语言融入学校教学。这两项改革举措表明:在语言保持和扭转语言转用方面,学校能发挥一定作用,如学校教授并使用盖丘亚语扩大了该语言的使用范围和使用人数,促进了该语言地位的提升和语言标准化的发展,但学校的作用是有限的。评价任何逆转语言转用的努力,最重要的是看它对该语言成为代际传承语言的促进程度(Fishman 1991)。同时,学校相应的改革举措也需要得到该语言社区的参与、决策和支持。Hornberger(1989)曾研究秘鲁的乡村学校是否能成为盖丘亚语保持的作用者,该研究强调学校之外诸多因素的重要性,该文是对其的延续和补充。

第四十一篇,《洋葱切面:语言规划与政策以及英语教学工作者》(Thomas Ricento & Nancy H. Hornberger 1996)。该文普遍被认为是对语言教育政策进行分层分析的奠基之作。作者提出,LPP是一个“多层面构体”(第98页),LPP进程(以及影响这些进程的政治因素)在国家、社会机构(如学校)和英语教学工作者(如教师)等不同“洋葱切面”中以不同方式和程度相互渗透、影响。该“洋葱切面”比喻旨在强调LPP中自下而上的自主性,凸显教师在英语语言教学政策(ELT)中的重要角色。教师处于洋葱切面的核心,他们可以通过参与式行动研究、批判性教学等途径进行课堂、学校的变革,乃至参与更广泛的政治和社会变革,而非仅仅是政策的执行者。但作者认为,LPP缺乏具有充分解释力和预测力的分析工具因而不能成功解释这些层面的活动。在此基础上,Hornberger & Johnson(2007)运用“语言政策人种学”具体探究“洋葱”各个层面中的活动,Menken & García(2010)正式提出教师就是LPP过程中的“决策者”。

第四十二篇,《美国的“唯英语”运动与标准英语意识形态》(Terrence G. Wiley & Marguerite Lukes 1996)。该文从历史—结构主义视角探究美国两大主导意识形态及它们对LPP的影响:一是英语单语主义,它将语言多语主义视为一种分裂的力量;二是标准英语,它将持同一语言不同变体的讲话者置于不同的社会等级之中。这些意识形态塑造了美国教育领域的诸多政策,而语言教育政策研究者及实践者往往认为语言教育是非政治性的活动。该文的重要意义在于:基于具体案例分析,呼吁人们思考主导意识形态对语言政策形成与实施过程的影响,鼓励人们与那些让社会不平等的政策和实践相抗争,从而促进更平等的语言教育政策与教学实践的发展。

第四十三篇,《原住民语言维系与流失的社会政治动力:一个语言政策与规划框架》(Kathryn A. Davis 1999)。该文选自Thom Huebner和Kathryn A. Davis编著的《美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社会政治维度》(Huebner & Davis 1999)。20世纪90年代以来,原住民语言流失中的社会政治维度日益受到人们的关注,一系列研究成果都凸显LPP中自下而上的主体性,这篇文章就是重要代表作之一。该文提出了基于历史—结构主义原则的语言政策人种学研究方法,同时根据Fishman的扭转语言转用理论为原住民群体的语言教育规划提供一个理论框架。作者强调,在原住民语言保护与复兴过程中,只有原住民自己才有权力、有责任决定是否以及如何维系、复兴他们的语言,语言规划者应该在此基础上为他们提供专业上的帮助(第153页)。

第四十四篇,《批判性政策制定》(David Corson 1999)。该文选自David Corson的专著《学校中的语言政策:教师与学校管理人员的资源手册》(Corson 1999),该书是学校批判性政策制定的奠基之作。Corson指出,学校层面的语言政策要咨询各利益相关者,如教师、学生、学生父母、学校所在社区的成员以及更广范围的决策者,并且识别他们的利益所在,这应该是一种“合作性的学校管理方法”(第160页)。在这一过程中,“具有解放精神的领导者”(emancipatory leaders)的作用不可或缺。一所学校的语言政策设计就是一个小型的语言规划行为,包括问题的识别、暂时性政策的提出、根据参与者的意见完善政策、政策的实施与评价等。Corson以新西兰奥克兰的一所学校(Richmond Road)为例,指出通过批判性政策制定,学校尤其是城市中多元族群的学校,能更容易实现所有学生学业成功的目标,学校也可以获得真正的解放潜力。

第四十五篇,《批判性的村民:变革所罗门群岛地区的语言与教育》(David Welchman Gegeo & Karen Ann Watson-Gegeo 2002)。该文选自James Tollefson编著的《教育中的语言政策:关键的问题》(Tollefson 2002),是探讨基于“运用本土认识论与批判性实践”(第187页)发展乡村教育新范式的重要文献。该文聚焦所罗门岛(SI)(所罗门岛在1978年从英国获得独立)的Malaita岛/省村民发起的两项实践(一是在乡村课堂将原住民自己对社会政治环境的认识传授给学生,二是通过Kwaraae宗谱项目促进有效的成人教育)以说明村民正在努力争取拥有掌握乡村发展和学校教育的领导权。在此过程中,村民们并不使用西方的认识论,而是逐渐形成了一种“批判性村民”的意识形态。正是这样一种意识形态的形成,使得该地区尽管饱受战争和贫困,但其语言教育仍然持续得以变革与发展。①

第四十六篇,《路径与迷宫:发展中的语言与教育》(Eddie Williams & James Cooke 2002)。该文尝试建立语言、识读能力、教育与发展(尤其是国家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是促进该领域跨学科研究发展的经典文献。一直以来,发展经济学家对教育中的语言缺乏兴趣,而语言教育者也基本忽视发展经济学。该文提出,教育、识读能力通过一种熟悉的语言更容易实现,而有效的教育则能促进经济和人力资源的发展。在小学阶段实施有效的教育,即在教育中使用一种学生能够理解的语言是学校教育的关键所在。贫穷国家的教育之所以无效,一个原因是学校将一种学生不太熟悉的语言如英语作为教学媒介语,而同时又没能有效地提高学生的语言能力。不幸的是,这种状况由于统一、现代化等政治考虑仍在持续。经济、社会与教育之间的复杂关系构成了一个迷宫,但是总能找到走出迷宫的一条路径,语言教育者应该在这个路径寻找的过程中扮演其应有的角色(第220页)。

第四十七篇,《在趋同化时代复兴原住民语言》(Teresa L. McCarty 2003)。McCarty认为,原住民语言的振兴不仅面临语言灭绝、种族灭绝、文化置换等殖民时期残留思想的影响,还面临全球化以及由此带来的趋同化和分层化压力。该文根据批判性语言政策的研究框架,结合二语习得、双语教育领域的研究成果,对美国夏威夷人、纳瓦霍人和凯瑞斯人三个原住民群体的族群语言浸润式教学进行了深入分析。结果表明,该文中的少数族群能在趋同化时代保持其独特的、多样性的发展,族群语言浸润式教学是关键之举。McCarty认为,这一教学方式既能促进学生学业的成功,又能够振兴濒危的原住民语言,而且两者是相互构建的。鉴于当前语言流失问题的严重性,任何强度低于浸润式教学的举措恐难以扭转态势。

第四十八篇,《自下而上重新思考语言规划与政策》(Vaidehi Ramanathan 2005)。Ramanathan对印度古吉拉特邦分别以英语和当地语为教学媒介语的两个平行教育体系进行了长达八年的人种学研究,他呼吁LPP研究应该更多地关注“未经规划的语言规划空间”,即关注“本地实际,尤其是人们对于与语言、识读能力有关政策的再思考”(第260页)。这里,教师的课堂教学决定、学校的行政决定等都将影响实际的语言学习。由此该文提出LPP研究应该转为聚焦草根层面的“情境式研究法”(situated approach),既要探究英语与当地语之间的差距如何因为某些政策的推行而日益扩大,也要探究学校、教师如何通过自身的行动来重塑语言政策。在激发后续研究者运用人种学方法不断深入探究“未经规划的语言规划空间”方面(如Hornberger & Johnson 2007),該文的作用不可忽视。

第四十九篇,《应试教育:“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如何影响针对英语语言学习者的语言政策、课程与教学》(Kate Menken 2006)。语言标准化测试是如何在多元文化社会中被作为一种同化工具的,该文是探讨这一问题中极有影响的一篇文献。美国联邦政府于2002年通过“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参加统一的标准化测试,特别强调英语语言学习者(ELLs)也必须参加。只有当学生的学业进步程度能用标准化测试测量出来时,学校才能继续获得联邦政府的拨款。作者指出,标准化测试一旦与高风险结果联系起来,必将成为学校“实际的”语言政策。因为ELLs的测试成绩总是低于以英语为母语的学生,这迫使学校走向了应试教育。基于纽约市10所中学的调查结果,该文指出这一高风险测试极大地改变了双语以及以英语作为第二语言课堂的课程内容与教学,而这些改变并非是为了满足ELLs的切实教育需求。作者呼吁,学校层面的语言教育政策应该由各利益相关者共同参与制定,这一观点与Corson(1999)的论断相契合。

第五十篇,《作为语言政策工具的语言测试》(Elana Shohamy 2007)。对语言测试反拨作用的研究一直以来主要集中在教育和社会维度,该文开启了语言测试对语言政策直接或间接影响研究的新维度。Shohamy(2006)提出语言测试是产生实际语言政策的“机制”之一,也是一种隐性的语言政策。该文以大量案例进一步说明,语言测试可以对语言政策的诸多维度产生影响,如提高某些语言的地位与声望、压制语言多样性、固化语言准确性和同质性等。但是,作者同时也指出,如果语言测试能将语言学习、语言实际运用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融入进来,那么它可以成为“产生更有效和真正语言政策的工具”(第287页)。

第五十一篇,《双语主义、教育以及语言资源管理》(Marilyn Martin-Jones 2007)。该文选自Monica Heller编著的《双语主义:一种社会的方法》(Heller 2007)。该文的重要意义在于给双语、多语教育环境中的语言所进行的批判性与诠释性研究提出了充分的理由,从而为双语教育管理提供新的维度。批判性与诠释性研究不仅有助于洞察日常課堂活动过程与交际实践,而且为更广泛的社会、政治以及意识形态过程提供更深入的解释力,同时也为理解当前由全球化和新世界秩序引发的巨大变革进程打开一扇窗户。不同维度的全球化,如新经济的迅速扩展、巨大的人口流动以及英语的全球传播等不仅对各国教育体系,也对双语、多语教育政策领域的理论建构提出极大挑战。只有通过批判性与诠释性研究,我们才能基于必要的教育批判对未来的语言教育做出规划,这一规划必须充分考虑日益增长的地方多样性和世界连通性。

第五十二篇,《家庭语言政策》(Kendall A. King, Lyn Fogle & Aubrey Logan-Terry 2008)。该文是对新兴家庭语言政策研究的一项重要综述。作者首先对家庭语言政策做出了界定,即“如何管理、学习和协商家庭中的语言”(第325页)。然后,将语言政策与儿童语言习得两个独立的研究领域联系起来,得出一个理解家庭语言政策的全面框架。在此框架下,该文综述了父母语言意识形态的形成及其在家庭中的作用以及不同家庭语言政策与儿童语言发展结果之间的关系等方面的研究。作者呼吁,家庭语言政策研究亟待引起人们的重视,因为它影响儿童的认知发展轨迹,与儿童在正式学校教育中是否成功也密切相关,而这些都将决定某一语言的维系。

第五十三篇,《家用语言:心理皈依、语言抵制抑或语言资源?》①(Mary McGroarty 2012)。McGroarty基于Ruiz在1984年提出的语言三大取向说,将某人的家用语言,即“一个孩子在家庭环境中首先学会的语言”(第343页),分为心理皈依、语言抵制和语言资源三大取向。McGroarty认为,语言取向在语言群体内外都是动态的,随着时间、环境的变迁而发生变化。“没有任何一种取向可以概括所有学习者、所有社群或者所有语言使用环境”(第355页),语言教育政策制定者与实践者需要意识到学习者、教师、家庭等所持不同语言取向的共存。认识到语言取向的多样性和不断变化的特征,有助于打破那些关于语言和语言学习的陈旧观念,有助于语言教育者掌握影响今天语言课堂中各种复杂的语言取向(第355页)。

二、特点总结

该卷对西方语言教育政策研究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与呈现,注重来自语言教育实践层面的分析,相关案例也基本覆盖了五大洲,较完整地呈现了语言教育政策研究的现状。具体特点可归纳为以下两点。

(一)明晰语言教育政策研究应该关注的重点

个人层面、社区层面的语言行为与社会层面的语言政策之间的关系一直是LPP研究的核心问题。当前学界迫切需要的是,“微观层面的研究(语言的社会语言学)与宏观层面的研究(社会的社会语言学)相融合。这样,相较于现在的状况,语言行为才能得到更全面的解释”(Ricento 2000:208—209)。教育在LPP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它“有时肩负起了所有语言政策的实施重任”(Ferguson 2006:33)。正因为如此,自Cooper(1989)提出“习得规划”,语言教育政策确定其官方地位后,本领域的研究发展迅猛。Johnson(2013)曾对语言教育政策的各种界定做过综述,他坦言,这些术语上的复杂性也反映了该研究领域日趋复杂的状况。当前的语言教育政策研究不仅依赖于应用语言学以及早期的LPP研究,也越来越依赖于人种学、社会学和教育学等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在多学科广泛介入的今天,语言教育政策研究究竟该重点关注些什么,这正是该卷试图回答的问题。Ricento在四卷本的总体简介中指出,该卷编撰之目的是“为正式与非正式教育领域中的语言实践如何受到各种因素影响提供广泛的观点”(Ricento 2016a:13)。根据所选文献来看,教育领域不仅包括学校,而且包括语言社区、家庭等非正式场所,可见学者们对教育领域的界定明显扩展了。影响教育机构的语言实践的因素包括国家层面的政策、草根层面的活动、语言社区的支持、学校层面的决策、社会主导的语言意识形态、语言标准化测试、教师和家庭的语言管理、家用语言取向等,可见教育机构中的语言实践是一个受多种因素影响的复杂活动。

该卷明显传递一个信息:正式与非正式教育领域中的语言实践是语言教育政策研究的根基,应该将那些深刻影响到这一语言实践本质的因素作为具有核心研究价值的观察点。如果缺少对这些因素的理解,就很难深入到语言实践的内核。从该卷所选文献来看,提高语言教育政策研究解释力的重要手段是采取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研究者要深入到各教育机构的语言实践中去,揭示各种语言实践现象的根源。当前,语言教育政策一般作为多层面的现象和过程来研究,研究者以不同的方式讨论这些“层面”,例如宏观和微观、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等。民族志方法可以将宏观和微观语言政策联系起来,审视宏观语言政策文本和话语对学校课堂和社区的影响,探究当地语言政策和实践的发展以及两者之间的交互关系等。可见,对影响教育机构的语言实践因素的分析不是简单的、浅层的因素识别,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对语言实践的深度理解,而这一理解也是反思性的、批判性的,体现出语言教育政策研究在理解、解释和引领语言教育实践方面的价值。

(二)通过教育体系促进少数族群语言的发展

保护与促进少数族群语言的发展是西方LPP研究领域经久不衰的话题,许多研究者都致力于如何扭转语言转用的研究。相应地,多数语言教育政策研究也集中于多语、多方言的环境,相关研究也支持学校将促进多语主义作为一种资源而采取的各种努力。该卷中众多文献都与少数族群在正式教育领域被迫被“同化”并进入主流语言/文化的争议与困境有关,相关文献也支持各种正式的、非正式的教育机构采取积极的语言教育政策以应对上述问题。

学界普遍肯定学校在促进少数族群语言的活力、多样性和稳定性上的作用,正如McCarty(1998)所指出的那样,“虽然学校本身不能‘拯救濒危的本土语言,但是它在维系和复兴这些语言的过程中应该发挥突出的作用”。就学校层面的语言教育政策制定而言,学者们的共识是它应该由教育者、学校管理者和社区成员等一起决定(Corson 1999;Menken 2006)。但是,扭转语言转用是否成功还要看该语言是否能实现家庭代际傳承,这是母语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换言之,家庭、社区是最基本、最重要的母语复兴基地。但是,家庭、社区很难受自上而下政令方式的直接影响,自下而上的草根力量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学者们的另一共识。可见,在语言教育政策研究领域,Fishman的语言代际传承理论在这一问题上有绝对的影响力,尽管学界对该理论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如四卷本的第二卷收录的Romaine(2006)一文。目前学界缺乏对家庭语言政策与其他层次的语言教育政策之间相互作用与影响的研究。正如该卷第五十二篇文章所指出的那样,现有研究还没有解决学校语言政策是否可以以及如何更有效地支持家庭中的少数语言习得和使用等问题。

三、启示探讨

(一)鼓励中国语言教育政策研究围绕教育中的语言实践展开

总体来看,国内现有研究主要是对国内外语言教育政策的介绍和述评或者以分析国外文献资料为主要方法,未充分关注教育机构中的语言实践,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着眼于语言实践而展开的。这是对语言实践价值的忽视,导致某些研究仅停留于浅层次的语言教育现象描述和简单化的理论借鉴。国内不少学者也呼吁加强语言教育政策的本土实践研究(沈骑、石茜英2013)。只有在教育机构的语言实践中产生的问题才是真实、现实的问题,要对这些问题进行追问:它是怎样的,为什么是这样的,应当是怎样的,具体怎样改进?只有遵循这样的研究路径,语言教育政策研究才能批判性地面对现实,更好地理解政策产生与传播,及其与社会、文化、历史进程和环境之间的关系。对语言教育政策的研究,不能局限于官方的政策文本,而要探究广泛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与政策文本及其中的行动者的主体性等之间复杂的交互关系(林晓2016)。这种对政策与实践之间复杂关系的探究,一方面将有助于更科学地制定中国语言教育政策,例如,有学者曾指出中国外语教育政策制定带有一定的盲目性(王克非等2012:1),甚至出现失误(李娅玲2012:101—102)。另一方面,也将有助于语言教育政策的理论构建,如Cross(2009)就从理论层面探究是否可以将维果茨基的社会文化理论作为理解语言政策宏观和微观层面之间关系的元理论框架的基础。

(二)加强中国以英语作为教学媒介语的理论与实证研究

20世纪90年代以来,各国宏观层面的LPP研究日益受到全球化的影响,呈现出世界范围的汇聚和融合趋势(Held et al. 1999),其中就包括英语作为一种全球语言的传播。当前,在经济全球化、高等教育国际化不断加深的背景下,英语作为教学媒介语(EMI)已经成为一个全球现象。正如该卷所选文献所呈现的,多数语言教育政策研究集中于多语环境。在多语环境下决定何种语言成为教学媒介语是LPP中最重要的问题,这在该卷收录的第一篇文章中就已经明确指出,这一问题也贯穿整卷文献。EMI正是非英语国家一种新型的多语现象。传统的语言教育政策研究主要是基于Kaplan和Baldauf(1997,2003)的研究框架,但Hamid、Jahan和Islam(2013)认为有必要将教学媒介语作为一种独立的语言教育政策并扩展原有语言教育政策的功能目标,因为EMI的推行与国家发展人力资本、参与全球经济和促进教育国际化等密切相关。该卷收录的《双语主义、教育以及语言资源管理》一文中也关注这一现象,指出对EMI进行批判性与诠释性研究的迫切性。毫无疑问,EMI已经成为非英语国家LPP中的一个核心问题(Dang et al.

2013),该领域亟待实践与理论的拓展与深入。当前,中国要有EMI政策的主体意识,基于中国高校的EMI实践开展EMI的理论与实证研究,切实推进中国高校EMI的健康发展,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中贡献出富有示范性的当代中国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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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戴 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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