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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东南晋语的入头分音词

2017-03-29王利

长治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晋语长治声母

王利

(长治学院中文系,山西长治046011)

晋东南晋语的入头分音词

王利

(长治学院中文系,山西长治046011)

文章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分析了晋东南晋语入头分音词的语音、语法和语义特点,并结合相关研究成果,讨论了入头分音词的性质。

晋东南晋语;入头分音词;特点;性质

晋东南晋语的分布区域与晋语上党片方言一致,分布在长治、长治县、屯留、长子、黎城、潞城、平顺、壶关、沁县、武乡、沁源、襄垣、晋城、高平、陵川、阳城等县市。

一般来讲,分音词是指“由一个单音节‘字’按声韵分拆的规则分读为两个音节”的单纯词。据目前的调查研究结果显示,分音词在晋语区(侯精一1999)、河南固始(属中原官话)(安华林2005)、河南广武(属中原官话)(王森1994)、山东寿光(属冀鲁官话)(张树铮2003)、安徽怀远(属江淮官话)(耿军2011)、江淮流域的临淮关、蚌埠、寿县正阳关一带(属江淮官话)(张天堡1996)、天津方言(属北京官话)(王国栓2012)、闽语(梁玉彰1982;邓享彰2006)中都存在。可见,“分音词就不是晋语所独有”的现象,鉴于此,温端政先生(2003)将晋语的分音词限定为“入头分音词”,这样,“不仅不影响内部一致性,而且具有高度的排他性。”[1]据此,我们这里谈到的分音词就是入头分音词,即“一种前字读入声,后字读l母的双音节单纯词,是通过语音手段分离单音词而构成的一种特殊词汇形式。”[2]54这里把和分音词对应的单音节词称为“本词”。如长治话中分音词“不浪[pη44]”,其对应的本词是“棒”。

一、分音词选释

侯精一先生曾在《晋语研究十题》中谈到分音词是晋语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并指出“分音词现象主要分布在山西中部、西部及北部邻近中部的少数地区。”[3]事实上,在晋东南晋语的分布地山西东南部也存在着丰富的分音词,并且各方言之间的分音词构造基本一致,词义也基本相同,下面以长治方言为例,将分音词列举如下。(对于分音词中有音无字的情况用同音字代替,并标示出国际音标。)

不拉[pəɁ54la53——拨,如:把白菜~~,要不了[ou535]啦。(把菜来回翻动一下,要不然就糊了。)

不来[pəɁ54læ44]——摆,如:手pi54(不要)~了。

不捞[pəɁ54lɔ44]——刨,如:鸡在地上~哩。

耷溜[təɁ54liəu44]——丢,如:他睡觉把被子~到地上了。

圪联[kəɁ54lyaŋ44]——圈,如:尿床啦,被子上一~一~的。

圪捞[kəɁ54lɔ44]——搅,如:舀顿米汤了,~~再舀。

圪略[kəɁ54lyE44]——块,如:把果子切成一~一~才不丁牙咧。

圪料[kəɁ54liɔ53]——翘,如:棍子~了,弄直些儿。

圪轮[kəɁ54luŋ24]——滚,如:不要在地上~啦。

圪榔[kəɁ54laŋ44]——秆,如:咱家收的玉茭~哩?

圪敛[kəɁ54lyaŋ535]——卷,如:把画儿~将来。

圪乱[kəɁ54luaŋ44]——团,如:一~纸

特拉[k‘əɁ54la44]——拖,如:你每天~上鞋像个甚样儿。

骨噜[kuəɁ54luəɁ44]——咕,如:肚饥了,肚子一直~~响。

骨鲁[kuəɁ54lu535]——股,如:给我一~绳。

扑楞[pəɁ54ləŋ44]——蹦,如:鸡在鸡窝里头直~。

圪搂[kəɁ54ləu535]——钩,如:不要~,容易坏了秤。

圪岭[kəɁ54liŋ535]——埂,如:去~上瞧瞧,瞧有没呢菜。

圪落[kəɁ54la53]——角,如:桌子~都是灰。

窟窿[kuəɁ54luŋ24]——孔,如:桌子上有个~。

不棱[phəɁ54ləŋ44]——蒙,如:把车子~上,不要荡上灰。

圪路[kəɁ54lu53]——锢,如:~~锅吧,锅也喽啦。

二、入头分音词的特点

(一)语音特点

王洪君认为分音词是“前冠衔接式韵律词”,联系晋东南晋语,也是如此。由于分音词属于方言口语词,很多都很难找到书面记载。因此,在晋东南晋语的分音词中,只有一部分能找到本词,如“不浪(棒)、不拉(拨)”等。考察分音词和本词可以发现,二者在语音上具有一定的对应关系,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侯精一,温端政):

第一,分音词中第一个音节的声母多是本词的声母,一般为清塞音[p t k phthkh],由于古今声母的演变,分音词声母为[k kh]的,本词声母有的读为[tɕ tɕh],如长治方言“圪料[kəɁ54liɔ53](翘[tɕhiɔ53])”。第二,分音词中入声韵都作为第一个音节的韵母出现。第三,边音[l]作为分音词第二个音节的声母。第四,分音词中第二个音节的韵母多是本词的韵母。第五,分音词中第二个音节的调类就是本词的调类。

(二)语法特点

分音词和本词不仅在语音上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而且在词性上也基本一致,主要有名词、动词、量词、象声词等。如:不浪、忽逛、不亮、骨碌等。

一般情况下,分音词除了单独使用外,属于动词、量词和象声词的分音词还可以重叠。动词分音词的重叠式为“”式,多表示动量小,时量短,量词的分音词重叠格式是“一一”式,象声词的分音词重叠格式也是“”式。以长治方言为例,如:

不来不来[pəɁ54lai24pəɁ54lai24]——反复快速地清洗某物,如:快点~这个衣裳算了。

圪轮圪轮[kəɁ54luŋ24kəɁ54luŋ24]——反复滚,如:把这个面来回~。

骨噜骨噜[kuəɁ54luəɁ54kuəɁ54luəɁ54]——咕咕,如:水管里的水一直~响咧。

一圪乱一圪乱[iəɁ54kəɁ54luaŋ44iəɁ54kəɁ54luaŋ44]——一团一团,如:废纸是~的扔咧。

一骨鲁一骨鲁[iəɁ54kuəɁ54lu535iəɁ54kuəɁ54lu535]——一股一股,如:毛线就得~得弄咧吧。

(三)语义特点

目前对分音词词义的研究成果较少。从语义上来看,分音词绝大多数是表示当地人民群众劳动生活中最常见的、最基本的事物、动作、状态、声音等,具有浓郁的口语色彩,分音词和本词之间在语义上也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下面我们就从分音词本身的词义以及分音词和本词之间的语义对应关系两个方面来讨论。

首先,从分音词本身的语义来看,分音词并不都是单义词,根据语境,其可以衍生出多个义项,这些引申义与基本义相比,或扩大,或转移。下面以长治方言为例分别举例说明。

得拉[kəɁ54la213]——搭,本义是指植物发蔫的样子:就两天没管它,这个花就~了。后泛指各类物体下垂的样子:把这个桌布~下来吧。(属于词义扩大)

圪料[kəɁ54liɔ54]——翘,本义指物体弯曲:这个棍子圪料了。后来还可以泛指人脾气别扭或事情不符合常理:这个人真是圪料死啦。这个事办得真圪料,想都想不到。(属于词义转移)

其次,从分音词和本词的语义对应关系来看,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二者意义基本相同,一般情况下可以互换。如“不来——摆”、“圪老——搅”、“圪针——荆”、“不浪——棒”等,但使用分音词可以更加生动形象地表达意思。

第二,有少部分的分音词的词义和本字的字义在某个义项上并非一致,二者不能互换。如长治方言中的“拿过麦圪榔来”不能替换为“拿过麦秆来。因此可以看出部分分音词和本字的意义范围是不同的。

三、分音词的性质

赵秉璇先生早在《太原方言里的复辅音遗迹》一文中就讨论过分音词的性质,他认为分音词是“复辅音现象的遗存”,此后学者们逐渐开始关注这一问题。分音词,又叫做“嵌词”,是汉语自古就有的现象,早在先秦两汉典籍、宋元明清笔记以及宋元词曲中都有记载,很多学者已有详细列举(张崇,邢向东,李蓝,师玉梅),不再赘述,现只转引几例

《庄子·至乐》:“庄子之楚,见空髑髅。”

《尔雅·释草》:“茨,蒺藜。”

亢,《尔雅·释鸟》“亢,乌咙。”郭注“谓喉咙。”

貍,《仪礼·大射》“奏貍首间若一。”郑注“貍之言不来也。”

阜,《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子大叔曰:部娄无松柏。”杜注“部娄,小阜。”《说文》“附,附娄,小土山也。”按附、阜上古声同韵近。

樛,《诗经·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毛传“木下曲曰樛。”按“樛”分音即“樛流”。

元·睢景臣《高祖还乡》“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两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

分音词的历史虽然悠久,但目前学界对分音词的性质仍说法不一。择要选择几种观点,如下:

1、分音词是在儿化词的基础上分化的结果

徐通锵先生(1981)认为分音词是在儿化词的基础上进一步分化的结果。他的这一观点受到许多学者的批评(张崇1993,王洪君1994),后来徐先生(1997)自己也否定了这一观点。

2、分音词是人造的音变现象

丁启阵(2000)认为分音词起源于象广西灌阳“二字语”那样出于保密目的而约定的音变行为,很可能是一种人为造成的语言现象。对此观点,范慧琴(2007)提出疑义,认为如果说分音词是人为造成的语言现象,而且是处于保密的目的,那么它们应该与特定的地域、特定的社群等有关,类似民间的“秘密语”,而晋语分音词通行的区域很广,内部一致性很强,显然不符合这样的特点。

3、分音词是夷狄族学习汉语时产生的复辅音的语音分化现象

赵秉璇、竺家宁(1998)等根据全州瑶语复辅音的若干例词、太原分音词和前人推测的上古汉语复辅音字相对应的情况,认为分音词是上古汉语复辅音的遗迹。此说一提出,便引起学界的关注,很多学者提出疑义。丁启阵(2000)从三个方面认为复辅音说似乎不能成立:第一,由于没有建立瑶语与山西方言语音系统之间的对应关系,因而这些形似不能排除偶然性。第二,缺少中间环节,无法排除主观性先立说再凑例子,不适合的例子不取,不符合定量分析的原则。第三,不能排除借字的可能。邢向东(2002)也认为复辅音说难以成立:第一,分音词(包括福州话“切脚词”)词例与汉字谐声系统p—l、t—l、k—l的交替没有重合的例证,因此不能互证。第二,认为上古汉语存在复辅音的学者们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带流音的或的复辅音字均为中古二等字,但分音词的本词中既有二等字,又有大量的一、三、四等字,因此,用*pl、*tl、*kl型复辅音无法解释全部分音词。

4、分音词是由“一生二”式语音构词机制产生的

王洪君(1994,1999)把分音词叫做“一生二”式语音构词法,主要根据非线性音系学的叠音加有定词框架来描写分音词的构词机制,具体分为两步:第一步,以词根为基本形式进行重叠。第二步,重叠式进入一个有特殊要求的词框架中进行成形调节。这种观点得到许多学者的赞成,邢向东认为“这种分析模式不仅解释了晋语分音词的形成机制,而且可以解释福州话‘切脚词’和北京话双音节象声词,有效地说明它们的共性、差异及其原由……具有较强的说服力。”但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这种观点也有不足之处,如范慧琴认为“以上机制可能是汉语具有类型学意义的一种机制,它可以揭示如何形成这种结构,但无法解释分音词是如何产生的。”[6]102

5、分音词是一种缓读分音现象

缓读分音说认为分音词是读音缓慢造成的,事实上,这种观点由来已久。张崇(1993)就持这种观点,认为“分音词源于单音词的缓读分裂,其具体过程为:第一,缓读使单音节从声韵结合处断为似连非连的长音段,如pai→p-ai(摆),phi→ph-iɔ(飘)。第二,长音段开之处因晋语的送气声母送气成分极强而出现央元音及浊擦成分(或小舌颤音),如pai→pɣ→ɣai(摆),phi→ph-iɔɣ→ɣiɔ(飘)。第三,浊擦音成分演变为ŋ。第四,ŋ前化为边音l。”[6]在此基础上,王洪君对其进行修改,将四个阶段变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形成似断非断、似连非连、中间出现ə ɣ Ɂ R等过渡音的长音段。第二阶段是长音段正式断为两个音节。作为第一阶段的继承者,它应保持前者前弱后强,前暗后亮、两音峰的音谷跌宕不大的特点,但又应有质的飞跃——前字出现声调、后字出现统一的声母。声母中响度最大且能跟所有介音相配的边音无疑是满足上述要求的最佳选择。”[4]

关于这一观点得到学界多数人的认可,如邢向东(2002)认为:“经王洪君修改过的缓读分音说,可能是目前从历时角度解释分音词起源的最接近实际的看法。”

以上几种说法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认为缓读分音说可能是最接近于晋语分音词实际的一种观点。一个有力的证据是,目前晋东南晋语多数方言中仍有为数不少的分音词在实际的言语中既可以出现分音词的形式,也可以出现本词的形式。一般来说,前面的分音词和后面的本字词没有意义上的区别,说话人可以自由选择用哪一种形式。如:

把这个衣裳摆摆。——把这个衣裳不来不来。

那么,人们为什么要将本词说成分音词,邢向东(2002)认为“从个体的产生来说,分音词可能是为了避免音节结构简化带来的同音词过多,或者为了分化多义词而创造的。其后,由于词语之间的相互感染和语义的分化,又孳乳出了不少新的分音词。而从根本、整体来看,分音词当是在口语词汇的双音化洪流中出现的、‘集体无意识’的产物。分音词虽然大量出现在宋元时期,但它的造词机制、则早在先秦两汉时期就已存在了。”[7]264-265

[1]温端政.方言与俗语研究[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

[2]邢向东,王临惠,张维佳,李小平.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侯精一.现代晋语的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9.

[4]王洪君.汉语常用的两种语音构词法——从平定儿化和太原嵌l词谈起[J].语文研究,1994,(01):32.

[5]赵秉璇.太原方言里的复辅音遗迹[J].语文研究, 1986,(02):12.

[6]范慧琴.定襄方言语法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2.

[7]郉向东.神木方言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2.

(责任编辑 史素芬)

H172.2

:A

:1673-2014(2017)01-0052-04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3YJC740097);国家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4CYY007)。

2017—01—09

王利(1981—),女,山西长治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汉语方言学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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