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译视角探析异化策略在文化传播中的重要作用——以《西游记》第59回两个英译本的比较研究为例

董秀静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太原 030008)

《西游记》是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之一，是我国文学史上杰出的浪漫主义长篇章回体小说，不仅在国内家喻户晓，在国外也广为流传。目前其英语译本包括节译、缩译、全译等等已不下30余种。对这样一部中国传统文化色彩极其浓郁、民族文化色彩极为丰富的文学经典进行汉英翻译显然是非常艰巨的。其中，英国著名翻译家詹纳尔所译的JourneytotheWest是“中国本土最为流行、影响最大的《西游记》英译版本”[1]。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翻译的PilgrimagetotheWest在中国经典文化的传播上则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而在翻译过程中，涉及文化因素处理的归化策略和异化策略历来是翻译界争论的焦点。美国翻译理论家劳伦斯·韦努蒂1995年在《译者的隐身》中提出了异化和归化的概念。所谓异化翻译，指“要求译者向作者靠拢，采取相应于作者所采用的原语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2]。所谓归化翻译，是在翻译处理中要求译者向目的语读者靠拢，采取读者所习惯的目的语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简而言之，异化策略就是以源语文化为导向，保留原作的丰姿；而归化是以目的语文化为导向，采用读者所熟悉的表达方式。就译本的文化特色而言，杨氏夫妇考虑到了中国文化信息的对外传播，因此他们的译文对于目标读者来说，更多地保留了原著的文化特色，两人译文多采用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翻译策略。詹纳尔的译文语言的表达更加符合英语表达规律和英语国家读者的阅读口味，主要采用了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翻译策略。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归化翻译更通俗易懂。但是，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说，保留原文特色的异化策略更受读者欢迎。然而，不少研究者对于翻译中使用异化策略是否影响译文的质量存在疑问，需要对其进行验证。而“回译”可以用来检测译文的准确性[3]。以《西游记》第59回“悟空借扇”的译本为例，分别将詹纳尔的译本(以下称詹译)和杨氏夫妇的译本(以下称杨译)当中的部分译文进行回译和对比，分析哪种回译文更接近原文，也间接反映归化和异化哪种策略在中国文化信息的对外传播当中更为可取。

一、回译的定义

回译也即“back translation”，Shuttleworth&Cowie编写的《翻译词典》指出，回译是译文译回原文的过程[4]。林煌天编的《中国翻译词典》引用穆雷的定义如下：“将甲种语译入乙种语以后再作为素材引用从乙种语译回到甲种语或从第三第四语种译回到原语，也指翻译过程中将译作再以原始翻译还原为译作，以此手段检验译作语言文字的准确性。回译以逐词翻译为主，但必然受到原语和译语在社会文化与历史背景、文字结构与修辞手法等方面不同特性的制约。一般而言，有普遍意义的内容或平铺直叙的文字易于忠实地还原原作，而修辞手法等具有特殊文化内涵的内容则难以还原。”[5]简而言之，回译即源语转化成译语后，在不参看原文的前提下将译文作为新的原文进行与之前翻译过程相反的语际转换，从而得到所谓的回译文。国内译者研究回译的还不是很多。冯庆华、李美的观点比较引人注目。二人认为：“回译对译文的检验功效是其他方法无法企及的，因而回译在翻译实践中的重要地位也是不容怠慢的。或者可以说，回译的积极意义在翻译领域尚属一片有待继续开发的新领地，值得大家进行各种个性题材的挖掘和探讨。”[6]回译作为一种翻译策略可以帮助译者发现原文的误译，也可以用来检验译文水平，从而间接印证翻译策略的选择是否恰当。

二、两种译本的部分实例回译对比

回译可以在不同的语言层面上进行，如单词、词组和短语这样较小的语言单位，也可以在句子、段落甚至篇章等方面进行语际转换。为便于对比分析，以下将从词语、句子及段落三个单位由小到大、循序渐进，逐层对比两个译本的回译本。

(一)词语层面

词语，如单词和词组、短语等是构成句子和文章的基础，自然也成为译本进行对比研究的基础。在“悟空借扇”这一回中，在詹译本的第一段，有“Your Highness”[7]一词，“highness”这个词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中的701页可以查到，意思是“殿下，阁下(用作对皇室成员的尊称)”，而杨译并没有直接翻译这个称呼，而是与上句合并，“The panic-stricken maid inside rushed to report to her mistress，...”[8]。在字典中“mistress”的第一个意项为：有权位的女人；女主人，可回译为“女主人”。原文场景是丫鬟称呼铁扇公主为“奶奶”[9]。这里的詹译“阁下”会令读者产生疑问，铁扇公主什么时候成为了高贵的皇室人员，因此杨译本更加恰当，符合铁扇公主的身份，也不会让读者产生错觉。在本段中，还有“Sun the Novice”这样一个短语，“Sun”这个词一眼看上去像是“太阳”，不过联想到《西游记》的大背景，排除这个可能，而选择“孙”的音译，“Novice”这个词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增补本)》中的1 002页可以查到，共有两个意项：①新手；生手；初学者 ②见习修士或修女，经过对比，第二个意项更为可取，是指基督教修道院中的修道士，整个词语可回译为“孙修士”。杨译“Monkey”在字典中有两个意项：①猴；猿 ②顽皮的儿童，可回译为“顽皮的猴子”。而原文“行者”指的是出家而未经过剃度的佛教徒或者头陀，即行脚乞食的苦行僧人。因为三藏法师看悟空像个小头陀，便起的混名。因此这两个词语所代表的形象是不一样的，詹纳尔的译文选择西方读者熟悉的宗教信仰，易于为外国读者接受，但是会使读者产生与源语中想要传递的中国佛教文化截然不同的联想，失去了传递源语文化的作用。而杨译与孙悟空的身份和性格比较相符，虽然也并未将原文的文化特色完全翻译出来，但是至少不会让读者产生文化错位的感觉。同样，在詹译的第二段中，有另外一个词“the Great Sage”，当中的“Sage”一词在字典中的意思为：“圣人；贤哲；智者”，可回译为“大圣人”。杨译依然为“Monkey”。詹译“大圣人”与“大圣”的意思相去甚远，并无“贤哲”的意味，“大圣”是“齐天大圣”的简称，来源是“孙悟空发现受到天庭蒙骗，大怒，返回花果山，为自己所取，以示与天庭齐平”。因此不带译语文化色彩的杨译更为恰当。当然，若能采用“音译+注释+图片说明”的翻译策略则更有利于文化传播，使读者更清楚地了解人物的特征形象和中国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人物的穿着打扮等等。而在第二段最后一句，詹译有一个短语“put her pride and joy away at once”，可以回译为“立即把她的骄傲和得意收起来”；杨译为“put away her magic fan”，可以回译为“收起她的魔扇”，原文为“急收宝贝”，虽然从抽象意义上说，宝扇确实是令铁扇公主骄傲得意的东西，但是这里并未明显说明，詹译引申略多，因此，杨译更为具体准确。从这几例可以看出，詹译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和宗教情怀，处处迎合读者，却将异域文化的特色抹杀了，因此归化策略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造成了一些障碍，建议使用异化策略。

(二)句子层面

除此之外，在句子层面，两译本的回译本也有明显不同。在詹译本的第一段，有这样一句“Sun the Novice，aren’t you afraid of me?Why have you come back here to get yourself killed?”，可回译为“孙修士，难道你不怕我吗？你为什么又回来送死？”杨译为“So you aren’t afraid of me，Monkey!You’ve come back to be killed.”可回译为“看来你不怕我，猴子！你是回来送死的。”原文为“孙行者！你不怕我，又来寻死！”詹译两句均为疑问句，虽然第一句是反问句，但是相比事实语气仍然是弱化了，因为这里要说明的并不是孙悟空应该不应该害怕铁扇公主，而是孙悟空确实不怕，已经再次回来，站在铁扇公主面前，这让铁扇公主非常吃惊。詹译本的第二句给人的感觉像是真正的疑问，而且还略带关心，而实际上原文是铁扇公主憎恶悟空夺子借扇，又怎么可能有了关切之意？相比之下，杨译接近原文，更能准确反映当时二人对话的心情和语气。在詹译本的第三段，有这样一句，“...and poured a large cup of it so noisily that the surface was frothy”，可回译为“……倒了满满一大杯茶，动静很大，水面都起了泡沫”，杨译文为“...and poured out a full bowl with bubbles on top.”，可回译为“倒了满满一大碗，上面有气泡”。对比两种译文可以发现詹译表明了前后的逻辑关系，是因为倒茶时距离远或者倒得急才激起了泡沫，而杨译文虽然意思也基本到位，但是感觉是静态的，就如茶水本身带着气泡一般。而原文是“沙沙的满斟一碗，冲起茶沫漕漕。”比较之下，则詹译本更为贴切、生动、忠实。在詹译本的第五段，有“So you call me brother-in-law now，do you?” 和“You shall have it，brother-in-law，you shall have it，...”两句，可分别回译为“所以现在你叫我叔叔了，是吗？”和“你会拿到扇子的，叔叔，你会拿到的，……”。杨译本分别为“So now you recognize your brother-in-law，eh?”和 “I will，I will，brother!”，可分别回译为“所以现在认得你的叔叔了，嗯？”和“我会的，我会的，兄弟！”原文中的这两句分别是“你才认得叔叔么？”和“叔叔，有扇！有扇！”。第一句，詹译强调“叫”，而杨译强调“认”，联系上下文，在这里“叫”只是求饶的一种表现，也许相伴的还有求饶的语气和动作等等，詹译只是口头讨饶，并没有体现这些。这句主要表现的是经过打斗以及斗智，铁扇公主都技不如人，现在铁扇公主处于劣势，虽然内心服不服气并不清楚，但是表面来看，最起码在孙悟空的眼里，她认识到他的厉害了，应该服气认输了，因此，还有得意的语气“嗯？”相比而言，杨译更忠实。而第二句，詹译用英语惯用的第二人称的角度，表示一种委婉，与当时的情景和汉语的表达习惯均不符。当时，悟空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乱踢，铁扇公主疼痛难耐，紧急求饶，要说的一定是“我马上给你宝扇之类的话”，而不会用“你”；其次，汉语对话时，喜欢从自身出发，句子的人称多用第一人称，而英语多用第二第三人称，以表示对别人的尊重和客观性，这恰恰是两种不同的思维在语言这个载体上的表现，詹译会抹杀这种思维和语言的差异，杨译则更为贴切忠实。

(三)段落层面

在段落的切分方面，詹译本基本保持了原文结构，译为5段，比较忠实于原文。而杨译本则更为灵活，译成了19段，清晰易懂，也符合常理。将杨译本当中的段落进行回译，得到的回译本的对比效果更加明显。如，杨译本第六段为“ ‘You scoundrelly baboon!The idea!’ swore Rakshasa.‘What imprudence!You haven’t yet paid for taking away my son，and how you want to borrow my fan—not likely!Stand your ground and have a taste of my swords.’”可以回译为“‘该死的猴子！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罗刹骂道，‘真是厚颜无耻！你夺走了我儿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想借我的扇子——那是不可能的(没门)！你站住不准动，吃我一剑。’”同样的部分，詹译本为“‘Damned macaque，’ Raksasi shouted back.‘You’re outrageous，and you understand nothing.I’ve got to avenge the loss of my son，so how could I possibly be prepared to lend you my fan?Clear off if you don’t want a taste of my sword.’”可以回译为“‘该死的猴子，’罗刹反驳，‘你蛮横无礼，你什么都不懂。我要为失去儿子报仇，所以我怎么可能借给你扇子？如果你不想吃我一剑就赶紧滚吧。’”原文为“罗刹又骂道：‘泼猢狲！好没道理，没分晓！夺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剑！’”首先，詹译的“反驳”比“骂”的语气要弱，而且，“你什么都不懂”侧重点是埋怨孙悟空想不明白这件事，而事实上是铁扇公主在责备咒骂孙悟空明明很清楚是他夺走了自己的爱子，却依然能厚着脸皮来借扇，简直是恬不知耻。最后一句，詹译本给人的感觉是铁扇公主在好言相劝，劝孙悟空离开，而实际上是她的怒气正无处发泄，想为儿子报仇，想好好教训一下孙悟空。因此，杨译本更符合场景，更能体现当时铁扇公主的心情。在句式方面，杨译本用了更多的短句和动词，而詹译本句子略长，有委婉甚至有一点缠绵的感觉，这也并不妥当。首先，孙悟空和铁扇公主的性格都比较干脆利落，行事果断；其次，孙悟空着急护送师父过火焰山取经，而铁扇公主的愤怒则是旧恨新愁，怒不可遏，因此，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势必短促直接，干脆利落，言语犀利，铁扇公主也绝不可能有委婉的语气。同时，杨译也体现了汉语动词多、短句多的语言特点。最后，在标点符号的使用上，杨译用感叹号较多，原文共五处，杨译共四处，詹译没有感叹号，因此杨译更能忠实地体现当时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更接近原文的写作风格。

从以上三个方面的对比分析不难看出，詹纳尔归化为主的翻译策略重视读者感受，以译语的语言表达习惯和文化元素来阐释原语信息，尤其是在宗教方面，如能在译入语基督教文化中找到类似的元素，则直接套用或者改用，旨在通畅地传递原文信息。但是缺陷是容易造成东西方文化观的混淆。而杨氏夫妇采用的异化为主的翻译策略则能将原文的文化特征展现出来，避免了读者理解上的文化偏差和困惑。当然，詹译本当中也有采用异化策略、忠实恰当之处，而杨译本当中也有不够忠实准确之处，因此，谈及归化异化策略的使用时，只是选取两个译本当中的某个例子单独来看，并不把译本看作整体一概而论。

三、回译的局限性

虽然回译法可以用来检验译文的准确性，但是此方法本身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有研究者认为回译检验法一般是将所讨论的译文译回原来的语言，再加以比较和评价，其中的主要参数是回译文与原文在形式上的相似度。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影响这个相似度的因素很多，包括双语转换中固有的不完全对应；英汉语互译后两个方向都会发生目标语扩增，即回译文与原文之间的字数差别会比较大；回译文与原文之间的较大时差；第一译者的能力尤其是第二译者的水平和对译文的理解以及评价者的立场等等，都会对回译文的相似度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与译文的质量关联度并不是那么客观，而且越拙劣的译文越容易还原，导致译文评价的客观性和科学性难以保证[10]。评价者难免带上主观色彩，但是大部分译者都会尽量地站在客观的角度，力求公正科学地评价译文和进行回译。

四、结论

通过以上对《西游记》第59回当中的词语、句子及段落的詹译本和杨译本的回译实践和对比分析，可以看出詹译本所使用的归化为主的翻译策略有时会造成文化的误读，而杨译本以异化为主的翻译策略保留了原著的文化特色，以求得中国文化最大限度地对外传播，当然不能排除詹译本当中也有一些成功使用异化策略的典范。同其他翻译研究方法一样，回译法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作为翻译教学和翻译研究的辅助手段，回译法目前已广泛应用于翻译实践与翻译教学的研究，正如冯庆华、李美所说，“回译是考察误译现象的最直接又最可信赖的手段”。只有勇于尝试，将多种翻译手段结合使用，多实践，多比较，才能选出比较科学的翻译策略，有效促进中国文化信息的对外翻译和弘扬传播。

[1] 郑锦怀，吴永昇.《西游记》百年英译的描述性研究[J].广西社会科学，2012(10)：148-153.

[2] Venuti，Lau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95：32.

[3] 冯庆华.实用翻译教程[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469.

[4] Shuttleworth，Mark & Moria Cowie.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14.

[5] 林煌天.中国翻译词典[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303.

[6] 冯庆华.文体翻译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7] Wu Cheng’en.Journey to the West[M].Beijing：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86.

[8] 杨宪益，戴乃迭.西游记(选译)[M].北京：北京外文出版社，1960.

[9] 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1.

[10] 肖锦银.回不到从前——论“回译”不能作为检验译文质量的手段[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2010(4)：143-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