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士绅与书院教化
——以孙锵鸣兴贤育才实践为中心的考察
2017-03-11王兴文曹瑞冬
王兴文,曹瑞冬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近代社会,书院毫不例外地遵循时代之轨迹踏上变革之路,当时的思想演变、政治事件和社会变迁与书院高频地相互纠缠[1]。教化育人是以往关于书院研究的笼统想象,清末书院的兴建其实包含绅权扩张和新型地方权力格局的建构等意义[2]。因此,孙锵鸣在清末书院中的教化实践并不是纯粹的兴贤育才,而是藉由这种姿态以回应世移时变的近代化潮流。本文基于孙锵鸣个案的视角研究清末书院的变迁,有利于诠释清末书院为地方士绅建构的权力空间。
一、清末士绅与地方治理
士绅是与地方政府共同管理当地事务的地方精英,与地方政府所具有的正式权力相比,他们属于非正式的权力,是唯一能合法地代表当地社群与官吏共商地方事务参与政治过程的集团。这一特权从未扩展到其他任何社群和组织。伴随着19世纪中期以来太平天国运动和由它开启的“地方军事化”趋势的加强,传统的地方权力格局进一步失衡。清末士绅是地方社会与权势阶层之间的能干中介。一方面,士绅成为中央官僚亟须拉拢的地方势力,在社会变乱中尤有体现:上海曾被盗匪窥伺,江浙绅士殷兆镛等呈请借助西兵,江苏绅士潘曾玮会同浙江人龚橙,经由上海到北京,恳请借用英、法等国的兵力,最终使上海规复。曾国藩在此对江苏绅士“顾全国体、救民于难”的义举高度赞许[3]。另一方面,地方社会逐渐在士绅的权力话语表达中趋于自治,或者说渐变为官绅共治的社会秩序,消弭匪患是中央官僚和地方士绅团结一致的重要契机。“各省哥老会匪最为地方之害,此等匪徒行踪诡秘,动辄纠集党与,乘机煽乱,甚至造谣惑众,潜谋不轨,若不先事筹办,绝其根株,则涓涓不息,将成江河,后患何堪设想?著各直省将军、督抚严饬地方文武,实力查缉,严惩首要,解散胁从,慎毋养痈成患,贻害地方等因。”[4]地方士绅的权力扩展到拥有全国影响的政治军事领域,温州的金钱会事件则反映了19世纪中叶地方权力关系结构失衡与重组的过程,同时清末士绅对地方性社会文化事务的管理也呈现出官绅集团的权力变动。书院作为地方社会重要的学务场域,清末士绅充分扩张了他们在书院场域中的权力,演变为一种趋势。“其掌教江、浙诸大书院也,翕受群材,化以时雨,随其性质、学业之毗阴毗阳、见仁见智,引绳削墨而纳之中正之途,尊之圣贤之域,隐然有东林讲学之遗风。仰承浙东之黄、万,旁及冀北之颜、李,不袭理学陈腐之言,不摭训诂破碎之说,亲受业者咸卓然有所成就。”[5]671清末士绅的地方治理覆盖许多方面,从孙锵鸣交往的林太冲、项宜人、彭竹坡、谢文波等可见,孙锵鸣及其家族处于温州文化界的中心位阶。他们的交流基于家族网络、社团关系、文娱互动和对地方公众事务的介入,逐渐构成以大家族为中心的上层士绅集团。而士绅集团对书院的染指则能保证士绅掌控兴学的主导权力和育才的教化责任,经由这一场域实现非正式权力与正式权力的更迭与替换。
二、清末教化的困境
瑞安孙氏家族创办的新式教育一般是指孙诒让在1896年创办的瑞安学计馆,及次年创办的方言馆,皆以甄综术艺,培养人才,导厥涂彻,以应时需,意甚盛也。这种教育创新的主旨和思路与其叔父孙锵鸣的实学思想一脉相承。孙锵鸣的实学思想为:“夫世固有不苟于为文而苟于为吏者矣。况丞之为官,自唐以来辄有所谓‘余不负丞,丞喜负余者’。君顾不自薄,而事事求尽其心以施于民。今将擢司马以去,本其不苟于为文之心,益不苟于为吏,必卓然大有所立,而无负于儒者之所以为学矣。”[6]27孙锵鸣以益民为宗旨,并在清末书院中落实实学教育。孙锵鸣《惜阴书院东斋课艺序》写道:“由文字训诂以求微言大义之所在,而既能为沈博绝丽之文,又当返诸身心,求其所以为文之本。则华实兼赅,体用咸备,庶于文毅公创设书院之盛意及曾、李两公以来官若师之加意培养训迪者益有当乎,是在勉之而已矣!”[6]32依据这种书院教育的影响,官绅集团给予孙锵鸣传统口吻的褒奖:“创设宾、兴义举,于作育人材大有裨益,所议岁科两试,文武新生每名送学中印,结银一十五两,已属酌中,其余规款俱臻妥协,准即立案,示后永远遵行,并题兴贤育才四字以颜斯馆,惟愿好义者、有以扩充董事者,无滋流弊,则良法美意久远,长垂本院,不胜厚望之至。”[7]
兴贤育才是对书院教化育人之功、国家长治久安、兴国之本的传统解释,也是传统教育以实学为归宿的风气和趋势。孙锵鸣正是以这种姿态加入到晚清振兴文教的事业中,书院的创办与改办则是“振兴文教”计划的优先选择。周武在讨论太平天国之役与文教之厄中指出,“振兴文教”是尊崇正学和国家意识形态的重构,也是为了应对江南文化中心的位移和旧学式微所诉诸的文化版图重构[8]。孙锵鸣符合书院讲席的条件,是中央官僚必须拉拢的江南绅士。李鸿章致函左宗棠:“孙蕖田先生锵鸣系弟与幼丹丁未房师,稔知其品学端粹,浙中称为正人。会匪一案以多言获咎,闻尊疏并未纠劾,而时论颇以为疑。出京后又丁内艰,境况奇窘,分应设法资助。惟念台端再造两浙,功德不朽,素以扶植正士为已任。如能原情续为昭雪,或代谋书院,养贤致民,益服明公之大度矣。”[5]689
中央官僚与地方士绅在兴修书院上建立合作关系,是因为他们在旧学之式微和新学之蓬然而起之间共同面临权威被挑战、利益被分化和身份被剥夺等危机。旧学之式微与教化之困境是互为因果相互作用的过程,高频率的社会动乱是二者共同的诱因。孙衣言指出:“自洪秀全以奸民乱天下,用兵十年,仅乃戡定,而人心遂益不靖。贼徒跳免,武夫悍卒失职流落,含毒睢盱,往往窃发。”[9]孙锵鸣则分析民众教化的难题,痛指官方的陋习。“军兴以来,一切法行,而网亦少密。闽盐连腙浮海而来,有司利其税,不之禁。而温盐苦税重,无一煎者,以故贩者日益少,而青田以上好利之徒又创造豆荚小船,百十为群,直犯江涛,下抵温东门,与闽商相营运,往往沉溺为害,而安溪之民益贫。”[6]55面对西方的船坚炮利,开明士绅以制夷狄的态度保持对儒学正统的依赖。“自英吉利海上二十余年,所至丧师失地。卒苟且为媾议者,率以为船坚炮利不可敌。然自古中国常有夷狄之患,而汉唐明盛时,未尝不以中国制夷狄也。至吾清有天下,圣祖、高宗荡平域外,南北万里。武功视汉唐尤盛,所用者独非中国之兵耶!功利浮浅之徒,又欲效为轮船火器,循所短、攻长,非所谓天下之军愚者耶!”[10]
清末教化的困境表明儒家本位的认同既不足以维持原有风化,也难以保证知识或思想的绝对垄断,从而象征着特定的身份等级。书院在教化过程中涉及江南文化版图重构等文化内涵,也覆盖各方利益的纷争和攘夺。以孙锵鸣为代表的清末士绅在筹措教育资金上具有部分征税的权力,而当他们试图兴修书院,解决棘手的文教问题时,即是利用自身的智力资源和经济资源,在介入地方事务的过程中扩大地区影响,最终实现地方利益的整合与创造。这恰如孙锵鸣论述的人才力量:“昔从君于庙工之役,考定名宦、乡贤位次,自人国朝以来,寥寥不数人,心窃疑焉。夫学校有隆替,则人材有盛衰也固宜,何至于吏治而亦不古若哉!岂官斯土者皆薄视吾邑而以为不足为与?抑民之食其德而忘其报与!即以余有知识以来,官几数十易,而求其卓卓可纪、人无间言者,独吾师庐江心斋刘公、楚雄涤斋孙公而已,岂不难哉。然则名宦云者,必其名愈久而愈不能忘也。”[6]49孙锵鸣的多重身份(仕宦/乡绅/学者/讲席)紧密围绕教化民众、重塑意识、支配社会等权力及利益主题,并从他对抗旧式集权集团及加强地方士绅的团结合作可见,其倡导的社会教化是官绅两大集团权力调整和重组的过程。
黄绍箕、黄绍第、洪锦标、杨晨、陈黻宸、宋恕等均是孙锵鸣的得意学生,他们后来也参与到各地的兴学活动中,借助士绅群体在地方上的影响,掀起了新一轮办理新式学堂的热潮。如平阳宋恕,家世寒素,幼而敏慧,耽书笃志,博学多通。孙锵鸣兴贤育才的实践,不止于重构以儒家认同为本位的国家意识形态和克服社会教化的困境,还有为他身处的家族、集团、地方争取官员或中央的支持,从而在容忍空间中完成权力之转移。
三、孙锵鸣兴贤育才的实践
孙锵鸣在教学中给人以“极和蔼,而院规较肃”的印象,其侄孙诒让对他的教学模式有过描述:“圣贤之垂教也,博学继以审问,切问先于近思。在《学记》曰:知不足能自反,知困能自强。惟教学本有相长之几,故传道、解惑胥予问乎是赖。勉斋谓朱子从游之士,迭诵所习以质其疑,意有未喻,则委曲告之;问有未切,则反覆戒之。盖学者因问以求其间,教者因问以致其详,详辨而问无不达焉,间得而理无不精焉。”[11]“教学相长”可被理解为根据师生互动等教学实际情况,有计划地开展各种教学活动,由此确定学制、学风等教学方案。孙锵鸣拥有旧式文人的学识,其人品亦有保证,并且具有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想,但他的身份和学识却制约着书院接引新知识的进程。固执与开明、依赖与批评是传统士绅应对新式教育的矛盾与纠结,他们站在新旧、中西碰撞的接点上,成为过渡时代的见证者和推动者。
1.历史与榜样
金陵收复之后,曾国藩开始孜孜不倦地振兴人文,首先重建钟山、尊经两书院。此后,几乎陷于全面瘫痪的江南各地书院在战后数年得以次第恢复和重建。兴修书院是朝廷与疆吏向江南士绅传递的重要信号,既包含了重建全国人文中心的使命和责任,又涉及了身份等级的重申和秩序空间的架构。于是乎,以孙锵鸣为代表的江南士绅遵照朝廷传达的意旨纷纷在各地掀起了“兴学校、复书院”的热潮。如重建会文书院,“昔贤遗址堕烟萝,讲席重开聚切磋。鹿洞良规期继续,云关雄势最嵯峨。学正濂洛渊源正,地傍溪山灵秀多。更喜文翁能训士,林泉到处有弦歌。”[6]227或许,在时代激荡中的士大夫出自对历史的了解或对动荡乱世的预感,意识到作为一个拥有共同价值观、共同利益和共同文化生活的集团,其衰落与王朝之运势息息相关,而最后的挣扎是向公众世界传播集团依旧强大的信号,首先须重建他们的历史,进而重建他们在公众世界中权力及利益分配的规则。
书院作为士绅集团掌控的权力空间,这时正以兴修重建的姿态与公众社会加强联系,从孙锵鸣在瑞安重建先师庙碑可见。“侯既蠲俸为倡,吾邑人奔走恐后,以己巳(八年)二月兴工,明年八月工竣,木石瓴甓之需,金碧丹垩髹绘之饰,罔不精良;而大成殿与两庑则易以巨材;若戟门,若灵星门,若崇圣祠,若兴贤祠,若名宦、乡贤、忠义各祠,外而宫墙四周、左右坊表,以次缮完,焕然大改其旧。凡用缗钱一万贯有奇。靓深壮丽,视昔有加。盖以重道兴学,不敢不慎,非侈观也。”[6]108为实现“正风俗,兴人材”的教化目标,士绅亟须增强历史榜样在公众心中的位置,而此榜样必能承载国家正统的意识形态。孙锵鸣主张君权可依赖于讲席恢复并维持:“皇上自亲政以来,所下诏谕,四方固已震动恪恭,改观易听矣。至日讲盛典,俞旨允行,天下所共见共闻,无不延颈企踵,旦夕以冀。且各思鼓舞濯磨,以翼赞圣天子新政,乃部议旋停之,恐海内不以为臣下不能将顺其美,而转疑旷典之难行、古治之难复,似非所以慰天下望治之殷心也!”[6]6因此,凡有利于文教振兴的各种榜样,如高士、独行、烈女、节妇,俱被士绅以高昂的笔调讴歌,并藉由祠堂的重修、书院的兴建、碑刻的整理等各种仪式扩大地区影响。于是孙锵鸣结合地方实际,弘扬宋永嘉学派的榜样:“宋时薛、郑、陈、叶诸大师以为性理牖于空谈,经济发于实事,贯誊而通之,举而措之,世所推为永嘉之学者。先生寻往哲之坠绪,集质当代之通儒,以史学为己任而充之于事功,卓乎不可及已。”[5]715
2.新旧的依赖
清末书院中存在一种机制,即士绅集团有意识地将历史文化资源转化为身份等级的取向、权力及利益的支配,最终向公众世界输出,以便完成社会资本的调节和矛盾冲突的调适。孙锵鸣坚持的实学教育既不执着于传统的八股取士、科第等级,也不是被全盘西化的新式学堂。换句话说,这类书院是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过渡产物,象征着旧式文人对新旧的依赖与批评。实学之所以能够取代理学,在清末书院中被大力提倡,孙衣言有过论断:“盖后世儒者之学,莫粹于程子、朱子,而自程朱在时,世之浮慕之徒已有窃其私以为利者,世因以此为道学病。宋学亦弥众,然大抵兴浮慕程朱无异能。道光咸丰间,李文清公、倭文端公尤称贤者,予不及见文清,而与倭文端同直书房者二年,其暗默自信,世莫得而窥也,其后二公相继为宰相,位益高,望亦益重。”[12]孙锵鸣是这样提倡实学的,执着于地方特有的历史文化资源,又在学习西方的问题上超越了旧式文人的视野,他曾向西方学习植牛痘,并率先在温州推广。李鸿章致函孙锵鸣,详细分析学习西学的好处,并对西式教育作出肯定:“夫西学在它日必有实用,惟门径甚多,要自语言文字入手。津郡学堂重在造就水师人材,自十五至二十岁,素习汉文、质干朴健者乃得入选,肄习五年后上轮船操演,再令出洋学艺两年,备充管驾及大、二副之甲。西国以水师为第一等人,中华虽稍轻武,然他日轮舶盛兴,将材难得,亦必推重是途。如闽中世家子弟入学堂者既皆有所成就,其明证也。”[5]687
旧式传统为士绅推行改革提供了理论支撑和道义保护,孙锵鸣也藉由实用西学放大永嘉学派的地区影响,在社会传播中以教化民众为归宿。所以依赖于旧式传统成为孙锵鸣教育模式的主题,而其实用精神从根本上是维护儒士所认同的:“夫人之志业,有所弃乃有所就,多所资乃深所习,而师友相维系之道,贵有出于恒常耳目外者。昔马季长以经学授徒,三辅之士罕撇裾过之,而郑康成、卢植出其门,为世名儒,岂非性情学问,其相证印,别有本原欤!”[5]668孙锵鸣视教育为传承儒士志向的必由之路,言传身教则是发扬儒学精神的既定模式。如他对儿子的训导:“澍儿字天分本佳,近似过于草率,切须勤勉临帖,篆隶兼习尤好!西学择其易于入门者,亦宜究心。津门师友多,便于求教,总不宜厌故喜新,半途而废,守我恒心之训,自有功效,不必躁急!”[6]292清末书院的本质是士绅集团掌控的权力空间,它以身份和知识作为门槛,严格控制其他阶层的进入,实则是利用空间的封闭性促使公众世界继续认同他们的特权。
3.联合民众,化民成俗
清代书院的衰落与高度的官学化有着密切联系,体现在教育内容、人才培养、学术研究等方面趋于僵化[13]。朝廷和各级官府通过意识形态加强书院控制,将其作为培养传统政治人才的后备基地和社会教化的工具。但书院自主办学、自由讲学等优良传统在清末地方士绅重建历史的努力下有所恢复,恰如孙锵鸣记载的乡间书会:“余自有知识以来,辄闻吾乡嘉道间书会之盛,有黄先生大观、石先生建章,皆家敬轩编修高足弟子,以经术文章鸣,生徒甚盛,顾余不及见矣。继此则有唐先生继芳、芝庭谢先生兰、西堂谢先生梦池及彭先生。芝庭先生为广化乡人,其开馆授徒乃多在吾乡,余兄弟十三四时所从游也。诸先生余皆及见之,而今皆下世,独彭先生犹老健。”[6]53而且重新建置的书院也难以纳入科举的轨道,“功名”权威开始遭受质疑:“当是时,孙太仆琴西、弟学士蕖田掌教府中山肄经堂、县玉尺诸书院,憎抑嘉道后所谓墨调,而爱赏胎息周秦史汉之文,每得先君课作,辄叹曰:此真飞将军矣。则必以压诸卷。先是瑞安有林君者,负文望,每投课各书院,辄冠其群非一日。其年齿与学士埓,惟功名弗如人,以比之李广,而先君以后起,遽易其帜。”[14]当书院开始解除与科举制的捆绑,有意识地培养实用性人才时,社会教化的权力便从官方政府转移到民间士绅手中,并由地方士绅承担教育等公众事业。
关于教化,孙锵鸣亦有这样的体悟:“做人道理,《四书》、《五经》言之详矣!苟能身体力行,随时随事反观内省,上之可为贤为圣,下之亦不流为小人之归。保身保家在此,他日建功立业亦在此。切勿书自书,我自我也!”[6]266兴贤育才既是社会“向上”流动的证明,也是教化民众传统又恰当的示范,当兴贤育才与科举取第的关系渐趋薄弱时,联合民众便具有深刻意义。孙锵鸣曾借商贾暗示这种意义:“君以为市井中独无士君子之行者邪?其习闻礼乐诗书之训者遂不复有市井其人也乎?太史公之传《货殖》也,贩脂、卖浆、洒削、胃脯之流皆津津乎其道之。通邑大都鲐鳖千斤、鲰千石、鲍干钧,其人皆得比千乘之家,而其上焉者且与千户侯等。彼视岩穴处士为名高者蔑如耳。且文之所施,又何可一概论,郭橐驼之种树,王承福之圬墁,其文皆千古。”[6]52当然,这种联合不是身份等级的趋同,而是继续以支配阶层的姿态保持对民众的控制。重建“化民成俗,其必由学”的士绅历史,被孙锵鸣理解为士绅之责任:“今淮温甫一载,正己以率属,勤事而爱民,剔蠹兴利,百坠具举,一如其治严也,而尤倦倦于学校、仓储,正人心,厚风俗。夫教养之具,人心风俗之故,古人言政,未有能先之者。而俗吏期会簿书,日不暇给,初无意于为之也;即有意为之矣,非怠则伪。乃君一措注间,无不立起有效,非以实心行实政何以及此。其规画方略亦皆纪之以文,用示后来,盖欲继此者遵守勿失,且益为扩充,而君之意始惬也。是真大有造于我温矣。”[6]23士绅集团在公众视野中建立宽恕与仁慈的形象,并将一部分权利割让给民众,在承担教育、实业等地方事业的过程中染指地方治权,并通过与官方合作进一步扩展权力。
清末士绅在书院教化的过程中实际经历了权力及利益的迁移、重组和授予。在旧学整体式微的背景下,士绅集团以书院为媒介营造知识、权力和身份的空间。首先通过与官府的合作建立关系网络,扩大地区影响,再通过重建历史过程,依托于西学创新教育模式,又回归旧学强化意识形态的控制,最终在主动承担地方教育事业中争取地方治权,旨在争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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