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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铨在西南联大的剧作及《野玫瑰》的演出与争论

2017-03-10李光荣

李光荣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41)



陈铨在西南联大的剧作及《野玫瑰》的演出与争论

李光荣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41)

陈铨是西南联大戏剧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创作了多部剧本,还做过戏剧导演,成绩不俗。在他的剧作中,成就巨大、影响广泛、论争激烈的是《野玫瑰》。实际上,《野玫瑰》是一部瑕瑜互见的作品。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王立民,民族主义者夏艳华,都刻画生动突出。但浪漫狂想与某些细节乃至情节的安排又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作品的艺术成就。作品屡被争相排演以及演出的热烈反响,说明作品的思想和艺术,尤其是紧扣抗战的民族主义精神符合了时代潮流。当时的批判出于政治的需要和派别的牵连,是国共斗争的必然。今天应当正确地评价《野玫瑰》。

西南联大;陈铨;剧作;《野玫瑰》

陈铨在西南联大的第一部剧本是《祖国》,描写一位教授组织抗日力量举事斗争却因妻子告发而壮烈牺牲的悲剧。但《祖国》不是新作,而是一部改编剧,是根据法国剧本改编的,以马彦祥《古城的怒吼》为底本。陈铨的改编自有其特点,首先是把原剧的主题由指斥个人提升为国家观念,其次是增删了一些情节,使剧情更为统一,再次是改变了剧作的情调,使其更符合中国观众心理。剧本改编后,由联大剧团演出。联大剧团组织了当时最为强大的力量进行排练:陈铨任导演,孙毓棠任舞台监督,闻一多任舞台美术,凤子、汪雨等主演。1939年2月在新滇大戏院公演,一举成功,创造了昆明演出场次的佳绩。

抗战以来,陈铨一直希望能以个人的力量为国家和民族做一点事情。这时,他觉得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及其方式,他的思想也在此后逐渐清晰起来。这期间,他和一些清华校友尤其是德国留学生如林同济、雷海宗、贺麟等交往密切,他们的思想越走越近,并且他们都有为国家和民族服务的愿望,在这种愿望的驱策下,一本杂志——《战国策》于1940年4月诞生了。在《战国策》上发表文章的陈铨、林同济、雷海宗、贺麟、何永佶、沈从文、陶云逵、郭岱西等基本上是自由主义学者,他们都有民族精神,想从思想文化上着手达到国家民族重建的目的。尽管他们的观点仍有较大分歧,评论界还是把他们连同后来在《大公报》副刊《战国》上发表文章的作者一起归并为“战国策派”。而陈铨则是“战国策派”的核心人物之一,他苦心经营刊物《战国策》,并在上面发表了一系列文章阐明自己的思想。这时,他是以一个思想者的面目出现的。他的思想主要表现为“国家至上,民族至上”,“英雄崇拜”,推行尼采思想,提倡“民族文学运动”、主张浪漫精神等。

陈铨向来重视戏剧,《祖国》演出的成功使他更加坚信戏剧的力量和自己的创造能力。在这种思想前提下,他开始了戏剧创作的新旅程,最初的作品即是《野玫瑰》。

《野玫瑰》为四幕剧,写国民政府高级间谍——上海红舞女夏艳华被北平伪政府政委会主席王立民看中,组织趁机派她委身王立民,伺机除掉他。夏艳华抑制着内心的痛苦秘密离开爱人刘云樵,随王立民来到北平。组织上觉得留下王立民有利于获得日军情报,便命夏艳华长期潜伏。刘云樵本是王立民前妻的侄子,刚留学归来,也参加了政府的间谍组织。为加强北平的工作,夏艳华向组织申请,派他来到王家。不意王立民的爱女王曼丽对他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随后刘云樵败露身份,无法脱身。夏艳华以宽广的胸怀帮助他带着曼丽一起逃走,而后设计让王立民打死警察厅长,并在王立民病发服毒将死前宣布了他的彻底失败。最后,夏艳华孑然一身,不知又要漂泊到何方。

这不是一般的“抗日锄奸”故事,而是蕴含了作者独立思想的作品。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往往包含在人物形象之中。我们就来看看《野玫瑰》的两个主要人物形象:

王立民是一个大汉奸,但又不是一般的汉奸,他是伪北平政委会主席,代表北平最高政府,非单枪匹马卖身求荣者,在作品中,他的形象并不是一个概念化的丑陋形象,而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血肉丰满的活生生的官员形象。他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毫无国家民族观念,无正错是非,无敌我概念,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事,都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干。他一生追逐权力,把政治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可是屡不得志,日本侵占了北平,在他看来是自己政治前途的“一次大转机”,便紧紧抓住了它,当上了北平政委会主席,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抱负。他所谓的政治就是做人上人,拥有权力,支配他人。他说:“国家是抽象的,个人才是具体的。假如国家压迫了个人的自由,个人为什么不可以背叛国家?”*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济南:明天出版社,1991年,第554页。这真是叛徒的逻辑,汉奸的嘴脸。他在性格上具备了坚强的毅力,他说:“我有铁一般的意志,我要赤手空拳,自己打出一个天下来。世界上的力量,能够摧毁我的身体,不能够征服我的决心,我要别人服从我,尊重我。”*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第551页。他知道自己死后,全中国的人都会骂他,因此他在病情发作失去支配能力后,绝不能忍受别人的怜悯或奚落侮辱,便自备了毒药,了结生命。这种毅力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具备的。无论活着还是死,都要表现出人格的强大与骄傲,只不过他心中无国无民,无德无耻,无正义与是非,因而认贼作父,是民族的败类罢了。他对女儿曼丽怀着深爱,为她着想,关心她的未来,向她诉说内心,是人性的表现。这些让我们看到王立民是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正常人,而不是一个概念与机器。这也是他不同于其他汉奸形象,让人感到真实的地方。

夏艳华是作者倾力塑造的英雄形象。她有高尚的国家民族意识和牺牲精神,能够忍受感情的煎熬和内心的痛苦,以及名誉上的损失,去做利国利民的大事。这是她最光辉的精神,也是她最感人的品质。为了执行秘密的特工任务,毅然悄悄离开感情深挚的男朋友,委身事敌,日夜周旋在仇人身边,这是一种多么龌龊的感觉,可她坚持了下来,做她该做的工作。这就不仅写出她为了国家民族牺牲自我,而且表现出她具有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毅力。由于感情煎熬的铭心之苦,她请求组织把这时也是政府间谍的刘云樵从南方调到身边加强工作。不知情的云樵鄙视他,说她是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她原谅了他。但云樵却在她的眼皮底下与她的继女曼丽相好了。由于云樵在来北京的路上已遭日军监视,他到王家后很快被敌伪警察发现,并且被包围在王家。在这紧急关头,又是夏艳华,机智而大度地帮助云樵和曼丽一起脱离虎口。这里既表现了她的工作责任心和能力,又表现了她的心胸和气度。随后,她完成了自己的杰作——激怒王立民让其击毙了心腹警察厅长,再宣布王立民的彻底失败,刺破他那颗高傲的心,使他的精神彻底崩溃而死:

立民 ……那么刘云樵是你放走的了?

艳华 警察厅长也是我叫你打死的。

立民 艳华,我承认你是我生平遇见最利害的敌手!

艳华 立民,我还不算你最利害的敌手。

立民 还有别的人吗?

艳华 立民,你最利害的敌手,就是中国四万万五千万人的民族意识。它像一股怒潮,排山倒海地冲来,无论任何力量,任何机智,都不能抵挡它!立民,你失败了!*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第591页。

夏艳华结束了她此次的间谍使命,也成就了她作为一个舍身救国的爱国者的高大形象。应该说,作者笔下的夏艳华形象是新鲜别致的,她不同于已往的所有间谍形象和妇女形象,作者不仅刻画了她为民族献身的崇高形象,也描绘了她丰富幽婉的心灵痛苦,因而显得真实可信。作者赋予她的品质是牺牲、忍耐、大度,间谍工作不仅使她失去了爱人,还要忍受委身事敌的煎熬,承担同志的误解与身败名裂的风险,最后她还安排了爱人与他的新女友脱险,自己承担了最危险的善后工作。她有非凡的才能和坚强的意志,精明干练,智勇双全,为抗战的正义事业做出了个人应有的贡献。她身上寄寓着作者的民族主义思想。她是一个理想式的人物,她的理想、感情、智慧、行为和功绩在当时的现实中很难找到,作者完全是凭想象完成这个形象塑造的。

王立民和夏艳华形象代表了极端个人主义和国家民族主义两种人物类型。极端个人主义者为了一己的私利,可以不分敌我,不问是非,不顾名誉,不择手段地去追逐利益,但最终只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国家民族主义者为大众而工作,目标崇高,心胸开阔,品德高尚,身后有千万人支持,能够前仆后继,力量无穷,无论条件如何艰难,都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在作者看来,一个人无论选择哪一种立场,只要是成功者,都具有“英雄”的品质,那便是意志坚强,智慧超群,能力巨大,耐力出众,非一般人能够比拟。作为人,他们又都有一般的人性,具备普通人的感情,既有果决狠毒的一面,又不乏温柔的亲情。两种人都为自己的理想和目标而奋斗,其思想行为都不能以一般人的思想行为去衡量,所以不乏浪漫主义精神。他们的根本区别在于人生的目标是为自己还是为民族。以王立民为代表的极端个人主义和以夏艳华为代表的民族主义者较量,结果是极端个人主义者的失败,民族主义者的胜利。作家通过作品告诉我们,民族主义文学就是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上,宣扬大众思想,弘扬民族精神,鼓舞人民斗志,为实现国家民族复兴而努力的文学。

除了人物塑造与众不同外,作品在艺术上也具有特色。比如浪漫主义风格。陈铨在《金指环·后记》中说:“实际上‘浪漫’原来的意思,是人生理想的无限追求。浪漫主义在某种意义之下,也可以说是理想主义。”*陈铨:《金指环·后记》,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写组:《国统区文艺资料丛编·战国策派二》,1979年,第140页。夏艳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本是上海的一个红舞女,但她并未堕落成一个醉生梦死的享乐主义者,她有国家民族的理想,在国家民族的危难之中,她参加了政府的间谍组织,决心恢复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强大。这种精神绝对是一个高尚者才具有的。她富有冒险精神,敢为他人所不敢为,听从组织委派,随北平伪政委会主席北上,潜伏在敌人心脏,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但她能够应付自如,不仅王立民言听计从,“就是这儿政府里的许多要人,都要听我们太太的调度”*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第523页。。这是夏艳华的理想,也是理想的夏艳华,自然表达着作者的浪漫畅想。王立民也是有理想的。他向往高位,崇尚权力,毅力过人,能够不择手段地追求目的,他抓住日本建立伪政权的机会,投敌叛国,成为政委会主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由于利令智昏,极端个人主义,不问是非,只求目的,成为民族的败类。这是王立民形象不同于那些脸谱化人物之处。理想的人物决定了理想的风格,《野玫瑰》整个故事都是当时的现实中并没有也不可能出现的。智力过人的政委会主席身边那么容易就安插进了间谍,那么容易就能够好人脱险,坏人灭亡,获得极大胜利?这些也都是浪漫狂想曲式的内容。

作品在艺术手法上也是较为讲究的。故事完整连贯,场面转换自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伏笔。例如“野玫瑰”,它是故事的主要意象,在剧中反复出现,甚至作了大段大段的叙述,从第一幕到第四幕,主要场景都写到它,因为玫瑰寄寓着人物形象,写玫瑰既是写花,也是写人。又如铁观音,第一幕王安介绍福建茶叶铁观音:“它没有西湖龙井那样醇,没有北平香片那样腻,没有云南普洱那样粗,没有印度红茶那样俗,它的妙处就在简单而有力量。”*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第523页。在第三幕王安和刘云樵对上暗号,王安告诉刘云樵逃离的办法时,夏艳华闯入,问他们谈什么,刘云樵便回答谈“关于铁观音的性格”。再如花瓶,也是这样,第一幕讲到书房里的花瓶最好看,第三幕补叙那只花瓶被打烂了,刘云樵另送了一只放在书房,第四幕警察厅长说发现那只花瓶里安有窃听器。这些伏笔与照应足见作者的匠心。

《野玫瑰》的缺陷也是明显的。首先是过于浪漫化。作品的人物缺乏现实依据,作家完全从主观概念出发,设计并塑造了几个人物形象,因而人物形象的性格有些夸张,情节稍显生涩,描写有不够圆润之处。其次,正如陈西滢早就指出的,三个间谍集中在一个汉奸家而彼此不知情,这是戏剧情节安排上的错误。*西滢:《野玫瑰》(书评),《文史杂志》1941年第3期。再次,人物初次见面,谈话太直率也是不真实的,第一幕王安和曼丽与刘云樵的谈话都显得急躁。比如老间谍王安第一次与新来的客人交谈就告诉他太太为人如何能干,“你以后作任何事体,须得要提防着她”,甚至说“警察厅长,他简直是太太的一条狗”*陈铨:《野玫瑰》,孔范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戏剧卷二》,第523页。。这有悖于间谍的职业要求,完全是作者急奔主题的表现。

《野玫瑰》创作于1941年春,还没完稿,就有西南联大的两家剧团相约演出,很快又有第三家剧团国民剧社来要首演权。于是,三家剧团展开了“智斗”。国民剧社社长翟国瑾是这样描述获得剧本的情况的:

陈教授的《野玫瑰》,此时才完成初稿,还没有定稿,而且青年剧团的汪雨,以及另外的一个剧团,也已向陈教授洽商在先了。要想取得此一剧本势非采取特殊手段不可。经设计委员会数次商讨之后,乃采取人海战术,大家一齐涌至陈教授寓所,请他将剧本手稿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然后又在一阵乱哄哄的局面中,乘其无备,由一位同学将剧本揣起来,先行告别,然后再陆续散去。写文章的人,大都有点迷糊,直到我们赶写了油印本,前去通知他时,他才知道自己的作品已经出版了。不过他看到同学们如此重视他的大作,而且又听说将由当时昆明最优秀的演员演出,也非常高兴,一再对我们说:“求之不得”,于是便决定将此剧交由我们演出。*翟国瑾:《忆一次多灾多难的话剧演出》,臧履谦编:《学府记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台北: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1年,第265页。

可见《野玫瑰》还未面世就被剧团热捧,这取决于作者陈铨在昆明戏剧界的崇高名望。剧本如此抢手,在戏剧史上并不多见。

国民剧社得到剧本后,立即组织排练。但是又发现了新问题:剧本不适合演出。“她在看到剧本之后,又认为对白生涩(陈铨教授不会讲国语,讲的是四川话),而且剧情夸张之处不少,格调不够高雅,非得从头到尾彻底修改不可。于是我和凤子、孙毓棠、姜桂侬又用了几天的时间,进行剧本的修订精简(所有姜桂侬的台词,都是由她自己重写的),所以我们那一次演出的《野玫瑰》,对白简洁,而且都是纯正的北京话,与任何其它剧团所演者不同。”*翟国瑾:《忆一次多灾多难的话剧演出》,臧履谦编:《学府纪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第266页。“她”是姜桂侬,《野玫瑰》中女主角夏艳华的扮演者,时任西南联大外文系助教,曾经是联大剧团成员,并应邀在昆明其他剧团演出的戏剧中扮演女主角,是昆明话剧界的著名演员。这段话对于《野玫瑰》的文本研究非常重要,第一,初稿《野玫瑰》有许多问题,第二,初演本《野玫瑰》是修改过的,第三,初演本与其他演出本不同。根据文意,初演本仅供此次演出,并没有被陈铨采纳,也没有流传开去,所以后人无从知晓。

1941年8月2日,《野玫瑰》随着“四幕国防间谍戏剧”的广告宣传在昆明大戏院首演。演出并不像后人猜测的那样“轰动”,但也不是门可罗雀。演出平稳地进行,各报纸都登了广告,发了消息,并进行了报道。翟国瑾回忆说:

这一次的演出,大致说起来,是极为成功的。因为演员阵容、剧本主题及故事路线,都已达到最高水准,而富丽堂皇的布景,豪华优美的道具,在当时都是前所未见,属于第一流的,加以经过彻底修改后的台词格调高雅风趣,而且都是纯粹的北平话,听起来非常悦耳,所以在八月八日最后一场演出时,观众不但不曾减少,反而较前几场为多,实为罕有之现象。只以合同所限,未能延期。否则也许还能再延长几天。*翟国瑾:《忆一次多灾多难的话剧演出》,臧履谦编:《学府纪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第277页。

作为当事人,回忆起往事来有几分言过其实,如对布景、道具的赞美,但就总体而论,是较为客观的,知识界的反应尤其良好。演出期间,大家谈论较多,多所称赞。陈铨甚是高兴,借剧本,送剧票,广交朋友,忙得不亦乐乎。1941年8月4日《吴宓日记》载:“适铨送来《野玫瑰》剧票五张。”*吴宓:《吴宓日记》第8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143页。其中三张为吴宓购买,两张为陈铨所送。吴宓刚刚读完《野玫瑰》,感觉“甚佳”,所以托陈铨购票一观,还买票分送朋友。《朝报》刊登唐培源的评论《〈野玫瑰〉的特点》,着重分析作品的思想与人物的关系,指出剧中的夏艳华、王安和刘云樵是高尚的民族主义者,王立民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夏艳华的人格极其高尚,因而她的内心是寂寞的。这篇文章与陈铨的思想极为吻合,对《野玫瑰》的把握极为到位,或许就是陈铨的夫子自道。文章对于引导观众正确地理解《野玫瑰》很有作用。如果说《战国策》的影响主要在思想界的话,《野玫瑰》的演出再一次把陈铨推向社会,推向大众,陈铨的名声更大了。

国民剧社归还剧本,据说就被贺麟推荐到重庆的《文史杂志》。《文史杂志》随即将其连载。作品发表后,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导演陈鲤庭想把它搬上舞台,被阳翰笙劝止。重庆青年剧社社长张俊祥写信给陈铨希望取得首演权。有意思的是,与昆明的情形一样,张俊祥没有获得首演权,剧本又一次被人抢先演出了。导演是张怡,演员为施超、淘金、秦怡、路曦等。1942年3月5日,《野玫瑰》在重庆抗建堂开演,座票抢购一空,反响强烈。有研究者描述:“它在重庆总共演出了十六场,观众达到万人以上。……不但重庆有公演,很多学校和其他的一些业余剧社也纷纷排练演出,加上这些演出,它的演出次数就难以计算。当时人们已经把《野玫瑰》和郭沫若《屈原》的演出看成是两部最轰动重庆山城的演出。”*季进、曾一果:《陈铨:异邦的借镜》,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89页。4月17日,教育部颁发年度学术奖,《野玫瑰》获文学类三等奖。

与此同时,左翼文化阵营对于《野玫瑰》的批判也开始了。3月25日,《新华日报》刊登颜翰彤即刘念渠的《读〈野玫瑰〉》,4月8日始,《时事新报》刊登方纪的《糖衣毒药——〈野玫瑰〉观后》,左翼报刊纷纷刊登批判文章,把批判推向了高潮。在“1941—1942重庆演剧座谈会”上,有人提出停止公演《野玫瑰》,石凌鹤等二百多人要求取消教育部的年度学术奖。与此相应,国民政府要人竭力维护《野玫瑰》,右翼文人则发起对所谓《屈原》“破坏民族统一阵线”的批判,而赞扬《野玫瑰》的民族意识。这场戏剧批判,演变成了左右双方的政治斗争。后人叹息:“陈铨的《野玫瑰》实际上成了当时国民党和共产党意识形态争夺的一个牺牲品。”*季进、曾一果:《陈铨:异邦的借镜》,第92页。

而在昆明,西南联大青年剧社这期间正在排练《野玫瑰》。这说明,重庆的批判没有引起昆明的太多注意。从今天掌握的材料看,虽然青年剧社是西南联大三青团支持的,但这次的演出没有过多的政治色彩,也许可以看作一年前所预约的首演权失之于国民剧社的一个弥补。1942年6月4日,《野玫瑰》在昆明举行第二次演出。如果没有这次演出,此剧在昆明不一定会惹出太大的风波,一旦演出就引起更多注意了。《野玫瑰》尚在排练中,昆明左翼文艺界就有了动作,同样,云南政府方面也有了表示。龙显球回忆说:“……当时,文化界王旦东、田鲁、万流、万经文等五十余人,基于热爱祖国的义愤,签名申请云南图书杂志审查处暂缓准予公演;王旦东、万经文嘱告我从社会教育角度,签呈市长以市府名义函请图审处考虑。我正签办时,孰料图审处长陈保泰竞于1942年6月4日在《中央日报》发表谈话,认为《野》剧是教育部给奖剧本,内容是正确的,准予公演。从而引起了文化界及‘中国记者学会’(范长江领导,昆明分会是刘惠之负责)、联大学生更大的愤懑,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猛烈批判。”*龙显球:《抗战时期对“战国策派”及〈野玫瑰〉演出的斗争在昆明》,转引自吴戈:《云南现代话剧运动史论稿》,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第127-128页。图审处处长选择在《野玫瑰》上演当天发表谈话,可见演出已经遭到了反对,他予以保护式的支持。也是这一天,范启新发表文章说《野玫瑰》因忽略生活意义而失败。第二天虽有一篇肯定《野玫瑰》内容的文章,但气势显然不如批判文章。昆明的情形和重庆的一样,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左翼文人占居上风。青年剧社《野玫瑰》的演出在批判声中悄悄收场。

演出后不久,陈铨离开了西南联大,《野玫瑰》在昆明的演出风波渐渐平复了。

但是,《野玫瑰》的演出风波的后遗症并没有完全结束,它一直延续到抗战胜利,延续到新中国建立后,还延续到“文化大革命”时期,伴随了陈铨一生。

陈铨在西南联大还创作了剧本《王铁生》《黄鹤楼》和《蓝蝴蝶》等。其中《蓝蝴蝶》的创作时间不得而知,但可以认为,《蓝蝴蝶》的底本是在昆明创作的,剧本至少是在昆明构思过的。据云南文学史家、云南大学教授蒙树宏考察,云南大学时事研究会曾公演《王铁生》,三民主义青年团云南支团部话剧团演出《黄鹤楼》,陈铨是导演。*蒙树宏:《云南抗战时期文学史》,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99页。这就是说,陈铨在西南联大时期上演的剧本不止《祖国》和《野玫瑰》,任导演的剧作也不止《祖国》。但《祖国》和《野玫瑰》的社会反响最大,《祖国》的演出使陈铨享誉社会,《野玫瑰》的演出则使陈铨名声鼎盛,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灾难。一般认为,《野玫瑰》是陈铨的代表作,以创作论,确实如此,因为《祖国》是编译,《野玫瑰》是原创,它奠定了陈铨在中国戏剧史上的地位。

(责任编辑:曾庆江)

Chen Quan’s Dramatic Works in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and the Performance and Dispute ofTheWildRose

LI Guang-rong

(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outhwestMinzuUnirersity,Chengdu610041,China)

Chen Quan, one of the major representatives of drama in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has written a number of plays and also worked as a theatre director, thus having secured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Of his plays, the most successful, influential and controversial one isTheWildRose, a play actually with overt merits and demerits. Although Wang Limin, an extreme egoist, and Xia Yanhua, a nationalist, are both portrayed vividly and prominently, the romantic fantasies and some details as well as the plot arrangement have somewhat tarnished the artistic merit of the play. The frequent rehearsal of the play and the enthusiastic response of its performance indicate the conformity of the thought and art of the play, esp. its national spirit geared to the Anti-Japanese War, to the trend of the times. The criticism at that time was the necessity of the struggle between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for political needs and the involvement of factions, thereforeTheWildRoseshould be evaluated properly nowadays.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Chen Quan; plays;TheWildRose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西南联大文学作品编目索引与综合研究”(项目编号:15BZW128)

2016-10-30

李光荣(1958-),男,云南永胜人,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及西南联大研究。

I206.6

A

1674-5310(2017)04-002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