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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至海南建省前黎族调查述论

2017-03-10李亚锋

关键词:海南岛黎族海南

李亚锋

(山西晋中学院 旅游管理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民国至海南建省前黎族调查述论

李亚锋

(山西晋中学院 旅游管理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民国以来至海南建省之前对黎族的实地调查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上世纪20年代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一时期为黎族实地调查的肇始阶段,具体包括众多国内外人类学和民族学者的一系列专业化的田野调查作业;第二阶段从建国初至改革开放,该时期的黎族调查主要体现为国家力量的直接主导和参与,在前期取得巨大成果的情况下,后期受反右等政治运动的影响而遗憾中断;第三阶段从改革开放至海南建省,相关学科的复建以及研究机构的设立使得一度中断的黎族实地调查研究又出现繁荣的局面。

黎族;人类学;实地调查;海南建省

一、黎族实地调研的肇始

田野调查是民族学的重要研究手段。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海南岛内黎族的实地调查揭开了序幕,虽然受战争的影响和政治运动的冲击,对黎族的调研出现过波折,但是,到1988年海南建省之际,仍然积累了一大批资料,学者们对黎族社会与文化的认识日趋一致。

20世纪初,伴随着殖民扩张,西方传教士、旅行家和冒险家的足迹已经遍布世界各地,海南岛自然也不例外。在殖民探险的同时,他们也留下了种种关于异域文化的记载与描述。1919年由美国长老会海南岛传教团所著的《棕榈之岛——清末民初美国传教士看海南》(原书名:TheIslandofPalms,SketchesofHainan)①[美]美国长老会海南岛传教团:《棕榈之岛——清末民初美国传教士看海南》,王翔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一书出版,该书全面地记录了海南岛的地理、资源、经济、政治、民族、宗教、历史脉络、文化教育、风俗民情、社会生活以及传教士们在海南的活动等等,所述内容多为他们亲身经历、所见所闻,保留了许多这一时期海南社会的第一手资料,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这些传教士们所作的记录明显地带有西方中心主义的色彩,他们多采用“野蛮的”、“落后的”笔调来形容自己所调查的民族,而且很多描述只是停留于简单的表面观察,因此不仅不够客观公正,也不够深入。

进入1920年代,田野调查方法在欧美的民族学和人类学领域中开始得到确立,专业的民族学、人类学者纷纷离开摇椅,走出国外,采用参与观察的方法来获取资料。德籍民族学家史图博曾于1931、1932两次对海南岛的黎族地区做了深入的实地调查,并且写出了《海南岛民族志》(德文原名《海南岛的黎族——为华南民族学研究而作》),该书以白沙峒黎即作者所称的本地黎为代表来表现黎族共同的文化特征,从而详细记录、描写了白沙峒黎的健康状态、居住方式、生计方式、语言、宗教信仰和社会生活等方面。此外也描述了美孚黎、岐黎(生铁黎)、侾黎的各种文化现象。由于该书是首次用民族学的理论和方法对黎族开展的研究,因而在黎族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它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作者一共调查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每个调查地点只做几天停留,做一些访谈与记录,因此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田野调查;其次,作者虽然对黎族进行了分类,但作者认为无法找到核定、推测各种黎族支系迁入海南岛历史的方法。显然它的研究不够严谨,没有追述海南岛黎族人民的历史,同时对于海南黎族体质人类学数据也是依据推测,作者没有融入当地社会中,也就无法真正接近他们。再次,这部著作也带有浓郁的西方中心主义色彩,例如作者在书中这样描述:“他们过着原始的生活方式,摄取营养的方法也是原始的。”*[德]史图博:《海南岛民族志》,广州:中国科学院广东民族研究所,1964年。他还认为黎族有不洁的习惯,持有原始的思维方法,描述美孚黎很迟钝,是非文明人中的真正野蛮人。在对黎族描述过程中,多处可见到将他们与汉族文化做对比,以显示黎族的“落后”等等,显然这些描述都有失偏颇。

同一时期,西方的民族学和人类学也在中国传入并得到发展,中国的人类学者也开始了对本土社会文化的调查研究。当时对海南岛进行人类学调查的主要是广州的中山大学和岭南大学,同时辅以厦门大学,还有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人类学组等。中山大学的杨成志在1932年去法国留学之前,曾到海南岛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实地调查,著有《海南岛苗黎调查》等。1935年12月至1936年5月,岭南大学社会研究所和中山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人类学部共同组织考察了海南岛的黎苗族。当时,岭南大学的伍锐麟任筹备委员会主席,杨成志为副主席,成员有王兴瑞、江应樑、何元迥、李锷(广州某电影公司的摄影师)等人。*私立岭南大学西南社会调查所、国立中山大学研究院文科研究所:《海南岛黎苗考察团组织经过》,《民俗》第一卷第三期,民国廿六年(1937)6月30日。考察团由香港乘船到海口,然后经文昌、嘉积、乐会、万宁到达陵水,从此入黎区经藤桥到保亭,在保亭的黎寨进行了20余天的人体测量和经济生活、语言、风习及信仰等方面的调查。然后兵分两路,王、何二人留在原地做四个月的调查,其余几人深入五指山山区,沿途调查黎寨不同黎族支系的情况。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跋涉,到达白沙县,在白沙、南丰和那大一带,继续做了一些调查。最后越过那大到达澄迈,返回海口。但遗憾的是,在这次调查结束一年之后,战争即爆发,调查队伍所收集到的田野素材也几乎丧失殆尽,只有王兴瑞利用调查资料写成了一篇论文*王兴瑞:《海南岛黎人研究》,广州:中山大学硕士论文,1937年。和一本介绍苗族的小册子,其他人由于没有及时编写出调查报告,因此没有留下什么成果。伍锐麟事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没有拿出调查报告,花了时间与金钱,有所不值。*中山大学档案馆藏已故人员档案,卷宗号:YG-0093-01。

1939年2月10日日本军队攻占海南岛,开始了对海南岛长达近7年的侵占。在此期间,为了给自己的占领提供政策依据,日军曾动员庞大力量对海南岛进行了颇为详细的调查研究,《黎族三峒调查》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1942年11月26日至12月20日,日本学者冈田谦和尾高邦雄在日本海南海军特务部的支持和配合下,用了25天的时间对重合盆地三个峒27个村的社会组织与经济组织状况进行了调查,并对其中的重合老村(美孚黎村)和义通村(侾黎村)做了重点调查,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该调查报告分《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两大部分,分别由冈田谦和尾高邦雄二人完成。前者十分注重对家庭、尤其是家庭制度的考察,将家长制度以及家庭财产继承制度作为研究重点,从家庭这种最为基本的社会组织单位入手,探究黎族社会组织的特殊性,从而提出了一些有别于同时期其他学者的观点。后者从社会学的角度对黎族村民的衣食住等日常生活形式、生产技术、劳动组织、观念和所有制形式、所有权转移形式、以及黎族的生产和礼仪、经济与宗教之间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分析,力求阐明黎族地区经济组织的基本特征,最后得出了“若从经济组织的角度看,黎族文化已经达到了高级文化阶段,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处于从中级文化向高级文化的过渡阶段”*[日]冈田谦、尾高邦雄:《黎族三峒调查》,金山等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年。的结论。此外,两位作者还分门别类地拍摄了大量的生活写实照片,并保存了多幅原始的黎族家族谱系表,全面而完备地陈述和展现了当时黎族在三峒地区的生存状态。虽然此次社会调查是由当时的日军出资完成的,但其内容无论从社会组织和经济形态方面来看都相当完善,而且能够将原貌保存至今,无疑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为我们今天研究海南黎族的历史和文化提供了珍贵的参考资料。但是,其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首先,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日军制订统治政策提供现实依据,是为侵略服务的;其次,该调查的范围仅限于重合盆地,并不能全面反映海南岛黎族的整体情况;第三,调查时间短,总共也只有25天,因此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其它的研究还有很多,例如复旦大学生物系人类学教研室的刘咸根据调查资料,先后写成系列论文《海南岛黎人刻木为信之研究》*载《民族学研究集刊》第1辑,1935年。、《海南岛黎人起源之初步探讨》*载《西南研究》,1940年1月。、《海南岛黎人面具考》*载《华西文化研究所集刊》第2卷,1942年。等等。

以上的这些调查对于海南岛黎族研究无疑具有开拓性的意义。从最初的传教士,到后来的专业学者,虽然他们的调查目的各有不同,但是对于我们认识和了解解放前的海南岛黎族情况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不足的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调查时间都不够长,除了王兴瑞等人做了四个月的蹲点调查外,其余的调查都只有一两个月,有些甚至还不到一个月,从而难以深入、系统地反映问题。另外,由于受战乱影响,还发生了资料遗失的特殊情况,致使花费了大气力的调查结果没有得到应有的体现,不禁使人感到惋惜。

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改革开放

1950年5月海南岛宣告解放,成立海南军政委员会,实行军事性管制。 次年4月,成立广东省人民政府海南行政公署。建国以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民族问题和民族工作,先后组织开展了一系列大规模的少数民族调查活动,对各少数民族的族别、语言、社会历史等情况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调查研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海南岛的民族调查工作也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为了促进民族团结和宣传党的民族政策,中央先后派出多个访问团到各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慰问。1951年夏,中央访问团第二分团到达海南,跟随访问的有著名人类学家梁钊韬教授,梁先生随后被再分派到乐东县参加访问调查工作。此次调查为期较短,除了访问调查外,梁钊韬先生还负责搜集民族文物,同时进行一些简单的社会历史调查,写下了《黎族的历史和传说》。访问团在海南岛文昌县凤鸣村调查时,发现了八十余件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器。据此,梁先生将海南黎族的历史暂定追溯到新石器时代。1952年夏秋之际,梁钊韬先生又受广东省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委派,与梁作檊、张寿祺三人一同参加中南民族事务委员会海南工作组,担任搜集黎、苗族的历史文物工作,再次深入五指山黎族聚居区,对黎族的历史与文物作了详细的调查和搜集。此次行程一千一百余里,历时两个多月。期间梁先生收集了一整套包括服饰、生产工具、生活用具、装饰品、宗教法器等黎族的历史文物,最后保存到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文物馆,其中黎族制作陶器全过程的照片以及钻木取火的工具尤为珍贵,且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陈启新:《振兴中国人类学的先行者——梁钊韬》,《广东文史资料》第64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在对黎族的社会、历史、“合亩”制诸问题作了详细调查之后,梁先生于1955年撰写出了《海南岛黎族社会史初步研究》一文。此作基于前人研究基础之上提出了一些新的论断,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德国学者史图博在《海南岛民族志》中将海南黎族分为四类,梁先生认为其未够详细。梁先生通过考古发掘、社会制度比较、文化现象(服饰、语言等)观察分析、文献史料搜集等工作分析了海南黎族的社会发展史,认为可以以西汉统一海南为界划分为两个阶段,统一前海南黎族处于自然的部落社会发展阶段,统一后则处于被压迫、被破坏的社会变化发展过程。在海南黎族社会发展史分析过程中,梁先生追溯了黎族四支系的来源,提出侾支族与杞支族属于中国古代大陆东南滨海地带诸岛屿的海洋蒙古利亚种族系统,在进入新石器时代后,陆续迁入海南岛,“本地”支族与居住在大陆的古越族有关,美孚支族是南越国人民的后裔,从汉武帝时开始迁移海南。*梁钊韬:《海南岛黎族社会史初步研究》,《中山大学学报》1955年第1期。

1954年7月到1955年1月间,原中南军政委员会民族事务委员会,指派中南民族学院以及广西民族学院专家组织“中南海南工作组”,会同广东省民族委员会及海南各级部门对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区境内不同经济类型和方言的黎族同胞开展了22个村点的实地调查工作,写成了《海南黎族情况调查》,作为内部资料使用。随着黎族研究的进展,很多专家学者建议将此调查报告公开发行,为让更多对黎族研究感兴趣的人士了解黎族、参与黎族研究,由中南民族学院、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广东省民族研究所、海南省民族委员会等单位12人组成编辑组,编辑出版了《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此书基本涵盖了黎族传统文化各个方面的内容,比较完整地反映了黎族社会横断面,准确记录了黎族传统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较客观地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海南黎族的社会状况,保存了大量的珍贵资料。值得注意的是在该书的前言中,首次提到“黎学”*中南民族学院本书编辑组:《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桂林: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年。,为建立黎学研究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此外,在该书第二章“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综述”中,在原有黎族分类即史图博对海南黎族的分类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个支系即加茂黎,依据语言将海南黎族划分为5个方言区:侾方言区、杞方言区、润方言区、美孚方言区、加茂方言区,之后概述了他们的经济结构、社会组织、物质与精神文化,在此分类基础上开展田野调查工作,记录黎族文化。这个新的划分方法随后即被确定下来,成为后来民族学、人类学者们研究海南黎族的基本划分法。

1956年,为了响应党中央和毛主席开展“抢救落后”的指示,全国人大民族委员会组织开展了全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状况调查,分别组建了新疆、西藏、内蒙古、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广东8个调查组,抽调民族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以及社会科学研究人员、民族工作者、高校师生等二百多人参加。广东调查组由岑家梧教授任组长,包括海南岛在内。1956年10月,岑家梧教授带领调查组成员到达海南岛黎族苗族自治州,先研究1951年中央访问团、1954年“中南海南工作组”及其他单位的调查材料,并听取当地党政负责人介绍情况,接着深入保亭县第三区毛道乡黎族“合亩”制地区做重点调查。1957年7月,第一阶段调查结束,调查组编写出数十万字的《保亭县毛道乡黎族“合亩”制调查》和《番阳乡、毛贵乡黎族“合亩”制调查》报告两册。岑家梧教授亲自撰写并发表了《海南岛黎族“合亩”制的调查研究》、《海南岛黎族母系氏族制的遗迹》和《海南岛黎族的纺织工艺及历史上的“吉贝”问题》等论文,影响甚大。岑家梧指出:“黎族的‘合亩’制,确实保存着原始公社氏族制,和从原始公社氏族制向阶级社会过渡这一历史阶段的许多材料。”他还特别强调:“系统深入地调查‘合亩’制的情况,对研究中国古史与黎族早期历史,将会提供具体生动的材料。更重要的,还在于研究解放后黎族‘合亩’地区,如何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也就是研究黎族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汉族人民的帮助下,如何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问题,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参见《岑家梧民族研究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

从1956年11月2日至1957年2月17日,广东调查组黎族分组的成员先后在“合亩”制比较集中的保亭县第三区的毛道乡、雅袁乡进行实地调查;1957年4月,又在乐东县三平区的番阳乡进行调查。调查资料最后整理成《毛道乡调查》、《雅袁乡调查》、《番阳乡调查》,一并载入国家民委五种丛书之一的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黎族社会历史调查》。根据调查,当时黎族“合亩”制地区的人口有13,000人,占整个黎族人口的4%,生产水平极为低下。在生产工具上,虽然已有铁器,但是仍然使用传统的木质生产工具,一是种植山栏用的尖棒,一是耕种水田用的木耙。在生产方式上,还保留有“砍山栏”这种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和“牛踩田”的犁地方式。也没有选种除草的习惯,产量极低。在劳动力的使用上,男女之间的分工极为严格,不相混淆。合亩的生产由亩头一人领导和指挥,一切均按照传统的风俗习惯行事。在生产关系上,保留耕地合亩公有、合亩内几户共有等占有形式,以及合亩公有土地集体劳动、按户平均分配产品的制度。在精神文化方面,保留有古越人的断发纹身、鸡卜等遗俗,还残存“不落夫家”的婚俗和汉语海南方言所称的“放寮”习俗。*参见易谋远:《五六十年代民族调查的片段回忆》,郝时远主编:《田野调查实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

调查组在保亭、乐东、白沙、东方等县访问时,还发现了45件新石器时代的石器,其中只有11件是调查组同志自己拾捡的,其余的都是黎族群众送来的。根据岑家梧教授随后的鉴定:“这些发现的石斧、小型石斧、石楔、圆形石器等都是海南新石器时代的典型遗物,带有浓厚的南方色彩,在北方新石器时代的遗物中还是比较少见的。这些石器和黎族的关系,目前由于资料较少,还不能做出更多的说明,可是从毛道乡21个村庄往西到乐东的番豆村,都分布于昌江河上游至中游的两岸,石器的发现,也都是在现在黎族居住的村落及其周围;而且毛道乡属于山区地带,历来与外面的接触较少,这些石器可能就是早期黎族人民使用过的工具。”*参见易谋远:《五六十年代民族调查的片段回忆》,郝时远主编:《田野调查实录》。

同年,为了帮助少数民族创制和改进文字,全国组建了7个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队,分别奔赴各少数民族地区开展语言调查工作。负责黎语调查任务的是第一队的海南分队,队长为严学窘,副队长王均,秘书长欧阳觉亚,成员一共将近四十人。调查队7月份到达海南,经过短暂的训练之后,8月份正式开始工作。1957年2月10日至16日,黎族语文科学讨论会在通什召开,会上通过了工作队提出的《关于划分黎语方言和选择黎语基础方言标准音的意见》以及黎族文字方案(草案)。该《意见》提出以黎语侾方言为基础方言,以乐东县三平区(今属抱由镇)保定村的语言为黎语标准音。为了学习和掌握黎语标准音,全体工作人员下到保定村居住3个月,向当地群众学习语言,顺便收集详细的词汇和语法材料,为编写词典和语法纲要做准备。学习语言的同时,工作队员经常跟社员们一起劳动,参加抗旱,浇玉米,除草,有时还去种“山栏”(刀耕火种)等等。1958年初夏,为了进一步收集语言材料,词典组的全部人员到东方县讲侾方言的地区进行了3个月的调查和学习,获得了大量资料。1964年为了修改黎语调查报告,调查队成员郑贻青和欧阳觉亚二人在时隔5年之后又回到了通什,一方面核对部分材料,一方面补充材料。*参见郑贻青:《跋涉在五指山下——黎族方言调查记事》,郝时远主编:《田野调查实录》。历经艰辛磨难之后,终于有了《黎语调查研究》和《黎汉词典》等成果的出版。

1957年,中央民委下达了拍摄《黎族》等三部科学纪录片的任务,广东省民委指派社会历史调查组的易谋远和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两位摄影师合作,于1957年底至1958年初完成了《黎族》的拍摄。记录了以村为单位的集体出猎、用弓箭射鱼等习俗。该纪录片反映,村民们打来的山猪、黄猄、山马(鹿)等野物,除猎者拿得一条腿外,其余归全村人分吃。如果打中猎物被外人看到时,不论是何人或者人数的多少,均分给一条后腿。如果是较大的猎物,有的村是全村按照人口平均分配,有的村则是按户平分。*参见易谋远:《五六十年代民族调查的片段回忆》,郝时远主编:《田野调查实录》。这些事例充分体现了黎族人民共同消费的平等主义观念。值得一提的是,在拍摄的过程中,全村人民主动投入,且不索取任何报酬,实为难得。

1957年7至8月间,广东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与中山大学历史系合作,到海南岛地区进行文物普查。在文昌、琼东、陵水、崖县、昌感、儋县、临高、那大、定安、屯昌、琼中、白沙、东方、乐东、保亭、通什等县市内,发现了原始文化遗址135处;并在通什、琼中、安定、屯昌等地的遗址进行了深掘,得到了丰富的石器和陶片。*广东省博物馆:《广东海南岛原始文化遗迹》,《考古学报》1960年第2期。从出土文化遗物所表现的特征来看,如石器中的斧、锛、铲、犁等,都为农业生产的工具,说明它与广东大陆的情况一样,当时人们的主要经济活动是农业。而石制和陶制网坠大量的发现,且形式多种,可见当时人们居住于滨河沿海地方,捕鱼是取得生活资料的辅助生产。

同年夏,梁钊韬先生也率领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师生前往海南岛黎族地区进行大规模的考古调查,指导发掘新石器时代遗址,并对遗址出土文物作了鉴定。在此基础上,梁先生结合其它地方的一些考古发现,写下了《我国东南沿海新石器时代文化分布和年代探讨》一文,对这一辽阔区域的新石器时代文化的特征和年代的上下限提出自己的看法,引起了我国考古学界的注目。

正当调查工作进行之际,反右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包括岑家梧在内的一大批知识分子牵连其中,被下放农场劳动,进行思想改造,民族调查由此也受到很大冲击和影响。1964年,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活动基本结束。进入文革以后,民族调查活动基本停止。总体来看,在国家力量的主导和直接参与下,这一时期的黎族调查工作还是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就内容而言,涉及到黎族的考古遗存、语言、经济、社会、文化习俗等多个方面;在方法上,注重考古、文献和民族调查三者的紧密结合;就结果而言,不仅收集了大量鲜活的原始资料,还编写和整理出了一批极具参考价值的调查报告。从而使得人们对黎族文化有了更为全面、深入的了解和认识。这些成果的取得与调查队员的辛勤努力是分不开的,在当时环境极为艰苦的条件下,调查人员克服气候、饮食、语言、交通等各种不便和困难,坚持和当地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原则,充分发扬和体现了民族调查的核心精神,为后辈学者树立了榜样。

但是,缺点和损失也同样严重。首先,人类学等学科的取消,学者的纷纷调离,原有研究格局的打破,使得很多学者脱离了自己原来的调查和研究基础,很多在解放前就参加过黎族调查的学者没能再继续深入到黎族的调查研究当中去。其次,调查活动受到国家意识形态的严重影响,学者的自主地位受到剥夺,学者们必须严格按照社会发展的五阶段论来对少数民族的社会性质进行判断,以顺利完成民族地区的社会主义改造。这就可能导致很多武断教条的结论,例如将“合亩”制和“砍山栏”等生产方式简单地视为原始社会残余,从而忽视了其应有的功能和环境适应性等。第三,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使得一批民族研究工作者受到迫害,例如当时身为广东调查组组长的岑家梧教授1958年被划为右派,停止工作,文革中受迫害至死。这一切都给当时的民族研究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也造成了很多学术断裂。

三、改革开放至海南建省

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进入到80年代,随着人类学等学科的复建,民族调查工作又开始了热闹的局面。除了大学之外,很多民族研究机构也纷纷加入进来。由于海南岛这时仍然隶属于广东省,因此特别受到广东的一些研究机构和学者的关注。

这一时期的学者们主要致力于系统整理之前民族调查所取得的各种资料。出版的代表性著作有:刘耀荃编写的《黎族历史纪念辑要》;詹慈编写的《黎族合亩制论文选集》和《黎族研究参考资料选辑》(第一辑)。作为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系列的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黎族社会历史调查》和中国少数民族自治地方概况丛书《黎族、苗族自治州概况》也得到正式出版。

也有一些单位和学者重新开始投入到海南岛的田野调查当中。其中,体质和考古方面的较多。1982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张振标、张建军在自治州的通什镇(保亭县)、崖县、乐东、东方、昌江、白沙以及海南行政区的临高县进行了人类学的体质测量。调查对象中主要是黎族,还有部分海南岛汉族、苗族、瑶族、回族和临高人。他们当中大部分是高中毕业生、大学生和部分农民。从家谱看,其父母均为黎族,而且大多数家住山区农村。年龄在17-25岁之间,少数达65岁。调查人数共824人,其中纯黎族610人(男470人,女140人)。调查结果认为:黎族“与其他少数民族相比,在体征上与壮族、布依族、彝族和高山族较相似;与汉族相比,则与广西、广东、福建和湖南的汉族相似。因此,作者认为黎族的体征属华南类型。黎族四个组群间,在容貌上较难区分,但侧量的尺寸略有不同,其中侾黎与岐黎较接近,本地黎与美孚黎较接近。”*张振标、张建军:《海南岛黎族体质特征之研究》,《人类学学报》1982年第1期。

1983年初,广东省博物馆考古工作者首次在落笔洞内发现了古人类活动的遗迹。洞内三层堆积中除含有蚌、蛤、螺壳及小哺乳动物化石外,还出土了一批石、骨、角质工具制品。骨、角制品较多,另有个别的铲、矛、匕、管等器具。

1984年6月至7月,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的黄新美曾在海南岛黎族“合亩”制地区的一个点——乐东县番阳区,对当地黎族人民(杞黎)进行了体质测量和观察。接着,又在通什地区研究黎族的体型。1985年,在香港中山大学高等学术研究中心基金会的资助下,张寿祺、黄新美两次奔赴海南岛进行调查,在此基础上写成了《海南岛乐东县番阳区黎族体质特征的调查》和《海南岛乐东县番阳区黎族群体变化的研究》等文章和著作。在杞黎集中居住的番阳区毛组乡和布伦乡,黄新美通过对20-60岁的劳动力190人进行观察和测量的结果,认为“海南岛番阳区黎族属于蒙古利亚人种的南方人类型”*黄新美、韦贵耀:《海南岛乐东县番阳区黎族体质特征的调查》,《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3期。。此次观测的人数占全区20-60岁的杞黎人数10%,占这两个乡20-60岁的杞黎人数35%左右,因此,观测的结果完全能够代表杞黎的体质特征。同年12月至1986年1月黄新美又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以及日本东京大学人类学系诸专家合作,在海南岛琼中县测量黎、苗族的体质。与此同时,她还在保亭县的“合亩”制地区继续观察和测量了杞黎的体质特征,结果发现,“合亩”制地区杞黎人民的体质不断在增强,如果把每隔10岁作为一代人的话,那么在从20到60岁这个年龄区间中,他们每一代人的体质都比上一代人要好”*黄新美:《海南岛合亩区黎族近四十年来体质变化的探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期。。

1984年,曾经参加过五六十年代黎语调查的郑贻青又一次回到海南,为编写全国少数民族语言使用情况而作一次抽样调查试点,她和另外两位同事先后到了通什、乐东、白沙和三亚等地,记述了乐东保定村28年来的一些变化:“村子的样子变了,河也变了……水轮泵把河水抽到村头,流进村子,人们不用再到河里挑水。水轮泵还可以发电,粮食加工有了碾米机,过去晚上的舂米声也再听不到了,最为突出的是妇女们的服装也改变了。”她还感叹道:“时代在前进,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在改变,但在摒弃某些落后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时,某些具有民族特色的传统的东西也被冲掉,也许这就是社会进步的代价吧。”*参见郑贻青:《跋涉在五指山下——黎族方言调查记事》,郝时远主编:《田野调查实录》。

除了体质和考古等物质方面的调查研究,黎族的精神文化方面也逐渐被重视,以前散落和流传于民间的神话、传说、故事、长诗等内容得到系统的收集和整理,代表性的如原广东民族学院中文系编写的《黎族民间故事选》和韩伯泉、郭小东编写的《黎族民间文学概说》等著作。

其它关于黎族调查研究的文章还有很多。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华辛之的《海南黎族人口发展情况调查》、王国全的《黎族妇女的纹身习俗》、杨鹤书的《论海南岛黎族合亩制的起源、发展及其性质》和《黎族某些地区原始婚俗之我见》、梁钊韬的《黎族社会经济发展的文化教育因素》、马建钊的《黎族母权制残余试析》、刘耀荃的《海南岛古代历史的若干问题》、蔡汝栋《谈谈所谓“生黎”与“熟黎”的不同族属》等等。

该阶段的时间虽然比较短,但是却具有承上启下、修补学术断裂的重要意义。整理文革之前的调查资料是必要的,这样才不至于使得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所取得的珍贵资料被浪费掉。总体来看,这一时期的黎族调查研究还是比较薄弱的,而且多偏重于考古发掘、体质测量和历史起源方面的探讨,在理论方法上也没有多大突破,很多学者仍然在沿用过去的一套旧知识体系来解释和说明问题。当然,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全国的学术研究才刚处于复苏和恢复的阶段,国外的新理论、新知识还没有被系统地介绍进来,新的研究队伍也还没有被培养起来。

四、结语

198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撤销原来的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正式建立海南省,同年也成立了海南省民族研究所等研究机构。自此,黎族的调查研究工作进入到一个新的时期,省内的相关研究力量逐渐兴起并且开始发挥重要作用。从1988年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至今,黎族地区的社会经济面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些过程中,黎族的一些传统文化正在迅速消失,一些新的因素也正在形成。面对剧烈的社会文化变迁现实,许多曾经深入实地的关于黎族的第一手调查资料为我们认识黎族的历史、研究黎族的文化变迁提供了珍贵的材料和参考价值。站在新的起点上,我们应该继承以往,总结经验,会同省内外的各方研究力量,将黎族的调查研究工作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责任编辑:胡素萍)

On the Survey of the Li Nationality from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Period before the Setup of Hainan Province

LI Ya-feng

(CollegeofTourismandManagement,JinzhongUniversity,Jinzhong030619,China)

The field survey of the Li nationality from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period before the setup of Hainan Province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 the 1st stage from the 1920s to the founding of P. R. China, which is the initial phase in the field study of the Li nationality and inclusive of a series of professional field studies made by numerous scholars on anthropology at home and abroad; the 2nd stage from the early phase of New China to the period of economic reform and opening-up, which is marked by the direct dominnace and participation of the national power and is classified into two parts——the 1st part characterized by great achievements and the 2nd part regretfully suspended by some political campaigns; and the 3rd satge from the economic reform and opening-up to the setup of Hainan Province, during which much boom has been witnessed in the once-suspended field survey of the Li nationality thanks to the restoration of relevant disciplines and the setup of institutions concerned.

the Li nationality; anthropology; field study; the setup of Hainan Province

2016-11-24

李亚锋(1983- ),男,甘肃庆阳人,人类学博士,山西晋中学院旅游管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民族与区域文化。

K280.1/7

A

1674-5310(2017)04-01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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