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云飞,你真行
2017-01-11张仕德
◆ 张仕德
云飞云飞,你真行
◆ 张仕德
李云飞丢官
李云飞真窝囊,科长的乌纱帽戴了不到两年,就叫局党委给摘了!
李云飞原先是柳林派出所副所长,因为同乐县的头号信访大案,被弄得焦头烂额,名声扫地。后来,在所长金一梅和全所民警的努力下,信访大案不但得以圆满结案,而且派出所辖区多年的信访积案一扫而光。这个过程中他负了伤,立了功,被提拔为县公安局信访科科长。但是,成败皆萧何,他的免职,也是因为信访的事。
那天,李云飞值班时,来了一对老夫妻,满身油渍,满头白发,满面愁容,满眼泪水。自我介绍,说是姓刘,在县城北大街开了一家烧饼卤肉店,店名口口香,一间门面,卖卤肉、卤猪头、卤猪蹄,也卖烧饼夹肉。老两口十分可怜,儿子出车祸死了,儿媳跑了,只留下孙子孙女,大的七岁,小的五岁,小本生意,累死累活,赚不了几个钱,勉强能糊口。公安局有个叫潘玉虎的警察,只吃卤肉不给钱,已经欠了三百六十块,要了无数次也不给,还骂他们老奸商,卖的是母猪肉、病猪肉,什么口口香,口口臭还差不多。钱财事小,他们死活也不在乎那三百六十块钱,关键是尿泡打人骚气难闻,口口香的牌子倒了,信誉臭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他们就是要讨个公道,问一问,这个潘玉虎是新社会的警察,还是旧社会的警察?
李云飞听罢哭诉,先是吓了一跳,继而燃起一腔怒火,随后慢慢冷静下来。潘玉虎啊潘玉虎,你不想掏钱就不要吃肉,你吃不起肉不会不吃?吃肉不给钱,你把警察的脸都给丢尽了!坑害这么可怜的老人,你良心在哪里?你也不怕折了阳寿、损了阴德?
李云飞当下就向老夫妻打了保票:“老人家,你放心,公安局决不允许民警侵犯群众的利益!我们先调查一下,明天就给你答复,给你解决问题,好吗?”说完,安排警车把老夫妻送了回去。
送走老人,李云飞却左右为难起来:警察吃肉不给钱,何况只有三百多块钱,一条中档烟、一瓶中档酒的价,赖着不给,传出去绝对是一桩低级荒唐的丑闻,把警察的形象全给抹黑了!可是,如果把此事马上给领导汇报,转给纪检督察查处,也有点不妥。一查处,潘玉虎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政治前途就完了!为三百多块钱,牺牲一个民警的前程,是不是有点不值,也太残酷?小伙子才二十八岁,能力也不错,不能一棍子打死吧!还有,他爸在县里一个实权部门当一把手,这个因素不能不考虑……算了,给小伙子一次机会吧,都是同事,别那么不近人情……
李云飞的想法是,把潘玉虎悄悄叫来,狠狠批评一顿,讲明利害,让他马上把肉钱还了,给老夫妻诚恳地赔礼道歉,保证以后不再重犯,这事就算到头了。可是,他好心做了驴肝肺,潘玉虎根本不领情,话没听完,就红脖子涨脸,拍起了桌子:“李科长,那姓刘的就是个老奸商,老不要脸,你还相信他!他卖母猪肉、病猪肉,我能给他钱?不砸他的锅、他的店,就算是便宜他了!他还来个恶人先告状,惯下他的瞎毛病了!”
李云飞努力压住火,和颜悦色劝他:“玉虎,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说刘老汉卖母猪肉、卖病猪肉,有证据没有?老汉记的账单上,你一共买了八次,既然发现肉有问题,为什么还要继续吃?咱是警察,吃了肉不给钱,还要诬人清白,连我也替你脸红!你爸是县上的大领导,也希望你别给他抹黑!刘老汉再往上告,你考虑一下后果!”
“他爱往哪儿告就往哪儿告,老子不怕!一个烂臭老汉还能吃了人、翻了天?”
“嘴放干净点,别老子老子的!谁是烂臭老汉?你见了你爸,也叫烂臭老汉?这样做事,这样说话,不说不配当警察,连披一张人皮的资格都不够!”
“你说谁连披一张人皮的资格都不够?你不过就是个球科长,当了科长就把从前的狼狈样子忘记了?还人模狗样地教训我,老子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骂着,抓起桌子上一个水杯,朝李云飞砸过来。
李云飞头一偏,水杯砸在墙上,碎了。李云飞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扑上去,把潘玉虎压倒,拳脚齐上。幸而冲进来的民警,把他俩硬拉开……
结果潘玉虎掉了两颗牙,断了两根肋子,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公安局党委研究决定,潘玉虎医疗费自理,其侵害群众利益问题,待伤愈后再做严肃处理。由一名局领导出面,诚恳地向刘老汉赔礼道歉,送还肉钱,并向社会公开处理结果。同时还决定:鉴于李云飞同志错误严重,行政记过一次,免去信访科科长职务,到柳林派出所担任一般民警,改过自新,以观后效。
同为“官二代”
免职决定宣布当天晚上,柳林派出所教导员张孝天把李云飞领到酒馆里,要了一个小包间,吩咐服务员,酒菜端上来,不叫别进来,有人找就说我不在这里,别打扰。看样子,这个接风洗尘的酒,要一醉方休了。
“云飞,别难受,我处分都挨过几回了,职务也免过几回了,地球不照样转,我不照样活?来,喝酒!”张孝天倒满杯子,碰了一下,咕咚就咽下去了。
“这个处分,挨得痛快!我最恨的,就是当官的、戴大盖帽的、拿公章的欺压老百姓。”李云飞咬牙切齿地喝了酒。
“这个潘玉虎该打!还打得太轻!欺负老汉老婆婆,当警察耍死狗,耍特权抖威风,挨打活该!”张孝天对李云飞竖起大拇指,又吞下了一大杯酒。
“我要是手里有权,非把这号货清理得一个不剩下!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警察形象,公安机关的威信,全叫这号货弄瞎了!他潘玉虎凭啥猖狂,还不是他老子当了个烂局长!”
县上一个局的局长,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安机关招录民警,有严格标准和程序,但这些似乎对某些特殊的人不起作用。潘玉虎高中都没上完,但不知怎么就有了大专学历。公务员考试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他不知怎么也考上了。公安局正式录用了,警衔授了,张狂得不得了!在老百姓面前,吃拿卡要,动辄打骂,开口闭口“我爸是谁谁谁,我爸如何如何”,好像连局长政委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次挨打受伤,局党委令其医疗费用自理,李云飞罢官记过,他那个老爹打电话,被耿局长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追究李云飞的刑事责任?这个我说了不算,公安局后头还有检察院法院哩。医疗费报销?这个字我不敢签,不过,你潘局长要是有困难,我老耿自己的钱可以给你倒个前后。”
“耿局长是真汉子,硬骨头,我服他。”李云飞烈酒下肚,胸腔里烈焰腾腾,烧得眼睛红了,泪光莹莹。“他骂了我,骂得我狗血淋头!骂我为啥不给他汇报,骂我没有组织纪律性,骂我为啥要动手打人,骂我自讨苦吃。骂完以后,问我想到哪里去,我说,我哪里都不去,我是从柳林派出所上来的,还回柳林派出所去。柳林派出所好,有你,有金所长,有贴心的兄弟姐妹……”
同为“官二代”,为什么差距竟会这么大?李云飞刚到柳林所,张孝天就知道他爸在县上一个部局当领导,总觉得小伙子自视优越,一身衙内气,虚情假意,油嘴滑舌,懒得搭理。可后来发现小伙子本质不错,工作认真,嫉恶如仇,是条真汉子,看法慢慢改变了。尤其是那个猪娃事件,确实让老百姓扬眉吐气,给警察脸上增光添彩。
县上某局有个钱书记,坐着小车下乡,把一个老婆婆家的小猪娃碾死了。老婆婆说猪娃是一百五买的,喂了近一个月,就赔二百吧。钱书记不赔想溜,老婆婆就坐在车前头。司机下了车,骂着刁婆子想讹人,然后拳打脚踢,打出了血。老婆婆哭诉着,索性躺了下去。围了一圈的人,皆敢怒不敢言。李云飞路过,被这个钱书记拉住了,叫他把老婆婆弄到派出所,铐子戴上拘留了。李云飞问凭啥拘留,钱书记说就凭她“目无领导,寻衅滋事,欺诈勒索,扰乱治安”!李云飞气愤难耐,但也不想来硬的,于是眼珠一转,说:“行,拘留就拘留!”于是掏出明晃晃的铐子,用手指挑着在空中转着,走到老婆婆跟前,说:“你睁开眼看看,这是啥?这是铐子,不是手腕上戴的玉石镯子!你一个乡下老婆婆,仗着外甥是市委的大秘书长就欺人!胆大包天,竟然还欺负到书记头上了!别说是个烂小猪娃,就是碾死你一头骡子一匹马,你那个秘书长外甥还能把人吃了?来,戴上,拘留十五天,看你还敢不敢目无领导!”钱书记一听慌了,忙小声问:“她外甥真是秘书长?”李云飞故意大声:“是不是你打电话核实么!”钱书记更慌了,急得脸色煞白,嘴唇直打哆嗦,赶忙把李云飞拉到车上商量:“那咋……咋办呀?我给老太太赔猪娃,她要二百,我赔四百!”“怕不行,把老婆婆打成那样子,她外甥肯定饶不了!”“那你说咋办?”“那就看你咋给老婆婆赔哩。”就这样,书记当众给老婆婆鞠躬赔礼,赔了一千块钱,周围响起了一圈掌声。后来,钱书记打听到老婆婆并无外甥当市委秘书长,气得高血压心脏病都犯了,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云飞,到咱所来,别背包袱,高兴点!说吧,你想在哪个岗位干?”
“你和金所长分吧,你们指到哪里我打到哪里,绝不挑肥拣瘦,保证完成任务!”
“行!你还是把治安这一摊子事管起来吧。最近街道秩序有点乱,小偷绺窃现象有所抬头,你给咱好好治!晚上,还要加强巡逻,防范撬门扭锁和两抢一盗!县局把你贬了,我和金所还跟过去一样,把你当成副所长看,好好干,一定有出头之日!”
“张教导,千万千万别提副所长的事,喝酒……”
两个人边喝边说,时哭时笑,服务员顺着门缝看了几次,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菜狗”的消失
李云飞到葫芦村进百家门、理百家事、解百家忧的时候,有村民悄悄告诉他,他们村的“菜狗”刘贵已经消失半年了。
此地把男人叫“菜狗”,是说该男人不是凶猛彪悍、能扑能咬、看家护院、让贼人胆寒的狼狗,而是百无一用、只能养大了养肥了杀掉吃肉的窝囊废。
把刘贵叫“菜狗”,也确实没叫错。他胆小、软弱、没本事、寡言少语,无阳刚之气。家里凡是对外交涉的事,例如,卖苹果时和客商谈价钱、过秤、算账、装车、数钱,他都躲在后面不露面,叫翠翠出头露面和人周旋。再例如,旁人有红白喜事,自家行了礼,主家请赴宴,他宁可到地里锄草浇水,也推三阻四不去,翠翠只好代表男人去喝酒。还有一事,叫村里人差点笑破肚子。刘贵的堂弟刘彪,一个爷的血亲,在村里当电工。有一回刘贵回家,打开房门,却见刘彪正和翠翠搂在一起打情骂俏。人家倒没慌张,刘贵却脸红心跳,赶紧拉上门退了出来,在院里巷里转圈圈。转着转着,越想越气,想自己没有一点血性,枉为男人,于是返身回家,在灶房里摸了一把菜刀,踢开房门,人家刘彪早跑了。他质问翠翠,翠翠比他还凶还歪:“刘彪就是我的野男人,你刚才碰见为啥不逮住?菜狗窝囊废!”他举起刀,翠翠把脖子凑上来:“给给给,你砍,你不砍就是菜狗!”刀掉了,刘贵瘫在炕底下,哭了一晚上。
刘彪为什么敢如此辱没堂兄?除了因为堂兄“菜狗”、堂嫂水性杨花之外,皆因为他是村里的电工。按说,电工非官非吏,连村长支书之类的村干部也算不上,凭什么欺压小民?就凭他手上有电权,所谓“电老虎”“电霸”是也!在葫芦村,谁家能用电,谁家该断线,谁家能享受优惠,谁家要罚款,都是刘彪一句话。谁要让他不高兴,不是拉闸就是黑煞着脸,拿个手钳,到现场咔嚓一声剪断电线,整得人想哭都没眼泪。有一家死了老爹,正过事葬埋人,却因为没有把刘彪招呼好,当场断电,坑得几个孝子哭着磕了无数个头,还送了红包,才把线重新接上。勾搭上翠翠,鬼混得如胶似漆,也不过是不收翠翠家的电费,把平时收的贡品糖果点心分给翠翠一点,替翠翠报复了几个有仇的人。在翠翠心目中,堂弟刘彪简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强悍男人!
半年前,二月二龙抬头前后几天,刘贵突然从村里消失了。开始,翠翠还流着眼泪,央求亲戚、乡党在县城、周边乡镇村庄到处寻找,贴了寻人启事,在县电视台播了寻人广告,甚至把村子四周的沟渠、草丛、水井、坍塌了的窑洞都找遍了,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正焦急间,翠翠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令人大为吃惊:“翠翠,别找我了,你们绝对找不到我!我要用无情的事实,向你、向全中国和全世界证明,我不是菜狗,而是一个顶天立地才华出众的男子汉大丈夫。别改嫁,等着我,二十年以后我衣锦还乡。刘贵。”
村里好多人都亲眼看见这条短信。翠翠则是逢人就哭诉自己命苦,哭怨老天爷瞎了眼对自己太残酷,哭骂刘贵黑肝烂肺没良心!她说,刘贵呀,旁人耻笑你,说你是菜狗,我嫁给你十几年了,又没嫌弃你,给你做饭、缝补、养娃,料理屋里屋外,你还不知足,不哼不哈就走了,真真没良心!刘贵呀,你从没出过远门,现在在外头,是打工哩还是做生意?是在深山老林里淘金哩还是挖人参?是在哪个寺庙里当了和尚哩还是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回来吧,刘贵,在外头要受风霜冻饿之苦,要看人的眉高眼低!我不要你二十年后衣锦还乡,我只要你现在浑浑全全回来,你媳妇我可不想守活寡!
葫芦村的男女老少十有八九都相信,刘贵现在正在某个地方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哩,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刘贵二十年之内不会回来的!要回来,必定是风风光光、浩浩荡荡,就像戏里唱的一样,前头鸣锣开道,两边肃静回避,旌旗仪仗华丽,刀枪剑戟闪光。
但是,也有人在心里嘀咕,私下议论:怎么会是这样呢?刘贵明明是个菜狗嘛,要技术没技术,要胆量没胆量,要计谋没计谋,要文化没文化,人在外头人生地不熟,能闯荡出个什么事业?跟生人跟官人说个话都结巴都脸红都打哆嗦,能开创出什么局面?说什么二十年后衣锦还乡,要向世人证明他是顶天立地、才华出众的大人物,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唉唉,这不会是个烟幕弹吧?刘贵还在不在人世呢?刘贵消失后,翠翠和刘彪的交往几乎公开化了,大白天竟敢睡在一起,是不是没有什么顾虑和障碍了?
怀疑尽管怀疑,但是无凭无据,再加上这年头,众人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个“菜狗”消失,又不影响自己的苹果挂果猪娃下崽,管他呢!于是,连案也没有人报了。
打草惊蛇计
不报案,不等于公安局不管。调查的过程中,李云飞发现了两个疑点:一是刘贵虽然有一个值百十块钱的老式手机,但他本人只会接打电话,根本不会发短信,那么,这条短信是谁发的呢?二是刘贵没有文化,说个话都语无伦次,为什么那条短信,文字流利,颇有文采?如果短信不是他写的,那么是谁写的呢?三是发了那条短信之后,这个手机也像刘贵一样消失了,开始打是关机,后来就停机了。这个手机如今在哪里?
李云飞和金一梅研究了好几次,都觉得刘贵凶多吉少,极有可能不在人世了,决定还是从翠翠身上打开缺口,弄清真相。为此,他们设计了几套方案。
先是在葫芦村找了几个和翠翠关系铁的女人,在闲扯中套问刘贵的情况。但翠翠警惕性极高,嘴极严,一言不合就黑了脸,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男人我知道心疼,不劳旁人操心!”三句两句就把那问话的女人赶走了。
接着是利用矛盾,设法让刘彪媳妇英英兴师问罪,在和翠翠的争风吃醋中暴露真相。可英英以前对这事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却“大度开明”让人称奇,竟然说:“男人嘛,一辈子一个女人有啥意思,多有几个女人,说明他有本事,有能耐!把世事看开些,我不生那闲气。”这个计谋也因此宣告无效。
欲探真相,不能四平八稳。有时候,得刺激一下怀疑对象,让其跳出来充分表演,在表演中暴露真面目。李云飞决定使用打草惊蛇计,公开接触刘彪和翠翠。于是,李云飞和本所民警田耕敲开了刘彪家的门。
刘彪家境不错,两层小楼贴着高级瓷片,红色烤漆大铁门的门脑上头,用瓷片拼出五个字,“家和万事兴”。家里,地板光滑,家具鲜亮,彩电是液晶大屏幕,沙发是真皮的,显示着主人属于“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刘彪穿戴打扮也跟一般农民不一样,分头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窄条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露出庄稼味儿的,是西服上的饭痂儿,指甲缝里的黑垢甲,一说话手不停地搓脖子上的脏东西。把两位民警让到沙发上,刘彪从兜里掏出“好猫”牌烟,一人敬一支,不停地寒暄:“二位警官,真是请不到的稀客呀!现在当官的,早上坐着车子转,中午端着杯子转,黑了搂着裙子转,哪像你们干公安的,风里来,雨里去,一心一意为百姓……”
李云飞似笑非笑,一边听着刘彪的骚情话,一边故意装着欣赏正在冒着烟的“好猫”,哈哈笑道:“当电工油水不错么,能抽起好猫烟,都快成高干大款了!哪像我们穷警察,四块钱的猴娃烟,还常断顿!还有吗,给我一盒!”
刘彪似乎愣怔了一下,马上又笑了:“李所长,别拿咱下苦的寻开心!穷电工要天天抽好猫烟,把婆娘娃早都卖了!你要,我送你一条,只怕你不收,怕坏了你的好名声。”
“婆娘娃不用卖,把堂兄卖了就可以了。”李云飞吹了口手里的烟,慢条斯理地说。
刘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李所长,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啥意思?群众反映,你刘贵哥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你的关系很大,你肯定知道真相,因为你经常到他家去。”李云飞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刘彪,语调变得非常严肃。
刘彪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不匀了:“群众反映?哪个群众?我经常到他家去做什么?你说话要负……负责任!”
“我说话当然会负责任!你心虚了?你去干什么,你自己最明白,还用我说?”
“血口喷人,完全是造谣污蔑!”刘彪慌了一阵子,突然手舞足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你知道我和刘贵啥关系?我俩是一个亲爷爷,他是我的亲堂兄,翠翠是我的亲嫂子,一个亲字掰不开,我干那种事,对得起老祖宗?不怕天打五雷轰!我刘贵哥生死不明,失联失踪,我也急得跟啥一样!再说了,你把翠翠和我媳妇英英比一比,看看哪个年轻,哪个漂亮?把话再说得难听一点,我想采野花,城里漂亮小姐多的是,花上几百元,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干嘛要玩一个土巴巴的乡下婆娘,还是我亲嫂子!咱打开窗子说亮话,你们别打我的主意,瞎子点灯白费蜡!”
“不是打你的主意,有人反映,那条手机短信是你……”
“这个人是谁,说手机短信是我咋了?是不是翠翠?”刘彪急了,没等李云飞把话说完就把话给打断了。
“那不能告诉你,你自己考虑吧,考虑好了告诉我们。田耕,咱该走了!”李云飞高深莫测地扔下这句话,带田耕走了,留下呆子一样的刘彪。
红日高照,两个民警并肩走在巷道里,心照不宣。
看来,“打草惊蛇、搞乱阵脚”的目的初步达到了。要不,让刘彪和翠翠稳坐钓鱼台,不露声色,还真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呢!只有扰乱他们,让他们在乱中乱跳乱蹦乱咬,充分表演暴露,才能乱中取胜。
现在,该再点上一把火,让翠翠乱一乱了!
命比黄连苦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民警走进了翠翠家。
把民警让进屋子,翠翠坐在炕沿上,两条腿吊在那儿晃荡着,衣服半遮半掩,乳房若隐若现,眼风飞来飞去,一副浪荡的样子。没等民警开口,只听见她放肆地嘻哈冷笑着:“我知道你们要问啥,不就是问我和刘彪睡觉的事吗?睡了,我爱,我喜欢,男人和女人你情我愿的事,你们公安局管得着吗?裤带一系,谁不少啥,谁也不多啥,碍着谁的啥事了?”
李云飞哼哼冷笑两声,斜着眼睛说道:“翠翠,你要明白你是人,不是四条腿的母狗,说这话不嫌害臊。”
翠翠说:“这有啥害臊不害臊的?他媳妇都不管,刘贵那个菜狗,看见都装作没看见,要你们警察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李云飞说:“对,就算我们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可惜呀,你说的这闲事,人家刘彪不承认,说他和你清清白白啥事都没有!”
“胡说,他身上啥地方有痣有疤,我都知道,他敢说没有这回事?”
“人家就说了嘛,说你是他亲嫂子,他不能乱来。说你没有他媳妇年轻漂亮。说就是采野花,城里漂亮小姐多的是,爱咋玩就咋玩,谁稀罕你这土巴巴的乡下黄脸婆!”
“狗日的,他真这么说的?看我不咬下他那块肉喂狗吃!”
“那还有假?你看你,还做梦嫁皇上,自作多情哩!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没良心的男人!该千刀万剐的男人!我为他把啥啥都舍了!他还说要和媳妇离婚,娶我哩,两家合成一家子。老天爷,我为啥命比黄连苦……”这个时候,翠翠先前的骚劲已经全部没有了,眼泡里噙着泪,结结巴巴地说着突然又停了,大概觉得失口了。
李云飞事前做过一番调查,知道翠翠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十五岁时,一个太阳穴贴着膏药的媒婆对她爹妈说:“一个姑娘不算三样金首饰二十四身高级衣服,光彩礼现金就六万块,你们穷得称不起盐割不起肉,就是牙缝上抠,裤带上省,娶得起吗?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刘贵他妹子给你儿当媳妇,翠翠给刘贵当媳妇。”爹妈连连称是。
女大十八变。翠翠变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时,那心儿也变了,总觉得刘贵不是自己自由恋爱的,性格脾气不可自己心,免不了常常叹息流泪。要过门了,她忧愁苦恼,天天哭得像个泪人儿,谁知爹妈哭得更恓惶:“亲哥亲妹,一个奶头上吊下来的,你不去给人家当媳妇,难道让你哥哥一辈子打光棍?”翠翠的哥哥则跪着苦求妹妹:“你成全了哥,哥来世变牛变马结草衔环报答你!”苦求不成,她哥又暴跳怒骂:“女人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谁不是缝衣喂猪、铺床盖被、生娃做饭呢,有啥瞎啥好?我婚结不成,你就没有我这个哥!”
两个妹子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并未给庄稼小院带来欢笑,却是揪心扯肺的哭骂和厮打声。翠翠娘家,换来的嫂子不堪忍受贫穷和家暴,喝毒药自杀了。翠翠这边,男人刘贵被人讥笑为“菜狗”,三岁娃娃都想欺负他。她觉得嫁给刘贵,活得没有尊严,没有乐趣,没有盼头,直到遇见刘彪。
李云飞给田耕使了个眼色然后板起脸,严肃地对翠翠说:“别哭了,不说你和刘彪的事了。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人反映,你手机里收到的刘贵的短信是假的!”
“谁说是假的?是不是刘彪说的?”
“你甭管是谁说的,真就真,假就假,想好了,如实报告,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给你时间考虑,我们走了!”
走到大门口,两个民警还听得见翠翠在屋里哭着骂刘彪的声音。李云飞说:“唉,翠翠,以前是个善良人、老实媳妇,咋能变得这么没皮没脸的,连饭香屁臭都分不清,叫人想着真难受!”接着又说,“我估计,今夜就有好戏,不是翠翠找刘彪,就是刘彪找翠翠,反正两个人肯定要见面,而且见面肯定精彩。不是相互争吵指责对方是叛徒,就是对口焊眼,统一口径;不是商量对策,应对侦查,就是结伙外逃,但也有可能杀人灭口!所以,不能有一丁点儿疏忽大意!咱回所去,跟金所长和张教导汇报,赶九点前悄悄返回葫芦村,全所民警,一律便衣,分别在刘彪、翠翠家周围监控、埋伏、守候……”
田耕默默点头,心里对李云飞佩服极了:思考如此精细、周密,官都丢了,还这么把事当事干。
自讨苦头吃
李云飞圪蹴在翠翠家后院一排包谷秆后面,两眼透过缝隙,死盯着厦房门窗。
这个地方有十大怪,其中之一就是家家厦房单边盖。厦房,也称厦子、厢房,是一种直角三角形支撑的单边斜坡房,背靠高墙,一面门窗,每排厦房一般情况是盖成五间隔成三个房子。有钱人家,都是面对面盖两排厦房,前面后面盖人字梁支撑的两面流水的双斜坡房,分别叫上房和门房,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小四合院了。刘贵家老早也是四合院,如今拆得只剩坐西面东的一排厦房了。刘贵爹当年因为穷拆房卖房,后来开放搞活想重新盖,但因儿子没本事盖不起,到死也没闭上眼。如今,这院里只剩下翠翠和儿子岗岗,岗岗上中学平时住校,所以偌大院子,只有翠翠一个人。后院厕所,连墙都没有,就是一个粪堆。粪堆旁边,顺后墙靠立着一排干包谷秆,是烧炕做饭的燃料。现在,李云飞就藏身包谷秆后面,已经有三个钟头了。
按照分工,张孝天带人监控刘彪家,李云飞带人监控翠翠家。现在,李云飞带的人,一个在前门外,一个在后墙外。
晚秋十月,夜晚虽然不至于滴水成冰、寒冷刺骨,但也着实够受。李云飞窝在包谷秆里,不敢乱动,不敢咳嗽,不敢抽烟,更不敢睡着打呼噜。包谷秆里异常潮湿,加之离粪堆近,充满霉味、酸味和臭味。几只虫子,不知道是蚂蚁、蚰蜒还是蜈蚣,从裤腿、脖颈钻进了衣服里,在他身上爬动,奇痒,还发疼,只好手伸进去悄悄地摸,摸住了狠狠地用手指头捻成肉泥。但有一只在脊梁上爬,手够不着,干瞪眼没办法。这时候,李云飞心里五味翻腾。自己要是仍然还在科长位置上,这一会儿,恐怕已经在家里那柔软舒适的席梦思上进入梦乡了,何必受这个罪?可是,为了一个卖肉的草民老汉,自己竟然敢冒犯一个贵公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然而,自己当时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潘某人放过去,甚至帮着他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会是什么结果呢?科长帽子戴稳是必然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加官进爵呢!可是,那样的话自己还能人前人后走得端行得正吗?不会觉得羞耻吗?
大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个黑影,李云飞低头看看手机,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快子夜了。可恶可耻的刘彪,终于把你等来了。可是,刘彪并没先进厦房,而是直奔后院,这儿瞧瞧那儿踢踢,最后到包谷秆前把裤子一解,射箭一样撒了一泡又热又臭的尿。尿水穿过包谷秆,直溅到李云飞的脸上,气得他真想大吼一声,冲出包谷秆,一刀穿了刘彪。可他最终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任那臭骚尿在脸上流,也不敢动手擦一把……
长这么大,还是当过副所长、科长的堂堂男子汉,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腌臜气、窝囊气呢?什么叫气炸肝胆?李云飞真体会到了!这不是自讨苦吃?自己被罢官贬到柳林所,就老老实实呆着,领导指东朝东走,领导指西朝西跑,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出风头?刘贵是死是活、是失踪还是失联,家人亲属又没报案,跟自己有何关系?要是真的人间蒸发了消失了,自己难道天南海北去找人?要是真叫人杀了,连尸首也没见,自己怎样去破案,破不了那不是把人丢尽了?这真是作茧自缚放着自在不自在!
刘彪尿毕,系上裤子,直奔厦屋,一进去就把门关了。李云飞掏出卫生纸,使劲把脸上的尿擦干了。透过缝隙,看见厦房窗子的灯光里,一个人影扑向另一个影子,就听见“啪”的一声,伴随着清脆的耳光,翠翠连哭带骂:“滚,不要脸,你给公安局的人说啥了?”
“臭婆娘!你猪八戒倒打一耙,向警察出卖我,反倒赖我,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李云飞按住心跳,踮起脚尖,悄悄溜到窗台下面蹴下,并打开了口袋的微型录音机……
要死一块死
屋里头,越吵越厉害,越骂越难听。
“狗刘彪,电灯底下说话哩,伸长你的狗耳朵听着:你勾引我,我说不敢,我公公是你亲叔父,我男人是你亲堂兄,我是你亲嫂子,这样胡来忤逆不孝,猪狗不如!你说不敢个球,唐明皇都拾掇他的嫡亲儿媳妇杨贵妃,管他什么亲不亲孝不孝,只要美只要高兴就行了!可是,你给公安说,我没有你媳妇年轻漂亮,没有城里的小姐会骚情,是我硬要缠住你嫁给你,羞你先人哩,世上再没有男人啦!”
“哼哼,世上男人多着哩,你翠翠勾引得完?当初你死缠烂打要跟我,不认账了?你说,刘贵是大菜狗,你就要给他戴顶绿帽子!”
“胡说,咱俩的事被刘贵发现后,我说咱俩一刀两断吧!你说你舍不得我,刘贵要是胡捣蛋,就让他消失!”
“混蛋,杀人是你提出来的!你说,刘贵活在世上真可怜,连自家的婆娘都守不住,还不如死了,死了就没有这烦恼了,就把福享了!”
“狗刘彪,我要是知道你是这号无情无义的男人,我就该咬死你!你听着,你既然先诬赖我,公安要再问,我就实话实说了!那一晚,是你把刘贵哄到果园里,用绳子勒死了!是你把刘贵尸首扔到南坡一个几丈深的枯井里,用土埋了!是你放的烟幕弹,编的那条短信,发的那条短信……”
“哈,人家警察不是三岁小娃,能信你编的鬼话?你有啥证据?我不杀刘贵,还不是照样睡你!”
“哼,算你嘴硬,到时候我让你嘴硬不成!我只要把警察领到那口枯井旁,真相就大白了!刘贵的手机,就装在他口袋里!你的心,比蛇毒,比狼狠,我把你看透了,要死咱就一块死!”
“哼,想得美,我才不和你这个臭贱婆娘一块死!咱俩只能活一个,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啊……啊,你真的要杀人灭口哩,我怕你了……再不说一个字了……饶了我吧……救命呀……”
听声气,翠翠已经被刘彪压在了炕上,已经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脖子,双腿踢蹬着,气息已经越来越弱。李云飞急出一身冷汗,顾不上多想,赶紧用手机给埋伏在门前墙后的民警发出信号后,跃上了窗台,一脚蹬开了窗扇,跳了进去。
李云飞越窗而入,刚好跳到了炕上。他大吼一声,挥拳便打在了刘彪脸上。刘彪松开了掐翠翠脖子的手,一把搂抱住了李云飞,在炕上翻滚搏斗,又滚到了炕底下。刘彪困兽犹斗,又用蛮力,一度占了上风。但李云飞也非孬种,在警校就是擒拿格斗的好手,渐渐地就把对手死死地压在身子底下。可是,就在他腾出一只手掏铐子的时候,刘彪却头一歪,一口咬住了他的右胳膊,死咬不丢,又在炕洞里摸出一个烧火的木棍子,一棍子砸在李云飞的头上。鲜血喷涌,盖住了李云飞的眼睛。刘彪翻身而起,用棍继续猛烈击打李云飞,一下,两下,三下……这个时候,翠翠醒了,吓得魂不附体,爬到窗口探出头,拼命哭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这个时候,收到李云飞手机信息在前后埋伏的民警,已经翻墙入院,朝屋里冲。张孝天也领着另一组两个民警冲进了院子。
可是,更危险的情况出现了。刘彪扔下已经昏迷的李云飞,一跳上炕,左胳膊缠住翠翠的脖子,右手拿一把雪亮的剪刀,对准了她的咽喉,歇斯底里大喊:“来,有种的给我上来!老子反正不想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众民警只得停住了脚步。
枪响了
窗里窗外,警察和恶魔,可怕地对峙着……
张孝天脑子一时有点乱了,脸色急剧变化着,脸上那道疤,在窗里射出的灯光中抽搐着、颤抖着,像一把血滴乱蹦的匕首。怎么办呢?不见李云飞的动静,莫非他在屋里已经遭遇不测!这家伙已经彻底变成了亡命之徒,处置稍有不慎,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剪刀扎进翠翠的咽喉,那就糟得无法收拾了!处置绑架案件,人质安全第一,可怎么能保证这个可怜又可憎的女人的安全呢?劝?哄?谈判?恐怕都不行,这家伙自知求生无望,肯定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什么话都难以打动他了!那么,趁其不备,一枪击毙?可这家伙警惕性高得像黄鼠狼,搂住翠翠,头和翠翠的头紧紧贴在一起,紧盯窗外,在外头怎么能端枪瞄准呢?一枪打不准,不能毙命,就全完了!看来,只有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在拖延中找机会想办法了!这家伙不是崇尚江湖义气吗?不是老吹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男子汉大丈夫”吗?就拿这个激他、羞他!
张孝天心情稍定,哼哼冷笑几声,不紧不慢地开腔了:“刘彪兄弟,好汉做事好汉当,头割了碗大个疤,欺负一个女人算个球本事!我要是你这个熊样,就拔根头发吊死,在棉花包上碰死,舀一碗水淹死,还活啥味气!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连个小毛毛虫都够不上!”
听完这话,刘彪哈哈哈疯笑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笑罢,咬着牙说:“张孝天,我今日中了你们警察的奸计,落了个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沙滩被虾戏,就只等你取我的小命了!可临死前,我还有忠言密语相告,你敢不敢到我跟前来?”
“行,把翠翠换下来,我当你的人质!”张孝天说着,就大步朝前走,手在裤兜里已经把枪的保险打开了。
“你……你给我站住,把手枪掏出来扔到地上,否则,我就……”刘彪声嘶力竭地大喊,剪刀尖在翠翠的脖子上划了一下,顶得更紧了。吓得翠翠杀猪般的尖叫哭喊起来:“不不……救命呀……张所长呀……张叔呀……杀人啦……”
张孝天只得停步了,厉声说:“刘彪,你说话像放屁,算个什么东西!我命令你,立即放下翠翠,咱什么都可以商量。”
“商量?你哄三岁的吃屎小娃娃哩!好,商量就商量,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放翠翠一条活路!”
“讲!”
“第一,你们马上给我撤到大门外去,把门闭好,半小时内不准进来,我和翠翠还有话要说,有手续要清。第二,半小时后,你们可以进来把我带走,但必须先带我去我家,让我给我爹我妈磕个头,谢我的不孝之罪,让我告别我的媳妇儿女,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第三,千罪万罪,由我一个人担当,你们不要为难翠翠,她没犯什么事,你们不能把她逮进去。若不答应这三个条件,我和她马上同归于尽。”
这三个所谓条件,还真把张孝天难住了!一般绑匪,开出的条件不是要车,就是要钱,再就是要警察让出一条路,不准追捕,才肯放生人质。而狡诈的刘彪竟开出如此条件,要给爹妈磕头,和媳妇儿女告别,要开脱翠翠无罪,倒显得他是一个孝心良心至诚的侠义热血男儿了!这明显是烟幕弹,关键是第一个条件,半小时内,这个杀红了眼的魔鬼会干出什么事呢?会不会先杀了翠翠再自杀或者上房翻墙逃跑呢?完全可能!那我们就是世界上最无能最好糊弄哄骗的警察了!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呢?人质在警察眼前被杀死,这耻辱就是跳进东洋大海里也洗刷不掉了!
张孝天还在紧张万分地思考对策,翠翠已经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张叔呀,你不敢答应他呀,不敢退到大门外,他已经把一个警察杀了,我害怕……”
“臭婊子,你再喊,我接下来杀的就是你!”刘彪咬牙切齿地嘶吼着,右手一抬,用剪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突然,“砰”一声沉闷的枪响,剪刀从刘彪手上掉了下来,他自己也像一口袋粮食一样慢慢倒在了炕上。
几个民警,一拥而入,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李云飞跪在炕沿底下,两臂趴在炕沿上,右手食指还勾在手枪扳机上,满脸浑身都是血,又昏迷过去了……
张孝天不顾一切,扑上去把血人一样的李云飞搂在怀里,把脸紧紧贴在那血脸上,泪如泉涌,发出震天撼地的号哭:“云飞呀,我的好兄弟……”
翠翠哭喊着“救命恩人”,要朝李云飞身上扑,被边上的民警厌恶地推开了……
英雄不能你一个人当
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李云飞终于醒了,金一梅、张孝天进了病房,一人拉了他一只手,几乎齐声说,云飞云飞,你真行!
他们来,除了探望病情,还郑重其事告诉李云飞三件事情:
第一件,局党委研究,准备给他申报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模,这几天县局政治处会有人找他了解情况,以便整理事迹材料。希望他好好回忆一下,特别是要把英雄壮举背后的动机、原因、心理活动叙述清楚,说明英雄的诞生不是偶然的,增强材料的说服力、感染力。这是一个光荣的政治任务,必须完成。
谁知李云飞摆摆手说:“碰到这种事,如果当胆小鬼缩头乌龟,我不光不是英雄,连个合格的警察都不是!局党委的美意我领了,这个一级英模,我配不上。”
第二件,翠翠参与谋杀丈夫刘贵,关在看守所里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办案民警问的急了,她说要让她交代,除非是李云飞来。李云飞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光会痛痛快快交代,还要磕头谢恩。
李云飞思忖片刻,说:“好,我去,我要好好跟她谈谈,只要她认罪服法,自爱自重,比给我磕头谢恩强得多!”
第三件,潘玉虎伤养好了,受到了留党察看一年和行政记大过处分,调到看守所当管教民警,现在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的衙内气一扫而光,对待工作认真,对待同志和气。前几天在路上碰见张孝天,说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把很多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卖肉的老婆婆老汉,对不住李云飞,对不住这一身警察制服。他想来医院看他,问李云飞可愿意见他一面?
李云飞双眉紧锁,沉思良久,最后深深地叹息一声,说:“唉,不见了,不见了!他对不起的是卖肉的老婆婆老汉,对不起的是警察的制服。至于我,他没有啥对不起的地方。”
李云飞话音刚落,潘玉虎就进门了:“云飞兄,你不见我,我偏想见你。你把你百步穿杨的本事也给兄弟教一教,英雄不能你一个人当么。”
这话惹得现场的人都笑了。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