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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眺望到重塑:迂回的原乡情怀
——美国华语作家於梨华作品研究

2017-01-10王志红

关键词:原乡彼岸情怀

王志红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 山西 太原030008)

从眺望到重塑:迂回的原乡情怀
——美国华语作家於梨华作品研究

王志红

(太原工业学院 外语系, 山西 太原030008)

原乡其实就是放大了的乡愁。 由于特殊的历史、 政治等原因, “无根一代”华语作家的原乡情怀表现得更为复杂, 追寻原乡的心路历程也更加曲折。 他们的原乡情怀以失根的悲痛、 寻根的冲动为驱动, 始于眺望原乡这一姿态, 期间经历了由热切到冷静, 甚至飘摆不定的复杂情感, 最终结束于宿命式的重塑原乡。 然而重塑原乡, 并非否认原乡, 而是用中华民族的文化精髓建构了一个理想原乡, 体现了海外华人对“乡土中国”和“美学中国”的双重眷恋。 这样曲折迂回的原乡情怀恰恰是海外华人在当代中国“国际视野”的语境下深切的“中国情怀”的体现, 是现当代中国文学版图中值得研究的离散书写现象。

於梨华; 原乡情怀; 美学中国

0 引 言

“‘原乡’这个词是台湾客家同胞对祖国大陆的称呼, 他们把返回居祖地, 称为‘转原乡’, 甚至把人们的去世也称为‘转原乡’。”[1]虽然“原乡”这个词在文学作品中出现很晚, 但是这种精神意识却是早已存在的。 “原乡”其实就是放大了的乡愁, 而乡愁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学固有的主题。 近代, 以钟理和的《原乡人》为代表的台湾乡土文学中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将“原乡”作为书写对象。 这里的“原乡”一词一方面沿用了台湾客家同胞在地理空间上的指涉, 即祖国大陆; 同时“原乡”也被赋予了越来越丰富的内涵。 “一方面指涉地理空间意义上的故乡, 另一方面, 它也蕴涵着个体生命深处最难忘的原初性童年时光, 以及与之相伴相生的人文性形态。”[2]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 台湾留学风潮盛行, 很多台湾青年纷纷离开台湾奔赴美国。 於梨华、 白先勇、 聂华苓等都是这一时期赴美的留学生。 在海外华语文坛上, 以於梨华为代表的这一代美国华语作家被称为“无根的一代”。 他们出生在祖国大陆,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随父辈迁居台湾, 而后又追随留学美国的浪潮从台湾到美国留学, 遂居住海外并写出了代表他们的原乡情怀的重要作品, 构成了海外原乡书写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将以於梨华的代表作品为依托来研究“无根一代”的原乡书写中的原乡情怀。

1 眺望原乡: 看近, 实远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於梨华在《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中为离散文学贡献了“牟天垒”这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无根一代”的流离象征, 并将这一象征形塑成了 “眺望原乡”的他者形象。

余光中在《蒲公英的岁月》中写道:“他那一代的中国人, 有许多回忆在太平洋的对岸, 有更深长的回忆在海峡的那边, 那重重叠叠的回忆成为他们思想的背景灵魂日渐加深的负荷。”[3]“余光中笔下这一灵魂日渐加深负荷的蒲公英文学意象, 也是於梨华等‘无根的一代’的写照。”[4]牟天垒, 去国十年, 却始终没有能够融入到美国社会中去, 他是一个寂寞的“东方人”, 始终都是“外国人”。 取得博士学位后, 他的表现是“把头倒垂在床沿上, 把一个拳头塞在嘴里, 无声塞噎地恸哭起来”, 心里感受到的“仅是惶然, 仅是空茫”。 在美国的“他者”身份使得牟天磊把对台湾以及台湾的亲人们的记忆甚至幻想当作一种精神慰藉。 于是他希望回台湾“透透气, 在亲人们中间松散一下整个身体和精神”。 然而, 当他真的“融在自己国家的语言和亲人的欢笑中, 他仍然产生了难言的落寞与悲哀”, 因为他发现盲目崇美的情绪已在这个小岛漫延开来, 于是他觉得“他的一切想法、 一切观念和他们脱了节, 他仍像个圈外人一样观看别人的欢乐而自己裹在落寞里”。

想象记忆与现实情境之间不断产生着断裂, 似乎是为了寻找真正的心灵寄托, 牟天垒来到了金门远眺着暌违已久的原乡故国:

天磊站在人群里, 立在堡垒边, 痴痴地望着远处模糊的房屋。 这就是厦门, 这就是祖国的土地, 这就是被多少人向往而不敢回去的地方!在国外的寂寞, “无根”的寂寞中, 祖国已不是一个整体的实质, 而是一个抽象的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就充满哀伤而又欢喜的梦境……站在堡垒边, 头上是蓝天, 大家共同的蓝天……脚下是水、 是河、 是海、 水两边的同胞, 以及水那边一部分原来是同胞而后来变成了敌人的人。 而他站在水的这边, 望着水的那边, 他曾经熟悉而如今陌生的地方。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像他一样, 迷失了?

对于牟天垒而言, 关于故国家园的零散的快要模糊的记忆同样代表着异国留学生涯的虚空中最根本的情感慰籍: 他熟悉得会背而又生疏得记不清的、 充满了相思、 平顺又满是哀愁的旧曲《万里长城》 《念故乡》 《春夜洛城笛》, 掏出了他童年、 少年以及青年时代细碎的往事; 古老遥远的《苏武牧羊》, 使他尖锐地忆起他小时候, 他母亲在灯下一面缝衣服, 一面哼唱, 他坐在一边, 一面听, 一面做功课的情景。 “眺望原乡时所摄取到的模糊风景, 根本无法与自己的温暖回忆进行对接, 过去的生命已然消逝, 愈加显示出当下的空洞和无意义”[5], 而祖国大陆原乡对于“无根一代”已然成了可望而不可及, 欲亲和而不得其所的心灵症结。 这一症结定格在牟天垒眺望原乡的意象里。

2 触摸原乡: 审视, 飘摆

香港浸会大学的林幸谦在《漂泊世代: 台湾当代作家的离散书写与原乡情怀》一文中这样概述“无根一代”这一作家群体的特殊性:“在这段长时期的海外漂泊生涯中, 他们大部分都心系大陆, 因此他们对于台湾和大陆的情感归向也有微妙的心理变化。 由于这种迂回的文化心理因素导致他们落在大陆故土和台湾漂移的认同危机中, 其中也有重新选择了认同的对象或者展开重新定义自己乡土的心路历程。”[4]於梨华作为这一群体的一员, 自然也经历了微妙的心理变化历程。

1975年, 於梨华终于第一次有机会回到祖国大陆。 一回到美国, 她就写了一本书《新中国的女性》, 写她的妹妹, 写冰心,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在后来出版的《三人行》中主人公陆耀先、 傅光宇的言谈中也能看出作者当时的激动和想为祖国做些事情的热切心情。 这种通过作品表现出来的激动和热切给於梨华带来的结果就是台湾以“内匪” “向大陆献媚”等原因禁止她入境台湾。 2009年, 於梨华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谈及这段往事:“我只看到了片面, 我不应该马上就写文章, 现在我替台湾当局来想想, 他们当然会生气, 我是在台湾成名的, 《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也是在台湾发表的, 台湾让我成为作家。”[6]热切激动的情怀是“无根一代”终于有机会再次触摸原乡的本能反应, 是暂时的。

1975年之后, 连续三年, 於梨华每年都回来一次。 随着对祖大陆了解的深入, 作者开始变得冷静客观。 1986年於梨华在小说《傅家的儿女》的序中写到:“除了要写一个由大陆到台湾到美国的留学生的心态之外, 还要寻找他们以一个中国人立场作出发点的心态。” 以《傅家的儿女们》为代表, 於梨华明确地将自己的故土情怀定位为“中国人”。 因此, 在继钟乐平这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形象以及不为正义只顾一心向美国文化奴颜婢膝的贾先生之后, 於梨华还在作品中揭示了中国知识分子在美国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下如何勾心斗角;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家长威严如何在自由开放的美国社会中自相矛盾、 压抑甚至扼杀下一代等, 体现出作者对中国文化中人性贫乏、 文化失范等问题的审视和反思。

“中国人”这一情感定位已然超越了眺望原乡的心理症结, 但是“中国人”的情感定位也体现了於梨华的原乡情怀在触摸原乡的真切体验中像个钟摆一样在旧大陆、 新大陆之间飘摆, 因为此时的新大陆与记忆想象中的原乡故国不再是同一个。 她用关注的目光审视着这个曾经的原乡,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原乡情怀。

3 重塑原乡: 解构, 建构

2009年, 78岁的於梨华发表了长篇小说《彼岸》, 这本书的命名, “既有死者到达人生的‘彼岸’的禅宗寓意, 也有在文化上、 地理上的‘彼岸’(中国)之意”[7]。 如果说前者是作者在经历了满目繁华之后对人生真谛的大彻大悟, 那么后者应该是人到暮年的作者对自己原乡情怀的终极告白。

《彼岸》的主人公何洛笛青年时自大陆赴台湾, 又自台赴美, 从此在美国定居, 这是作者本人的真实再现。 作品以画家何洛笛和她的三个儿女及其子孙的家庭生活为题材, 刻画美国华人的种种复杂的家庭伦理与生活观念。 作者在《彼岸》中设置了一处让读者印象深刻的情节, 即主人公何洛笛在遗嘱中要求:“将骨灰洒在旧金山的金门大桥。 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现在要从那里归去。”这一结局明确地表示“我要归去”, 但归去到哪里, 是大陆,还是台湾?却并没有明确的表示。 这对于陪伴并关注“无根一代”的读者来说, 似乎是个大大的无结局。 这一“无地归返”的踟蹰彷徨无疑解构了现实的原乡。 白先勇曾说:“在美国, 我想家想得厉害。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家’, 一个房子, 一个地方, 或任何地方——而是这些地方, 所有关于中国的记忆的总和, 是很难解释清楚的。”[8]同样, 对于於梨华来说, 现实意义的“原乡”已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大陆, 还是台湾。 大陆故土和台湾, 这两个地方都是“无根一代”离散作家原乡情怀的投射对象。 或许大陆故土是投射主体, 而台湾则是母体文化与乡愁的参照对象。

其实, 在解构了现实原乡的同时, 作者在其作品中已经有意无意地重新建构了一个理想的原乡, 那里有浓浓的祖孙情深(何洛笛和孙女楚媚的深厚感情); 那里的年轻人是彬彬有礼、 虽不爱表达却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 与美国的年轻人很不一样(中国留学生冰雨)。 但这个理想原乡的核心还是通过主人公何洛笛集中体现出来的: 人到暮年的何洛笛依然独立、 温和、 优雅, 有很好的艺术修养; 喜欢恬淡宁静的生活, 爱听二胡, 爱喝茶, 即使人到暮年依然能保持身材; 即使命运多舛, 也终归凝结成一种娴静的淡淡忧伤; 即使身处美国多年, 气质中却没有半点美国符号; 在老人院里略感孤独却因独特优雅的气质而颇受瞩目; 即使颇受瞩目, 却依然能气定神闲、 有条不紊地继续自己恬淡宁静的生活; 当生命即将抵达彼岸时, 选择宁静唯美的方式有尊严地死去。

一方面, 对于现实回归有着不确定和质疑, 另一方面, 华人的文化属性又使她不得不屡屡回归汲取营养。 因此, 重塑的理想原乡就变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精髓的凝结。 於梨华曾对采访她的记者说:“如果就和美国来比较, 最大的区别在于底蕴。 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 美国呢?说实话, 这是一个没有传统文化的国度。 中国人没必要觉得来自美国的东西都是好的, 或许他们现在很时尚, 那这些都是暂时的。 最好的文化在东方, 在中国。”[9]於梨华通过《彼岸》重新建构起来的原乡意象给人一种静谧恬淡的感觉, 充满了中国古典审美情趣, 处处体现着中国古典诗词、 传统绘画的艺术之美。 难怪作者在“没有底蕴的美国文化”语境中写作的《彼岸》的字里行间透露出若隐若现的自豪感。 因为她在自己的民族文化精华中为自己的原乡情怀找到了安顿的地方, 那里是她的心灵愿意归去的地方。 可见, “无根一代”的原乡情怀不再局限于地理上的位置感, 而是承载了作家的乡土情怀及文化追思。

4 结 语

“无根一代”的原乡情怀以失根的悲痛、 寻根的冲动为驱动, 始于眺望原乡这一姿态, 结束于宿命式的重塑原乡, 期间经历的曲折迂回既是“无根一代”真实情绪的倾诉, 也是这一代海外华语作家内在的一种不自觉的情感归宿。 在中国对外开放不断发展的今天, 以於梨华为代表的“无根一代”作家以自己双重放逐的生命体验来抒写游子的原乡情怀, 以感性的方式传达了海外华人对“乡土中国”和“美学中国”的双重眷恋, 这不仅是离散文学叙事和意象铭刻的体现, 同时也是文化价值与历史发声的主题思想模式, 这一思想模式与当今中国在“国际视野”语境中彰显“中国情怀”的时代脉搏非常吻合, 是现当代中国文学版图中值得研究的离散书写现象。

[1]赵泽福. 如何解读钟理和《原乡人》的原乡情结[J]. 科技信息, 2008(24): 236-237.

[2]周慧敏. 文化乡愁下的故国回望——论於梨华小说中的原乡叙事[D]. 济南: 山东师范大学, 2015.

[3]林幸谦. 漂泊世代: 台湾当代作家的离散书写原乡情怀[J]. 学术月刊, 2013(4): 102-110.

[4]林幸谦. 漂泊世代: 台湾当代作家的离散书写原乡情怀[J]. 学术月刊, 2013(4): 102-110.

[5]帅震. “眺望原乡”解读——以《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与《边界望乡》为例[J]. 集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2): 2-5.

[6]於梨华: 乡愁慢慢消失了[DB/OL]. 2009-12-08[2016-12-20].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d3d045010 0gj4j.html.

[7]李章斌.“无根的一代”的彼岸——评於梨华新作《彼岸》[J]. 书中三味, 2009(6): 37-39.

[8]费小平. 家园政治: 后殖民小说与文化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

[9]於梨华: 乡愁让我痛彻心扉[DB/OL]. 2009-06-27[2016-12-20]. http:∥hsb.hsw.cn/2009-06/27/content_7368948.htm.

From Overlooking to Reshaping: Circuitous Nostalgia Complex ——A Study on American Chinese Writer Yu Lihua’s Works

WANG Zhihong

(Dept. of Foreign Language, Taiyu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Taiyuan 030008, China)

Nostalgia complex is actually the amplified homesickness. Due to special historical and political reasons, the rootless generation’s nostalgia complex becomes more complicated and their emotional journey of searching for the original hometown gets more twisted. Their nostalgia complex, driven by the grief of losing root and the impulse of seeking root, began in the posture of overlooking, ended in the deterministic reshaping, experiencing emotions from eagerness to calmness, even irresolution during the period of contacting and feeling the old hometown. However, reshaping does not mean denying, but to construct an ideal hometown with the essences of Chinese culture, which embodies the overseas Chinese people’s dual sentimental attachments to “Chinese hometown” and “Chinese aesthetics”. The twists and turns of their nostalgia complex is the rootless-generation’s deep “local feelings” to China in the context of “international horiz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This significant Diaspora writing is worthy of studying carefully.

Yu Lihua; nostalgia complex; Chinese aesthetics

1673-1646(2017)04-0099-03

2017-03-17

太原工业学院院级一般科学基金资助项目: 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之“无根的一代”(2013RY01)

王志红(1974-), 女, 讲师, 硕士, 从事专业: 英语国家社会与文化。

I712.07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7.04.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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