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批判性思维,突出写作的学术品位
2016-12-05任富强许海连
任富强+许海连
摘 要:美国学术素质评估考试(SAT)的写作考试,着意于写作能力对于大学的学习,特别是学术精神和学术能力培养的重要意义。SAT给我们议论文写作教学的启示:议论文写作要着意于批判性思维能力;以逻辑规范显示高考议论文写作的学术品位。
关键词:SAT;批判性思维;逻辑规范
潘新和教授的《试论“议论文三要素”之弊害》,对议论文写作“这一套老掉牙的知识”,从学理的高度,进行了深入剖析,旨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令人耳目一新。尤为可贵的是,潘教授的论文有破有立,也提出了改造议论文写作知识的若干路径。作为一线教师,我们当然更加在意建设的一面。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故笔者也不揣简陋,谈谈研读SAT作文的体会。
SAT(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s)即学术素质评估考试,是美国历史上使用最为广泛、研究最为深入的大学入学考试,俗称美国高考。它的写作考试,着意于写作能力对于大学的学习,特别是学术精神和学术能力培养的重要意义,被认为是最强大的学术工具。
一、论点是自己思考所得吗?——议论文写作要着意于批判性思维能力
正如潘教授所指出的,我们一般的议论文写作理论认为,论点是作者对所论述问题的见解和主张。假如这个定义正确,那么,我们在议论文写作实际中,是不是遵守了这一点呢?
“作者”是这个定义的关键性要件,也就是说,议论文所要体现的是作者本人对论题的主张,是其经由自己的思考所得。这样就要求我们在平时的作文指导,特别是高考作文命题中,注意留给学生一定的思考空间,尽量不要提供既定的结论。
然而,且不论我们平日的议论文写作命题和指导,即使是作为风向标的高考作文命题,也普遍存在着对“作者”的漠视。
应该说,有些高考作文题确实试图鼓励学生进行独立思考,比如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触摸城市/感受乡村”等,但是大多数题目提供了思考的答案。尽管写作要求申明“可以写自己的经历感受和见解,可以讲述自己身边的故事,也可以发表评论”,可以“角度自选,立意自定 ”,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高考作文题的立意是既定的,是不证自明的。
试以近几年的浙江省高考题目为例:
2009年“绿叶对根的情意”,考生要阐述“我是你的一片绿叶,我的根在你的土地”的主题,“我”是主体的一份子,“我”离开主体就会枯萎,“我”对它牵挂、祝福和感恩;2010年“角色转换之间”,也须扣住反哺——文化反哺——年轻一代对年长一代在科学知识、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审美情趣等方面的影响来谈;2011年“我的时间”,更是在提示中表明:人生的真谛不在复制别人的成功,而是认识自己,在合适的时间里做好该做的事!
对于这些作文题目,考生需要的思考就是顺着题目的意思,如何把既定的观点阐述得准确、透彻。更有甚者,其他省市的诸如“诚信”“拒绝平庸”等题目,有着太多的社会流行见解和标准化的说辞,在此前提下,考生能够无视强大的道德力量和主流的社会价值取向而另说一套吗?从根底上说,这些作文命题还是没有逃出“八股”老套,其内容仍然停留在“代圣贤立言”层次上。学生的“角度自选,立意自定”实质上就是阐发题旨的微言大义和精微奥旨,题目本质上考测的不过是考生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运动”功能和圆熟的文字技巧。
而SAT作文的命题思路则完全不同,请看2011年的SAT作文题目:
1.每一个成就是否会带来新的挑战?
2.接受群体的价值观会认可人们避免对他们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负责吗?
3.鼓励不一致和不同意见的群体是否比不鼓励那样做的群体运行得更好?
每个SAT作文题前,都有一段简短提示。但提示语中没有明确的单一的观点,其作用只不过是拓宽思考范围而已。
例如,上述第二题的提示是:
无论在生活中的哪个层面,忠诚都是人们鼓励和赞赏的一项美德。因此,我们向我们的家庭、团队、学校和我们的国家献出忠诚。但很多时候,忠诚是盲目的:借着不自觉地与一个群体认同,将其价值观当作自己的价值观,我们就不必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负责了。
很显然,SAT作文并没有我们惯见的定于一尊的答案。它不会用结论来束缚写作者,甚至不会给出任何暗示,写作者不必顺应一个唯一的既定观点阐发论证,评卷老师也不会去寻找正确的观点。你可以完全赞同,也可以有所保留,或不赞同,甚至完全反对。评分者不会因为写作者“不保持一致”便认定其离经叛道而判低分甚或零分。换言之,它的实质是允许学生独立思想,鼓励学生说出“你的意见”。我们通览2005年3月以来的SAT写作题目,发现所有的题目都是如此。
为什么SAT写作题目不提供“标准答案”呢?这与其编制原则有关:
——对于广大考生来说,包括那些英语非母语的学生,作文题的提示语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作文题目应该与一个较广的领域或兴趣范围有关,不应该仅限于一个很窄的领域或范围,不应该需要一些专门的知识或需要学生学过特定的课程。
——作文题的提示语不应含有那些过于修饰性的或过于技术性的语言,也不应涉及过于特殊的文学引用(specific literary references)。
——作文题目应该能够引起高中年龄学生的兴趣与投入,并激发他们对于重要问题的批判性反思。
——作文题目应该给学生机会,使学生运用他们广泛多样的经验、所学以及他们的想法,来支持他们的观点。[1]
当然,从更深的层次上看,SAT所着意建构的是美国国民的关键能力——批判性思维力,正如美国的约翰·查菲教授就批判性思维应特别关注的14类问题所说的:
(1)问题和结论是什么?
(2)理由是什么?
(3)哪些词语的意义模糊不清?
(4)价值冲突和假设是什么?
(5)描述性假设是什么?
(6)论据是什么?
(7)抽样选择是否典型?衡量标准是否有效?
(8)是否存在竞争性假说?
(9)统计推理是否错误?
(10)类比是否贴切中肯?
(11)推理中是否存在着错误?
(12)重要的信息资料有没有遗漏?
(13)哪些结论能与有利的论据相容不悖?
(14)争论中的价值偏好是什么?
可以看出,SAT写作的要求,是激发式的,而不是灌输式的。因为真实的思考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没人有权力从外部强加。这种写作内容的自由与开放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学生创造力、思考力及批判力的发挥,新颖独特、富有洞察力和批判性的观点成了SAT高分作文的重要表征。正如SAT考试指南中所指出的:不要畏惧错误,哪怕是偏激的,只要能够坚持一个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观点并且很好地阐述理由。这样,写作展示的是人的个性、思想和人格,他有自己的意识形态,他不需要“紧跟”或“紧随”,他不固执己见,表达自己而又不断地超越自己。SAT作文并不要求你有多高深的思想,而对高中学生来说,要在短时间内达到深刻见解是不现实的。SAT写作题目选择的观点,更多考虑的是一个对学生个人而言容易佐证的观点。
其实,这种批判性思维能力,“不仅仅是美国学生的关键能力,更是中国国民的关键能力。关键能力(key competencies)是当今世界各国关注的国民素养的核心成分,OECD(经合组织)组织的相关研究形成了具有全球意义的关键能力模型,批判性思维能力乃其重要成分。我国传统文化强调共识,对于学生个人的批判性思维能力发展相对培养偏少”[2]。《2011中国SAT年度报告》具体举例说:“以一个SAT真题的写作提示语为例——‘学校是否需要教授学生伦理与道德。大多数中国学生支持该论点,即学校应该传授学生伦理知识。然而在架构论据时,他们却将这一论点等同于伦理是否值得学习。但多数美国学生在理解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考虑,教授伦理知识究竟是学校的责任还是家庭的责任……很多(中国)学生都很难抓住题目真正想表达的含义。”
实际上,我国现代语文高考历史上就有过不少不提供结论的相对开放的试题。早在20个世纪初期,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就出过这样的招生考试作文题目:“孔子言上智下愚不移,而孟子乃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其旨异同,盖举其大义以对。”[3]再请看1932年国立北京大学”入学试验作文试题:“艺术与人生/科学与人生。”1936年国立北京大学新生入学试验作文试题:“(1)叙述你平日作文所感到的困难,并推寻其困难的由来。(2)你从读书以来,对于学问的兴趣经过几次转变?试说明其经过及原因。”国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1946年度联合招生作文试题:“学校与社会。”[4]
梁启超在其专著《中学以上作文教学法》中指出,论辩文最好的题目是两边对驳,论者可以持对立的见解展开讨论。这样,文思就不会枯窘。他反对如“中国宜自强论”“民生在勤说”之类空而不能驳的题目。马克思主义教育家杨贤江则认为阅读和写作应该考测学生的“思考力”:“即须养成学生有审慎批评的技巧,有抉发隐在事象背后的真相的能力,有作成最合理的判断的决志”;“养成虚心的不武断的精神,也就是尊视独立思考而不盲从权威、传说及他人意见的初步”。[5]我们提倡的创新精神的培养应体现到教育的各个环节包括作文测试中,不能空谈提高学生的创新意识。在高考作文中注重批判性思维能力的考查是体现创新意识的表现,不宜引导我们的学生只会按所给信息和既定结论组成一篇几乎没有任何自己思考成分的文章。这不仅仅为了应付高考写作,也不仅仅为了语文学科教学,因为,只有“我国加强发展国民的批判性思维能力,从而才能使我国国民素养这一国家最为核心的软实力不断增加,应对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2]。
纵观百年语文教学史,总体上看,我们的作文题目留给学生立论的空间为什么越来越小?他们自主发挥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这值得我们好好反思和研究。
二、论证有范式吗?——以逻辑规范显示高考议论文写作的学术品位
SAT考试一直被很多专家称为“真的考试”,因为它更多考查的是学生的思维逻辑。SAT考试的Essay写作,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写作。就SAT考试指南的官方标准来看,它主要要求的是五个方面的能力,首要考察的是逻辑,即作文的逻辑结构。它规定了SAT作文要保证逻辑的清晰,就是要有一个明确的论点、一个有效的论证和一个有力的证明。
我们来看看SAT学术写作的评分标准。这是满分的评分要求:
●观点鲜明、富有洞察力;见解独特、富有批判性;能用合适的例子、推理及事实论证观点。
●组织严谨,结构紧凑、集中,能够清晰、连贯、有逻辑地阐述观点。
●语言表达娴熟,用词灵活、准确、恰当。
●句式灵活、富于变化。
●语法、惯用法及技巧使用无误。[6]
从以上评分要求中,我们可以看出,SAT写作作为一种分析性写作,其评分标准要求考生达到出色的辨证性思维的程度。这需要考生具有对问题进行不同角度思维的能力,以更深刻地剖析和分析问题。最关键的部分莫过于思路构建过程,特别是论点与论据之间关系的处理。这种关系处理不妥,就会犯中国学生最常出现的典型毛病——跑题。
中国学生在提炼论点和选择论据上出现的问题,往往是论据对于论点的支持缺乏逻辑性,甚至互相矛盾。《2011中国SAT年度报告》举例说,有个学生支持“成功需要通过个人努力,而并非一两次的侥幸才能达到”这一观点,但他给出的例子却是一个人坚持买彩票直到中了大奖,这个例子在很大程度上更适合作反面论据。还有,没有对作为论据的事实进行认定,运用假设性事例进行论证。某考生写道:一个人通过继承财产而不是自己的辛勤努力获得财富,这证明运气更重要。这个观点也许正确,但假设性例子出现在写作中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面对美国学生的SAT作文答卷,美国大学理事会主席Caperton高兴地说:“阅读学生们的这些作文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他们富于思想,个性各异。看到这些年轻人是如何解决问题的,如何运用写作表达他们的观点,真是让人鼓舞。”[1]
那么,为什么美国学生能比较好的适应SAT写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美国公立学校的教育中,公共说理教育的准备其实从小学一年级就已经开始了。
《加州公立学校幼儿园至12年级阅读和语言艺术 (教学)纲要》对小学五个年级的“说理”有具体的要求。小学一年级就要求“重述简单说理和叙述段落中的主要观点”。这样的说理训练一直持续到高中。在高中低段,说理文写作除了讲究形式逻辑,还要讲究结构逻辑,能够预先估计和避免读者可能会有的误解。此外,还要求学生正确理解对方的话,不曲解,不望文生义,也不断章取义。而到了高中高年级,“说理评估”对象是“公共文件”(public documents),如政府的文告、政策说明、政党文献,公共服务部门的宗旨、规章、条例、商贸和招聘信息等等。一切发表了的东西,只要议及公共话题,都是公共文本,也都必须接受公众的“说理评估”。在美国学校里,从高小到初中、高中,有一个不断持续的说理教育过程,从小学四年级算起,光必修课就有9年,可见其对培养说理习惯的重视程度。说理的民主秩序与理性公民的高素质是相辅相成的。美国之所以能有比较高的公民素质、国民独立思考能力和公民社会理性,重视说理教育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原因。[7]
SAT作文除了要求逻辑规范外,其学术品位还体现在语言运用上。准确是SAT作文语言的首要追求。宁求简单而准确,不为繁复而错误。词汇的多少和句法的复杂与否并不决定写作的优劣,能清晰而有效地表达观点,把看似简单的词句用得到位才是地道写作的关键。
英语写作学习到一定程度,并具备相当词汇量的学生,往往喜好用大词、难词、长句写作,觉得这样才能显出自己语言的功底,可以得高分。如SAT英语作文中的“合理的评判标准”,其实在大多数语境下,只需用一个“good”就能解决,所以表述为“a good standard of judgement”。实际的写作需体现语言标准性的要求。但“good”一词,在大多中国学生的眼中,恰是一个太过于平凡的词,他们会希望通过替换来展现自己辞藻的华丽。于是,有人会使用“gorgeous”(“华丽”“富丽堂皇”,甚至“惊为天人”之义),或是用“grand”(“宏大”之义)来表述,甚至是“fabulous”(“好得神乎奇迹的”)、“marvelous”(“奇迹般美好的”之义)来替代“good”一词。这样的替换,在一些传统的中国英语教师看来,无疑是杰出的表现和值得鼓励的行为。然而在美国的SAT考试中却会被考官判定为形容词修饰的误区。因为good有“合理”“合用”的意义,而上述几个替换的词却和“standard of judgement”,即评判标准构不成贴切的表意关系,华而不实,使读者不知所谓。更不必说那些敷陈大段的排比比喻、堆砌大量的诗词歌赋、充斥着五花八门的名人名言的语言形式,尽管似乎能够显示自己喷薄而出的才情和信手拈来的豪气,很炫很潮,但结果是把SAT考场当成一个秀单词的地方,与SAT作文语言的要求背道而驰。
参考文献:
[1]任长松.美国的高考:美国大学入学考试SAT深度剖析[J].教育理论与实践,2007(7):26-27.
[2]鲁子问.SAT之于中国的价值及实现[OB/EL].(2011-12-15)[2016-09-21].http://edu.sina.com.cn/yyks/2011-12-05/1141319931.shtml.
[3]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2辑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939.
[4]王丽.追寻失落的中国教育传统[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4:5.
[5]杨贤江文集(第二卷)[M].郑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682-683.
[6]祁寿华.西方写作理论、教学与实践[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91-98.
[7]徐贲.什么是好的公共生活[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1:65-66.
(责任编辑:陆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