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依河的诗

白 墙

我差点在生活里错了位

差点点，对这个世界失去纯洁的想法

我有意避开那双布满皱纹和尘埃的手

目光敏捷地转向对面的白墙——

一个无法分辨的小黑点在上面

几道笔痕在上面

被哪一根手指抹过而留下的污渍，在上面

“覃素林”，哪个护士歪歪扭扭写了母亲的名字，

也在上面……

我低下目光

无论世界变得精彩，还是变得污浊

都可以在白色的物体上描绘它们

是的，没有白色不接纳的颜色

没有白色不能呈现的画面

没有!

此刻，母亲躺在病床上睡了过去

她还差一点就凑足满头白发

我象征性地帮她拔了几根，粘在白墙上

远远的，几乎看不出它们——

我站得远远的

不忍直视——

真想让它们，永远淹没在

那白墙里

母 语

在工棚里，你喝醉了

工友们把你抬回床上

像护送一位法老那样送回他的王国里

对于他们，你的语言就像从几千年前

某个陌生国度发出来的

你的舌头，终于找到了被遗忘已久的词

酒，点燃了一个醉汉久违的词

现在，你终于能孤身一人时

操这种语言

就像在遥远的老家

你对着种下的不争气的庄稼大骂

教训你不听话的小儿子和唠叨的女人

就像你肩上扛着一袋玉米去集市

和熟人亲切地打招呼

和陌生人激烈地讨价还价

疯女人

遇见她，是在圩场散了之后

我和小伙伴们挤开比我们高的围观者

她乱发盖住了脸

婴孩在怀里，裹着油腻的布

她喂他从散场后肉摊上搜捡来的生肉末

她的一对大乳袒露在冬日的暮色中

有人送过来一碗米粉，很久

她都不理，直到

天更黑下来，孩子发出哭声

人们都对这个不明由来的女人

充满好奇。她整夜不睡

她在圩场中央的石凳上

整夜整夜地哄着孩子入睡

有人又送过去了旧棉被、衣服、帽子

她用它们严严实实地裹着孩子

她发抖，紫色的嘴唇发出声音

低沉的哭声……

第二天，一个挑菜赶早圩的人

在晨雾中拾到了一个会哭泣的包裹

“疯女人不见了！”他说

人们在猜测她的去向

有人说，她从一个叫榜圩的地方来

他好像在那里见过她

有人说不是，她可能来自河对岸的都阳

也有人说，她可能来自岩滩过去一点的巴马……

这些地方，我都没到过，一定很远很远

她走了，可能回到了这些地方的其中一个

也可能不是

礼 貌

早晨，在小区广场上

我教女儿

对蓝天说，你好

对白云说，你好

对阳光说，你好

她张开小手

仰着头对它们挥了挥

用尚未清晰的童音，轻轻地说

你好

我指着地上的蚂蚁说，你好

她犹豫了一下，也挥了挥手

风吹了过来

草在微微动

她默默注视着，挥了挥手

向它们回了礼

【叙事性诗歌诗论】

在一首诗里，克制的叙事与细腻的抒情同样重要，它们是诗歌的双锋刃，一边是观察细节的精准，一边是个人感情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