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视域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路径
2016-11-14梁建新
梁建新
〔摘要〕 霍耐特“承认”理论揭示出,民主政治本质上是一种“承认政治”。资本主义民主承认了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而社会主义民主承认了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地位,是超越资本主义民主的最广泛、最真实的民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是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三者的有机统一,它的生长必须累积“中国特色”的承认资本,摒弃“普世价值”思维;必须累积“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并不必然关联的承认资本,促进民主政治生长的“中国样板”;必须累积家庭、社会、国家三个维度上的承认资本,塑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微观、中观、宏观基础。
〔关键词〕 “承认”,民主政治,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承认资本
〔中图分类号〕D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16)06-0040-06
“承认”理论是德国著名哲学家、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学术领袖霍耐特政治与道德哲学的核心,也是贯穿于其所有论文与著作的主线。在《为承认而斗争:社会冲突的道德语法》《承认道德》《物化:一个承认理论的研究》等著作中,霍耐特基于黑格尔耶拿时期的精神哲学,独辟蹊径地从“承认”的视角去理解社会文明与社会冲突的演化史。“承认”理论主要研究承认是什么、主体间的承认形式以及个体认同所遭遇的蔑视形式有哪些、为什么说蔑视体验是社会反抗的道德动机等问题。从霍耐特“承认”理论的视角去揭示民主的本质,进而探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及其现实进路,无疑是一项非常有现实意义与实践价值的命题。
一、民主政治的本质是“承认”政治
霍耐特在黑格尔思想及其相互承认框架的基础上,发掘出一种基于主体间相互承认而在冲突中确定社会伦理规范的新模式。霍耐特在其代表作《为承认而斗争:社会冲突的道德语法》的导言中指出:“任何一种力求把福柯历史著作的社会理论内涵整合到交往行动理论构架中的努力,都必须依赖于具有道德动机的斗争概念。而黑格尔在耶拿时期的著作为这个概念提供了迄今为止依然是最好的理论资源,因为黑格尔提出了一种‘为承认而斗争的观念,其内涵十分丰富。” 〔1 〕5
黑格尔在其“承认”理论中提出的一个基本命题就是主体间的相互斗争是为了谋求相互的承认。古典政治学认为,人是一个能够而且必须结成共同体的存在物,正如亚里士多德所指出的那样,人天生是一个政治的动物。人要实现并占有自身的本质,就必须依附于这个共同体,并为这个共同体建构起一种伦理秩序。到中世纪后期,随着政治、经济活动的实践远远超出原有道德秩序的保护范畴,古典政治学说也就开始向现代政治学说转型。现代政治学家马基雅弗利、霍布斯等人认为,人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并为了自我的存在而永恒斗争的存在物。正如霍布斯指出:“国家契约的绝对正当性仅仅在于:只有契约才能结束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实际上就是主体为了捍卫自我而发动的。” 〔1 〕14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希特认为承认是决定合法关系的个体之间互动的结果,他指出:“主体间彼此要求对方自由行动,同时又把自己的行为领域限定在对另一方有利的范围内,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在合法关系中获得客观有效性的共识。” 〔1 〕21黑格尔在吸收马基雅弗利、霍布斯、费希特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承认”理论的基本命题,即主体间的相互斗争是为了谋求相互的承认。他在《精神现象学》中揭示出主体间通过相互斗争而获得相互承认的过程。由于自我意识的发展,作为主体的“我”逐渐意识到消灭了他者,自我就失去了实现的对象,实际上也就无法实现自己。因此,“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它的满足。” 〔2 〕在这里,黑格尔提出了一个对霍耐特产生重大影响的思想:置于社会关系中的“人”只有在与“异己”“他者”的相互承认中,才能确证自身的存在并找到存在的意义,脱离社会实际而离群索居的人不可能成为真实的人,从而也无法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在人类历史长河中,主体间的相互承认有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比如在奴隶制生产关系里面的主奴关系,奴隶主是一种独立的自为的存在,他得到奴隶的承认,但是奴隶主是不承认奴隶的;而奴隶是一种依赖性存在,他承认奴隶主,但是得不到奴隶主的承认,这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但是,这种主奴关系中的奴隶主后来认识到如果离开了奴隶,自身就会失去存在的独立性,于是开始承认奴隶也是独立自主的主体,这样,人与人之间就从相互为敌的状态转化为主体间相互承认的状态,这就为平等对话提供了可能,而这种主体间的平等对话正是民主生长的起点,没有主体间的平等对话,民主就断无存在之理。
霍耐特在黑格尔理论基础上,提出只有平等对话,才谈得上相互承认,只有相互承认,才有民主政治实现的可能。主体间的相互承认有三种主要形式:首先是家庭主体意义的承认形式,其表现方式是爱,它生成的是主体的自信;其次是社会主体意义的承认形式,其表现方式是法律,它生成的是主体的自尊;再次是国家主体意义上的承认形式,其表现方式是团结(爱国主义旗帜下的团结,比如同仇敌忾),它生成的是主体的自重。只有在家庭、社会、国家三层意义上的主体具有自信、自尊、自重,才能使主体形成自我肯定的观念,也才能无条件地在自我肯定的基础上承认他者独立存在的主体地位,最终也才能在自信、自尊、自重的基础上达到德性生活的价值理想。这样,霍耐特在黑格尔与哈贝马斯的基础上,构想了一种在承认基础上实现社会和谐的民主政治新模式。
其实,无论民主之“种”是多么纷繁芜杂,但是其核心理念是“承认”,换言之,民主政治就是一种“承认政治”,从氏族民主制到资产阶级民主制,无论是古希腊将民主定位为“人民的权利”或者“人民的统治”还是林肯将“主权在民”表述为“民有、民治、民享”,民主始终贯穿着一个不变的理念,那就是对人民主体地位和主体权利的承认。但是这种承认在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里是无法彻底实现的。在专制社会里,“官”是不承认“民”的主人翁地位的,“官”就是“民”的“主”,“当官要为民作主”就是这种政治生态的典型反映,在这样的社会里,每一个个体在社会中的地位不是平等的交往主体,由于不同主体有不同的政治地位、不同的财富拥有、不同的教育程度、不同的家庭背景,这些因素就决定了不同主体就有其不同的政治身份、不同的话语权力,整个社会政治就是一种“身份政治”,在这种政治生态下,“治人者”是不承认“被治者”的,而“被治者”是承认“治人者”的,这是一种单向度的承认。发展民主政治,从一般本质的层面来看,就是要使专制社会的单向度承认转变为交往主体的双向度承认,从而使“身份政治”转变为“承认政治”。
因此,在“承认”理论视域下,“民主”实际上是一种国家、集体、社会组织与个人之间权利与责任的相互承认与尊重,成熟的民主从来是“权利意识”与“责任意识”的均衡发展,“当权利意识的觉醒大大超越责任意识,就到达了亨廷顿所说的政治超载状态,政治动荡也就不可避免。” 〔3 〕27 而专制则相反,是一种相互之间的蔑视与压制。在民主缺失或者不成熟的社会里,弱者的价值、尊严、权利会遭到强权者各种有意无意的蔑视,而这种蔑视体验必然激起被蔑视者的反抗,在这样的社会里所出现的很多看似离经叛道、不可理喻的事件,其实究其心理与道德动机而言都是蔑视体验的释放。民主制的发明,改变了君主制统治下仆民们摇尾乞怜的生存状态。“原先的统治者变成了公仆,而众多被统治者成了主人。……君主制对它统治下的国民是异己的,强制的,非人的;民主制下的公民则主宰着这一制度,他们成了自由人;专制制度下的非人状况成了遥远的故事。” 〔4 〕558但是,即使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民主也是一种有产者的民主,也是一种“身份政治”的表现形态,有产者与无产者之间也不存在一种平等主体之间的相互承认。资产阶级的代议制民主相对于封建专制而言是人类政治制度的巨大进步,但是它仍然是资产阶级实现自身阶级利益的政治工具,“对于广大的人民群众而言,代议制政体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民主,是虚幻的政治形式,是有产者对无产阶级剥削和压迫的手段。人民根本体会不到代议制民主对自己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5 〕115
要使专制社会的单向度承认转变为交往主体的双向度承认,彻底实现“身份政治”向“承认政治”的转变,就必须朝着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民主的目标迈进。因为正如马克思所说,在资产阶级代议制民主制度下,无产者没有任何民主、自由与个性可言,“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 〔6 〕52这种民主的目标是要实现一般劳动群众的民主,这是一种充分实现自由个性的现实民主,而不是现实制度下的有限民主,这种民主不是对自由、个性的遏制与压抑,而是真正使人得到全面自由的发展。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7 〕422这就告诉我们,只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彻底实现了平等的承认,建立起“自由人的联合体”,真正的民主才能彻底实现,而在漫长的阶级社会里,人民群众为争取承认而进行的斗争实际上也就是为争取民主而进行的斗争,真正的民主政治就是一种承认政治。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承认”意蕴
中国具有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历史,封建专制的传统根深蒂固。鸦片战争之后,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凭借坚船利炮摧毁了封建统治的牢固根基,随之而来的现代化的火种也开始在中国扩散,从政治层面来看,传统封建专制统治的政治秩序第一次受到西方宪政政治秩序的冲击。中国民主生长的这种历史前提,决定了中国民主最重要的迫在眉睫的内涵就是要争取国家主权的独立与民族的解放。离开这一首要议题去谈中国民主的生长就毫无意义,无异于水中捞月。以争取国家主权独立与民族解放为起点,中国的民主化进程迄今可以划分为四个各有侧重的历史阶段:第一,推翻封建帝制,走向民主共和。这一时期的使命主要是确立国家权力源于人民的政治逻辑。这一时期,辛亥革命及其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探索,使中国的政治文明形态走出了封建帝制的藩篱,走上了民主共和的轨道,民主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成为中国不可逆转的历史选择。“辛亥革命使民主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使人们公认,任何违反这个观念的言论和行动都是非法的。” 〔8 〕135张勋的复辟帝制,不过是中国政治文明演进长河中的一出闹剧,绝不会扭转历史乾坤、掀起滔天巨浪。第二,在实现国家主权独立与民族解放的基础上,建立独立、自由、民主、和平的现代化国家,完成以推翻三座大山为使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1949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建立的新中国,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第一次建立起的一个独立、自由、和平、民主的现代国家,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生长奠定了起码的政治前提。第三,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顺利实现从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完成三大改造,开展三反五反运动,建立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等制度框架,使广大人民群众翻身做主人,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生长的制度基础。第四,“通过个体在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方面的自主与解放,来激活个体与社会的活力,形成全面推动改革开放的强大社会动力。” 〔9 〕171中国社会开始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化。
从中国民主发展的历史进程来看,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一直在为争取“承认而斗争”,推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封建帝制,这是争取被帝国主义与封建主义所压迫的人民基本权利的承认;推翻三座大山,建立自由、民主的新中国,这是争取国家主权的承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着力改善民生,满足人们物质文化生活不断增长的需要,这是争取生存权与发展权的承认;改革开放以来,在发展市场经济、实施依法治国的背景下推进民主政治的发展,这是争取人民当家作主权利的承认。由此看来,“承认”一直是中国民主化进程的深厚意蕴。
这里应该指出,由于个人主义始终是西方意识形态最牢固的基础,个人的独立、自由、自主始终是西方社会个体的生存样态,因此,西方的民主进程从一开始就是从“自主的个人”这一现实的逻辑起点演进的。而我国的民主化进程是从几千年传统的帝制体系中脱胎出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生长的承认意蕴显然不能照搬西方的民主模式。霍耐特在《作为反思合作的民主:约翰·杜威及当今民主理论》一文中,他在批判与反思杜威的民主思想中,提出基于“承认”理论而构建的民主模式必须符合当代社会的政治需求,必须为评判不同民主模式的优劣提供清晰而明确的标准。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生长显然不能照搬西方的民主模式,这种承认诉求必须符合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国情,必须体现社会主义的制度属性,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生长必需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三者的统一。
首先,承认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生长的根本。中国共产党因民主而生,为民主而战,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不断推进中国的民主政治进程,不断赋予民主以中国特色的新内涵。只有继续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发展才能有坚强的领导核心,才能真正落实人民当家作主的各项权利,才能避免西方民主所造成的灾难与罪恶。离开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就会误入歧途,偏离正确的发展方向。
其次,承认中国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生长的核心。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总纲第二条就明文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是从最高法律层面对人民当家作主权利的承认。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也一直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宗旨。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要“更加注重健全民主制度、丰富民主形式,保障人民依法实行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 〔10 〕20离开了对中国人民当家作主权利的承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就失去了价值方向与核心内容。
最后,承认依法治国是国家治理的基本方略,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保障。法治是与人治相对立的范畴,依法治国是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在人治的语境下,人民的权利因治人者情绪喜好的改变而改变,具有不确定性;在法治的语境下,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通过法律明文规定,具有确定性。法律既是保障人民当家作主权利的有力武器,又是任何组织与个人必须遵循的行为规范。因此,承认依法治国作为国家治理的基本方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才能避免街头民主政治的无序与混乱,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才能有可靠的保障。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路径
既然民主政治本质上是一种“承认”政治,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生长就必须不断增加“承认资本”的积累,夯实民主生长的现实土壤。
第一,累积“中国特色”的承认资本,摒弃“普世价值”思维
基于文化背景、历史传统、风俗习惯、制度设计、价值旨趣的差异,民主的实践模式必然也是迥异的,不能用一种单一的模式或者普世价值的霸权话语去阐释民主是什么或应该是什么,正如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面所说的那样,民主是一种诱人的政府形式,它充满多样性与无序性,将平等同样地分配给地位相等的人和地位不相等的人。中国独特的历史与现实境遇决定了用中国话语、从中国视角去思考民主政治问题时必须有自身独特的内涵与特色。在民主生长的制度设计上从来没有“普世”的模式与路径,只有当抽象意义上的作为“类”而存在的民主,具体转化为形态多样的、各具特色的作为“种”而存在的民主,作为核心价值信条的“民主”才能在世界繁荣。正如美国历史学家格林所言“民主是一个相对的术语,对不同民族具有不同含义,对同一民族在政治发展的不同阶段也有不同含义。” 〔11 〕20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总是把其本国的民主模式不适当地在世界推广,力图用美国的民主模式改造全世界的政治秩序,这种霸权下的民主必然会以失败而告终。正是因为中西方历史传统的差异,其民主进程及其所面临的历史使命都各不相同,西方一些人无视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对我国的民主状况说三道四,要么是历史的无知、要么是傲慢与偏见。
第二,累积“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的承认资本,形成促进民主生长的“中国样板”
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的联姻使许多人认为,经济政策的自由化必然带来经济的多元化,而经济的市场化必然带来政治的民主化,促进政治的多元化,经济与政治的多元化共同构成经济社会成功发展的基础。然而实际上,世界的发展总是能找出一些反证的东西。如果说西欧模式是政治民主与市场经济具有内在联系的样板,那么战后亚洲的发展却成了这种样板的反面例证,在这片世界最广阔的大陆上,经济重建与民主化进程之间的关联性显得非常模糊。亚洲的日本、韩国、新加坡都通过不同的形式将国家控制与出口导向的经济政策有机融合起来,但是在所有取得经济成功的国家和地区中似乎没有一个把经济自由化与政治民主化积极联系起来的,也没有传统的市场化模式。“在中国劳动力市场和产品市场上用各种手段追逐金钱利益的背后隐藏的是这样一个故事:自由化进程与民主化进程毫无关系。” 〔12 〕51
尽管弗里德曼与哈耶克都曾积极鼓吹政治民主与经济自由的联姻关系,但是,全球范围内占主导地位的发展趋势并没有证明这一点。在亚洲和拉丁美洲,20世纪80年代之前,发展中国家的所谓专制政府几乎都开始采用开放性经济政策,奥德里亚执政下的秘鲁、皮诺切特执政下的智利、军政体制下的阿根廷等等,还有韩国、新加坡等。比如,秘鲁的奥德里亚将军积极推行出口多元化、广泛利用外资、抑制通货膨胀等经济政策,使秘鲁成为拉丁美洲以出口导向促进经济增长的典型。第二个例证就是智利,在这里,市场导向的经济政策和专制高压的政治统治似乎有机融合起来了,从而导致一些拉美知识分子认为经济自由与政治民主之间存在某种不相容的因素,在他们看来,“实际上已经有人利用智利的例子提出结构调整和民主化之间甚至有可能不相容。根据这种解释,智利之所以能成功实施其计划,在改革中期发现政策出现错误时对错误进行修正并最终完成改革,完全是因为其专制政府能够从长远着想,控制调整短期成本,以期最终获得重建的长期回报。” 〔12 〕52这一时期的拉丁美洲广泛存在一种观念,那就是干涉主义是拉丁美洲发展的先决条件,政府无疑是国家主权的捍卫者,发展愿望的实现者,完全自由放任的市场化改革即使不令人恶心,起码也值得怀疑。即使在欧洲,意大利与德国在制定公共政策时将经济自由化与政治民主化紧密结合的做法也并不多见。挪威、瑞典、丹麦、英国工党等都声称致力于建设政府宏观经济调控下的高福利国家,从而试图使欧洲资本主义成为引领人类文明进步的灯塔与化身。
因此,人们经常习惯性地将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相提并论,似乎这两者是一对孪生姐妹,但是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索罗斯、波普尔等人就已经认识到,自由市场意识就是民主开放社会的最大威胁,因为人人都有平等权利来表达、追求自身的正当权利与利益,这是现代民主国家的首要政治原则。但是如果将这一条原则不适当地夸大,就会为极端狭隘自私的个人主义提供温床,这就会威胁整个民主自由社会。这种现象警醒我们:市场自由并不与政治民主必然关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生长既要摆脱封建专制主义传统政治惯性的威胁,又要面临自由原则夸大所带来的极端自私狭隘的个人主义的威胁,如何摆脱这双重威胁,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有序生长的社会基础,正是中国共产党所面临的重大课题。
第三,累积家庭、社会、国家三大层次的承认资本,拓展中国三位一体的民主政治生长路径
霍耐特对三种承认形式的阐释,对于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生长的微观、中观与宏观基础具有重要的启迪。
首先,累积基于“爱”的家庭成员之间的承认资本,促进中国民主政治微观基础的生成。中西方是沿着两种不同的路径迈入文明社会门槛的,西方是从氏族到个体私有制,再到国家,走的是“古典之古代”的路径,这种路径形成的是理性精神与个人本位的历史传统,在这种路径下建立起来的家庭就是独立自主的个人联合体,联合体内部成员之间基于“爱”而相互承认对方的权利与义务,这种家庭内部容易形成民主的家庭氛围,这是西方民主政治发展的微观基础。而中国走的是在氏族制度瓦解基础上直接进入文明社会的,形成了国家的组织形式与血缘氏族混合的社会组织形式,走的是“亚细亚之古代”的路径,这种路径形成的是群体本位的文化预制,以“家长制”为中心的人际关系的层次化、等级化就是其典型特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生长,首先应该从家庭开始,在家庭内部清除家长制思想的残余,在“承认”基础上形成家庭成员之间平等、民主、亲和的关系,培育最广泛的民主基因,累积民主政治的微观资本。
其次,累积基于“法律”基础上的社会成员之间的承认资本,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中观基础的生成。法律是以国家意志的名义对社会主体权利与义务的承认,社会的和谐、稳定必须在法律规定的秩序内才可能实现。同样,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也必须以“法律”的形式承认社会主体的平等权利与义务才能实现。正如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所指出的那样:“保障人民民主,必须加强法治,必须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 〔13 〕2-3在法律基础上累积社会成员之间的承认资本,既要以立法的形式确认社会成员的权利义务,又要使社会成员遵守法律底线,不得以任何方式破坏彼此之间的承认关系,这种承认资本的累积是民主生长的中观基础。从民主政治生长的历史经验来看,充分发挥社区、社团的作用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西方现代经济之父亚当·斯密认为:资本主义商业社会的建立,是超越以往任何历史形式的伟大进步,但是这是一个有缺陷的进步,因为这个商业社会的运转所依赖的是全球范围的分工与市场,这是一个由巨大的、遥远的陌生人群所组成的匿名社会、陌生人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人们由于从乡村生活的网络系统中解放出来而进入日益扩大的城市,其行为往往由于彼此陌生和匿名而变得不负责任。而城市生活的社会基础是社区和社团,这就要求社区和社团承担起一定的教育功能。充分发挥社区与社团在民主政治生长中的作用,关键在于培育一种民主的社区或社团生活模式,在这种模式下培育出民主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工作方式、社会样式。因为,民主政治能力、民主行为能力正是从社会生活的实践中生成的。斯蒂芬·马赛多指出,一个健康的民主政体不但意味着一套民主的政府机构、法律法规以及高效的管理,同时还必须培育一种民主的生活方式,使之符合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生长的需要。
第四,累积基于“团结”基础上国家成员之间的承认资本,促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宏观基础的生成
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生长不但需要家庭成员之间、社会成员之间承认资本的积累,还需要每一个个体作为国家成员在“团结”“爱国”基础上的相互承认,并在国家层面上建构起民主的政治制度、政治机构、政治程序、法律体系,从而确立起国家民主政治的整体架构。
为了尽量协调人类无限的欲求与有限资源之间的矛盾,人类创造了迄今为止最伟大的政治作品——国家。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中指出:国家首先是一种保护性力量,当人与人的冲突转化为阶级与阶级冲突时,国家必然以更加鲜明的第三者角色出现,以协调冲突双方。正是这种保护性角色,为每一个社会成员在爱国主义基础上形成团结奠定了基础。但是,这种保护性力量同时也是一种约束性力量,一旦当国家成为独立于个人、阶级之上的并约束个人与社会的第三种力量,它就获得了相对于个人、阶级的权力优势,一旦这种权力优势在国家名义下进行滥用,国家的角色就会异化为奴役人民、控制社会的压迫性力量。因此,国家的创立者在创立国家后必然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控制国家。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国家的创立者掌握国家权力、设计国家制度、选举权利的执行者,从而使国家的权力优势能够服务于创立者的利益与需要,这就是“民主”。这里的“民”实质就是创立国家的大多数人,“主”就是约束和保护个人与社会的国家权力,只有当“民”与“主”是统一的时候,“民”真正能够驾驭和控制国家权力,成为自己命运的“主”时,“民”的利益与诉求才能得以实现,反之,当“民”与“主”产生分裂,“民”不能作“主”,不能控制和掌握自己创立的国家,“民”就成了“奴”,“民”所创造的国家权力就会异化为“民”的压迫性力量。因此,“民主”最原始、最天然的律令就是对“民”与“主”的逻辑关系作出合乎自然的国家制度安排。
尽管西方国家总是以民主国家自居,但是从古希腊到现代西方,“民”与“主”并没有实现真正的统一,是以少数人对多数人统治为前提的民主,是以保护资产阶级私有制经济利益为条件的民主,只具备了民主的驱壳,没有民主的灵魂。中国共产党人顺应历史的必然,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发展引入到具有制度合理性与价值合理性的“人民民主”轨道,在广泛吸收承认理论等理论资源与实践经验基础上,创造出以“人民民主”为核心、融个体自由、社会进步、国家治理于一体的新型民主形态,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对人类政治文明的杰出贡献,也是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生长的现实进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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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