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吃”的经验语法探微
2016-10-11向大军
向大军
〔摘要〕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法是关于人类经验的理论,词汇是最精密的语法。基于系统功能语法,本文对三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吃”字及其搭配的经验结构进行分析。分析表明:在经验结构中,“吃”除作为动词体现过程外,还可以作为名词和形容词体现事物和性状,充当不同过程的不同参与者角色。现代汉语中“吃”具有丰富的搭配和语义潜势,是一种复杂的人类经验。
〔关键词〕“吃”;经验语法;事物;性状;过程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6)04-0023-07
引 言
任何自然语言的语法都是人类经验的理论,语言的动力在于语法,语法是人际互动及人与环境互动的力量之源,它覆盖了人类经验的方方面面。Halliday[1] (307/334)指出“如果我们要真正了解语言,就有必要详细分析作为一个物种的我们是如何把日常经验通过语言转换成意义的”。对日常生活中语法特征的研究,本质上就是对人类经验潜在结构的理解。语法可以帮助我们去识解以我们目前的认知水平无法识解的事物。
“吃”是人类最基本的经验之一。中华悠久的农业文化及其“民以食为天”的思想赋予了现代汉语言“吃”这一经验特有的语义功能和句法构造。“吃”除了表示“吞咽下去”这一最基本的语义功能外,几乎和我们日常生活经验的各个方面都紧密相关,如:费劲叫“吃力”,经历苦难叫“吃苦”,上当受骗叫“吃亏”,做事没把握叫“吃不准”,嫉妒叫“吃醋”等等。现代汉语中独特的“吃”字表意系统,引起了国内外语言学研究者的高度重视。学者们分别从文化、修辞、认知以及句法结构等方面对与“吃”相关的表达进行了探索,如:朱德熙[2],刘乃仲[3],陆俭明[4],杨春生[5],王寅[6],王寅、王天翼[7],聂亚宁[8],熊学亮[9][10],陈宗利、赵鲲[11],张再红[12],李国南[13],朱岱[14]等,并取得了富有成效的研究成果。然从语法功能和经验识解,特别是结合语料库对其语义和句法结构进行探讨的较少。鉴于此,本研究基于系统功能语法理论,结合现代汉语语料库(语料库在线、BCC现代汉语语料库和CCL语料库检索系统),对现代汉语“吃”的经验语法进行探索,以期揭示“吃”是如何把我们的日常经验转换成意义的。
一、 词汇语法与经验识解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语言观认为,语言是一个复杂的、多层次的意义系统,至少由语义、词汇语法和音系(字系)三个层次组成,各层次之间是体现关系。在语言的三层次中,核心层次是词汇语法,词汇和语法是相反视角的同一现象[15](15) [16](7)。任何人类自然语言的语法都是人类经验的理论,是一种把经验转换成意义的资源。经验是我们通过语言为自己建构的现实,是理解、表征和付诸行动的一种潜势[17](9)[16](1-3)。作为语言的核心层次,语法开启了语言经验识解的动力之源,使语言成为人类经验的基础,成为高级人类意识的必要模型,我们用语言来构建现实世界。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语法把人类(homo)变成了智人(homo sapiens),创造了现代人的大脑[18](25)。系统功能语言学把经验看作意义,认为意义由语言建构的思想,充分体现了其社会文化视角的认知观,使得经验识解和认知紧密相关。词汇语法在存储、交换和识解经验中的重要功能,使其成为语言构建(construct)的主要方式,把语言的人类经验识解和其所实施的社会过程融为一体。人类经验不是被动地影射到语言之中,而是由词汇语法主动建构的,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对经验的识解主要体现在及物性(transitivity)系统中。
Halliday[15](106-109)[18](213-216)认为及物性主要由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言说过程、行为过程和存在过程组成。由于人类经验的高度不确定性,各过程之间并没有截然的界限。物质过程指的是“做和发生”的过程;这一过程随着能量的输入(input of energy),在事件的流动中识解一系列的变化,其主要参与者角色由动作者(Actor)和目标/范围(Goal/Scope)组成。心理过程是识解“感觉”的过程,是关于我们自身意识的世界经验,其参与者角色由感觉者(Senser)和现象(Phenomenon)组成。关系过程指的是“有”和“是”的过程,即一个实体与另一个实体或情景的关系;参与者角色主要由载体(Carrier)和特征(Attribute)、被认同者(Identified)和认同者(Identifier)以及标记(Token)和值(Value)组成。关系过程可进一步分为三种类型和两种模式:三种类型指的是集约型(intensive)、属有型(possessive)和环境型(circumstantial);两种模式分别为修饰式(attributive)和认同式(identifying)。集约型指“x是a”;属有型指“x有a”;环境型指“x在a的位置上”。修饰式表示某个参与者具有某种属性;认同式则说明参与者之间的具体身份。行为过程是(人类特有的)生理和心理行为过程,像咳嗽、笑、看、做梦等;行为过程既像物质过程又像心理过程,是所有过程中界限最不明晰的,由行为者(Behaver)和行为(Behavior)组成。言说过程表示“说”,参与者角色主要有言说者(Sayer)、说的内容(Verbiage)、说的对象(Receiver)和受说者(Target)。存在过程指“存在或发生”,参与者角色通常只有存在物(Existent)。
系统功能语法对小句层面及物性系统的研究,丰富了词汇语法作为经验识解、揭示语言语义潜势的资源。和其他诸多语言理论不同,系统功能语法认为词汇和语法是语法系统的两极,它们之间是一个渐变体(cline)关系,没有必要把词汇和语法单独分开进行研究。Halliday[19](54)明确指出“语法家的梦想是(必须是,因为这是语法的本质)不断地进行领域扩展,他愿意将全部的语言形式变成语法,希望表明词汇能被定义为‘最精密的语法。”由于词汇在人类经验识解中的重要功能,意义领域的重要方面如事物、性状、过程等都是由具体词汇体现,因此自Halliday提出“词汇是最精密的语法”后,系统功能学者加大了对词汇的研究,如:Berry[20]、Hasan[21]、Fawcett[22]、Tucker[23]等。使得词汇在经验识解中被纳入以语义为基础的网络模式,词库成为语义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并被不断地进行精密化描写。
下面我们首先对现代汉语“吃”字及其搭配在语料库中的分布情况进行分析统计,然后在系统功能语法框架内,结合语料对其经验语法进行探究。
二、 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吃”字及其相关搭配分析
通过检索,我们发现现代汉语“吃”字在《CCL语料库检索系统》出现频次为127466次,在《BCC现代汉语语料库》为1384452次,在《语料库在线》为5893次。其中在《语料库在线》的出现频率为0.6167‰,说明“吃”在现代汉语中具有丰富的经验潜势。在语料库中“吃”的搭配能力也极其活跃,可以和其他词语一起组合成名词、动词、形容词等。下面是《语料库在线》中,“吃”字及其搭配的词类、出现次数和频率统计数据。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吃”字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和很多词进行搭配。带“吃”字的词多为动词,部分为形容词、名词和拟声词,还有很大一部分通常被认为是习语,词性较难判断。从“吃”的经验域看,它似乎具有无限的延伸性,涉及到经济(如,吃回扣等)、政治(如,吃官司等)、文化(如,吃喝玩乐等)、医疗(如,吃药等)和教育(如,吃透教材等)等各个经验域。从“吃”所涉及的人类生活经验过程看,它涉及到心理、物质、行为、关系等过程。在经验结构中,“吃”及其相关搭配具有不同的范畴化方式,可以被识解为过程、参与者、环境成分、性状、事物等。下面我们结合语料库中的真实语料对“吃”的经验语法进行具体分析和探讨。
三、 现代汉语“吃”的经验语法识解
从语料库检索的统计结果看,“吃”字及其搭配可以被识解为过程,由动词体现;也可以被识解为性状(Quality),由形容词体现;还可以被识解为事物(Thing),由名词体现。当“吃”作为动词时,它能体现不同的及物性过程;而当被识解为性状和事物时,则能体现不同过程的参与者角色。如:
(一) “吃”作为事物
通过语料库检索,我们发现“吃”能与很多词进行搭配从而形成名词,如:吃法、吃客、小吃、吃穿、小吃店等,体现事物。这时“吃”及其搭配被识解为过程的参与者,即实体,体现在各种过程中,充当不同的参与者角色。如:
(1)据说,这是柳州很流行的吃法!本文的语料均取自《BCC现代汉语语料库》、《语料库在线》和《CCL语料库检索系统》,文中将不再具体标注出处。
(2)在河大最幸福的就是可以吃到各种小吃。
(3)从此吃穿都不愁了。
(4)工程兵大院办起了小吃部。
(5)半夜里,吃客喝酒猜拳作乐,吵得鸡犬不宁。
在例(1)到(5)中,例(1)是一个关系过程,属于修饰式集约型关系过程,“吃法”作为事物充当属性,指“吃的方法”这一总的类别,其载体 “这”是“吃法”类别中的一种。例(2)是一个物质过程,“小吃”作为参与者充当目标,表示吃的对象。例(3)是一个心理过程,“吃穿”作为现象,是人们所感觉的事物。例(4)是一个物质过程,“小吃部”作为参与者充当目标,表示过程“办起了”的对象。例(5)是一个物质过程(或行为过程),“吃客”作为参与者充当动作者或行为者,表示过程的执行者。
以上5例是“吃”作为事物的典型参与者角色,当然也还可能有其他参与者角色。可以看出,“吃”及其相关搭配作为实体时,具有各种语法特征,能建构在人类活动的各种过程之中,体现不同的参与者角色。“吃”作为事物在词汇语法层面可以被识解为具体的名词,如上例的小吃、小吃部、吃客等;同时也能被识解为较为抽象的名词,如吃法、吃穿,进而可以具有不同的性状。因此,“吃法”可以“流行”起来,“小吃”可以被“各种”所修饰。“吃”作为抽象实体或事物,可以隐喻化为泛指人们的日常生活,如“吃穿”。“吃”在现代汉语的词汇语法中被识解为小句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语义上组成图形(Figure)的某个成分;从语法功能看,“吃”作为事物在措辞上(wording)体现为名词。由于名词广泛的语义潜势,“吃”作为事物在各种人类经验域中被广泛地识解为直接或间接的参与者。
(二) “吃”作为性状
性状通常由形容词体现。通过对语料库的索引行分析,我们发现“吃”字及其搭配可以组合成形容词,体现性状,在小句中用作修饰语(Epithet)来修饰事物;同时还可以作为属性体现过程的参与者。常用的搭配有:好吃、吃力、吃惊、吃紧、难吃等。如:
(6)这个看起来比较好吃。
(7)王朝闻在观察中敏感地发现这种姿势太吃力。
(8)人为了爱,真是能做出许多牺牲,干出许多连自己都吃惊的事来。
(9)况且那饭菜有时也着实难吃,你说该怎么办呢?
(10)法兰西亡国,大英帝国吃紧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主张搞远东慕尼黑政策?
(11)三嫂子,我这病不吃紧。
例(6)是一个关系过程,“好吃”作为形容词,体现过程的参与者角色,表示“这个”事物所具有的属性或特征。例(7)同样是一个关系过程,“吃力”作为属性,体现参与者角色,表示这种姿势难做,消耗体力。例(8)是一个物质过程,“吃惊”作为修饰语修饰“事”,表示该事物所具有的特征。例(9)是一个关系过程,“难吃”作为属性,表示“那饭菜”的特征。例(10)中的“吃紧”出现在状语分句中,作为修饰语修饰“时候”,表示“时候”所处的状态。例(11)是一个关系过程,“吃紧”作为属性,表示病的状况和严重程度。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作为性状,“吃”及其相关搭配主要作为名词的修饰语,对事物进行修饰;同时还作为参与者角色,充当属性,主要体现在关系过程中。“吃”作为性状主要被用于对事物属性或特征的描述,其图形通常是一种“是或归属”图形,主要体现于集约型修饰式关系过程中。“吃”作为性状不仅可以用于对具体事物的属性的描述,也可以对较为抽象的实体所处的状态进行隐喻式的概括,体现出人类经验识解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三) “吃”作为过程
“吃”作为过程是汉语言使用最活跃的动词之一。根据李行键[24](171-173)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 “吃”作为动词至少有8种意义:1.指咀嚼后吞咽下去,比如:吃饭、吃奶、吃药;2 指吸纳(液体),如:沙土地特别能吃水;3.指消灭,吞并,如:连吃对方三个子儿;4指消耗,如:吃力,吃劲儿;5指承受,如:身体吃不消,吃惊;6指一物体进入另一物体,如:轮船越重吃水越深;7指依靠某种事物生活,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8指领会,理解,如:吃透教材,吃不准等。“吃”的搭配更是涉及到了我们经验的方方面面,体现在各种图形之中,如:吃白饭、吃败仗、吃闭门羹、吃不动、吃不开、吃不来、吃不了兜着走、吃不透、吃大灶、吃粉笔灰、吃醋、吃官司、吃馆子、吃喝玩乐、吃回扣、吃回头草、吃亏、吃里扒外、吃枪药、吃水、吃鸭蛋、吃斋、吃赃、吃罪、吃相、吃苦等。正因为“吃”字表意的丰富性,而且很多已经语法隐喻化,从而引起了汉语言研究者的广泛关注,特别是对“吃+NP(名词短语)”结构的讨论。通过语料库具体语料的详细分析,我们发现“吃”作为过程,主要出现在物质、心理、关系过程中。
1. 物质过程
物质过程小句是“做和发生”的小句。通过对语料库的检索,我们发现“吃”作为物质过程可以分为两大类,首先是动作者+过程+目标,如:吃鸡蛋、吃肉、吃花生、吃零食、吃酒、吃饭等,目标体现“吃”的对象。其次是动作者+过程+范围,范围体现“吃”的工具、地点和数量单位,如:吃大碗、吃筷子、吃馆子、吃食堂、吃一口、吃一片和吃一勺等。两类物质过程的经验结构分析如表2和表3所示出于文章的写作目的我们只对及物性中的过程和参与者进行分析(用黑体字表示),暂不对小句的其他成分(如状语)作分析。:
从表2和表3可见,作为物质过程,“吃”的动作者一般被识解为有意识的人或动物,主要指人,在过程中充当参与者角色,如我、我们、大家、他等。作为过程的实施者,动作者在语法层面上通常作主语,但可以省略,多以隐性参与者角色出现,比如例(12)、例(13)、例(19)等。在动作者+过程+目标类物质过程中,“吃”这一过程的对象往往在物理特征上具有“可吃性”;因此,“吃”这一过程具有“咀嚼后吞咽”的语义功能。但语法对“吃”的识解并不局限于“咀嚼后吞咽”这一功能,而是表示出多样性,“吃”还可以表示“吸纳(液体)”,如例(16)。在动作者+过程+范围这一类物质过程中,“吃”这一过程的对象仍然不变,但在语法上则被识解为过程所发生的地点、工具、数量单位等。动作者的过程行为不能对范围“做”什么,因而范围不受动作者影响,比如,例(19)的“……吃食堂”小句,“吃”的动作者不能对食堂这一实体产生任何影响,而只能说明其过程所发生的地点。在我们的经验中,不管动作者去不去食堂,食堂依然存在;但语法能把这类地点、工具、数量单位等识解为参与者,使其能进入各种过程之中。在现代汉语中,“吃+NP”这类结构被广泛应用,充分展示了名词的巨大语义潜势,使得工具、地点、数量单位等与“吃”形成广泛的搭配潜势,能识解各类人类经验。
2. 心理过程
心理过程是关于我们自身意识的世界经验,识解发生在我们自身意识上的事件流动,可以被识解为个人意识对事件的感知或影响。作为心理过程,“吃”和其他词语搭配表示“承受、忍受、理解、领会、享受”等意义,如:吃不准、吃不透、吃亏、吃恶果、吃苦头、吃甜头和吃醋等。在心理过程中,“吃”通常和其搭配词语一起充当动词,体现过程意义,而且大多已经隐喻化或习语化了。相关分析如表4所示:
由表4可见,“吃”作为心理过程,往往脱离了其“咀嚼后吞咽”的语义功能,具有明显的隐喻倾向,显示出“吃”对人类自身意识识解的巨大潜势。在此类心理过程中,感觉者通常被语法识解为具有意识的人,如例(24)中的“你”,例(25)中的“周贵”等,但也可以被识解为单位名称,如例(28)中的“守法企业”。该类过程的现象往往不局限于具体语义或语法范畴,可以是具体的事物,如例(24)的“醋”,也可以是较为抽象的行为(act)或事实(fact),如例(25)、例(26)、例(27)和例(28)中的“甜头”、“败仗”、“恶果”和“亏”。“吃”在体现心理过程时,现象有时是隐含的,如例(29)的 现象“两点”。
3. 关系过程
关系过程识解的是关于“是”的经验。通过语料分析,我们发现“吃”表示关系过程时,呈现出比较复杂的关系,有修饰式和认同式之分,并分别又有集约型、属有型和环境型之分。在关系过程中两种式及其三种类型之间的界限有时不是很明晰。我们先看修饰式关系过程,其分析如下面表5所示。
在修饰式集约型关系过程中,动词“吃”作为过程识解“是”的意义,连接载体和属性,说明载体具有某种属性,如例(30)表示载体“一个人”具有“饱了”这一属性,这个人属于“饱了的人”这一类别中的一个;例(31)表示载体“嘴巴外头里头”所具有的属性是“坏了”,载体是“坏了”的事物类别中的一个;例(32)表示载体“一嘴牙”属于“虫牙”这一属性类别中的一个。在修饰式属有型关系中,载体和属性之间是归属关系,“吃”作为过程识解“占用、挪用、占有”等意义,如例(33)和(34)表示“利息”和“差价”归载体(即存钱人和中介公司/经纪人)所有。在修饰式环境型关系过程中,“吃”所体现的过程通常表明载体和属性之间是时间、地点、方式和原因等关系,环境意义既可以由属性体现,也可以由过程体现。如果环境意义由属性体现,属性通常由介词短语充当和副词词组充当,如例(35)中的“在乡村”。如果环境意义由过程体现,属性通常就由名词体现,如:例(36)中的“父母”。因此,例(35)中的“吃”识解为“生活(在某地)”的意义;而例(36)中的“吃”识解为“依赖、依靠(父母)”的意义。
“吃”作为过程也可以被识解为认同式关系过程。作为认同式关系过程,意味着一个实体被用来识解另外一个实体,即“x由a来识别”或“a服务于定义x的身份”。“吃”字及其相关搭配所体现的认同式关系过程的相关经验结构分析如表6所示。
在认同式集约型关系过程中,被认同者的身份由认同者来识别,动词“吃”识解“是”什么身份,如例(37)、(38)和(39)中的被认同者“孔家”、“某个人”和“他”分别被认同为“讨饭鬼”、“(一)个胖子”和“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在认同式属有型关系过程中,动词“吃”识解“涉及到、卷入”等意义,是一种抽象的属有关系,如在例(40)中,“吃”识解为“涉及、涉入”的意义,表示被认同者“他”目前处于“官司”这种状态;例(41)中的“吃定了”表示被认同者“女方”和认同者“他这个冤大头”抽象的属于关系。在认同式环境型关系过程中,参与者之间通常和时间、地点和其他环境特征联系在一起。环境意义可以由过程也可以由参与者体现,如例(42)中的环境意义就由表程度的参与者“8000多”体现,动词“吃了”识解“花费”的意义;而在例(43)中,环境意义由动词“吃了”体现,识解为“占用了、花去和持续”等时间范围意义。
以上我们分析了“吃”作为物质、心理和关系过程的经验识解问题。通过语料检索,我们发现“吃”很少体现行为、言说和存在过程,只发现数量较少的行为过程。行为过程涉及人类的生理和心理行为,比如呼吸、咳嗽、做梦、注视等,有其特定行为者,以及由行为者实施的行为。语料数据显示, “吃”作为行为过程主要体现一种生理行为,如例(44)和例(45)所示,“吃吃笑”和“吃笑”体现“他们”和“商界人士”这两种行为者正在实施的某种生理行为。
(44)还有听着他们窝在床上一直吃吃笑
(45)还引来商界人士一阵吃笑
四、 结 语
综上所述,现代汉语的“吃”字及其搭配在日常生活经验中可以被识解为事物、性状和过程,是现代汉语中最为复杂的经验之一,几乎涉及到我们日常生活经验的各个领域。“吃”作为事物,在过程中可以充当不同的参与者角色;“吃”作为性状,可以用来修饰事物,同时也可以充当过程的参与者;“吃”作为过程,则主要体现为物质、心理和关系过程。语法作为人类经验的理论,把人类的经验不断转换成意义。在汉语言文化中, “吃”这一经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人们对“吃”的选择(包括吃什么、在哪吃、怎样吃、和谁吃等)特别讲究。在长期的“吃”文化中,汉语赋予了 “吃”特有的表意功能,形成多种不同的表意形式,并且大部分已经隐喻化和习语化。“吃”在语法和语义之间形成了大规模地重塑关系,如:吃一堑长一智、吃霸王餐、吃软饭、吃大锅饭、吃偏食、吃禁果、吃豆腐、吃醋、吃鸭蛋、吃天鹅肉、吃定心丸、吃耳光、吃闭门羹、吃软不吃硬等。这种隐喻化表达,使“吃”字的精密阶变得越来越低,从而增强了其搭配潜势,为“吃”的意义潜势扩展增添了新的维度,成为其创造意义的重要源泉。正如Halliday[1](307/329)指出:“语法是语言语义发生的源泉,是语法塑造了我们的世界,要了解人类及其环境的复杂性,从语法上看问题是非常有益的。”语言作为识解世界经验的资源,其词汇语法是主要的内驱力,在现实世界的建构中起着关键作用。
本文在系统功能语法框架内,基于语料库的真实语料,对现代汉语“吃”的经验语法进行了初步探讨。除了经验意义之外,汉语言还赋予了“吃”特有的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吃”通常被用作问候语来维护人际关系(如:“吃饭了吗?”,“今天,我请大家吃烧烤”等),以及作为主位以展开话题(如:“吃了吗?”)等。我们认为随着个体间社会关系的不断复杂化,“吃”的语法也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基于系统功能语法对现代汉语“吃”的经验语法作进一步研究,同时加强对“吃”的人际语法和语篇语法研究,有利于揭示汉语言是如何识解人类经验、维护人际关系和组篇达意的,具有很强的学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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