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
2016-08-19蒋泥
蒋泥,本名蒋爱民,江苏泰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7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有长篇小说《玉色》《北京女儿》,小说散文集《天才的裂变》《另类童话》等。
一
我要写下我的忏悔,不为爱,为琳月,为生命,为我再也不能赎回她的青春!
我是加害者,有时想想,我并非加害者。因为情爱永恒,她无声无息地萎谢,我是直接的肇事者,我的贪婪出于无心,它给我快乐,也给她快乐,埋下罪之果,却由她一个人吞下!她走了,独留我浸透在苦寂、痛悔之中。
第一次见她,这种罪念就犯了。
那是一个懒薄的阴天,空气里浮着浅虚的湿气,似乎要下雨。
不到饭点儿,我却饿了,辛玺比我更饿,我们两个悄悄打开后门,溜出教室。我们去的是西区饭堂。拐过一道弯,饭堂就在正前方。
突然身后传来清脆的走路声,一定是姑娘!吸引我的走路声,着地清脆、有力,足见主人的自信和朝气。我不免好奇,循声望去,从图书馆的门前,走来一位女郎,一袭淡紫色长裙,使她整个人如同一道闪目的光。
她神气内蕴,昂首直前,美目流动,水潭样灵透。就在将要错身而过时,辛玺喊出她的名字——他们是北京同乡。辛玺大喊一嗓子:“琳月!”
她轻然一笑,天地明洁,仿佛湿气里含了雷火。我当时决心已定,一定要追到这个姑娘。
辛玺对这老乡,也曾动心,只是她毫无感觉。他知趣而心死,不再作无谓的图谋。他请她一道去吃饭,我从旁怂恿,她答应跟我们去吃饭。
她承认,辛玺早前提到我,她看过我的文章,文章前有大得吓人的作者半身照,她对我有一些好感!
一天天凉下来了。
秋风带起黄土高坡的细沙,冲上云端,整个西安城隐没在苍黄的土腥之中,到处昏昏浊浊,无处可躲。
十月份,我和琳月一起考研,报考的学校都在北京。
我学电脑,她学金融,我们都不爱自己的专业。我想报中文专业,琳月想修英美文学,她满面愁容:“我可没有文科底子啊,怎么办?”我说:“你脑子好,我帮你补!犯不着念个不爱的专业。就同找对象一样,等待时机,万万不可委屈自己。”琳月笑了,消除顾虑,一心一意随我报名,参加考研补习班。
这天饭后,同屋的同学丢给我一封信,我拆开一看,原来是北京出版社的华先生快邮来的。去年寒假,我写过一部书稿,朋友看后,把它转给这位华先生,一直无音信,这信来之突然。我依在床边,匆匆浏览,华先生信里说,书稿立意不错,思理清晰,希望进一步打磨打磨,如有时间,面议更佳。我心里一乐,不亚于第一次发表文章,想即刻把喜讯告诉琳月。
我跑进阶梯大教室。望着琳月,我说:“告诉你一件喜事……”琳月把头歪过来:“什么?”我把信递过去。琳月扫了几眼,我说:“我们要不要去北京啊,可惜没时间!”
她说:“过几天周五,咱们回一趟北京。看看导师,问问考试内容,买几本专业书。”我说:“好。就是不认识那些导师,怎么去呢?”她说:“我有办法。”我说:“那最好!能和导师谈谈,相互了解了解。我顺便去看看华老师。”我拉起她的手,她抽了抽,我把那只手拉到我腿上。她长叹一口气,细声细气,说:“看书吧,一会儿人就多了。”
回北京那天并非旅行旺季,空调列车一半是空的,人可以躺着睡。我们在对面摆了包,占上位子,晚上可以分开躺躺。
清晨,淅淅沥沥,飘起毛毛雨,出北京西站后,琳月就一直发抖。站前不远,有去她家的直达公交,我们在车站等候。寒风吹过,琳月冷得不停发抖。我一手拎包,一手搂紧她,和她开玩笑:“想卖俏,冻得吱呀叫!”她噗嗤笑了,把头埋进我怀里。
我一路搂着她,直到进了她家那幢楼,她才小兔子一样蹦进去,几步跳入电梯,朝我招手,要我快点。这时我才真正觉到了不安和不自在:“我好怕见你爸爸妈妈!”她说:“怕什么!你总得见见吧。”我的心随着电梯往上提,快挂到楼顶上去了。
电梯刚停,我的心重新落进了胸膛,死猪不怕开水烫,躲不开了。
电梯门打开,琳月已顾不上我,跑到家门口,拍打着门,喊:“妈,开门!”
我站在她两步开外,心的慌压过了外面的冷,未经招呼,冒失登门,什么礼物不买,稍不小心,就可能被轰出门。但是所有男人,见未来的丈人、丈母娘,都有首次啊,有什么可怕?
“谁啊?”内门打开,传来女人的问话。“妈——快开门,冷死我了!”琳月不等问完话,就拉开门,一把吊住妈妈的脖子。
“进来!”琳月一手勾住妈妈的肩,侧过身对我喊。她介绍说,“妈,我同学!”
我赶紧鞠躬,喊高阿姨。她通情达理地笑着:“快进来快进来!——冷吧?”
高阿姨问我冷不冷?我说:“我不冷,琳月穿得少,恐怕感冒,最好吃药防一防。”我坐进一侧的沙发。
“我给你们做饭,吃点烫的就不冷了。”高阿姨说完进了厨房。
琳月把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往后一仰,合上眼喃喃:“我好像感冒了,身上寒战战的。”我喊,“高阿姨,琳月感冒了!”高阿姨忙跑出来说:“刚才我看气色就不对。到床上躺下!”我们走进琳月的卧室,高阿姨拉开被子,盖在琳月身上。
高阿姨说:“再坚持几分钟。”说完,她又回了厨房。
琳月对我说:“下午你一个人先去出版社吧,明天我妈带我们去学校找导师。”我想了想,说:“也好,你一心一意养病,我先看华老师。”她说:“认识路吗?”我说:“问问不就能找到嘛”
“书桌中间抽屉里,有地图。”琳月说。打开抽屉,里边有一本地图册。在她指导下查找了一阵,华老师的家离这里不远。“相当近呀,你打车去吧,十几分钟就到了。不过,你普通话不好,出租师傅一听就知道你是外地人,别让他宰你个冤大头,他看你老实巴交……”
“吃饭啦!”高阿姨喊话,饭菜都已上桌。三菜一汤。大白菜、西红柿、兔肉,红白鲜艳。阿姨打探我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什么的,我的专业,为什么改行?我吃下一大碗,就说一会儿出去办一点私事。高阿姨问看望亲戚还是同学,知道怎么走吗,约好没有?先打电话,约一下,别白跑。
她带我进了他们的卧室,小台几上是电话,拨出电话,随即打通,那头正是华老师,他今天不上班,在家处理稿件,听说我来了北京,就让我下午三点左右过去。我放下电话,决定先出门转转。
高阿姨嘱咐我早去早回,等我吃晚饭。
二
我买了一篮红苹果,一路打听,摸进一幢破楼。楼梯又脏又坏;过道里昏暗逼仄,堆放杂物,发出腐烂的怪味。我敲开门,出来一位40岁上下的男人,我见过他的照片,介绍着自己,他拉住我的手,笑道:“快进来。不好找吧?”我说:“好找,没怎么打听就找到了。”
我们分别坐下后,他说:“你这样年轻,就读这么多书、写这种有争议的书,实在难得。我看了文稿的后面,发现一些问题。书稿就这样出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我是想把它做得更好一些,拿出来的全是干货。最好先把它压缩成几万字的论文,我来找杂志发一发。”
我说“目前没时间修改,我想考研。”华老师说:“喔——考哪儿?”我说:“北师大。”华老师说:“我叫个人过来,北师大教中文的。”华老师翻开电话本,打出一个电话。
华老师说:“这位老师姓许,北大博士。一会儿你想打听什么,尽管说。他为人好,你以后有事就和他联系。”
十分钟后,许老师果然到了,他坐下说:“今年我们不一定招生,刚刚报上去。有消息我和你联系,寄招生简章。”
许老师发给我一张名片说:“有什么事你打电话到我家,晚上我一般都不出去。”我又咨询了一些具体问题,谈了近半小时,我辞别两位先生。
到琳月家,阿姨不在,琳月在床上躺着。“现在怎样?”我坐下,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越来越糟糕。”她睁开眼,问:“你去了好久啦?”我笑道:“转了转,我给你倒点糖茶。”她说:“不要,现在不要。我正要发汗,身上潮乎乎的,身子一动头就晕——我会不会死啊?”我说:“别胡思乱想,少说话。”她有一口没一口地说:“这一病好难受。什么都动不了,只能干躺着,好羡慕身体好的时候,活蹦乱跳,想怎样就怎样。你知道现在我想什么吗?”我说:“不知道。”琳月笑笑说:“我在想死以后,死后什么都没有了,我怕死!”
我用手按住她的被子,那下面是个滚烫的身子,隔着两层被子都能觉出它的烫人。我轻轻拍着她:“好好的。感冒算什么病?”她说:“我死了你掉不掉泪?”我说:“别说傻话!”她说:“我终究要死的。”她笑起来,安详、洁白。我忙说:“你忍心丢下我吗?”琳月又是一笑,说:“我一点气力都没有了。真不如死了好,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你和我是不是认识过、喜欢过……”
我把头低下,紧贴着她的被子:“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她说:“我都想过啦,不论谁先死,我们都放在同一口棺材里,深深地埋在地下,这样即使化成泥,也在一起。我们成了泥,上面可以种庄稼,开花结果,变成两棵苹果树,牵着手对望。要是再变两个人,也不至于下辈子找不到……”我感动地说:“成灰化泥,我们都在一起!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后天回学校。”琳月呼出一口热气说:“我正出汗,渴。”我拿了她的茶杯,冲了一杯糖茶,用小匙子舀起来吹着,帮琳月半靠在床上,头侧向我,我一小匙一小匙喂她。
她面色潮红,脖子上满是汗,显得很虚弱,她说:“我这样难看不?”我说:“好看。不要再提死了。”她说:“你也怕?”我说:“谁能不怕?人生就像方程,加一个变数就得到不同的解,到处是偶然,不知什么时候死就来了。所以随缘!比方我们认识,完全是偶然。你不到西安,不认识辛玺,我永远没有接近你的机会,那我将是另一种生活,起码不会坐在这里。不过变来变去,总有结果、归宿,最终都一样,大地上来,大地滋养,又归回大地。”
琳月摇头表示不再喝水,“你找条干毛巾来,帮我擦擦汗。”
我放下杯子,去了洗漱间,取出毛巾,问:“阿姨怎么说我?”琳月说:“她说你忠厚。”我说:“这是夸我吗?”我一手扶住她的头,用毛巾轻覆在她脸上,自上而下,把汗水吸干。
我说:“阿姨还说什么?”琳月说:“你打听这么细做什么?”我笑说:“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得跳护城河,不回西安啦!”琳月说:“哦,你不是能游泳吗,护城河淹得死你?”我憨憨一笑,她的脸色好看多了,额前几丝湿湿的头发还沾在上面,眼里回光流彩,不像先前那么散漫。两唇温柔,我多想伏上去亲亲它,可她在病中,我怎能不安好心!
一阵开门声,高阿姨提着沉甸甸的大袋子,我马上出去接过来。她买了好多菜,又给我们订了卧铺。高阿姨去了琳月的房间,转身又去厨房。
高阿姨为招待我,烧了海带排骨汤、青菜炖羊肉、红烧金鳟鱼。
琳月说金鳟鱼是北京“特产”,烤吃最有滋味,是鱼中美人,爱干净,泉水里才养得住,肉味细嫩、鲜美。
琳月可以下床了,穿着浅白色短大衣,线衣的红领口高高竖立在脖子的四周,红白对映,分外动人。我们怕她受寒,一天没出门。高阿姨做了甲鱼汤,白鲜鲜的,大补。
回西安那天,下着雨,把天地缝成一道稠密的银网。网上跳走珍珠,哗哗追逐、笑闹,把个北京城给闹得没有一刻安宁。我昏睡不知时辰,赶紧起来,高阿姨已备好早点。琳月说她一晚没睡好,这雨半夜就滴滴答答为我们送行。她可舍不得妈妈了,感叹道:“这一去又是好几个月,我不想回去了……”高阿姨说:“怪谁啊?当初还不是你自己偷偷填报的志愿,想看秦皇墓、华清池、古城墙,以前腻了北京,这下西安也腻了!”琳月笑道:“人总有念想。没得到,想它挺美挺美,经历过,就失去魅力了。你和爸爸不在我身边,呆一年其实就够了。苦了我的嘴啊,没有妈妈做好吃的!”
高阿姨道:“馋丫头,三句话不离吃,将来也不怕把婆家吃穷!”我和琳月一下子羞红了脸,琳月朝我伸伸舌头,高阿姨幸好没看见,琳月不好意思再说调皮话,自管吃着。雨渐渐小了,但仍然密密麻麻,如一道道细线,在室内不留意一点也看不出。近十点,我们出发。琳月搂着妈妈打着一把伞,低头耳语,像一对亲姐妹。
我们来到卧铺车厢,人虽不多,但都一马当先地挤。我们喘着气把包放下,各自擦擦汗,相视一笑,我说:“阿姨,我们行李不多,不急,等他们上完再进。”高阿姨点点头。琳月说:“回来时没什么人,想不到去西安的这么多。”高阿姨笑道:“赶巧,我们是最高峰的时候进来,一会儿就没人了。”我一看,片刻工夫,那些抢夺的都进去了。那么拼命干什么?又不是上不去。
我把行李先送了进去,再下车,见琳月正抱着妈妈,泪水都快掉下了。我上前一笑,说:“阿姨,谢谢你招待!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你!”高阿姨笑道:“常来玩。”我站在一边,好让琳月和妈妈再谈谈。我绝想不到,这是她们母女最后的会面!
铃声响起,火车鸣笛,站台上只有我们几个了,该进去了,琳月抱住妈妈的脖子,泪水滑下脸庞。高阿姨轻轻地拍着她,把她推开,掏出手帕去给琳月擦,笑道:“傻孩子,几个月以后你不回来么?不哭,让人家看见难为情。”
我低下头去,心里感动。琳月胜于我的生命,因了她,我把高阿姨当自己妈妈,只是我们并未挑明,我不能像琳月那样表现,我需拿捏分寸。阿姨很通达,催促我们上车。
火车缓动,高阿姨跟着车慢慢往前走。火车越走越快,她再也赶不上了,我们侧着头摆手,高阿姨终于掉在我们视线以外,再看琳月,她已泪水滂沱。我搂住她,为她擦泪,问:“每回你都这么哭鼻子?”琳月还在伤心。
我笑道:“你们这分别,实在惊心动魄,一点不加克制。”琳月现出笑容,合上眼,说:“我累。”我们回了卧铺厢,拉过被子,帮她躺下,然后我歪在她身边,我对她耳语:“还累吗?”琳月一笑,闭着眼说:“我想我妈。”我拍拍她说:“如果时间能倒流,你可以躺在妈妈怀里。现在还是躺我怀里吧。几年以后,也许你不稀罕我,我失去你,回想现在,你躺在我身边的情形,我一定也会哭得死去活来。”
琳月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我如受电击——这一切,后来都应验。她们母女最后的分别,该当是如此。
三
班主任单薄瘦削,高度近视,好烟酒,有一位当过军区副司令的老爸,言行学样,自以为是,武断决绝。找他办事,非送礼不行。我明白他的厉害,从不烦他。这次为考研,我才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漫不经心,说:“每门平均80分以上才许考,你够不够条件?”我惊诧:“没有这种限制吧?能拿学位,就可以报考。”他摇头说:“全校统一规定,不只我们系。”
我心中存疑,忙去打探,其他考生都说随便报名。我敲开系主任的门,主任说:“的确有规定,每门平均80分才能报。”我失望而归,我羞于去见琳月,她的成绩总比我好,想来报名不成问题。有天我在教室,琳月喊出我,问:“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我说:“忙,改稿子。”她说:“改稿子?你不考啦?”我说:“不让我报名。”我们出了教学楼,向着花园里的小亭子走去,琳月说:“不会吧?我们系怎么没这条规定,系领导还鼓动大家人人报名呢!”我说:“不会吧?那你等等,我去找系主任。”
我来了精神,飞步朝系里跑,恰好系主任骑着单车迎面而来,我喊住他。原来系主任是向班主任打听的,难怪口径一致。他反问我:“真是这样?”我说:“的确这样。”他说:“这么着,我去校里打听打听,然后让你们班主任传达给你们。”我欢天喜地,告别系主任,找琳月,恰好辛玺从花园的小道过来。我当即把报名的曲折对他讲,他气道:“班主任那货,什么事不管,就等别人请他送酒送烟!你别理他,他连这都卡,无非是要好处!直接找系里是对的。”又对琳月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怎么老看不到你?”琳月说:“忙。”琳月看我一眼,转身先行,我向辛玺道了别,急忙跟上琳月。
琳月有点生气地说:“你这同学,现在还三天两头找借口到宿舍找我,烦死他了!”我说:“人家是你正宗老乡。”我不把辛玺当情敌,帮他说话。琳月啐道:“别人这么烦,你倒好,我真不想理你了!”我说:“对,不理我再去理他!”琳月当即捣我一拳,戳在我腰眼上,我大叫一声,痛苦地耷下脑袋,慢慢蹲下。琳月无比紧张:“怎么样?怎么样?”我说:“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怎么办?我不放心!”她警觉似地拍我:“你骗我?”我跳起来,一把搂住她说:“不骗你,怎么知道你在不在乎我?”琳月搡开我,生气地说:“去去去,谁在乎你!”我连忙哄她,琳月突然掩面而泣。
“我早说过,要死我也在你前头。死后化泥,为你开满鲜花。”琳月说完扑在我怀中。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拥抱,我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责任真正大了!
傍晚,通知下来:报考不受限制。
一天我去找她,她在四层大教室看书。她说:“我刚想找你呢。”我说:“什么事?”她说:“你知道我们不许考外校吧?”我说:“什么?有这事?”琳月说:“我都打听了,去年就没让报考外校!”我说:“那不惨了?白复习了!”琳月说:“向校长反映吧。我再让爸爸妈妈看看,看他们能不能从上面找找人。”我说:“好,今晚我就直接去校长家!”
吃完饭,天全黑了。西安的秋天黑得快,黑得透,刮着干硬辛辣的风。我在昏昏蒙蒙的路灯下摸行,将近校领导所住的楼区时,恰遇一个人朝我这里走过来。王校长?他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我确认就是他,便从远处现身,喊:“王校长,你好!”王校长微一吃惊,站下来看我,我跑步上前。校长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下意识和我握手。
我赶忙自我介绍:“校长,我是计算机系的,今年毕业,有件事麻烦您,请您过问一下。”
校长听完我的话,他不冷不热地说:“进来谈。”我随他进去,轻轻关了门。
我找沙发坐下,校长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想考研。”校长点头道:“好嘛,报名没有?”我说:“我不考本校,想考北京的学校,也不考计算机专业,想考中文系。”说着我站起来,送上一只纸袋,里面有我的材料,发表的文章。我双手捧它,郑重其事。
校长疑惑地说:“什么东西?”我说:“这是我发表的文章。我从小爱写东西,这次想考北京师范大学。”院长接过去,看也不看,说:“你报嘛,能够写东西,不错嘛。”我说:“但是不让报名。”校长说:“为什么?”我说:“好像我们学校都不许报考外校研究生,只能考本校。”校长说:“谁说的?”我说:“前年还能报,从去年开始,又不让报了。”校长说:“你报名了吗?”我说:“还没有。但规定下来了,说今年不许考外校。”校长皱着眉说:“有这种规定?”我说:“我们同学中好多都想考外校,找自己喜欢的对口的专业。现在却不许报考,我们都像落了魂似的,真不知怎么办。我也是斗胆,这不找你来了。”
校长这时才打开手里的纸袋,抽出里边的文章,看看有一摞,捏一捏说:“都是你写的?”我说:“是。这是发表后复印下来的。我的地址和名字都写在纸袋上。”校长看一看纸袋上我的名字,说:“你有特长,很好。不喜欢现在的专业?”我说:“不喜欢。想找个对口的学校考一下,请你——”校长说:“你报名吧,先把名报上来。”
我一听喜出望外,想不到这么大的难题,他轻轻松松地应承下来。我感激地说:“太感谢你了!”我站起来,“那我不打扰你休息,我走了。”
校长随手放下纸袋站起来,送我到门边。走到远处,那种兴奋,腾腾地冒,我一跳一蹦,打着树的枝头,向着宿舍快奔。
报名那天,我和琳月很早去了招生办。里面两名办事员、一名主任。我请他们开介绍信,办事员说:“不许报考外校,你不知道吗?”我大吃一惊,说:“王校长怎么说可以考外校?”办事员说:“哪个王校长?”难道有很多王校长吗?我眨起眼睛。办事员自行领悟,问:“他对你说啦?”我说:“对我说啦。”他说:“我们不知道啊。你不能报。”我急了:“王校长让我来报名的。”办事员转身问道:“主任,王校长同意这位同学报考外校。”主任佯装刚听见,他问:“是吗?”我说:“是的。”主任说:“他在哪儿说的?”我说:“我去了校长的家里,他在家对我说的。”主任说:“这儿有电话,你打电话给他,他同意我们就开证明。”我拿起电话,问:“请问王校长办公室电话号码是多少?”主任报了号码,我拨出去,重拨,一直无人接听。另一位办事员突然说:“王校长不是去北京了吗?”主任点头道:“对啊,昨天北京来人,他们一起走了。”我顿时泄气,搁下电话,看一眼琳月。她一直没说话,满脸失望。主任走上前,问:“就你一个人报考外校?”我说“她也考,可能还有旁人。”主任问了我们的名字,哪个系的,再问王校长是我什么人。我摇头说:“不是什么人。我前晚去他家了,谈到我们校不让考外校……”主任说:“这不是我们的规定,整个系统,所有学校都这样。”我说:“可是他说我可以报。”主任说:“那他怎么不对我们讲一下呢?你这样——先填单子,报考学校暂时先写我们校,等他回来再说。”
“万一过了报名期怎么办?”琳月问。主任说:“那没办法。”我说:“还是请让我们先填外校吧。”主任说:“不是我们不让你们填,万一出事查下来谁负责任?王校长不在,他肯定不担这个责任。他要是同意你们报,对我们说一下,我们就开证明。”
我看看琳月,说:“那,等等再说?”琳月同意。我们悻悻地走出办公大楼。
“现在怎么办?”琳月问。我说:“我担心王校长这几天都回不来。”琳月说:“他即使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总不能时刻打电话问吧,他那么忙。”我说:“如果错过了,我就不考了。”琳月吃惊地说:“你真不想考?”我说:“我们找地方坐坐吧。”
我们在田径场前的石凳子上坐下,我说:“规定是死的,要有人发话,你爸爸妈妈,认识教育部的人吗?”她说:“可以试试,大概有认识的。”我说:“那行,现在就打电话回去,请他们找找人,从上面往下压一下。”琳月说:“来得及吗?”我说:“报名有四五天,来得及。”琳月兴奋起来,我也暂时忘忧,一蹦而起,拉住她的手,去了学校电话亭。高阿姨恰好在家,琳月说明原委,高阿姨道:“这种事麻烦,没有直接的关系,要拜托别人疏通。你也别急,我尽快想办法,明天再来电话。”
我们听后又是一阵穷开心,感觉世界遍地是阳光,到处有好人。
现在再回首,要是不打这个电话,琳月一定还活在人世!
隔天,我们和高阿姨通了话,阿姨说:“找到一位司长,司长已打招呼。但人家挂的关系户实在多,只能帮一个人。”琳月急道:“那我不考,给他。”我忙说:“不要。”琳月并未听我说,问一声:“什么?”高阿姨说:“我们说你是我女儿,人家当然只认你。”琳月说:“那,能再找人帮帮他吗?”高阿姨说:“别人的事少管吧。”琳月说:“他不是外人啊!”高阿姨顿了一下,委婉地说:“你的事,回来再说。你爸爸不高兴。”
我不愿听她们讲私密话,转头出去。琳月仍在说,说了许多,不知说些什么。等她出来,已是满面愁容。她看我一眼,我笑道:“你报名吧。”她说:“我一个人考,有什么意思?”我说:“那我陪你。”她说:“怎么陪?”我说:“我考本校,你考回去。”她说:“以后怎么办?”我说:“走一步算一步。”她说:“但你不喜欢这里啊?”我说:“我一定考不上,专业本来就不好,哪考得上?”琳月说:“我愁的也是这点!我文科不行,偏偏能考,你文科好,偏偏不让考。这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先去报名。”
琳月突然喊:“有了,有了!华老师、许老师,他们有没有关系?请他们出主意。”我大叫:“这办法好!”琳月兴奋地拉着我,回去打电话。我先给华老师去电话,他回说帮不了,并说这种限制太损了。再给许老师去电话,许老师说:“知道了。你们特殊,确实不能报考外校,上面有这规定。你可以毕业先工作,明年再考,提前准备。”又说他上面不认识人,晚一年报,把握更大,未尝不是好事。我当即搁下电话,对琳月说:“今年你考,明年我考到你身边去。”琳月依身上前,我搂住她,她长叹一口气,悠悠地说:“怎么尽遇这么一些难缠的问题。”
四
我是诱导者、蛊惑者,自己不能考,却像监工似的,催着琳月日夜兼程奔往死寂之地。全校就她一个人报考外校,考场就安排在兴庆宫旁边。我们在考点外的宾馆包下两间房,此后三天,琳月连考五门。我每天按时叫她,在外面等她,然后一起去小餐厅吃饭。
头一场英语,难度很大,考完她就虚脱了似的,接下来也是有好有坏。熬到最后一门考完,她跑出来,扑进我怀里,我笑着搂住她离开。她说:“我发誓今生今世也不考试了!你看看,我瘦得都快起飞了。”我说好好庆贺一把,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琳月自然同意。
吃饭时,我们胃口大开,琳月一口气吃下五只蟹黄包子,一碗羊肉泡馍。还想吃,只是肚子已装不下,连站起来都困难。我搀着她,慢慢去逛街。
学校早放了假。分手在即,都不想那一刻。只要在一起,就开开心心的。她问我买点什么给爸爸妈妈。我说不买,这边有的,老家都有。琳月说困了,回宾馆休息。我求之不得,坐车回返,第一次躺在她身边,我有些激动,我说:“让我亲亲吧?”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琳月闭上眼,指一指脸颊道:“这儿。”我说:“我想亲你嘴唇。”她说:“不可以!”我央求说:“什么时候可以?”她说:“可以的时候再说。”我突然抱住她,气也粗了,她羞得脖子都红了,和我对视一眼,也不挣扎,似有期待之意。我俯弯身体,她合了眼,我的唇印在她的唇上,那里温暖湿润。我轻吐舌尖,她死咬牙关摇摇头。我吻起她的脸,绕去脖子、颈部,她憋足一口气。我亢奋起来,脑中一热,抱起她,她慌乱挣扎,喊道:“不要这样!”我伸手想解她的腰带,她一掌抽在我脸上,打得很痛,这份痛刺醒我,我连忙松手,气喘吁吁。她惊魂甫定,怔怔地盯着我。
“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我喘几口气,渐渐平定。拉着她坐下,她顺势又坐进我怀里。“我怕。”她呢喃一声,搂住我的脖子,伏在我怀中不动。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我摸着她柔柔的长发。我承诺不动她,她抱着我,手搁在我的肚子上。我们并肩躺在一起,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我闭上眼睛,一时担心起我们的未来,我感到了不祥,我们将分隔两地,默默相思,且永远阻隔!毕业分配对我们不利!琳月会选择他人,她不会等我!
我说出所想,几乎要落泪。她说:“不要想那么远,我们现在不是就在一起吗,傻瓜!”我长叹一口气,认真而严肃地说:“琳月,你听我说。我想我们不能再交往下去。”琳月奇怪地问:“怎么啦?”我说:“想不想听真话?”琳月转身面对我,我仰面朝上:“我们需要面对现实。”琳月说:“现实是什么?”我说:“你分回北京,我在外地。”琳月说:“我在北京等你考过去。”我说:“即使考过去,还得等着分配,没人的话自然分不到好单位。”琳月想想说:“想多了伤身体。现在在一起比什么都强。”我心中一酸,不忍再说。她摸着我的头,说:“不要担心,今后我要让你快乐。”
我和她抱在一起,脆弱地哭了。琳月担心地问我:“你想和我分手吗?”我说:“当然不是!完全不是!”琳月点点头,若有所思。
琳月悠悠地说:“就这样躺着,永远不起来该有多好!”我说:“在一起久了,你会不会厌烦?”琳月说:“别说傻话了!”我把头埋进她的长发,肤香微微,我心中不禁又蠢蠢欲动。
我抬身,压在她身上,去亲她。她合上眼,我咬住她的唇,我的舌头吐进去,绞住她的软舌,一股奇异的电流顺背脊下传,我的魂浮起来,飘起来,摇起来,躁热难抑,我扯开她的衣服。她惊叫一声,来抓我的手,哭道:“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起来了!”我神智已失,胡乱地和她撕打。她叫道:“我生气了!”我掀起她的内衣,探手抓住她的胸罩,一口咬住她鲜红的乳尖,她一声大叫,松软了,紧贴上来,同时双手打着我的背。
我粗野地吸食那片洁白丰饶的土地,琳月大声喘叫,越来越没有力,渐渐地不再挣扎,任凭我从上向下地吻她。当我按捺不住,再去动她的腰带时,她双手死死勒住,叫道:“不要动下面,不然我真不理你了。”我只得拿舌头和牙齿来舔咬,一点点发泄野力,最后一头倒在她裸露的胸上。她等我不再喘,才伸手摸着我的脑袋问:“现在好受了吗?”我问:“刚才是不是很野?”她说:“呜——猛兽。”我说:“喜欢吗?”她红着脸娇羞地不再说话。
我说:“那怎么不给我?”她说:“傻瓜,我只是现在不给你!”我说:“要等我们结婚那天?”她说:“嗯。”我说:“要是失去你呢?你不嫁给我呢?”她说:“怎么会?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我又伏在她胸上,听着她的心跳,它起落有力,我轻轻地摸着她。我说:“我现在就想吃掉你!”她说:“刚才你咬我时,不知怎么的,我感觉像死了一样,浑身无力。”我说:“那就再死一回。”她说:“别!我很累了。”我说:“今晚你就和我睡。”她犹豫地说:“那——你不要动我。”我说:“好,我不动。”
我们慢慢静下来,悄悄滑入梦想。
男人总是欲望之物,时刻凶险,我的邪念一旦催芽,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临别时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的那个晚上,琳月被我折腾得死去活来过好几回。那一夜,外面刮着呼呼的风,飘落着鹅毛大雪。积雪把外面映得亮亮的,我醒来以为天快亮了,马上要和心爱的女人分离,神伤不已,把她鼓捣醒,再次进击,吸吮她的脖子和乳头。她干脆不睡了,配合着我。我捧住她撕咬一番。她依然不让我动下面,千求百恳,即使我迷狂陶醉,她仍留了一点清醒。后来我累得腰都酸了,她也说又累又困,头疼,早知我如此不老实,她不会上我的当,让我睡在身边。
我轻轻一笑,伏在她乳下:“愿做花下鬼!”她噗一声笑了:“睡吧,明天还要赶火车。”我说:“已经明天啦,我舍不得和你分开。”琳月长叹一口气,她拍拍我,迷迷糊糊地说:“我也舍不得你!我要睡了。”
我们又沉沉睡去。不久,我做起噩梦,从梦里惊醒,一睁眼,琳月正伏在我怀里,睡得天真无邪。她平匀地呼吸,额前覆着几缕发丝。我轻轻拨开,看她平坦亮净的额头,嘴唇贴上去,深情地吻她。她含糊其辞:“你又醒了?”我说:“你在我身边,我得抓紧时间多多地亲你。”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困,你只亲我,不要动。”说着又沉沉睡去。我好奇着女人的身子,多少次想它是什么样子,现在突然想看看她的全身,于是轻轻去解她的腰带。抽开皮带,拉开拉链,一探手,她里边穿着紧身长裤,我往下一拉,又把她搞醒了。她下意识去抓皮带,惊醒着抬起身来:“你干什么?”我说:“我想看看你,我从没看过。”她拉上拉链,彻底醒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一把抱住她,咬起她的胸脯,这一下她没了反抗,向后一仰,我顺手就除下她的裤子。她双腿一夹,哭道:“你说好不动的,你是骗子!”
我假作生气:“骗子就骗子!我只要看看你!”我又柔声地求她,“我真的很好奇!”她推开我,坐起来:“你一直在骗我!”我说:“我没骗你,我要看你!”她说:“你是不是过去也这样骗过其他女孩子?”我这下可真有点生气了,我说:“你怎么口口声声说我骗人?我这么不可靠?我像花花公子吗?”她犹豫地问我:“真的只看?”我说:“真的。”
她默默躺下,我先脱去她的衬衣,她不抵不抗,顺着我举手抬头。诱人的乳房跳出来。我来不及欣赏,又去剥她的内裤。她闭上眼,两行泪默默淌下,我说:“怎么啦?”她不说话,我慢慢拉下她的弹力裤,露出她的腿,秀长、光洁,看到她柔嫩的大腿显现时,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一惊一缩。我的手迅速褪下她的小内裤,它湿了。她推开我,去提内裤。我扑上去压住她,吻在她的大腿上,她啊一声,浑身抖动,两腿岔开。我毫不犹豫打开她最隐秘的地方,血为之沸腾,气为之短促,心为之颤动。这是我第一次探及女人的私处,她哭了,哭声很轻。我赶紧拉起她的内裤,搂着她,头埋在她的胸部两乳之间,我说:“你把一切都给我了,我今生全心全意爱你。”她不再哭泣,我帮她穿上衣服,我们再次昏沉沉地睡过去。
琳月是上午9点的火车,我们7点多起床。她面色苍白,浑身散架似的,走路时轻飘飘的。
我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便请缨说要送她到北京,琳月不肯,说现在不好买票。我主意已定,买一张站台票,上车再补。琳月难舍我,嘴上不愿,心里开心。又能和琳月同行!怎么早想不到呢?
外面,雪还在飘,天地宁谧。真不知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美妙的精灵,幻化世界。它来自上苍,柔曼地飞洒,如我脑中纷飞的思绪,无声无息地变换人间。
琳月的座位靠窗户,她为能让我坐下,特意换到外面,她坐在我腿上,我抱着她,无一时不亢奋。她很快就困了,仰在我身上昏睡。天明,火车已近北京。外面也在降雪。一望无际的乡野,滑过眼帘,把我的心神推入高远的境地——它向着世界打开,新鲜的风拂扫落尘,心灵便晶亮、透明,如片片雪花儿!
琳月仍困,但已睡不着,不时打呵欠,精神倒好起来了。她思家心切,这时就想躺在妈妈怀中撒娇。我和她浅声商议了行程:到北京后先购车票,再送她到家,然后我再返去南京。
火车长长地吐气。北京西站到了。我们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提上包,随众人前移。
出站后,我拉琳月去买票。有一张是上午的卧铺,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一张是下午的,硬座。琳月叫我坐卧铺回去,不然太累。我说:“选下午,我们可以再去外面坐会儿。”琳月自然高兴。于是我买了下午那张。
时间尚早,还有五个小时,琳月喊累,我也是呵欠连连。不约而同,我们都想找个地方狠狠睡一觉再说。我们在一家连锁酒店开了钟点房,她进门就扑在我怀里哭了,舍不得我走。我更是难分难离,狂烈地接吻。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她仿佛要粘在我身上,长到我骨血里。真到关键时刻,我循循善诱,她步步为营。我肆意进攻,她一路挣扎、败退。
进去那一刻,她推着我,不要我蛮勇。我却是失去理智的,她被撕裂的瞬间,大概是晕了过去。我并不懂女人的神秘,她的痛我听着也是快意。她疼哭起来,我连忙停住。她推开我,要去洗洗。我陪着她,调好水温,看着她淋浴。我再次控制不住,冲进水雾中,和她一起沐浴。
她几乎没有反抗,就被我裹着浴巾抱上床。掀起的床单上,有着鲜艳的红花,让她面色微变。我顿时醒悟,找了一块毛巾,垫在上面,再次来吻她。
我用吻和泪印遍她的香体,她接受事实,全然向我放开,帮着我小心出入,头一次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又一次汗透,她娇喘不胜其力。她后来缠住我,让我别走,就住这里。
琳月其实也只是一说,她终是肯放我走的。耳鬓厮磨,不觉已过去三个多小时,快到点了,她催促我赶紧动身,我们退了房,依偎着出来。
风冷而硬,雪已成冰,踩上去滑溜溜的,脚下不注意就要滑倒。我搀着琳月,绕开难行的路段。琳月红着脸,埋在我胳膊里,扭扭捏捏地走路。
取出行李,各奔东西。那一刻,我们深情拥抱和对视,她哭了,我也是泪花在眼里打转。彼此看出了对方的心,所爱之深!那真是一粒核火,它可以焚烧生命,永不熄灭,为着唯一的爱人!
我弯腰提包,一低头,在琳月嘴上轻灵地一吻,说:“再见!”然后我掉过身退着走,笑着。琳月很听话,举起右手,迷人地微笑。她如一只银色的鸽子,在雪的背景里,在天堂中飞!
快要看不到她的拐角,我停下,挥扬手臂。再转身,从此我们就没有见面。
五
白天消耗太厉害,不管怎么晃,怎么吵,我一路昏睡,到南京下车时,恢复了精神。倒公交,赶回无锡,正是小年夜。家家祭灶。老爸送灶王爷时,一颗大鞭炮把他的左手炸坏,鲜血淋漓。门前停着急救车,妈妈大哭,天似乎塌下了,恰好我赶上,扔了包,和妈妈坐进车里,送爸爸去医院。
我精心伺候爸爸,好几天过去了。转眼除夕,爸爸已无大碍,我们配了药回家过节。大扫除、贴对联、张挂年画,忙得不亦乐乎。忽然来了一辆邮车,司机喊我的名字,要我取信,特快专递。
一定是琳月想我了。我快步出门,果然是北京来的。我心中大喜,签过字,送走司机,进屋,妈妈问谁的信,我脸上一红,说:“同学,大概是拜托我买点土特产。”我找借口敷衍,拿着信走进房里,关上门。心中暖意融融。
展信一看,我大惊失色——是高阿姨写的!读信时,我吓得魂飞魄散:
孩子,你好!
我是琳月的妈妈,你的高阿姨。给你写信,我万箭穿心,眼泪一次次模糊眼睛,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一切很残忍,残忍极了!我的琳月,她已经走了!翻开她的日记,我和她爸才明白她对你多么痴情,你对她有多重要。我们感谢你,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她来人世,体验了甘甜!
她怎么被汽车撞的,我们没在现场。她说好小年夜回家,我一直等,傍晚时电话突然响了,是交警打来的,说琳月出车祸,让我们去。我和她爸匆匆赶到,她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我们翻看她的包,她的电话簿上有你的地址。你节后要是有时间,过来看看她,她的遗物我们都想转给你。
她在日记里提到你不能考研的事,我们至今悔恨当时没能帮你说上话。我和她爸太世故了。我懂得女儿的心,从你进我家那时开始,我就留心观察。你是个好孩子,诚实、善良、体贴、勤奋,可靠,琳月本可以放心地托付给你,我心里是乐意的。我明知这一点却并没有公开支持她,这是多大的罪过!
原谅阿姨吧!,你一定要原谅我们!
孩子,人生太难,我们多数时候力不从心,每个人都有免不掉的世故和世俗!
你好好学,争取考来北京,阿姨和你叔叔相信你行,我们等你——琳月也在天堂等你。
我边哭边读,读了哭,哭了读,反反复复不知读过多少遍,痛如长江里的浊浪,挤压我的胸膛。最后我倒在床上,捂紧被子,用牙齿咬着被面,身子上下起伏,剧烈地抖动哭泣。
我麻木了,比起琳月的死,一切无足轻重。
由于考研时我越级告状,班主任下不了台,分配时他把去西藏的唯一一个名额给我。我报到后往下再分,越分越到基层,最后分到昆仑山中,在四野无人的矿场,我做了工程师。
我一呆就是两年!集中休假半年,半年中我在北京复习考研。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心仪已久的中文系。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先去看琳月,她大概认不出我了。
我买了琳月最喜欢的满天星和勿忘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上发现。那是一个圆圆的小墓,碑上安插她放大的照片。我放下鲜花,一把抱住那块碑,整个身子放松,泪水汩汩而下。
不久我放声号哭。琳月看着我在微笑,她永远那么美,额上浮满彩光,旋起一圈圈波纹,仿佛是她的微笑从那里漾开,向外扩散,隐在宇宙深处。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