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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级非遗蓝印花布的传承与创新

2016-07-07吴元新

关键词:印花布纹样技艺

吴元新



国家级非遗蓝印花布的传承与创新

吴元新

吴元新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长期以来从事民间工艺的抢救、保护、研究、传承工作,担任南通大学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南通大学蓝印花布艺术研究所所长、南通蓝印花布博物馆馆长,被中国艺术研究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等十多所院校聘为兼职教授和客座研究员,因杰出的成绩被联合国教科文国际民间组织授予“国际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无形的、活态的,是各种以非物质形态存在的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世代相承的传统文化表现形式。非遗传承人原先是各个地方的民间文艺工作者,他们从事的项目从原来大多自生自灭的,到现在国家政府各级文化部门给予高度重视,传承人现在处在一个最好的历史时期。政府和文化部门为了让传承人不断提升艺术修养和人文素质,把传承工作做得更好,去年年底开始在全国各地实施培训计划,为传承人提供研修学习的机会。今天你们作为非遗研修班的成员到苏州工艺美院来学习,是为了提高艺术修养,拓展眼界,希望各位学员珍惜这个机会,与老师、同学们多交流,相互学习,完成好这次研修的相关课程。

非物质文化遗产种类很多,传承方式各异,在我国大体有四种传承方式:师徒传承、家族传承、社会传承以及院校传承。五年前,我做了一个全国范围的抽样调查,调查的100位国家级、省市级非遗传承人,家族式的非遗传承占了21.5%;三年后做同样的调查,家族传承的比重从21.5%增加到51.3%,可见随着国家对非遗的重视,家族传承的比例不断提升。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到传承队伍中,传承人的整体知识结构有了很大的变化,大专生、本科生、研究生的融入让非遗队伍的思维模式更加开放,理论体系更加完备。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非遗项目走进校园,前三种传承方式最终都可以落在院校传承这一过程中,我的女儿研究生毕业以后跟着我学习技艺,我也希望她能将师徒传承、家族传承、院校传承中所学的内容相互结合起来。

非遗在当代的传承中,将很多无形技艺通过文字、影音等方式进行记录、研究是很重要的,而二代传承人及其知识结构的年轻化使非遗传承的研究工作也变得切实可行,老一辈传承人和年轻人合作可以共同研究技艺。传承人既是保护者又是研究者,这种模式会成为今后的常态。作为蓝印花布国家级传承人,我开设了博物馆、染坊、研究所,有一个国家级的传承基地,带领二三十人的团队,做传承、收藏和研究,在保持核心技艺的前提下,只有在形式上不断创新,非遗传承才能可持续发展。传承人作品要能更加融入生活,传承才是活态的,如果没人关注、没人需要,传承的路会越走越窄。

十年来,在国家级非遗蓝印花布的传承与发展中,我走了一条传承、研究的探索之路,非遗传承人如何走好这条路?是坐等政府的补助,还是不断学习、不断提升素质,提升作品的价值和艺术内涵,使作品更符合社会的需求,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从染坊到学校,从学校到研究所,从研究所回到学校,传承好技艺,并不断学习、、不断创作,一次次走入学校,一次次回归染坊。我现在差不多一半时间在家里做传承,一半时间在外面学习交流,做田野调查、做收集保护。在家里做传承的时候,只要外面请我上课或者做调研,我都会把手上的活先放下来,抱着学习与传播的心态出去做交流。只有不断开拓眼界,传承的作品才会更加符合人们的需求。磨刀不误砍柴工,出去做交流活动,表面上看耽误了手工艺品的制作,实际上作为现代手艺人经常外出交流学习和开拓眼界,是十分必要的,是完全符合今后传承人发展方向的。只有不断学习让自己创作的作品适应现代生活,你的项目才能够拓展,吸引更多的人拜师学艺,传承的路也就越走越宽。

一、蓝印花布传承之路

(一)拜师学艺、陶都求学

蓝印花布的历史最初可以追溯到南宋的嘉定安亭镇,原属苏州,1958年规划到上海。太平天国年间,我的祖辈们从苏州城区迁到苏州吴县,随后迁到江北的崇明杨家沙,也就是现在的启东市。启东是一个冲积平原,1928年建县,多由外来人口组成,吴越文化和齐鲁文化在此交融。曾祖父和他的父辈把江南的染织技艺带到启东,我从小看着母亲织布,父亲印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并走向工艺之路。上中学的时候,我看到城里人穿的洋布觉得自卑,但母亲说的话我一直记得很牢。她说,不管是洋布、土布,只要干干净净的就是美的。在她的鼓励下,我逐渐对民间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把传统纹样全都搜罗起来。那时候女子出嫁以嫁妆多少来衡量女子家庭的经济实力和手艺能力,姐姐出嫁之时,母亲纺纱织布织了好几年,所织的陪嫁品一辈子都用不完。江浙一代陪嫁品的十里红妆就是典型代表。

初中毕业后,我进入染坊学习蓝印花布工艺,20世纪70年代,民间工艺都是自生自灭的状态,没有人关注。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很犹豫,多次想到改行,但后来还是坚持了下来。当时的染坊是解放后公私合营的,多个小型染坊的业主在一起合作,政府组成合作社统一染布、统一销售、统一加工,掌握技术活的、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业主们成为印染厂里的师傅,师傅教学徒染布、刻版,那时候我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学徒。当时师傅讲,蓝印花布是“咸鱼骨头”,“咂咂有滋味,吃吃没有肉”,说明了坚守民间艺术的艰难。很多民间工艺都有这样的现象,养活自己容易,步入小康很难。七十年代末,羊毛衫厂、塑料厂、半导体厂很流行,包括我的师傅在内,很多人都改行了,只有我至今仍坚守着蓝印花布的传承。

在染坊学习刻版过程中,客商一直要新花型,我们只有去民间收集老纹样,业余时也学习美术。82年,我考取了江苏宜兴陶瓷学校学习美术专业。入学后,我发现作坊学习与校园学习两者有很大区别。染坊里学习美术的基础主要是临摹;但学校有专门的美术专业,图书馆虽然不大,但对我们这些从染坊里走出来的学徒来说,仿佛井底之蛙跳出井底,看到了大天地。彩陶纹样、青铜纹样、漆器纹样……学校有这么多值得学习的宝库,如果当时不出去学习,我很可能一辈子是个染布匠人,坐井观天。染坊领导要求我做些新花型设计,出于好奇,我在校学习的同时做了这样一个尝试:把学校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实践中,把优秀的纹样元素融入蓝印花布中。很多日本订货商看到以后感到很新奇,我首次尝试设计的十来张画稿每一张都得到了订单。受到鼓励后,我不断创新先后创作设计了几百件蓝印花布纹样。那时候设计蓝印花布图案的人很少,因为有美术基础的又懂工艺的人特别少。如今,我的女儿和当时的我一样,在清华美院研修培训期间,一有空就去图书馆翻阅资料,尝试创新蓝印花布纹样。民间艺术都是相通的,陶瓷、刺绣、织锦、剪纸等,图案纹样之间都可以互相借鉴。蓝印花布本身具有鲜明的特征,新元素融入其中能够形成独特的风格。这是我取材汉画像砖做的图案设计(图1),第一夫人彭丽媛穿的蓝印花布服装,其纹样也都是我们从传统的元素中设计整理出来的。

(二)学无止境、创办艺馆

20世纪80年代,我从美术专业学成留校后,把蓝印花布的图案教育融入教学,受到学生的欢迎。有一些老师认为民间工艺这个课程太乡土,但大多老师同我一样热爱传统,他们鼓励我把传统纹样融入教学的做法。后来,我从学校调到南通旅游工艺品研究所,专门从事蓝印花布技艺的研究。那时候,我们的工艺美术研究所在袁运甫等先生的关心和帮助下,很多从事工艺美术的研究人员被分批送到中央工艺美院学习。我作为其中的一员,1988年至1990年在中央工艺美院以及中央美院学习。

在中央美院民间美术系学习期间,当时的系主任杨先让老师把民间的婚丧喜事作为学校里的一个课程给我们讲授。这不就是我们身边的艺术吗?把老百姓的民俗艺术拿到高等学府来讲,这让我深有感触。中央工艺美院老一辈先生如张仃教授、常沙娜院长等,他们对传统艺术的态度感染了我。在南通当时很多人离开了民间艺人的队伍,都去做摩登的、效益产生快的事情,有同学开了广告公司,我本准备在北京“镀金”后回去也开设计相关的公司。通过北京的进修学习后,在老一辈艺术家的鼓励下,我回去后不但没有改行,还在南通旅游工艺品研究所里开了染坊,不断设计蓝印花布作品参加全国展览。

九十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全国很多工艺美术类的研究所关停并转,南通相关的工艺美术研究所也面临巨大困境。我当时所在的旅游工艺品研究所被制帽厂兼并,帽厂直接给了研究人员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改行做帽子设计,待遇丰厚;要么就下岗,自寻出路。在生存的压力下,绝大多数研究人员都选择了进入帽子厂工作,有的做帽子设计,有的做丝网印刷。而我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在下岗色变的年代毅然决定辞职,建立自己的蓝印花布馆。当时,我做蓝印花布已经有20年了,对它有着深厚的情感。

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困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建一个馆花销远超想象,要租房子,要请工作人员,还要装电话。我把地址选在文峰公园内,凡是到蓝印花布博物馆来参观的人,门票费用均由我来补贴,也增加了我的负担,但这样一来,参观的人员都能够畅通地进来,到博物馆参观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在市政府和相关文化部门的关心和支持下,我重新选址建立了一个有独立场地的博物馆,并有幸邀请到中央工艺美院的老院长张仃先生为新馆落成剪彩。张仃先生一直非常支持我的蓝印花布收藏和研究工作,他认为,蓝印花布是中国的传统民间艺术,是老百姓最喜欢的生活用品。他表示,宁愿欣赏一块蓝印花布,也不喜欢团龙五彩锦缎。因为蓝印花布有清新之气,自由之气,欣欣向荣之气。蓝印花布是最土的也是最洋的,只要有高超的眼光就能把蓝印花布设计得很美。在众多工艺美术界前辈的鼓励和指引下,我创办的蓝印花布馆走向了保护、研究、传承、创新之路。2002年还没有“非遗”的概念,政府没有任何资助,那时候新馆落成后也是自负盈亏的状态,出去举办展览都要自己掏钱。当时,三米见方的展位要两三千块钱,再加上路费、住宿费等基本开销,一次的展览总共要花一万多块。但我仍然坚持出去做宣传、做展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推广蓝印花布文化,弘扬我们的民间艺术。

(三)抢救保护、学术研究

随着新农村的建设、古村落的拆迁,非物质文化遗产存在的载体没有了,很多非常珍贵的实物遗存随着老人的过世大量焚烧消失,有的因为拆迁扔掉了。还有很多老人不知道它是一种文化遗产,可能在生活中不知不觉地就丢掉了。在抢救和保护民间蓝印花布实物遗存的过程中,我鼓励老百姓们一定要把身边的传统纺织生活用品保留下来。三十多年来我收集保护了传统民间印染作品及蓝印花布图片资料近3万件,10万多个纹样。(图2)这两个枕头同刺绣结合在一起,是从民间收来的。起初那位老奶奶不舍得出让给我,说这是出嫁的时候父母给的陪嫁,不能给外人,走的时候要把它带走。我一听有点急了,“带走”在民间的意思是在她百年后子女烧祭给她。后来,我给她讲了这个蓝印花布枕头的价值以及保存下来的意义,同她子女也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希望能留下来放到博物馆里,让我们的后代都能有机会欣赏。最后终于征得同意,用一条绸被面同她做了交换,留存了下来。在收集过程中同其他民间艺人交流,这里面也有一些门道。我通常用崭新的绸被面做交换物,这样双方心里都比较踏实。很多实物用价钱是无法衡量的,高了低了都不合适,高了出不起,低了伤别人心,也是对文化遗产的不尊重,以物换物,别人心里比较平衡。非遗传承人有义务保护这些实物遗存。传统的夹缬、绞缬、蓝印花布、蜡缬,我都在做抢救保护收集,这是留给后人学习和研究的资料。没有这些遗产,后面的人就无从了解我们的历史,无从了解我们身边的艺术,不知道艺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作为民间生活的缩影,蓝印花布、蜡染、扎染,这些都是同百姓生活结合在一起的,从出生到离世,蓝印花布伴随普通百姓的一生。“平安富贵”、“平安如意”,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麒麟送子”是结婚时候用的;“状元及第”是上学期间和考学校的时候用的。老百姓用不起很好的东西,就用最普通的蓝印花布把“吉祥”做出来。结婚的时候,第一天用的被面是“麒麟送子”,第二天换成了“和合二仙”,第三天便用了“狮子滚绣球”,在民间闹洞房“三天无老小”。通过不断换服饰和换新婚被面,用嫁妆把新娘家的物质条件和她个人的品质才能展示在新房里,给亲友和来宾观赏。

我一开始做非遗的文字记录工作,由于不会使用电脑,出书写字都是依靠女儿的帮助,“逼”着她做传承工作,这也是一种“师徒传承”或者说“家族传承”的方式。几本技艺研究的书出版以后,她也会自觉地去做一些田野调查和相关的技艺研究工作,现在一家人包括我女儿、女婿都一起跟着我做研究,跟着我一起传承技艺。很多民间艺人说自己字都认不全,更别提写字出书的时候,我都建议他们同自己的徒弟或者子女、同年轻人、同学者一起做研究。老一辈传承人要充分带动周围人群的热情,和相关的传承人一起合作,只有把研究做好了,技艺才有可能传承好。2005年,我出版了第一本书《中国蓝印花布纹样大全》,整本书以图案为主,先把图案加上简单的文字出版,技艺描述日后推进。很多传承人一辈子做了很多作品,但没有总结和研究,可以让自己的子女或徒弟把作品拍下来编著成册出版。出书是为了把非遗的技艺留给后代进行研究,也是为了扩大民艺的影响力。如今,院校传承日益重要,老一辈艺人同高校老师合作,互帮互助,艺人通过院校老师的帮助做研究,高校老师通过艺人的帮助收集好研究课题的相关资料,协同互助,均有收获。自从2005年第一本书出版以后的十年间,我陆续又出了十本从图片到技艺研究的相关书籍,其间得到很多高校老师的鼎力相助,有时候通过口述便可以为研究者提供资料。现在口述史已经成为非遗传承一个很重要的模式。在外界支持下,我从单纯的技艺传承人也转变为集传承与研究于一体的传承人。随着个人素养的提高,思路越来越开阔,近五年来,我们每年都要到海外去举办展览,做相关的非遗宣传活动。2014年,我们也出版了中英文对照的名为“江苏符号”的蓝印花布口袋本(图3),并在大英博物馆首发,“老外”插在袋子里面,空闲时可以了解了解中国文化。在研究内容上,为了厘清蓝印花布的脉络,我们做蓝印花布的同时也研究其他相关的民间印染,把里面的元素抽取出来运用于现代生活。我常同女儿一起设计,发现绞缬做成壁挂也异常美丽(图4)。

(四)坚守传统、不断创新

手工传承和机器制作是完全不同的事务。机器绣花是工业文明的道路,而非遗传承人要在保持技艺的基础上做创新,别人做机绣,做机印蜡染,但传承人要坚守自己的阵地。我带领的蓝印花布团队除了做蓝印花布,还做绞缬、夹缬技艺的研究,查阅了很多文献资料,结合实物遗存,尝试工艺的实践探索。我把唐代的彩色夹缬和蓝白夹缬复原运用到生活中。原来夹缬是一块一块的,换一种思路想,能不能放大做成桌布,做成现代的生活用品。虽然说一开始做创意比较难,但一定要做现代人喜欢的作品,今天我们做的工艺作品以后就有可能成为传统。现在的老一辈艺人,手头有很多明清以来的相关资料和技艺,但更重要的是利用传统的技艺做符合现代审美的作品,打上时代的烙印。后代看我们今天的作品,不可能同民国、同清代是一样的,我们要有自己的特色。

在作品的创意上我也做了很多工作,现在大江南北旅游景点都会看到这个用蓝印花布做的鱼(图5)。这个鱼是我在20世纪80年代设计的,经过三次改进最终成型。当时乌镇、同里都到南通进货,现在仿冒的有很多,周围百姓自己买点蓝印花布照着原型就做。我们国家现在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不完善,蓝印花布原创设计人员屈指可数。仿冒行为固然也是一种传播,但它的危害更大。非遗的知识产权保护要纳入规章,只有保护了才能有所发展,大家都去做仿冒的事情,那创意设计就会更少。在申报第五届工艺美术大师的时候,我提交的作品是桌旗靠垫等家居饰品(图6),让蓝印花布成为新中式风格的重要元素。在设计过程中,我受到彩陶纹样的启发,做了很多带有彩陶纹样元素的图案设计(图7),并做成蓝印花布桌布、披肩等。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凤戏牡丹”台布(图8),是我吸收很多经典传统元素后做的设计。

二、蓝印花布享誉海内外

作品的影响力要依靠宣传,传承人要学会自我推荐。1998年,我在台湾参加手工艺作品展览时,培训了一批喜爱传统民间印染的学员(图9),十年后我的学生遍布台湾各个地区,不少人在旅游景点开了传统印染工作室。1999年,我的蓝印花布收藏作品展在北京民族文化宫开幕,当时做展览要好几万,后来政府给我补助了一部分,鼓励我宣传民艺。1996年至今20年来,瑞典染织专家每年到蓝印花布博物馆我们的染坊参观,学习技艺,选购作品。2001年我在美国亚利桑那州举办展览,把中国传统文化推广到海内外。为了让更多国人知道蓝印花布印染技艺,我在很多国内艺术机构举办讲座。2003年我在上海博物馆举办蓝印花布展览及专题讲座,2006年去清华美院做蓝印花布收藏作品展,讲授蓝印花布图案艺术。在张仃先生等人的积极举荐下,我和很多民间艺人一同被评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和工艺美术大师。他们鼓励我不断学习,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所以我不断从染坊到学校,从学校到研究所实践基地,再从实践基地回到学校和染坊,只有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才能创作出民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事实上,民间工艺进校园从解放初期就开始了。1956年,“泥人张”被邀请进入中央工艺美院,第四代传承人张锠成为清华美院雕塑系教授,致力于在校园传播中国传统民间艺术,收到了良好的反响,相关课程的设置得到了专家、老师和学生的喜爱。蓝印花布染织艺术同样如此。如今我把染坊、工作室建在清华美院、天津大学,在中央美院连续八年开设了蓝印花布选修课,被评为该院的精品课程。

我同台湾《汉声》杂志的创办者黄永松先生合作过很多次,他帮我做了很多展览策划,并将蓝印花布作品陈列在爱仁美术馆展出。(图10)经过黄永松先生的策划,蓝印花布展览非常成功。在展览的设计陈列中,用现代传媒来表现传统艺术,把二十公分的蓝印花布纹样放大到近两米那么大,视觉效果很现代、很大气、很有冲击力;改变了传统的展示形式,立体式的晾晒形象展示非常别致,说明我们民间的蓝印花布图案细节精致,内容丰富。二十年来我相继在全国各地及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俄罗斯等国家举办蓝印花布技艺展演活动和专题讲座,如“法兰克福国际书展”蓝印花布展演活动(图11)、第22届国际博物馆协会大会蓝印花布展与讲座(图12)、上海世博会展示活动等,每次活动现场人流量非常大,中外游客对蓝印花布兴趣盎然。世博会展览的两个多星期时间里,很多老人看到蓝印花布都非常诧异,“这些东西还是文化遗产?前两天村子里老人过世还烧掉了很多被面、服装。”我听到感觉很心疼,很多人没有非遗保护的意识,所以宣传是非常必要的。非遗传承人要承担起宣传职责,从身边做起,由点及面,非遗的传播力度就会越来越广,才有可能让大家都来了解它、喜欢它。传承人自身生存与发展的空间要靠自己做传播来扩大,有1000人了解某项民间工艺,就有100人喜欢他,可能就有10人选购它,把它融入自己的家庭,这说明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推广的重要性。只有人人都参与到非遗的传播和推广工作中来,非遗才能得到可持续发展,这是我们在座各位的责任和义务。

三、后非遗时代的反思

近几年我带了很多大学的学生,包括清华大学、苏州大学、南通大学等。南通大学专业型硕士跟着我学习蓝印花布,毕业之后却没有人有志向成为传承人,有的做老师,有的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当时也很失落,但后来我也慢慢理解了他们,因为他们这也是在做相关的文化遗产的传播。只有全社会都形成这样一种氛围,才能有更多的人来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工作。中科院老师看到我们传统的印染技艺,从夹缬到蓝印花布的工艺,他说这就是当时的科技,邀请我去中科院的大讲堂做讲座,希望手工艺人把这些“曾经先进的科技”自信地传播开来。现在,只要条件允许,我做交流活动时一定会带上我女儿吴灵姝,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感受老艺术家对传统艺术的热爱,张仃、冯骥才、丁聪、黄苗子等,他们无一不是人类优秀传统文化的捍卫者,用这样的氛围来影响她回到家乡传承蓝印花布技艺。常沙娜院长就非常鼓励我女儿回南通。常沙娜在父亲常书鸿的带领下做技艺的传承,她是国家十大建筑中装饰纹样的主要设计者,人民大会堂、国家博物馆,民族文化宫等室内设计纹样都出自常先生之手。她说自己之所以能够承担这些职责,就是因为跟着父亲临摹了十年的敦煌。她说传统的东西就是艺术创作的根基,现在的学生就是要学习传统,当你把优秀的传统纹样临摹到一定程度后,自然会有自己的创新设计,基础没有打好就去学习设计则是空中楼阁。袁运甫先生画了很多壁画,他画的是祖国自然文化遗产,画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很多优秀实物遗存,你看到他的壁画就知道他对祖国传统文化的了解非常之深,作品的厚度可以被直观感知。

韩美林先生2004年为我们蓝印花布艺术馆题字——天工开物。他说,我们蓝印花布需要的材料都是天然的,种棉花、种蓝草;棉花纺成线、织成布,蓝草变成染料,这些是技艺,是“工”,蓝印花布即“天工开物”。“靛蓝人间布上美,青花世界馆中看”,这是冯骥才先生的题字。此外还有很多大家如刘魁立、乌丙安先生等,很多重要领导人都很重视蓝印花布的传承。2007年,前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非遗展示会上看到我们全家做的作品,表示了高度赞赏,鼓励我们今后继续把民艺发扬光大。

如今我们进入后非遗时代,保护研究工作变得尤其重要。上个月在南通大学成立了中国染织艺术研究中心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院。作为研究院和染织中心的负责人,能够把技艺的传承和相关的研究做下去,这对我而言是非常大的鼓励。冯骥才先生在贺信中说,“吴元新先生做出的举措是喜事,是大事。”我当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传承可以走向保护研究之路,能够获得众多专家的认可,作为传承人,我们要更加自信地做好保护和研究工作。我们现在同韩美林大师合作,明年是他八十岁大寿,他要在国家博物馆做大展,会有一个蓝印花布展厅。刚开始韩美林艺术大篷车进入我们蓝印花布博物馆时,他带来的很多画稿与我们平常所见蓝印花布图案不同,我们想方设法适应他的创作,技艺上也随之做了相应调整。能够同这样的艺术大师合作做民间艺术,对我们来说是磨练,也是挑战。因为韩美林先生想要达到的效果需要很多块大花版才能做成,这对蓝印花布技艺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蓝印花布花版通常很小,四五十公分二方连续单元做成。现在要把一个局部做到两米五,有的甚至是三米、五米、六米,一张画板刻五六米长,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我们终于完成一些作品。虽然和原作效果仍然存在差距,但韩美林老师看到成果后很开心,他说:“我完全理解你们的工艺。我是中央工艺美院第一届染织专业的毕业生,理解作品的裂纹、肌理以及工艺效果。”我的女儿、女婿以前一直跟着我做传统的花样,现在突然碰到这么一种具有全新视觉效果的蓝印花布,这从另一方面也在促使我们不断改变观念,提升蓝印花布的艺术价值。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思,只要是保留核心技艺的,如手工刻版、手工刮浆、手工染色、手工刮白、手工晾晒这些程序不变,其他的都可以顺应时代、顺应主流思想做出改变。只有适应这个时代,既有民族性,又有现代性的作品才能被现代人认可。当然,我们设计的作品都要是有根的,都要是从传统中来的。去年,第一夫人彭丽媛出访时曾选用了我们设计的蓝印花布作为面料,“凤戏牡丹”、“十全十美”、“宝相花”就是我们整合传统纹样后做的新设计。

我们在座的都是传承人,在技艺传承中,工匠精神是我们当代传承中所必备的,我们要有技艺的坚守精神,极致的工艺精神,刻苦耐劳的精神,品牌和创意精神。在工业化信息化时代中的手艺传承者,更要热爱、坚守我们的技艺,不断创新,提升自我综合文化素养,力求做到精益求精、德艺兼备。

今天,我作为一个传承人在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研修班上给你们讲我的蓝印花布的传承之路,能够让你们从中获得一些启发,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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