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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回响:《百年孤独》之孤独解析

2016-05-30张国理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2期
关键词:百年孤独

摘  要:《百年孤独》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杰出的代表作品。研究《百年孤独》,“孤独”无疑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课题。文章试图从欲望、思维、革命、暴力四个层面,深入分析小說的“孤独”主题,以期能剥离笼罩在小说之上的魔幻面纱,揭揭示小说超越时空的“孤独”意蕴。

关键词:欲望的孤独  思维的孤独  革命的孤独  暴力的孤独。

以世界文学的眼观来看,20世纪的拉美文学无疑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上世纪60年代以降,拉丁美洲的小说一直保持着高质量。魔幻现实主义创造的独特文学景观,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广大第三世界文学进入由西方主导的文学大厦的某种可能。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最杰出的代表作家,因其卓越的文学成就,荣获了198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而《百年孤独》无疑是加西亚.马尔克斯乃至整个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中最杰出的代表作。

接受视域下的《百年孤独》不仅直接启发了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同时也在中国引发了经久不衰的魔幻现实主义研究热潮。研究或解读《百年孤独》“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之外另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客观地说,《百年孤独》所描写的现实生活基于而又不局限于拉美(它所揭示的是一个族群乃至人类在某一阶段必然面对的困境);从这个层面讲,《百年孤独》具备整体上的寓言结构。因此,《百年孤独》的“孤独”具有超越时空的深刻内蕴。它所展现的不仅是马k孔多的孤独,也是人类的孤独。文章试图深入文本,从以下四个方面阐释“孤独”的内涵,以期能揭开长期笼罩在“孤独”之上的“魔幻”面纱。

一、欲望的孤独

欲望的孤独实指那些在情欲中的挣扎,这种困扰是普遍的,理所当然应该成为文学关注的内容。性,是《百年孤独》涉猎较多的主题,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线索式的存在。借用一位学者的话说:“考虑到这个家族的存在始终与一种若隐若现的恐惧,亦即乱伦的恐惧密切相关,那么性欲这个主题的强调已经大大超出了寻常的规模。”[1]细致梳理家族七代人欲望挣扎的轨迹,可以发现马尔克斯在作品中精心构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性世界”,并且充分展现了自己捕捉肉欲的官能和自然性的天赋。少年钟情、洛丽塔情结、优雅求爱、露水夫妻、偶合婚姻、三角关系、鸡奸、导向乱伦的狂热真爱,等等,描写范围十分广阔。

混乱的性关系贯穿着全书。例如,何塞·阿尔卡蒂奥、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兄弟同妓女庇拉尔·特尔内拉的复杂的关系:庇拉尔·特尔内拉分别为兄弟俩生养了子女,她与阿尔卡蒂奥的欲望纠结直接导致了阿尔卡迪奥的离奇出走,改变了其人生的轨迹。阿尔卡蒂奥第二和奥雷良诺第二这一对双胞胎早年分享同一个妓女——佩特拉·科特。而奥雷里亚诺终其一身都在佩特拉.科特身边厮混。在《百年孤独》中,妓女俨然成为了布恩迪亚家族带有致命孩子气的男性世界的重要补充。逃避孤独的权宜之计,以及失却尊严的不堪,在家族个体身上多有展现。而在欲望的挣扎下,可能实现的爱情往往被打碎在嫉妒、仇恨、肉体欲望的倾轧之下。在文本中,丽贝卡、阿玛兰妲两姐妹与钢琴师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之间的爱情悲剧尤其震撼人心。爱情在这个家族里面似乎从来都没有实现过,尽管有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的接近,但最后都荒芜在欲望的孤独之中。

如前文所提及,家族第一代人的婚恋为整个家族写下了恐惧的注脚——乱伦的恐惧。然而,在作品中逃避乱伦恐惧的方式却是对乱伦的狂热幻想和追求。作品中有一些显著的例子,例如,以阿玛兰妲为中心的关系:奥雷里亚诺.何塞→阿玛兰妲←何塞.阿尔卡蒂奥。可以清晰地看到,阿玛兰塔面对自己的侄子和孙子的时候完全失去了作为姑姑和祖母的尊严。“乱伦是萦绕着人物——主要还是家族中未婚男性——身心的一种欲望、孤独、死亡、战争和污秽的感受中滋长的一种冲动,停留在与死亡意识密切相关的那个黑色区域。”[2]欲望的挣扎赋予作品颓废、荒诞、荒淫的色彩。但是,应该注意到,无论是以线索形式出现的妓女,还是大多数时候停留于狂热幻想中的乱伦冲动,色彩斑斓的性欲描写都不以官能刺激为目的。在《百年孤独》中欲望是孤独的重要载体——而包围家族个体(尤其是男性)的孤独混合着失败、绝望、死亡、战争等现实的冲动。这是笼罩《百年孤独》全书的孤独之一种。

二、思维的孤独

伟大的哲思如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无疑是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是高蹈的。在思维泥淖里的挣扎,是另外一种孤独。在《百年孤独》中,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地亚,无疑是深陷在思维孤独之中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在早期精明强干,他带领村民建立了马孔多镇,翻山越岭着手开辟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他是这个小社会中的领导者。小说是这样描述他的:“像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这样富于进取心的男人,村里在没第二个。他排定了各家房屋的位置……短短几年里,三百多居民的马贡多居民的马孔多成为当时已知村镇中最勤勉有序的典范。”[3]吉普赛人的到来,让他陷入了各种伟大的科学幻想。他一度为磁铁的神力惊叹,也曾痴迷于发明阳光武器;冰块的奇妙,让他沉醉;炼金术描绘的奇特幻想使他沉沦。在历经艰难的天文计算之后,他证明了自己惊人的设想:“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4]长期的苦思冥想把他折磨的形销骨立,而他所证实的结论,在外部世界很早就已经被证明了。认知水平上与外界的差异带来了一个族群和外界的隔膜。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狂热追求科学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身上又具有先觉者的光辉。在被捆在栗树下的时候,迷狂状态下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已经悟透了家族的秘密,但是没有人能听懂他的呓语。一个思考者处在一个不思考的群体中,他的孤独是可想而知的。根植于人性中的理性压迫在拉丁美洲荒蛮的土地上表现为蒙昧和封闭。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蒂亚以自己一生奇特的奋斗,孤独地承受了封闭、蒙昧的代价。

三、革命的孤独

《百年孤独》以拉美民族战争为背景,因而在小说中或多或少能找到革命悖论所造成的裂隙。在文本中,布恩迪亚上校是一个传奇式的革命者:“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发动过三十二场武装起义,无一成功。他与十七个女人生下十七个儿子,一夜之间都被逐个除掉,其中最年长的不到三十五岁。他逃过十四次暗杀、七十三次伏击和一次枪决……他拒绝了共和国总统颁发的勋章。他官至革命军总司令,从南到北、自东至西都在他的统辖之下,他也成为最令政府恐惧的人物……他放弃了战后的退休金,到晚年一直靠在马孔多的作坊中制作小金鱼维持生计。”[5]解读上校的革命,似乎不可避免要触及革命叙事的特点问题。简单来说,革命叙事肩负着“历史化”的使命,因而自然涉及关于正义、合法暴力、非法暴力等命题的话语建构。所谓“历史化”即文学为历史建构起可理解、接受的历史性。因此,其中必然包含很大成分的历史想象。《百年孤独》所描写的上校领导的革命同样充满了个性化的历史想象。只有层层剥离关于革命的想象,触及革命天然包含的悖论,才能深刻理解上校的革命及其孤独。

就革命本身天然蕴含的巨大悖论而言,上校的革命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困境:

其一,革命是一种未完成时。如一位学者所说:“革命者本身包含着梦想的完成,但是在現实中,一旦革命成功,梦想不能再是梦想,必须落实在制度的改革以及琐琐碎碎、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务上,它便不再是诗。”[6]革命最终的落脚点都是政权和利益,所以革命接近成功也就意味着崇高革命理想的终结——除非革命者选择做一个失败者。上校一生转战南北,最后“革命”变成了自由党在议会中的席位问题,崇高的革命理想走向鄙俗化。这是革命必然要面对的悖论。坚韧的革命者最终选择在小作坊中反复营造聊度残生,是其内心醒悟最直接的注脚。

其二,革命往往伴随着人道主义、伦理和人性的危机。文明社会在底线基准上强调人性,强调人道主义原则。上校在革命中显然地违背这些原则。在《百年孤独》中,蒙卡达将军作为上校的政敌和军事上的对手,与上校建立了超越立场的友谊。蒙卡达在马孔多地区的统治深得民心,他把宁静带到内战中的小城镇。然而,上校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处决了蒙卡达。伦理和人性的危机出现在上校自己身上,他拿起武器反对保守党的暴徒,最后却变成了与他们一样的人。正如蒙卡达所说:“你如此憎恶军人,跟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对他们琢磨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成了同他们一样的人。人生没有比这更卑贱的理想了。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7]在战争中他逐渐沉沦为一个血腥、暴力、滥用权力的怪物。这种危机在小说还有很多,例如:上校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家里,任何人都被阻隔在直径三米的圈子之外。战争塑造的习惯和恐惧被带到了家庭中,看上去是那么别扭。

其三,革命往往直接等于暴力,而暴力不见得是革命——革命天然游走在合法暴力与非法暴力的边界之上。蒙着革命面纱所进行的暴力让人触目惊心。在《百年孤独》中,革命的暴力本质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我们用“革命的孤独”来概括革命加之与革命者的悖论。那么,在内战中战死的军人,直接以生命的代价背负了革命的孤独;这种孤独同样属于诸如马尔克斯上校一类忠于空虚的革命理想和事业,忠于奥雷良诺上校的革命者。这些人不同意与政府媾和而遭到上校残酷的镇压。革命的孤独更是属于这个苦难的民族和大地的。

在小说中,上校的革命年代与革命前及革命后时期实际上是一个隐含着强大叙事张力的叙事序列。在马尔克斯所刻画的广阔的“性世界”中,上校是其中一个间歇性出现的因子。与庇拉尔.特尔内拉的关系是前革命时期关于上校的重要笔墨。庇拉尔.特尔内拉是他从童年起一直深藏心底的隐秘。而他对雷梅黛丝狂热的“洛丽塔”情结直接导致他与庇拉尔.特尔内拉的结合。小说中这样描述奥雷里亚诺的狂热感情:“那天下午奥雷里亚诺失去了隐藏于心底的耐性,此前他正是靠这种耐性等待见面的机会。他无心干活,他竭力集中精神无数次呼唤,但雷梅黛丝没有回应……但她的身影只出现在他的心中,填满了他可怕的孤独。”[8]在战争年代,他与十七个女人生下了十七个儿子。可见,上校在革命年代并没有离开那个色彩斑斓的“性世界”。战后他仅靠在马孔多的小作坊中制作小金鱼聊度残生。前后三个阶段连起来看,可以发现上校的革命和他的对庇拉尔.特尔内拉的情欲有着相同的本质——都是试图排遣内心孤读,逃避家族命运寓言的恐惧,冲破内心黑暗而产生的现实冲动。

那些关于崇高革命理想的虚构实际上十分苍白无力。上校在战争爆发之后迅速投身革命潮流之中,仓促之间,似乎没有时间去考虑革命的前途及其崇高性。小说交待:“很难将眼前脚踏高筒靴、肩挎步枪的阴谋家与晚上和他玩多米诺骨牌到九点的那个人联系起来。”[9]可见对革命的选择具有很强的偶然性。崇高的革命理想或许并不存在,正如某一刻上校清醒的反思时,他承认:“现在刚发现自己打战是为了自尊。”[10]同时他嘲笑马尔克斯上校:“你是为了一样对谁都没用的东西(伟大的自由党)在打战。”[11]这种“罪恶的傲气”或许就是那种“致命的孩子气”,是混合着孤独和恐惧的反抗气质。

四、暴力的孤独

暴力是弱势的、封闭的、落后的民族、群体、个体通常承受的孤独。广义的暴力广泛存在于各个时代的现实生活之中。因而,《百年孤独》所探讨的暴力问题具有超时空的意义。

小说中或隐或显的暴力,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外界强加的暴力和人性中潜藏的暴力。如前文所说,革命本身天然游走在合法暴力与非法暴力的边界之上;但是在小说中外在强加的暴力大大超越战争和革命的范围。上校的十七个儿子在停战之后被保守党政府逐一追杀,小说将这个过程渲染的很神秘、诡异;但是他恰恰从本质上揭示了政治的可鄙本质。罢工工人被集体屠杀,以及对罪行的粉饰,体现的正是殖民入侵的暴力本质。何其残忍,生命的尊严何在?相对于外界强加的暴力,人性中本质潜藏的暴力对人的毁灭更为彻底和可怕。小说中的阿卡蒂奥第三就是这样。在施展暴力的机会来到之前,他是一只怯懦的、沉默的羔羊。在革命中掌握马孔多的政权之后,他推行儿戏式的恐怖政策,给马孔多带来有史以来最纷乱,最黑暗的生活。他拒绝上校解散武装的敦促,让交战双方蒙受无辜的杀戮。最终他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一方面暴力是个体排解内心孤独,冲破恐惧的渠道,正如暴力美学对心灵的安抚作用一样;另一方面,暴力也可以在毁灭他人的同时毁灭自己。这种二重性,正是《百年孤独》所着重探讨的孤独之一。

马尔克斯曾说:“孤独的反面是团结。”可见作者十分看重作品对拉美地区复杂社会现实的关照。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魔幻现实主义只是一种手法,作品扑面而来的魔幻感正是在阅读中需要加以剥离的东西。“孤独”在文本中不仅仅源于现实环境,更是扎根于现实人性的。从欲望、思维、革命、暴力四个层面去探讨孤独主题,是无法面面俱到的;但是,若从此出发寻找它们的汇合点,或许能够得到深刻的理解。

背负如此沉重的压迫,生命何以不孤独?拉美何以不百年孤独?

注释:

[1][2]许志强:《马孔多神话与魔幻现实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6月版,第235页,第249至250页。

[3][4][5][7][8][9]范晔译,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海南出版公司,2011年6月版,第8页,第4页,第92页,第141页,第57页,第91页。

[6]蒋勋:《孤独六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0月版,第127页。

[10][11]范晔译,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海南出版公司,2011年6月版,第121页。

(张国理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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