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研究

2016-05-12殷志华

关键词:水稻生产明清时期

殷志华

(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特约稿件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研究

殷志华

(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摘要:基于明清时期太湖地区(苏、松、常、杭、嘉、湖六府)的文献资料,从土地整理、育秧与移栽、施肥与灌溉、耘耥与烤田等四方面考察了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水稻生产技术。研究表明,这一历史时期太湖地区稻作生产呈现精耕细作深入发展,广泛使用人力以代替畜力,技术以长期经验总结为主要特点,这些发展特征是由于人口压力、经济因素与技术因素共同作用造成。

关键词: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在区域稻作史研究方面占据重要地位。许多农业经济史学者把注意力集中于稻作整地工具铁搭与江东犁上。有学者认为随着江东犁的出现与运用促进了唐宋时期稻作农业的发展变革,而明清时期稻作技术停滞的重要表现就是广泛使用铁搭这种人力工具。但有学者认为人力工具铁搭的广泛使用取代以畜力为主的牛耕并不是稻作技术退步表现,相反,李伯重(2002)认为铁搭对农业经济的重要性并不逊于江东犁。[1]曾雄生(2003)进一步从经济因素探讨铁搭取代江东犁的现象,认为养牛成本过高导致农户不愿养牛。[2]实际上,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在整地技术、移栽规范、肥料施用技术、灌溉技术、烤田技术等方面都较前代有所提高,且对后世影响深远。而人力代替畜力是适应稻作技术发展要求的。

一、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状况

(一)土地整理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土地整理技术较南宋进一步发展,更加注重深耕。其中稻作深耕技术以《沈氏农书》最具代表性,提出深耕易耨“须要老晴天气。二、三层起深”,清代咸丰年间的《南浔镇志》提及垦田要“以深为贵”。清陆世仪《思辨录辑要》中要求“锄深至二尺许”,有的要求“深到二尺外头”。这是提出了具体的深耕指标。不过当时一般农户深耕在八、九寸间,这在明徐献忠《吴兴掌故集》的记载中可印证:“湖耕深而种稀。……大率深至八寸,故倍收。”《沈氏农书》中要求“二、三层起深”是指用铁搭恳过后再补垦一两次,第一层深度可达五至六寸,“二、三层起深”可以增加四至五寸的深度,那总体可以达到七至八寸以上的深度。[3]

19世纪,奚诚亲身观察到深耕对高产的作用,在其著作《耕心农话》(1852)中记载到“岐枝分出结实”,这是指水稻有效分蘖多产量高。当然也不能片面强调深耕,要根据具体情况如土壤厚度、肥料情况、水稻种类等分别对待。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稻农使用的整地工具有铁搭、犁、耙、耖,普遍采用“耕耙耖”的技术体系,主要是达到土块疏碎,水稻田里水深度一致的效果。有代表性的文献如明代邝璠的《便民图纂》,其中记录了一些“吴歌”,如“耕田竹枝词”:“翻耕须是力勤劳。纔(才)听鸡啼便出郊。耙得了时还要耖。工程限定在明朝。”“耖田竹枝词”:“耙过还须耖一番,田中泥块要匀摊。摊得匀时秧好插,摊弗匀时插也难。”水稻种植前首次翻土一般在冬月进行,名为“垦”。清咸丰年间的《南浔镇志》、19世纪50年代的《耕心农话·树艺法言》中都有垦冬田的记载,垦后进行“倒”,就是按照朝首次垦田的相反方向翻土,要把已经翻起的畦棱倒平,并垦碎土块。耕后应耙耖以使土壤疏碎,乾隆年间《安吉州志》在卷八“物产”中记载要先犁后“反土”,再耙耖以“碎其土块”,“使之细而匀”。

疏碎土壤对水稻种植意义重大。清潘曾沂《潘丰豫庄本书》中提到水稻种植最重要就是要彻底把土壤耙得疏松精细。如果工作不到位,耙土粗块不实,虽然种植的水稻出苗,但“利根在粗土,根土不相着,不耐旱。”终将凋零下来,还会被虫咬死,得干死等疾病。

(二)育秧与移栽

在太湖地区,水稻栽培通常在秧田育秧以后再进行移栽。学界对育苗发明和技术应用的原因不甚清楚。但明确古代移栽的功用在于减少杂草。而在复种系统尤其是多熟制的发展后,移栽可解决季节矛盾。

育苗播种之前应进行秧田的整治,称为做秧田,其衡量秧田质量的标准为去草田平。明末清初的《沈氏农书》、清初(1717)《梭山农谱》、道光十四年(1834)《浦泖农咨》、嘉庆年间的《珠里小志》等文献都有相应的要求,《农事幼闻》还有“将田犁平如镜”的要求。

明清太湖地区水稻种植已有早、中、晚稻之分,明《便民图纂》记载的浸种催芽已区分早晚稻:“早稻清明前,晚稻谷雨前,将种包投河水内,昼浸夜收。其芽易出。若未出,用草盦之。芽长二、三分许,拆开抖松撒田内。”《群芳谱》及有些地方志中亦有类似记载。这种是池塘浸种法,还有雪水浸种法,清潘曾沂《潘丰豫庄本书》有“清明去,谷雨来。撒谷种,盖秧灰”的记载,在其附注有用腊雪水浸种的方法。

浸种催芽后可在秧田中播种,古籍中记载的要点在均匀播撒,这在清《浦泖农咨》、《农事幼闻》中有相应要求。对于秧田的播种量,根据《便民图纂》、《农政全书》、《沈氏农书》、《潘丰豫庄本书》、清光绪九年(1883)《松江府续志》等文献的记载,本田所需播种量在1~1.2斗之间,另根据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每亩秧田可以插本田25亩计算,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秧田的播种量应在每亩7.5~25斗之间。

秧龄是插秧考虑因素,据《天工开物》、《浦泖农咨》、光绪《松江府续志》等记载,一般秧龄为30天,即“满月秧”。但因地势不同秧龄亦不同,明万历年间《宜兴县志》、清康熙年间《常州府志》中记载的撒种、插秧时间分别在谷雨日、芒种后,甚至因灌溉问题至夏至前后才插秧,秧龄最长将近60天。但秧龄过长会出现拔节、抽穗,结籽稀少等问题。秧龄还有用秧苗长短为标准的,大体在五、六寸至尺余之间。而在清嘉庆年间《珠里小志》中要求秧苗“长五六寸”后拔秧,《农事幼闻》中记载要等到“秧针”“长及尺”可取种。

插秧是细活,要求熟练技术且劳动强度较大,一般邻居亲戚都来帮忙。拔秧时应洗根去泥且除去稗草。明《便民图纂》、清康熙年间《乌青文献》[14]卷三《农桑》中都有相应记载,稗和秧可区别,秧叶微黄有锋芒,稗叶微黑且光滑。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稻农重视插秧的质量。流传下来的农书、方志中要求插秧时秧根要直,如果秧根拳曲容易造成死苗。清《浦泖农咨》、《乌青文献》、《松江府续志》等文献都有相应记载要求插秧要匀且直,且应有规范的疏密尺寸及严格遵守株距。在清代插秧广泛使用秧绳(秧界绳)以确保株距整齐规范,据清陆世仪《思辨录辑要》有关记载,其法为每隔三尺应拉一秧绳,每行要种六科秧,每行间隔八寸,谓之“段”。秧绳的广泛使用使稻株左右规整,利于生长及以后的田间管理。

总体而言,作为“佳种”晚稻的插秧时间逐渐推后,清后期太湖地区一些地方甚至将插秧时间推迟至农历六月。其实这与太湖地区自南宋以来逐渐推行的稻麦两熟制有关,大麦收割一般在农历五月上旬,小麦收割一般在农历五月末,那么水稻的插秧时间很可能被推迟至农历六月。

在明末清初,太湖地区的水稻插秧密度较高,有的地方的密度甚至高达每亩20 000棵左后,至清朝,插秧密度有所下降,清中期为14 400棵,而到19世纪70年代以后,每亩插秧数量一度下降到10 000棵左右。(表1)

表1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插秧密度(单位:亩)*表1中插秧密度数据来源于《海盐县图经》、《沈氏农书》、《南浔志》、《浦泖农咨》和《补农书研究》等文献中的记载,通过度量换算等方法计算而得。

(三)施肥与灌溉

使用肥料以促进水稻生长,不过应“用粪得理”,科学施肥,讲究施肥时间、用量及方法。南宋陈旉《农书》提出“粪药”理论和施肥“三宜”原则(因地、因时、因物制宜),这在明清太湖地区得到较好实践。

秧田施肥多用河泥进行铺面,通常秧田面积不大,铺上河泥,简单易行,用工不多。且明清时期罱泥铺面技术较宋代先进,清中期《浦泖农咨》记载的罱泥工具是“竹编如畚箕状”,形制为左边贯长竿,右边用曲杆,罱取的河泥以臭黑为佳,然后进行堆肥,堆放稻田旁和以杂草。臭腐后将其锄松敲碎播在稻田内,这种肥力功效较好。河泥以外,通常秧田还用草木灰盖种。

基肥在大田施肥中最为重要。通常“基肥”被称为“垫底”、“胎肥”等,而沈氏强调要结合深耕来施基肥,“深则肥气深入土中,徐徐讨力,且根派深远,苗干必壮实,可耐水旱。”

水稻基肥外,追肥也很重要,追肥又称“托腰”、“接力”等。追肥应看苗施肥,沈氏论追肥时强调“黄”即水稻出抽穗前稻苗变黄时,追肥越多越好。

太湖地区水资源丰富,农户可借助水车来灌溉。灌溉工具水车亦称龙骨车、大輣车及翻车。水车动力主要靠人踏、牛牵或风力,形制可以因地势高低而异。不过,一般人家常备的灌溉工具是桔槔。桔槔源于杠杆原理,在一根高杆上固定一根横杆,再其一端系重石一端挂水桶,在“一俯一仰”间提水以灌溉。

古人认为“稻,水种也”,灌溉对于水稻非常重要。农谚有云“水是田家娘,无水秧不长”,水稻在出秧时就应灌水,但不宜过大;在生长过程中应不时灌水。这在《沈氏农书》、《浦泖农咨》、《乌青文献》(1688)、《农事幼闻》、《海盐县图经》(1622)均有具体详尽的记载。

因太湖地区稻麦轮作的推广,农家普遍种植晚稻。对于晚稻,人们深入认识到水分和稻作的密切关系。《沈氏农书》、《浦泖农咨》都认识到立秋是一分界线,期间需水量最大,如果缺水会影响后期产量,所谓“处暑根头白,农夫吃一吓”、“千车万车,不如处暑一车”。

此外,灌溉应因时、因地制宜,比如要注重控制水温,在炎热的三伏天要先踏水进去收热气后放水,再踏新水养田以控制水温避免伤苗,而且这种灌溉方法还可起到防治虫害的效果;而在较冷山田中,灌水后应先经过日照晒过,田水温度提高后再移栽。

(四)耘耥与烤田

明清太湖地区水稻生长过程中的田间管理主要有耘耥、烤田。在水稻生长过程中最为辛苦的是耘田,尤其是手耘。耘者要求眼、手、身相结合,所谓“苦在腰手,辨在两眸”。而且耘田时又处于蚊虫叮咬、天气炎热的夏季,在古籍中对于耘田之苦多有论述,如清《浦泖农咨》所述其时“焱天赤日”、“泥水如沸”而耘田要“膝行於其中”,往往从早到晚,“复历多日”造成“足趾腐烂,苦楚异常”。因此太湖地区古人发明创造了一系列辅助工具如耘爪、薅马、荡胸等以保护稻农身体,减轻耘田劳动强度。

明清太湖地区人们主要采用手耘、耘荡法。古人重视耘田作用,一般手耘配合耘荡进行耘田除草,先在空段间荡田,在一些荡不能及的地方可能生些细草,就要用手芸来除草,一般要匍匐而前以“细剔苗根之草”。这在清《农事幼闻》、《南浔镇志》(1858)都有相关记载。

当时人们已经认识耘田对于水稻生长的作用,耘耥不仅可除草松土,且可促进水稻根系下扎,有利于防止倒伏以提高产量。清康熙年间(1688)张国贞所著《乌青文献》卷三及《耕心农话》均有相关记载,可使稻根“直生向下”,除去的稗草、莠草等和泥深埋在稻根下,等其腐烂后是良好的肥料,使“嘉谷蕃茂”。

一般耘田三次,在有的文献中称为“三通”。头通要细致,一般移栽后二十日要拔草,叫“做头通”,而在小暑至立秋期间,“凡三耘三樘,谓之三通”。但要因地制宜,不同地方耘田数量、工具和方法,如明崇祯年间(1642)《太仓州志》卷五“物产”中记载太仓地区上等稻农“荡后数日复芸”而没有再芸;《沈氏农书》中记载的湖州地区是小暑到立秋要“锄二,荡一,耘一”四番生活;清咸丰年间(1858)《南浔镇志》记载当地是根据杂草数量定耘田次数,一至三次不等。总的原则是“令草根尽起”,不使其复生。

水稻喜水外,在生育期要积温,需高温天气,即要烤田。如明代农谚:“三伏中稿稻天气……最要晴,晴则热故也”*参见[明]徐光启撰,石声汉校:《农政全书校注》,卷11,《农事·占候》,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六月盖了被,田里不生米”,直到现在这些农谚仍然在今太湖地区流传着,还有“六月勿热,稻谷勿结”,“六月凉,稻不长;六月热,稻头结”等农谚。

因太湖地区有的地方如阳澄淀泖湖荡平原区低洼湿度大,水稻对于干的需求大,由此陈师道论述:“岁自处暑至白露不雨,则稻虽秀而不实吴地下湿,不积一离,则饥矣。”*参见[宋]陈师道撰,任渊注:《后山集》,卷19,商务印书馆,1937年。在稻田积“离”(火),反映当时出现了烤田技术,可见在低洼地一定的干旱对于稻田是有利的。

太湖地区古人认识到烤田(亦称为干田、晒田、稿田、煸田)的重要性。古人按照稻根的土壤分布将其分为“顶本”、“横根”,烤田的作用实际就在于抑制横根的生长,即利用自然力,通过干裂方式将“横根”去掉。总的原则是“固本”以促进顶根生长。

烤田要点在注重天时,经验总结为立秋是干田时间点。“干在立秋前,数日无害。若立秋后,才裂缝即车水以获之。”太湖地区单季晚稻在生长过程中有一个关键时期,按现代科学解释即从营养生长转变为生殖生长,这一关键时期就在立秋时节,而太湖地区古人已经认识到这一关键时间点烤田,许多古籍注意到应“干之”以“令根固”,而土裂后还应“车水浸灌之”,将烤田与灌溉结合。烤田作用在于减少水分以促使根系下扎,此外,田土干裂有利于增加土壤含氧量并加速无效分蘖死亡。

二、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特征

(一)精耕细作深入发展

精耕细作是太湖地区传统稻作农业的主要特点,至明清时期这一特征愈加明显。精耕细作的精髓在于千方百计,利用一切方法来增加农作物产量。包含两方面的内容:其一是投入大量人力,利用生产者积极性来努力增产;其二是长期生产过程中积累的宝贵经验以及达成的可贵成果。

明清太湖地区到做农业精耕细作深入发展。其中,在耕作方面更加注重深耕,提出了具体的深耕指标,利用牛耕和人垦相结合的套耕方法(先用犁耕田后,然后放水浸田,再“集众用铁搭煞有土块”)增加土壤深度;并认识到深耕可使土壤保肥抗旱,起增加水稻有效分蘖作用;耕耙耖技术体系逐步完善,使得土壤疏松精细。在育秧方面强调做秧田质量应去草田平;普遍利用池塘浸种、雪水浸种方法以催芽;对于秧龄的认识深入,插秧移栽规范有序;插秧密度最高可达20 000棵以上。肥料进一步发展,明清太湖地区人们所用肥料有人畜粪便、河塘泥、饼肥、绿肥、草木灰等。判断稻作农业精细程度的重要标志是古人积制肥料与施肥的水平,总体而言,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稻作农业愈加精细,体现在对肥料的认识上,如“凡种田总不出粪多力勤”*参见[清]张履祥辑,《沈氏农书·运田地法》,农业出版社,1956年。;农书及一些地方志对肥料积制的技术总结与著录较前代增多;普通农家积极挖掘肥源、积粪壮田,对肥料“惜粪如金”,重视稻田施肥甚至“惜粪如惜金”,重视基肥,追肥应看苗施肥,施肥技术与深耕相结合等都反映肥料使用的进步。除此以外,稻田灌溉因时、因地制宜,注重控制田水的温度,灌溉还与防治虫害相结合;耘耥更加细致,烤田时机把握独到等。这些都反映了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在明清时期愈加精耕细作。

(二)大量使用人力取代畜力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中大量使用人力,逐步取代畜力。表现最为明显的是人力工具铁搭逐步取代牛耕成为垦田的主要工具。耕耙耖在唐宋后都是使用牛来完成有关工作,不过大量的文献资料显示,从明代到清初太湖地区牛耕呈现逐渐减少的趋势,而到了清代稻农广泛使用人力来垦田,所用工具即铁搭。明代正德年间《松江府志》卷七“俗业”及明代嘉靖年间徐献忠所著《吴兴掌故集·禾稻》中都记述当时松江一带的稻农采用人恳与牛耕相结合的套耕方式以增加垦田的深度,只是在先后顺序上有所不同,前者是“牛犁之后,复以刀耕”,刀耕就是靠人力用铁搭来垦地。而后者的记载顺序则是先用人力后用牛耕,“先用人耕,继用牛耕”,不论人力与牛耕的顺序如何,这种套耕方式体现了一种新的模式,这种模式兼顾人力与畜力的优点,是十分经济的耕地方法。

而到了明末(1637)宋应星所著的《天工开物·乃粒》卷一中虽然提及牛力,但“吴郡”(太湖地区)耕田的情况是“以锄代耜,不惜牛力”,不惜牛力就是不用牛力的意思,而人力垦田两人一日与一牛一日相当。明末清初的《沈氏农书》是一部论述太湖南部地区嘉兴桐乡一带稻作生产的重要著作,其中没有提到牛耕。“垦”、“倒”都是用人力工具铁搭来完成的。而张氏《补农书》认为这一带不适合牛耕。

清代中期以后,文献中人力和牛力相结合的套耕方法逐渐消失,人力在整地中占据主导地位,牛耕处于从属地位。这在清代嘉庆四年(1799)《嘉兴县志》卷十六“农桑”中对当地农事的记载中可以得到印证,在谈到垦田时提到“铁耕”,而牛耕只在附注中才提到。从清中期记述松江地区农业状况的著作《浦泖农咨》相关记载可知,当时耕地有两种方式人力垦田和牛耕,只有较为富裕的上农才使用牛耕,普通农户都是用人力工具铁搭垦田。可见,明代松江地区形成的套耕方式在清中期时已经不复存在了。至19世纪30年代,潘曾沂所著《潘丰豫庄本书》中只有人力工具铁搭垦田的记录,没有牛耕的记载。此书甚至对铁搭推崇备至,认为其“值万钱”。

至19世纪中叶,据“清咸丰庚申(1860)、同冶甲子(1864)吾乡两次兵燹,以后村落为墟,田地荒芜,豫、楚、皖及本省宁、绍、台之客民咸来垦荒,其耕耘多用牛功。……乡民近亦有用牛力耕田者。惟无力置牛,恒以资租赁。”的记载,浙西一带在清咸丰庚申、同冶甲子经历两次兵燹(即太平天国运动)后,人口锐减,宁、绍、台等地客民迁到浙西垦荒,这些客民多用牛耕垦田以减少人力的使用,这也带动了周边原住农户的效仿。

不仅在整地过程中广泛使用人力,在育秧中都是靠人力来完成秧田的整治、浸种、催芽和下种的。在移栽过程中使用的也都是人力,其实直到现代,太湖地区插秧仍然以人力为主。所有的技术规范如拔秧应洗根去泥,除去稗草,插秧时秧根要直,应匀且直、行株距应整齐有规格等都是以人力为技术主体去设定的。在肥料的积制、施用中也都是靠人力来完成,如罱河泥铺面中工具是辅助,主体仍是人力;施肥数量、方式等都要靠人力来把握。在灌溉中,水车虽有人踏、牛牵、风力三种动力,但人踏居多,这从《清嘉录》、蒋土瑛《南园戽水谣》等文献的记载中可得到印证,而桔槔本身是一人力工具。在戽水中为了弥补人力不足,太湖地区妇女都参与到车水中,有时还要雇人灌溉。在耘耥中手耘完全靠人力完成,工作量大且极为辛苦。

(三)技术以长期经验总结为主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要求多以长期经验总结为主。在整地技术中要求深耕,这并不是一个定性描述,而是在长期生产实践中总结出深耕的定量标准,比如明代马一龙《农说》中提出水稻深耕范围为三寸至九寸,认为“三寸为浅”而“九寸为深”,有的文献中提到要“深到二尺外头”,但一般农户深耕在七、八左右。这些都是总结不同地区、不同稻农生产经验而得到的。而奚诚从亲身观察从水稻分蘖角度论述深耕对高产的作用是典型的生产经验总结。耕耙耖技术要求土块疏碎,田水一致,从实践中总结得出耙得疏松精细利于水稻生长,耙土粗块不实会造成虫害多,干死等结论。要求秧田整治得平如镜;用池塘浸种法到“芽长二、三分许”时拆包撒种;秧田的播种量应在每亩7.5—25斗之间这些都是长期实践得出的技术经验。一般秧苗为“满月秧”,长至五、六寸拔秧等都是种植经验。插秧时每隔三尺拉一根秧绳,每行种六科秧,行间隔八寸等数量的规范也是从经验总结而来。在经验总结基础上得出移栽时间选择上因具体情况不同而异。根据品种不同而不同,如早稻插秧在谷雨前,晚稻在芒种前后;根据地势不同而不同,如圩田选择在芒种前后,高田推迟至夏至前后。如果怕“黄梅霪溢”则在芒种后插秧,如果遇到旱年则推迟至夏至。而为了避免虫害,明末清初浙西一带拖后单季晚稻的插秧时间。

追肥讲究看苗施肥,强调一个“黄”字这是典型的生产经验总结。《沈氏农书·运田地法》总结到立秋时,水稻苗已经长足,这时前期施肥的“壅力已尽”,水稻干“秆必老,色必黄”,这个时候要大量追肥,越多越好。但不落黄就施肥,很有可能引起徒长倒伏。这是长期观察而得到的经验积累,落黄观察被形容为“有钱难买”。突出一个“黄”字把水稻追肥技术总结得细致到位。

太湖地区单季晚稻在立秋这个时间点上要大量供水。根据现代科学解释,立秋前后是水稻孕穗时候,幼穗分化发育需要有充足的供水。晚稻抽穗多在白露后,这时供水可调节湿度和温度,为水稻生长发育创造良好条件。但明清时期通过长期生产总结得出的经验与现代科学是一致的。而烤田时间选择与其说是一种技术要求,不如将其称为烤田经验更为确切。

三、水稻生产技术特征因素分析

(一)人口压力

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太湖地区的人口数量将近670万,而宋代当地人口数量为300万,*宋代太湖地区人口数量为300万,这是根据光绪《苏州府志》、嘉庆《松江府志》、万历《常州府志》、《杭州府志》、光绪《嘉兴府志》和乾隆《湖州府志》中关于宋代人口数量的记载统计而得。明初人口数量是宋代的2倍以上。明代太湖地区人口并没有增长而有一定下降,统计数据显示15世纪、16世纪中后期太湖地区人口数量分别达到477万、537万,17世纪末18世纪初甚至下降到367万人。直至清中期这一地区才出现飞速发展态势。到嘉庆二十五年(1820),太湖地区人口已经增加至2 233万(表2),比明初增长了近3倍。人口数量的大量增长造成人口密度大增,根据嘉庆二十五年统计,当时太湖地区六府一州的人口密度都在500人以上,其中苏州府密度最大,达到1 073.21人,第二位是嘉兴府,人口密度为719.20。

不过太湖地区人口锐减出现在清末14年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同治四年(1865),苏州府人丁数为1 288 145,而在道光十年(1830)人丁数还是3 412 694,30年间减少了200万人,道光十八年(1830)人口嘉兴府人口数量为2 933 764,而到了同治十二年(1873),人数下降到953 053。[4]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人口增长率低于全国水平,*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全国人口5987万,到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人口猛增至40 100万,400多年间人口增长了5.7倍。但清中期后人口加倍增长导致了严重的人地矛盾。有数据显示明代至清嘉庆时期,太湖地区人均耕地由2.3亩一度下降到1.4亩。[5]土地等农业资源的丰富程度与人口数量呈反向相关关系,大量的人口必然使人均耕地占有量下降,土地关系趋于紧张。人口基数大,增长快导致的人地矛盾促使太湖地区农家不断提高主要大田作物水稻生产的精细程度,主要目的在于不断提高单位面积的产出。因此,在土地整理、育苗、移栽、肥料积制、施肥、灌溉、除草等方面精益求精,在水稻生产环节充分利用劳动力以增加产出。

不仅如此,明清时期太湖地区人口数量的变化也与大量利用人力,人力取代畜力的变化历程相符,如明代人口不增反降是人力与牛力相结合的套耕方式得以存在的主要原因,而清中期后人口迅速增加,人力的充裕、成本下降使得人力逐步取代了畜力,到太平天国后,人口锐减,人力成本高,加之田地荒芜,畜力又得以发展起来。

表2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人口数量变化表

太仓原隶属于苏州府,明弘治十年(1497)置太仓州,清雍正二年(1724),太仓州升格为太仓直隶州。

①根据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甲表69续,万历六年浙江每户平均口数为3.34,得出湖州府嘉靖、隆庆年间人口大约为450 432,松江府万历六年,松江府每户平均口数为2.22,得出太仓州嘉靖九年的人口为118 361,以此得出的总人口数。

③据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编:《太湖地区农业史稿》,农业出版社,1990年,第11页,乾隆六十年(1795年),太仓直隶州的人口数为199 312,以此加上六府的人数,得出十九世纪中期至二十世纪初太湖地区总人口大致为9 939 941。

④据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甲表88,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太仓直隶州人口1 772 230,加上六府人数,总共有22 334 035。

(二)经济因素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中大量使用人力,人力取代畜力除了人口基数大、增长快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经济方面,从《浦泖农咨》所载的各类田地、肥料、农具和耕牛价格(表3)可看出,饼肥的价格在每斗200文,而红花草价格在每斗300~700文,为了降低费用,一般农家基本都是自己挖掘肥料来源如罱河泥铺面,积制肥料,种植绿肥。农具中水车、耙、犁、铁搭的价格依次降低,最贵的水车价格是铁搭价格的30倍。而上等耕牛的价格更贵,达到了4万文,最便宜的也要7 000文,因此从成本而言,用人力使用铁搭耕田有其必然性。灌溉工具中,桔槔居多,水车动力中以人踏居多,就是因为水车、牛价格昂贵,水车后期维护费用也高。

耕牛成本高昂不仅体现在牛本身成本高,还体现在养牛费用高、风险高。据《浦泖农咨》有关记载,耕牛每月饲料费在2100~2400文之间,而且耕牛还有“窃盗死病之变”。而总的牛耕费用高达24 200~25 200(表4),这对于普通农家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而如果遭遇耕牛被盗、病死等意外,一般农户更是难以承受,相较而言,人力工具铁搭因其价格低廉而得到广泛使用。

此外,还有技术因素,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日益精细,人力逐步取代畜力,有大量经验得以总结与其技术发展有密切关系。如统计出来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有531个,其中大部分为高杆品种,高杆品种的发展对深耕有更高要求,而深耕的发展又使得牛耕逐步退出大田整治,因为牛耕深度只有三寸,所谓“老三寸”,清咸同后至多不过四寸,而人力工具铁搭可“直下土中二尺许”,一般可达七八寸。另外,大量的水稻生产实践也为经验总结提供了素材。

表3 《浦泖农咨》所载耕牛、肥料类、

表4 牛耕费用表(单位:文)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在后世延续下来,影响深远。比如民国以后太湖地区水稻生产都延续了明清时期的程序及技术要求。费孝通(1997)记录的这段文字:“插秧时六七棵秧为一撮插在一起,孩子们的工作是把秧递给插秧人,一个人不旁移脚步,在他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一行可插六七撮,这一行插完后,向后移动一步,开始插另一行。插完一片地以后,再从头开始插另一片。……为保持这种节奏,农民常常唱着有节奏的歌曲。”[6]其中描述的插秧过程、方式、规范与明清时期基本一致。而许多农具如铁搭、犁、耙、耖、耥、水车等在民国及以后的很长时间都在太湖地区存在并使用着。而据实地调查显示,目前铁搭仍广泛存在于太湖地区的农村中,只是不再用作大田整地中,而是用于自留地等小块土地的翻垦作业。

四、结论与展望

基于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文献资料,探讨了水稻生产技术。总体而言,明清太湖地区较前代有发展,如土地整地中重视深耕,认识到深耕的重要作用,“耕-耙-耖”的技术体系得到完善;育秧按照秧田整治、浸种、催芽、下种的程序进行,移栽注重秧龄、提出完整的插秧规范,插秧密度可高达每亩20 000棵;注重肥料的积制与施用,总结看苗施肥等技术;稻田灌溉因时、因地制宜,注重控制田水的温度,灌溉还与防治虫害相结合;耘耥更加细致,烤田时机把握独到等。研究表明,明清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呈现如下特色:精耕细作深入发展;稻作生产过程广泛使用人力,至清代人力已经取代畜力;水稻生产技术多以经验总结的方式记录下来。明清太湖地区呈现这些特点是由人口压力导致人地矛盾加剧;肥料、农具、耕牛等成本高昂等经济因素以及技术因素共同作用形成的。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包括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杭州府、嘉兴府和湖州府。在地形特征、土壤类型、农业气候、水资源状况等方面存在共性,但还是有所差别的。在太湖东部、西部、南部等不同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因自然环境等的不同而存在细微差别。对太湖不同地区稻作技术有待更深入研究。此外,对于造成明清太湖地区水稻生产技术发展特色的因素也有待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李伯重.曲辕犁与铁搭[N].光明日报,2002-05-28(09).

[2]曾雄生.从江东犁到铁搭:9世纪到19世纪江南的缩影[J].中国经济史研究,2003(1):17-18.

[3]陈恒力.补农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58:156.

[4]梁方仲.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436.

[5]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太湖地区农业史稿[M].北京:农业出版社,1990:114.

[6]费孝通.江村农民生活及其变迁[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7:126-127.

(编辑:佘小宁)

Study on rice production technology in Taihu area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Yin Zhihua

(College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NanjingAgriculturalUniversity,Nanjing210095,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literature, the paper studied on the rice production technology in Taihu area (Suzhou prefecture, Songjiang prefecture, Changzhou prefecture, Hangzhou prefecture, Jiaxing prefecture, Huzhou prefecture)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from aspects of land consolidation, seedlings, transplanting, fertilization , irrigation, weeding and soil drying. It found out that rice production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intensive cultivation, widespread use of manpower in place of animal force and techniques from the long-term experience, which are due to the population pressures, economic factors and technical factors.

Key words: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aihu area; Rice production

中图分类号:S51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16X(2016)05-0315-08

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5SJD088);江苏省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4HQ01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SK2013014)

作者简介:殷志华(1984-),男(汉),江苏苏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农业史、遗产旅游方面的研究。

收稿日期:2016-01-27

猜你喜欢

水稻生产明清时期
毕节市水稻生产情况及发展趋势
针对水稻早播技术探讨
扬州明清人文聚落分布概况
明清室内陈设艺术
明清商品经济发展在牙人牙行兴盛中的作用
明清时期徽州民居建筑风格研究
中国通俗小说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
水稻生产全程社会化服务存在的问题及其对策
施用锌肥对水稻生产的影响试验
隆安县水稻生产现状及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