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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热词传播的内在机理及青年隐微的价值逻辑
——以“婊”字语义流变为例

2016-03-19肖薇薇

当代青年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污名群体

肖薇薇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网络热词传播的内在机理及青年隐微的价值逻辑
——以“婊”字语义流变为例

肖薇薇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众多词语在经历从传统到现代社会的转型中,产生了语义的流变。以网络热词“婊”字为例,分析其经过污名化、泛污名化和自我污名化等阶段所产生的语义流变时发现,在其成为网络热词过程中,男权社会传统对女性的道德规训,资本逻辑下的女性被商品化,现代性风险社会的信任危机,网络技术的病毒式传播方式是推动“婊”字广泛传播、使用并产生语义流变的文化、社会、心理和技术根源。“婊”的语义流变及使用,反映了消费这一网络词语的主力群体——青年,其内在对个人品格重建诚信的呼唤,对人际关系倡导友善的诉求,对市场规则公平正义的匡正愿望。

婊;污名化;网络;青年

话语具有解构性和建构性的力量。任何话语都是在某种程度展现或潜藏着一定目的的论证性言语。话语能有效地建构和实现人的社会身份与行为的认同功能,话语的形成、传播、重组、演变等一系列流变过程也势必搅动一系列的社会文化因素。传统语言学反映论认为,语言在不同时代的传播与演化,在某种程度上能反映时代的文化价值观与话语争夺图式。费尔克拉夫提出了话语与社会变迁的研究范式,尝试通过批判话语分析的方式来解释话语与社会的关系。批判性话语分析包括:第一,对文本的分析;第二,对文本的生产、消费与分配过程的分析;第三,对一个完整的语言使用互动的社会文化影响的分析[1]。在现代性背景下,借助信息技术的强大传播力,诸多词语因为时代的变迁、新修辞的推动而赋予新的内涵。青年作为网络词语最大的消费群体与时代共同脉动,并一直作为推动网络词语传播与流变的主力军角色高调地展现在网络这一高度动态、开放的系统平台,网络背景下的词语流变也因此带上青年价值观的烙印。

“婊”字在传统到现代社会的转变中,在信息技术的推动下,成为了青年在网络上使用频率较高的网络热词,随着使用的普遍化与泛化,其语义产生了流变。分析阐释学派伽达默尔认为,话语与文本应从人的存在的历史性出发,并具有语义的相对性,语义的流变是阐释的主体与被阐释的客体之间在特定的时空境遇中相遇、相融所引发的结果。对“婊”字的考察无法脱离其生成语境、话语消费群体、大众解读重构等综合探究。本文通过对“婊”字的历史性与思辨性分析,期望揭示现代网络热词衍生、流变、传播的逻辑,从而透析青年消费这一词语背后的心理动机与价值取向。

一、“婊”字的语义流变与污名化变迁

污名这一概念最早是由戈夫曼(EringGoffman)提出的,他认为:“污名是一种社会特征,该特征使其拥有者在日常交往和社会互动中身份、社会信誉或社会价值受损。”[2]受污者往往由于被他者贴上负面或侮辱性的标签,被认为具有社会所不期望或不名誉的特征,而受到大众的歧视和排斥,从而在不同程度上丧失社会身份、名誉和价值。考察“婊”从传统到现代社会的语义流变,发现对“婊”的定义和划分一直不存在客观标准,而更多是基于一种主观喜好的判断。“婊”的判断标准的含糊与不确定性使得对“婊”的使用产生了从污名化到泛污名化,再到自我污名的发展历程,“婊”字的广泛使用也经历了制造道德差序到实施道德围剿,再到进行道德反思的认识历程。

(一)“婊”的污名化与道德差序

综观中西方历史,“婊”字一词最初主要用来侮辱性地贬低妇女,是妇女非人化的称谓。在西方,克莱尔(Clare Bayley)追溯了“婊子”(“Bitch”)的历史,在其文中曾引述英语语言史家杰弗里·休斯(Gooffrey Hughes)的观点:男性至上主义者通过对古希腊和古罗马进行比较,将古希腊狩猎之神阿尔狄弥斯(Artemis)常常与猎犬在一起的情景辱喻为发情的狗,并以此来辱骂“有着邪恶的胸部,向男性卑躬屈膝”的女性为“婊子”。这种通过丑恶事物的女性化和将女性描绘为雌性动物的非人化手法,使男性对女性的攻击性力量得到淋漓尽致的表达,并在日常语言领域中产生了从众心理语言学现象。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在西方对女性使用“Bitch”称谓都无法脱离以下三种含义:1.恶毒的或有意的试图伤害;2.难相处的、讨人嫌或妨碍;3.在性方面无耻或极其粗俗[3]。在中国传统语言历史中,“婊子”一词也经过了长久的发展、演变。本文暂时无法考据“婊”最早的出处,但在中国古代,“婊”较少单字使用,常常通过“婊子”来指称从事性交易的女性,并将其基本等同于“妓女”的含义。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在1980年版对“婊子”的定义是:一、古代歌舞的女子;二、旧社会被迫卖淫的女子。该书的1989年版将定义改为:卖淫的女子。198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将“婊子”解释为旧社会被迫卖淫的女子,该书的1997年修订版对该词的定义修订为:以卖淫为业的女人。林晚秀先生(1989年)结合中西学者的观点,将妓女定义为“从事收费的性服务的女人”[4]。李良玉教授针对以上定义及时代的变迁,通过对“婊子”定义的进一步扬弃,将“婊子”归纳为三个特征:不分对象地以身体作为交易,以身体交易获取金钱或物质报酬,具有与良家妇女不相容的行为习惯。[5]在现代以前,传统中西方社会最早对“婊”字的使用都专指女性,指“个人私生活作风不检点,对性伴侣不忠贞”的女性(妓女或像妓女一样的女人),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随后,该词逐渐被运用在现实生活中具有非传统妇道行为的女性身上,并产生了污名化效果,从而制造出“婊”群体与“良家妇女”的道德差序。而“婊子”一词的使用往往对女性具有毁灭性的攻击力度,迫使女性恪守传统妇道,从而发挥封建文化的价值规训作用。

(二)“婊”的泛污名化与道德围剿

“婊”字在现代普遍使用并流行而成为网络热词始于2013年4月“海天盛筵”事件的网络围观。海天盛筵是一场在海南三亚举行的文化交流展览会,因其聚集了大量名豪与数以百计外表清纯的嫩模而备受关注。然而随后被爆出的名模与富豪们的“聚众淫乱”事件使得网络围观不断发酵出一种对年轻嫩模的负面情绪,“绿茶婊”一词便应运而生。“绿茶婊”一词通过一种矛盾修辞体的强烈对比产生一种强劲语义的张力,用于指代那些外表清纯,楚楚动人,而实质却疑似通过出卖色相甚至肉体等性交易来获取步入豪门或上位娱乐圈等并享受财富的年轻女性。“绿茶婊”保留了“婊”字所指代的女性生活不检点的核心词义,其本质是通过具有侮辱性的称谓表达对嫩模群体的不齿态度。同时,通过将美好、清新、高雅的“绿茶”与意味污浊、肮脏、低贱的“婊”混搭结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喜感与娱乐性。随着“绿茶婊”成为火热词语,网络上流传了各种鉴定“绿茶婊”特征的绝招版本,吸引了众多网友参与对“绿茶婊”的讨论,并随之衍生出“奶茶婊”(长相甜美,看上去弱不禁风,说话嗲嗲,可是备胎无数,与很多男性保持不冷不热的暧昧关系)、“鸡汤婊”(经常发心灵鸡汤文,但实质却是内心阴暗的利己主义者)、“糖果婊”(喜欢卖萌装可爱,装淑女,假装很单纯,其实很会来事儿)、“学婊”(考前装作不学习无所事事的样子,考后很痛苦很伤心地哭诉考砸了,成绩公布却名列前茅,并被曝暗中通宵复习)等,此类似的矛盾修饰体词组,用以指代女性群体里外不一致的各种伪装。这些流行称谓一经产生并迅速被扩散使用,使“婊”的运用和指代日益普遍化,“婊”的语义从原来的“对性的不忠贞”泛化为“日常各种行为表达与实质内心不一致的表里不一”。“婊”的情感色彩产生了某种道德稀释和受众泛化的效果。传统污名中,参与施污者往往针对受污者的外显特征,如身体、精神或其他比较明显的外在特征缺陷进行贬损,如“瘸子”“独眼龙”等,而“婊”是具有内隐特征的道德判断,她们除了长相美好外,没有更多明确的外显特征,这就使得一般的女性群体具有了被泛污名化的风险与威胁。“婊”字通过与饮品或其他蕴含美好寓意的字词的结合,掀起了全民“寻婊热潮”,一时间,几乎所有外表清纯可人的女性都有被定性为“xx婊”之嫌。“婊”的使用呈现出的泛污名化特征。无论是男性或者女性,最具攻击力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看不顺眼的某类女性或某个女人称为“xx婊”。网民们不断更新鉴定各种“婊”群体的版本,一旦发现疑似群体,便集结力量群起而攻之,对各种“婊”群体展开攻势强大的道德围剿,企图使得“婊”群体无所遁形。

(三)“婊”的自我污名化与道德反思

“婊”字的广泛传播与消费主要是依靠青年群体。借助信息技术优势,青年在网络场域常常使用反语言的话语策略来建构与主流文化的疏离与区别,以此来张扬自我的个性,凸显自我的身份并通过这种话语来保持内部认同的功能,实现青年话语的相对封闭性。所谓反语言是指“一种相对于主流语言具有不同词汇的语言形式,更本质的是反文化群体用来反抗、抵制、扰乱,从而远离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文化的一种话语实践”[6]。然而,青年在创造和运用网络词语的过程中,一方面为了更好地传播自身的文化与价值观,另一方面也经过自身对语言使用的调整与反思,会逐渐弱化反语言的使用,从而向主流文化释放出和解与妥协的信号。

“婊”字经历了泛污名化的发展阶段后,进入了一个自我否定与批判反思阶段。这一阶段,青年对“婊”的消费达到了一个新的极致,其指代对象从女性扩展到男性的跨性别使用。无论男性女性,几乎人人可称自己为“婊”。不少人在微信、微博等自媒体空间内称自己为“心机婊”“心机BOY”,通过自我戏谑来彰显自我外在表现与真实内在世界并不完全一致的小心思,其实质是希望表达青年不希望其思想完全被裸露、曝光在公众或他人视野中,并保持其内心适度的独立性与隐私性的无奈与反击。“婊”的使用从最初的他人污名发展到自我污名。与传统社会的自我污名相区别的是,现代的自我污名已经淡化了自我贬损的消极认知,而更多是通过自我娱乐的方式达到对“婊”最初所表达的强烈的道德谴责与批判的稀释,通过自我戏谑来释放对言语压迫的抗争态度并表达出对自我的悦纳以消解污名对自我的伤害。“婊”字也因此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并被大众重新建构了更广泛的意义。“婊”在中国语义演化历程与“Bitch”在西方的演化具有相似的历程。在美国,“Bitch”的含义也因美国女权运动的发展有一个里程碑式的转折。1984年由美国女性主义学者乔琳(Joreen Freeman)发表的《婊子宣言》(The BITCH Manifesto)将女性主义者的理想特质与婊子概念匹配起来,通过将自己定义为“婊子”发起女性主义运动,以期将“婊子”这一侮辱性称号变为一个战斗口号,并给女性传达一种理念:那些伤害我们的事物可以被我们改变。在女性主义者的理念与行动努力下,“婊子”已经不再是被人们所排斥的“最具侮辱性”的称呼。“婊”的正名历程象征着女性争取自身合理地位的某种程度的胜利。

二、“婊”字语义流变的衍生逻辑与内在机理

(一)男权社会传统对女性的道德规训是其文化根源

受制于传统观念,女性常常以一种天然的弱势群体出场,并圈定于“贤妻良母”的角色和“相夫教子”的功能。女性被认为没有独立驰骋于职场并担当重要角色的能力,其个人发展一般只能局限于简单的职业领域;而男性由于性别优势一直在社会发展中处于各行各业的主导力量,掌控着各种有利资源并控制着资源分配的主导权。“妻凭夫贵”“母凭子贵”等传统观念将女性的财富、地位与男性捆绑在一起,并逐渐形成女性依附于男性发展的定向思维,女性成为男权社会巩固男权中心秩序的需要。在这一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女性的身份被奴化而变得具有依附性。纵观“婊”字语义发展的不同阶段,尽管其概念定义稍有不同,但始终没有偏离对女性传统的妇道与忠诚度的要求与评判这一核心。通过对古今中外的理想女性形象进行分析,对女性的贞洁要求成为社会美好且必然的要求。社会企图将女性区分为“婊子”与良家妇女,并通过对“婊子”的辱骂与蔑视建立起“良家妇女”的规训系统,并制造出道德上的地位差序。其深层次表达的是父权制社会男人高于女人的政治权利所建立的男人拥有女人身体的秩序。

在“xx婊”的传播与大量使用中,被消费的主体“xx婊”无疑站在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而备受批判与冷眼,而消费“xx婊”的男性群体却藏匿于媒介申讨的文本之外而免受谴责,这种现象表征了转型期中国社会对年轻妇女矛盾的身体政治和男尊女卑的等级思想。

(二)资本逻辑下的女性被商品化是其社会根源

现代性社会,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物化现象,马克思主义笔下的“商品拜物教”在当代生动并疯狂地演绎着。资本主义的市场逻辑所衍生的社会结构和利益导向,塑造了一套符合市场经济需求但却置女性独立人格与权利于边缘地位的女性概念。在传媒和资本的推动下,当代所衍生出的“美女经济”把女性作为吸引眼球从而赢取更多利润的手段和工具。美艳诱人的外表、吹弹可破的肌肤、若隐若现的胴体,充满了炙热诱惑的标题等,使女性处于“被看”的位置,沦为“身体化”客体存在而被广泛消费。女性在今天比起以往更加注重对自我社会身体的“经营”,从衣着打扮、美容护肤、言行举止、礼仪兴趣等。表面上看来似乎今天的女性过得更加精彩、更加具有独立的自我,然而,隐藏在女性消费商品表象下的实质,是社会消费女性的残酷事实,源于其自我的“社会身体的经营”依据的并不是她们主体自身的自主目标,而是一种娱乐和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生产与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7]。其深层次是女性话语权的弱化。女性将视点局限于个人的生活领域,企图通过外在的“物”包装自己,以期提高自己的价值,获得社会身份的认同与维护,恰恰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女性对自己身体不满意的焦虑不安与自我认同感的缺失,使其遭受着资本逻辑与男权统治的双重剥削与宰制。

在这一背景下,女性的身体也出现商品化趋势。个别女性也开始钻营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资源获取更多的现实利益与权利,从而对改变生活、重塑自我命运做出尝试与努力。女性身体被客体化和异化以当做获取社会资本的工具,成为了一种交换资本进入了指导性消费的深层机制[8]。“婊”群体通过容貌或外在资源而追求物质利益产生了消极的晕轮效应,并使得一般女性的成功遭受到“被潜规则”或“主动潜规则”的质问和嫌疑。尤其是容貌姣好的女性,由于其身体与外在更具有可供消费用以交换利益的优势而备受质疑。这一群体的女性往往被冠以“xx婊”的污名,并遭受被正统社会性别秩序的疏离与鄙视。

(三)现代性风险社会的信任危机是其心理根源

费孝通先生在其著作《乡土中国》中将中国社会定义为差序格局。“差序格局”是指我国基层社会以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关系来进行建构的规则,差序即伦常,他是一种“有等差的秩序”[9]。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中,人们通常遵照人与人之间长幼有序的差异等级与五伦关系的道德规则来开展各项实践活动。然而,中国社会已经进入或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在交通的便利性、交流的便捷性与利益交换的推动下,第六伦关系——即陌生人关系随之衍生。第六伦关系区别于五伦关系差序格局的制约,是由社会的流动性所导致的人与人之间在公共空间中相互遭遇而产生的关系,主要聚焦于社会生活的公共空间和公共领域。在流动社会中遭遇陌生人环境,应该遵守什么秩序,形成怎样的规范,现在还缺乏一个基本的共识,陌生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成为了道德的弱点或者盲点。现代性社会为风险社会,公共空间道德标准构成的基本点是信任关系。在现代性背景下所造成的传统断裂和制度性承诺的乏力,使得中国当代出现信任危机。中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最为脆弱,个人的信用度最低。在风险社会对陌生人的判断是偶然的,不像熟人社会具有相对的准确性,因此对人的信任需要付出风险成本。为了避免对陌生人信任所承担相应的责任或代价,一般人宁愿选择怀疑甚至是拒绝以保全自身。现代性风险社会陌生人之间难以建立牢固的信任关系是推动“婊”字广泛运用与传播的心理根源。

在网络空间,为了规避自身的责任,很多青年一般没有直指确定的某一个人为“婊”,而仅仅是制造了各种类型“婊”的评判特征。“婊”这一群体的边界模糊泛化,加之现代性风险社会的信任危机,使得很多具有外型优势的女性群体因具有“婊”的外在特征而具有嫌疑,“被想象”为“婊”群体而被强势话语代号入座,被无底线地冠以“婊”的称谓,归类为非良家妇女的群体,受到莫须有的指责并贴上偏见式的标签,受到被社会贬损和区隔的不公平待遇。

(四)网络技术的病毒式传播方式是推动“婊”传播的技术根源

在网络技术的推动下,技术使用的平面化使信息传播具有众人参与性、迅速传播性、时空无限性等特点,主题话语在瞬间能汇集起高度的关注力度。一个话题从产生到普遍参与,再到广泛传播并构成观念影响,其发展速度和影响效果,是印刷时代所无法想象的。一方面,网络空间信息病毒式的传播为青年消费并推广“婊”字提供了技术的支撑。另一方面,在网络信息传播速度极快的背景下,很多网络现象还没有得到充分完整的理解,就被人们做出片面的解读或过度的曲解而产生消极影响。网络信息游走的路径多元化,使得“道听途说”“转载搜索”“嘲讽戏谑”等成为常态,速度与碎片化的互相叠加扩大了污名的来源与形成的口径,使得信息传播呈现出某种程度的失序状态。“高度理性化和知识密集型的生产导致了一种信息扩散和流动的准无政府状态,这种信息的失序产生了属于它自己的权利关系,这些权利关系一方面包括了信息字节直接的权利/知识,另一方面包括了在知识财产范畴内信息秩序的再造,这似乎是信息年代里全世界资本积累的情境”[10]。网络社交通过符号、机器等非人性的交往中介,对比真实社会更加具有隐蔽性。在网络这一相对虚拟的社会中,青年网民们在匿名的遮蔽下成为“蒙面人”。在现实生活中主要通过外在舆论与内在道德而产生作用的伦理规范,在网络构建的陌生人社会中大打折扣。网络的非官方性、开放性和相对自由性制造了一个取消等级的制度,青年网民们在广场狂欢式的公共平台上可以迅速制造出极大舆论能量和情绪能量的“场效应”。社会转型所导致的个体层面上的焦虑和认同危机,使得青年网民容易通过带有攻击性的语言发泄其焦虑与不满的情绪,使得网络的讨论最后演变为道德的讨伐。

莫斯科维奇的《群氓的时代》和勒庞的《乌合之众》正是现代性风险社会下青年网民们的非理性与无意识混沌状况的真实写照。青年文化企图通过非平庸、极端的语言表达方式来证明自身的存在,引人注目,而网络技术则为其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工具,使“婊”字得以广泛传播并运用。值得引起重视的是,网络时代背景下对“婊”这一群体的社会排斥是在现实生活与虚拟世界两个维度同时展开,对相关女性群体所造成的暴力伤害势必远大于传统社会。

三、“婊”字背后隐微的青年价值逻辑

传统理解中,青年一代的反中心、反权威、反传统的思维模式,常常极大地挑战长辈的权威地位。每一时代的长辈总是对后辈文化充满了排斥与担忧,从“垮掉的一代”“享乐的一代”“浮躁的一代”等评价无不深刻反映着“长辈文化”本位的思想。然而,每一时代的青年人总是在各种质疑声中最终挑起了时代发展的重任。青年尽管在其语言体系中充斥着反叛、低俗化甚至无底线的表征,但这仅是青年人作为人微言轻的群体所借以引起关注的极端表达方式,并不足以论证其内心缺乏对正确价值观的理性判断。尽管对于“婊”的使用,青年起到最终的推动并使之普及化的作用,但深究其中,不难发现这一代青年人身上所集中体现的现代化进程与时代转型的特征,以及隐藏在其背后的青年的积极价值取向与诉求。选取对“xx婊”消费最多的天涯社区、新浪微博、人人网等关于该词的相关文本,通过对包含“婊”字的相关文本的解读、剖析,进一步结合其宏观语境,梳理“婊”字语义流变的内涵与外延,结合对“婊”的所指与能指的分析,对其背后流变的根源进行深入剖析,本文尝试探讨并解读对使用这一词语的青年群体其背后的积极价值观。

(一)对个人品格重建诚信的呼唤

反观“婊”字语义的发展演化脉络,展现出“对爱情婚姻的忠贞——对他人的真诚——对自我的忠实”批判的发展线路。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婊”字的使用始终都没有脱离其最核心的词义——“诚”。“诚”通常作“诚信”使用。“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周子全书·通书·诚下》)。诚信即诚实守信,表里如一。“诚信”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其表达的是个体立身处世的金律,既是公民道德的底线,也是社会与国家发展的基石。对诚信价值观的遵循和践行,表现为诚信律己、诚信待人、诚信处事。诚信律己,即将诚信贯穿于自我修养的各个方面,不欺于中,不昧于心,不口是心非,而是表里如一,言行一致,诚实无伪。诚信待人,即以诚恳之心待人,与人交往有信誉,一诺千金。诚信处事,即凡事讲求信用,说真话,办实事,“言必信,行必果”[11]。汉字是形、音、义的结合体。作为一个名词,“婊”字其偏旁“女”表示该字与女性有直接关系或代表女性群体,而“表”作为兼声旁与会意的作用,一方面决定了“婊”特有的发音,另一方面也借“表”字“外面、外表”和“把思想情感显示、表示出来”的意义,引申为外表纯洁、美好,而内在却表现出对伴侣不忠贞,对他人不真诚,或对自我不忠实等表里不一的特定女性群体,并将她们定义为“婊”。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婊”字的使用,几乎都是带着一种鄙视、摒弃和批判的态度。青年通过网络技术手段,大量、广泛、高频地使用该词,反映出其内在对于表里不一行为的否定态度和对社会生活中个人诚信品格式微的深层忧虑和热切呼唤。他们企图通过“绿茶婊”“鸡汤婊”“龙井婊”等各种矛盾修辞体充满戏谑、调侃的方式,表达对诚信缺失的不满与批判,其核心是对个人诚信与真诚品格重建的呼唤。结合在奥运直播期间瞬间成为网络热词的“洪荒之力”体,其流行并促使人们广泛传播和消费的根本原因在于该词的使用者——中国女子游泳队参赛队员傅园慧,在各种场合中“真性情,毫不做作,直抒胸臆”等敢于表达本真内心的个性获得网友们的赞赏与称颂,其实质反映了青年网友们对“真”与“诚”的呼唤与回归。

(二)对人际关系倡导友善的诉求

人是社会性的存在。无论在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友善都是构建和谐关系的道德纽带和维护健康秩序的伦理基础。“友善”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中的一个重要元素,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范畴,是基于中华民族的土壤内生出来的伦理道德规范,关系到个人、民族与国家的兴衰存亡。友善就是友好。在现代社会,友善的缺失往往源于利益的冲突。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功利主义的极度扩张使得不少人面对巨大的诱惑时出现了心态的失衡,价值取向发生扭曲,守徳者受到冷落,正义者遭到围攻。青年群体是具有真善美追求的群体,在某种程度而言,涉世未深的青年相比其他群体更加具有一种理想主义道德品质的追求,甚至会有“道德洁癖”。传统社会是小农社会,友善作为道德规范在一个等差有序的熟人社会中较容易通过过往的交往经验得到较为准确的判断。而在陌生人社会中,尤其是在信息鱼龙混杂的网络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处于一种弱关系的存在,其行为的动机更容易受到质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表达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互相警惕与戒备的一种常态。而市场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逐利现象与残酷竞争更增添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与矛盾。冷冰冰的金钱交易代替了温润的情感交流,功利计算与尔虞我诈代替了人情往来与惺惺相惜,人际间充满了排斥与否定,难有信任和亲密可言。友善其核心要求是个体对他者心怀善意,通过与他者的互惠互助,在精神上寻求人与人之间平等、友爱的双向互动关系,在这一关系中的双方是同时作为存在主体所进行的彼此尊重、长效良序的精神交流。而“婊”群体在人际交往中把自己的身体或者外貌当成利益交换的工具,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异化为物与物之间的利益交换关系,不利于型塑友善的人际交往关系。青年人通过对“婊”群体的批判来抵制伪善行为,期待从根本上揭露由于表里不一的行为对人与人之间真诚友善关系的削弱,从而呼吁一种向善扬善的社会风气。唯此,社会怨气和社会矛盾才能得以有效化解与缓和。

(三)对市场规则公平正义的匡正

罗尔斯认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第一美德。只有动机应当、手段正当、结果正义才能基本构成公平与正义。在现代社会,凭借制度、规则所保障的个人自由和社会公正,构成社会和谐的必要条件,给出了基本的结构性支持[12]。然而,现代社会是伴随工业革命和市场经济的发展而形成的,它打破了原有的人与人高度依赖的共同体,并在物质生活极大的丰富和物欲的膨胀下形成了人与物的依赖关系,促成了无数个人的独立。然而,这种依赖于物才获得的独立地位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的独立性,而是受制于人们相互间物化关系的异化的自主。如同黑格尔所言:“在市民社会中,每个人都以自身为目的,其他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虚无。但是,如果他不同别人发生关系,他就不能达到他的全部目的,因此,其他人便成为特殊的人达到目的的手段。”[13]然而,康德伦理学的重要命题“人是目的”在近代以来极大地张扬了人的理性,他通过对“人的自由,人的目的”的呐喊,表达了对人的尊严的时代呼唤。《世界人权宣言》第一条申明: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每个个体在机会和制度上的自由平等权利不可让渡,是一个人基本尊严的体现。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每个人各自围绕自身利益展开各种博弈,无限度地通过各种手段和途径占有资源和财富,甚至不惜触碰与违背道德与法律的底线,从而影响了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婊”群体的实质行为,在不同程度上破坏了社会制度内在的机会平等、程序正义、分配合理等正义原则,剥夺社会其他成员平等向上流动的公平机会,最终造成对实质性的公平与正义的贬损,不利于建构人们的正义观与社会公平。“婊”这一群体的行为不仅破坏了社会的公序良俗,也对妇女的尊严造成了被剥夺感与被侵犯感,甚至使社会成员可能滋生贪婪、妒忌、攀比或愤怒、自卑、屈从、羞辱、恐惧等负性心理。青年对于“婊”这一群体的谴责不仅在于对其个人品格所不齿的唾弃,更是通过对“婊”字在网络与生活中的大量消费和戏谑,批判这一群体通过自身天然的外在优势,以身体作为工具和手段换取利益,通过潜规则而非自身的努力实现向上流动的目的与手段的非正义性。“婊”字的语义流变,并在网络空间得到广泛使用正是青年人用其自身的呐喊呼唤着对市场规则公平正义的匡正。

尽管青年在使用、消费和传播“婊”字这一矛盾修饰体的过程中产生了不少的消极影响,但不可否认其背后所隐藏的深层的积极意义。对于网络的青年话语表达,我们有必要进行合理的引导,但却无须过多地忧虑。回顾美国报纸的发展史也许对我们理解当代青年的话语有一定的借鉴。美国报业发展经历了从18世纪末的精英专有转向19世纪初的平民化过程的黑暗时期。这个时期美国报业沦为了滥用自由,各界各派基于各自利益冲突而充满恶意中伤与人格侮辱的污秽之域。随着民主进程的推进与民主素质的提升,人民对于这一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报业的整体面貌逐渐改观。而这一状况的改善,所依赖的并非强制的行政命令或法规,也非道德精英的引导,而是人民自觉意识的觉醒。我们应该相信,青年网络话语的运用也将逐渐从无序走向有序。这一过程更多不是依赖于法律法规的约束,而是来源于青年群体对自我的否定、反思、批判和超越,不断摸索并沉淀出符合青年个性与社会规范的网络道德秩序与语言规范。

[1]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M].尹晓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4.

[2]戈夫曼.污名:受损身份管理札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12.

[3] Clare Bayley.Bitch:A History[EB/OL].http://clarebayley.com/2011/06/bitch-a-history.2011.

[4]林晚秀.论妓女[J].论社会,1989(06):24-29.

[5]李良玉.当前妓女问题研究[J].南京大学学报, 1998 (02):14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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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ssemination Mechanism of the Network Hot Words and It's Positive Value of the Youth - Taking the Semantics Change of“ Bitch” Word as an Example

Xiao Weiwei
(College of Marxism, Shunde Polytechnic)

With the transition from tradition to modern society, many words have changed their semantics. Taking the word “Bitch” as an example, after stigmatized, stigma and self-stigma stage, its semantic has changed. With traditional moral discipline to the women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women commercialized by the capital logic, risk society trust crisis of modernity, the network technology of viral transmission way are all the reasons which include cultural, social, psychological and technology aspects, which promote “Bitch” to be widely used and generate semantic change. “Bitch” semantic change and using reflect the values of the young who are the main consumption of network, whose values are immanent rebuilding integrity of the individual character call, to advocate the friendly appeal of human relationships, and to correct the desire of market rules fair justice.

Bitch; Stigma; Network; Youth

C913.5

A

1006-1789(2016)05-0054-07

责任编辑 曾燕波

2016-06-16

本文系2016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网困:互联网时代休闲异化问题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6YJC710045;广东省思想政治教育重点课题“生活德育视野下大学生休闲德育模式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4ZK019;广东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德育专项“新媒体圈群视野下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实践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4JKDYY42。

肖薇薇,顺德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大学生网络思想政治教育、休闲德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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