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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主义视域下“国家形象”的概念辨析

2016-03-14姜可雨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湖北社会科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国家形象建构主义

姜可雨(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建构主义视域下“国家形象”的概念辨析

姜可雨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中西方学者在对国家形象进行概念界定时,大致呈现出以下几种脉络:基于“信息资本”的“国家实力”论;基于“公众感知”的“国家声誉”论;基于“媒介表征”的“媒介镜像”论。中西方学者在界定“国家形象”的内涵时,虽然已经意识到国家形象建构中的主客体关系,但忽视了主体间性、文化间性在国家形象建构中的重要意义。基于此,构建“对话性中国形象”的理念将有助于破除建构主义国际关系视域下单一的技术主义路线,将国家形象的建构路径放置于多元、开放与互动的语境。

关键词:建构主义;国家形象;国家实力;国家声誉;媒介镜像

1989年,奥纳夫第一个从国际关系学的意义上提出了“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这一概念。建构主义之所以得名如此在于它的一个核心观点:社会世界是施动者在客观环境中建构的世界。在这一过程中,施动者和结构是互相建构的,因而国家之间的关系也是相互建构的。国际关系体系结构不仅仅取决于客观存在的物质结构,更大程度上取决于共有观念(shared ideas)。观念建构身份、身份决定利益。[1]由于国家本身是具有身份和利益的实体,这种共有观念将决定着施动者的身份和利益,并确保了国家之间塑造国家形象的可能性。

如果从词源上对“国家形象”的概念进行拆解,国家形象是国家和形象两个词语的合成。从“国家”的层面来看,在西方的政治词汇中,现代汉语中的“国家”起码充当了英语中的三个词,包含了三种含义:民族共同体(nation)、暴力统治机器(state)、国度(country)。而在中国的政治词汇中,并没有见到对这几个词那么清晰地分辨。在中国传统语境中,“国家”概念是高度总体性的,强调的是“家国同构”。然而,尽管存在对“国家”概念理解的中西方语境差异,“国家形象”作为一个与“国家”相伴而生的历史命题,它既包含了一套体系和一系列的实践,也包含了一种主观构建和想象;它既是民族(nation)作为文化——政治共同体的构建过程,也是国际体系中包含不同族群和个体的国家(state)之间身份相互建构与认同实现的过程。国家形象内涵中对于“国家”理念的理解,将直接决定国家形象建构中的主体选择。

与“形象”一词最匹配的英文单词是“image”。西方许多文化学者都从词源学角度对其内涵和演化过程进行了详细描述。“形象”概念的流变直接决定了国家形象的建构路径。在西方话语中,“image”这个词最早被视为一种依照上帝的形象和样式而创造的精神存在。后来,这种泛指心像、意念的用法被另一种用在名声上的用法所超越,其意思是“可感知的名声”(perceived reputation),例如商业上的品牌形象(brand image)或者政治家所关心的自己的“形象”。这种技术性的意涵实际上已经将image作为“可感知的”名声或特色的意涵,彰显其商品化的操作过程。[3](p224-225)可见,西方话语中的“image”更偏向于一种心理学概念,它强调人的主观“心像”和“意念”。而“形象”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中,它通常被视为一个文学理论的概念或者心理学概念。它既可视为文学反映现实生活的一种特殊形态,也可视为客观事物在人脑中所形成的主观想象。因此,它本身包含了两重含义:一重是客观存在的形态;另一重则是基于这种客观存在从而产生主观想象的表意实践活动。国家形象内涵中对于“形象”理念的理解,将直接决定国家形象建构中的建构路径。

从以上对于“国家”与“形象”概念的溯源来看,国家形象在建构的过程当中,不仅仅包含了基于观念和文化为主要内容的国际关系社会结构,还包含了主观的认知和想象,以及在这个过程当中的媒介表征过程。基于此,中西方学者在对国家形象进行概念的界定时,大致可以呈现为以下几种类别:1.基于“信息资本”的“国家实力”论;2.基于“公众感知”的“国家声誉”论;3.基于“媒介表征”的“媒介镜像”论。本质上,国家形象是一个与国家相伴而生的历史命题,对其概念的辨析与界定也必须还原到历史的语境中进行观察。在此,笔者将立足于历史语境,通过追溯和比较中西方国家形象的建构路径,分析和检视中国国家形象建构中的矛盾及实现障碍,为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路径提供新的理论探索。

一、基于“信息资本”的“国家实力”论

一个国家的国家形象不是内在的或本身固有的,而是通过与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体长期的、持续的互动而获得的,是国家行为特点的反映。因而,对于国家形象的界定不能脱离国际社会以及国家之间的互动进程。在此基础上,许多学者都将“国家形象”的界定放在了国际体系中进行讨论。

1959年,美国政治学家布丁提出:“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对自己以及其他处在国际互动体系中的国家的总体性的看法。而国际体系本身是由一系列被称为“民族”或者“国家”的互动行为体(interacting behavior Units)所构成的。在国际体系中,“国家形象”可以从三个维度进行观察:其一,国家地理空间,也就是国家的“地理形象”,它反映了一种国家呈现出来的“版图形象”;其二,国家的“敌意”或“友好”。其三,国家“强大”或“羸弱”。[4](p123-125)

可以说,这种有关国家形象的综合界定是建立在对于国际关系中“国家实力”的综合认知基础上的。作者认为:“国家形象包含着一种人们对以往和当下所接收到的关于这个国家的信息的建构。并且,形象并非简单的信息存储,而是基于对一系列信息输入与输出的“信息资本”(information capital)的建构。”[4](p121)因而,国家形象常常被视为是一种具有“认知性”的(cognitive)、“情感性”的(affective)、并且对行为体具有一定“评价性”(evaluative)的建构,或者说是行为体本身的一种对待自身和世界的看法。

依据布丁的说法,在国际体系中,“国家形象”是作为一种“信息资本”而存在的。那么,国家行为体在对这种“信息资本”进行输入与输出时,主要会面临这三种国家形象:1、他国形象2、他国眼中的本国形象3、本国所努力建构的自我形象。

对于“他国形象”这种信息资本而言,布丁在文中特别阐明了国家间是如何凭借“敌意”与“友好”的认知性信息对他国形象进行判断的,他认为国际体系中,国家行为体对他国形象的认知常常是不真实的,对本民族国家的热爱常常被扭曲为对他国民族的仇恨,而和平、秩序、公平的追求常常要以战争、残忍和不公为代价。”[4](p122)这样一来,国家形象就成为国际关系中的一种柔性因素,在不同层面影响着国家间的认知,成为建立政治和军事合法性的武器,同时也成为营造冲突关系的根源。清晰准确地诠释敌人的形象就成为政治统治者发动战争的首要条件。例如在美苏冷战、美越战争,阿拉伯与伊斯兰国家之间的战争冲突中,彼此间敌对形象的建构常呈现出某些错位。他们通常将敌对国塑造成富于侵略性与残忍的无赖形象,而将自我形象塑造成富于勇气、充满和平,值得捍卫的正面形象。而正是这样一些彼此间形象的塑造与假设导致了彼此间的持久性冲突。[5](127-144)

而对于“他国眼中的本国形象”而言,许多西方国家都十分重视对于这种信息资本的采集。从二战即将结束开始,西方许多国家的研究机构就开始开展有关他国民众对本国国家形象的实证调查。195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了《世界各国眼中的彼此》的研究,研究共从九个国家(不列颠、法兰西、意大利、荷兰、挪威、西德、澳大利亚、美国、墨西哥)中获取了1000人的样本,并要求所有样本对三个国家的国际形象(美国、俄罗斯与被调查者自己的母国)进行了包含十二个指标的打分。[6]

实际上,了解他国眼中的本国形象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为建构本国形象而服务,而建构本国形象的主要诉求还在于寻求一种国际社会的认同。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一直到冷战结束,国家行为体为了能取得胜利,获取战争中的“合法性认同”(legitimate identity),纷纷都将“国家形象”作为一项重要的“信息资本”进行挖掘与培育。随着美国在国际关系格局中日渐明显的单极化趋势,“国家形象”作为一种“信息资本”的运作与流动也成为冷战结束后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化进程的主要推动力。

冷战期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为了实现意识形态竞争的胜利,在获悉了他国眼中的本国形象基础之上,也开始尝试着通过在其他国家境内培植舆论的方式来建构本国的形象。在此过程中,美国开展了一系列信息传播活动和教育文化交流活动(比如富布赖特项目、公民交流项目等)。于是,以提升国家形象为主要目的的公共外交也逐渐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国家战略。冷战结束后,美国为了巩固其霸权地位,进一步地推行了诸多外交政策。在此过程中,美国不仅开展了一系列建立在公共外交基础之上的新型外交活动,还创立了以塑造“文化、价值观、政治制度”等影响力为核心竞争力的外交理念。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1990年,由美国学者约瑟夫·奈(Joseph S. Nye)所提出的“软实力”(Soft Power)的观点。根据约瑟夫·奈的解读,“软实力是一种能塑造与文化、价值观政策相关联的偏好与潮流的能力,这种能力与军事、经济等可见的“硬实力”相对应。[7]随着这一思想的逐步完善及在世界范围内的迅速蔓延,其重要性和影响力也受到越来越多国家的认同,许多国家都将提升国家形象看作为增强“软实力”的手段。国家形象不仅仅成为国家权力在世界上发挥作用的方式,同时更成为国家权力本身的来源。一时间内整个中国上下,从领导层到知识精英都纷纷接受并采纳了这一原本出自美国政治学家的概念,“软实力”学说也成为包括中国在内许多发展中国家竞相研究的热点。一大批学者开始从全球政治经济的整体格局入手,不断反思中国“文化软实力”的输出路径与国家形象的构建问题。如赵月枝(2013)提出:“中国对软实力的追求仍无法轻易逃脱出全球地缘政治的整体格局,也无法避免来自西方意识形态的重重阻力。中国对软实力的理解和运用都比较肤浅,所谓‘塑造形象’的举措其实无助于中国软实力的提高。”[8]

事实上,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囿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冷战思维,一大批西方媒体对中国形象的塑造和传播造成了很多负面的影响。在此背景下,一大批学者就已经开始反思“中国形象”作为一种信息资本的输出路径,以及究竟该如何以提升国家形象的方式来提升中国的国家实力。许多学者也都将“国家形象”界定为一种国家综合实力在国际关系评价体系中的显现。例如管文虎就认为,“国家形象是国家的外部公众和内部公众对国家本身、国家行为、国家的各项活动及其成果所给予的总的评价和认定。国家形象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凝聚力,是一个国家的整体实力的体现”。[9]而围绕着国家形象塑造中有关“国家实力”的界定,学者们呈现出许多不同的分析维度。张毓强从信息视角试图解释国家形象的产生机制,并将国家看作源,意即把国际社会中民族国家看作是一个又一个的系统“信源”(information source)。[10]孙有中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文化与地理等现实维度,对国家形象中国家实力的内涵进行了挖掘。他认为:“国家形象在根本上取决于国家的综合国力,但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国家的实际状况。”[11]张昆认为国家形象的构成要素,主要包括物质要素、精神要素和制度要素三个方面。[12]在此基础之上,余红将“行为要素”列入了国家形象的构成要素之中。她认为,理想的国家形象是对这四个要素的真实反映,而实际的国家形象会受到受众主观因素以及媒介呈现的影响,会造成国内外形象存在差异。[13]

从这些对于“国家形象”的界定中,我们可以看出:中西方在建构国家形象的过程中,对于国家实力构成要素呈现出许多不同的理解。相比较而言,西方学者更强调基于文化和价值观念的精神要素对于提高国家威望的效用,更多地将国家形象的建构视为一种国家权力的实现路径;而中国学者虽然强调了包含物质和精神双向实力的综合实力对于打造国家形象的重要意义,但对于国家形象建构中“国家实力”核心要素的认知和阐释却并不明确。中国政界和学界在将“国家形象”视为一种软实力进行界定时,对于软实力核心要素的认知和阐释也并不明确。

二、基于“公众感知”的“国家声誉”论

上文已经提到,“形象”在西方话语中,一直是作为一种“虚妄”与“想象”的主观感知而被定义的。基于“形象”本质上被西方看作为一种“可感知的名声”(perceived reputation),西方学界常常将国家形象等同于“国家声誉”。所谓“‘国家声誉’是指其他行为体对于某个国家类型的一种判断。国家声誉是一个关系型的概念,而非属性型概念。对某一国家类型的判断,关键取决于由谁做出判定。[14]换言之,国家声誉的建构必须在外部公众的理解和评估中实现价值。

事实上,“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外交本质上是政府外交,二战以后,外交逐渐扩大到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公共外交。公共外交的使命是避免战争,停止敌对,继续发展和平关系以及进一步的经济交换。”[15]冷战时期,美国前外交官埃德蒙·古利恩(Edmund Gullion)关注到“公众态度对外交政策的形成和实施的影响”,首次提出“公共外交”(Public Diplomacy)概念。针对美苏对峙状态,他认为美国人不必要通过热战改变苏联,“只要捕获苏联人的心灵就可以赢得这场战争”。因此借助于媒介的力量,通过在他国培植舆论从而影响他国政策,就成为美国推行公共外交战略的主要途径。因而,国际体系中的行为主体在开展经济交换时,所依照的主要基础是公众对于某个国家的“国家声誉”(national reputation)的心理感知,而打造“国家品牌”(national brand)无疑是树立“国家声誉”最好的途径。

20世纪50年代,大卫·奥克威(David Aokewei)在给跨国公司的形象塑造中首次提出“国家品牌”(nation brand)概念。20世纪80年代,一些西方学者从经济学的市场营销学和品牌研究的角度将“国家形象”纳入到品牌研究的领域,主要探讨了国家品牌形象在商业竞争中的重要性,提出了包括“原产国效益”(Country-Of-Origin Effect)、“目的地形象”(Destination Image)等概念。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与传播技术使得更多国家开始重视本国的声誉和形象,许多国家与国际组织如欧盟、北约都通过各种方式着手打造本国的国家品牌。英国工党进行“酷不列颠”(Cool Britannia)的国家营销推广活动,德国在世界杯的展演中打出“创意之国”(Land of Ideas)的口号,将带着德国制造的标签推向世界。

对于此种现象,荷兰学者彼得·凡·哈姆将这种“品牌国家”(nation branding)崛起的意义上升到政治和战略意义,他认为:“无品牌的国家是难以吸引人们的经济和政治关注的。树立国家品牌的努力正逐渐取代着民族主义。”[16](p2-6)

1996年,以研究国家声誉与公共外交而享有盛名的英国品牌专家西蒙·安霍特将国家品牌形象与国家声誉联系起来,将国家形象中最易让人认知的部分精简为流行文化和传统文化、政府治理、出口、人民、投资与移民以及旅游六个面向,并建构了“国家品牌六边形”。基于此,他对许多国家进行了调查,并率先发布了国家品牌指数,调查的结果被发布在专业杂志《目的地品牌与公共外交》上。该杂志是由西蒙·安霍特编辑出版的以国家品牌为研究对象的专业杂志,它主要是通过发布国家品牌的排名来吸引国际社会关注本国的形象和声誉。随后,许多西方国家的研究机构都开始推出自己国家的“国家品牌指数排名”,例如NBI、CBI、PIPA(国际政策态度研究项目)等等。然而,“国家品牌指数排名”作为一种国家声誉的国际评估体系,其建构主体常常是世界上享有政治、经济、文化影响力绝对优势的西方国家。这种评价的背后常常蕴含着不平等的权力体系。如何破除这种体系,建构多元对话的评价体系,则是中国学界应该必须面对的一个难题。事实上,“国家品牌”(nation brand)和“品牌国家”(nation branding)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尹凡认为,“国家品牌”意味着通过品牌和市场来增强国家形象。而“品牌国家”关系到国家的整个形象,包括政治、经济、历史和文化等等维度。[17]

从以上西方学者对于“国家品牌”的界定来看,我们可以发现西方国家有关国家品牌的研究,旨在测量、建构国家的声誉。在此,国家虽然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品牌,但却并非如商品一样以售卖为目的。构建品牌国家的主要目的还在于建构国家的身份与认同。例如,约翰·奥肖内西等认为,“对于一些品牌而言,认同与它的‘国家隶属’(national affiliation)有关,比如瑞士巧克力、法国香水、意大利跑车等等。同时,品牌也可以对国家形象产生负面影响。尽管我们认同品牌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具有一定的应用价值,但是这里的国家并非是一个产品,国家形象常常与社会相关。一个国家对于另一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个国家的人民和文化。”[18]

当研究国家品牌的著名学者西蒙·安霍特意识到国家品牌化战略与提高国家声誉、实现国家认同的关系后,他特别提出了“竞争性认同”(competitive identity)这一概念。这一概念旨在说明:全球化时代,每一个国家和政府认清自身形象,并对国家品牌进行管理的重要性。[19]他认为:“打造国家品牌正是美国人在18世纪发明的。美国不仅仅是一个国家,还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品牌。自《独立宣言》问世以来,美国一直像一个全球性品牌一样开拓市场,千方百计地推销着它的文化和产品。”[20]事实上,国家形象作为一种固定资产时,国家声誉无法建构,它只能够被赢得。正如西蒙.安霍特提到的:“实现一个好的声誉的唯一方式就是努力成为你渴望成为的。”[19]乔舒亚·库伯·雷默曾引用营销领域的一个概念——“淡色品牌”来说明“声誉资本”(reputational capital)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在书中,他提出:“世界上最能征服人的品牌都是白色的。最强有力的淡色品牌不是一般的商品,而是知识、文化和政治产品。”[21]

围绕着国家形象作为一种针对公众感知的主观建构,中国学者在对国家声誉进行界定时,和西方学者更偏向于将其放置于全球消费主义的语境中,重视国家品牌的商业化运作有所不同的是:中国学者在运用这种“可感知的名声”建构国家形象时,更多地还是偏向于国家的政治影响力。通过追溯,笔者发现:中国学界对“国家声誉”比较通行的界定是将其视为一种有关国家国际舆论的反映论。例如李寿源认为国家形象是“一个主权国家和民族在世界舞台上所展示的形状相貌及国际环境中的舆论反映”;[22]郭可认为:“国家形象是国际舆论对某国的总体评价或总体印象”;[23]段鹏认为:“国家形象是存在于对外传播或国际传播中外部社会公众对某一国家的认识和把握,是外部公众作为主体感受某一国家客体而形成的复合体,也即某一国家行为表现、性状特征、精神面貌等在外部公众心目中的抽象反映和外部公众对某一国家的总体评价和解读。”[24](p229)与此同时,近些年来,一些学者也对公共外交背景下中国国家品牌策略传播进行了探讨,但是并没有对中国品牌概念的内涵进行深度挖掘,导致理论发展总是滞后于现实需求。与此同时,一大批国家公共关系领域的学者围绕建构中国国家品牌,中国要向世界讲述什么样的中国故事提出了自己的期许。例如舒咏平提出:“塑造中国国家形象需要讲好中国故事。中国自主品牌故事,最能集中地、正能量地传播了中国国家形象。事实上,同仁堂、阿里巴巴、海尔、长征火箭等自主品牌故事、令人信服地传播了中国国家形象。[25]

事实上,不论是品牌国家策略还是强调外部公众的舆论反映,国家形象的观念建构都不应该只注重技术性的符号操纵,而应注重对于目标受众的心智把握。提升国家声誉,需要努力将文化软实力的资源转化成为真正的国家资产的吸引力,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获得外部公众情感性的信任与认同。

三、基于“媒介表征”的“媒介镜像”论

按照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观点,“‘民族’本质上是一种现代的(modern)想象形式——它源于人类意识在步入现代性(modernity)过程当中的一次深刻变化。其中,18世纪初兴起的两种想象形式——小说与报纸——为‘重现’(re-presenting)民族这种想象共同体提供了技术手段。”[26](p7)而国家形象作为现代民族国家建构过程的产物,传播媒介为其提供了创造想象的技术手段。事实上,传播媒介本身是一种重要的“文化形式”,民族、国家、大众所呈现出来的形状、相貌均属于媒介的内容,常通过一系列的表征和意指实践的“编码”过程呈现出来。于是,对于国家形象这样一个复杂、多元的真实存在而言,中西方学者也在媒介化的表征中形成了有关“媒介镜像”的论说。

按照中国学者刘丹凌的说法,这种有关“媒介镜像”的“国家形象”论说,本质上是将国家形象视为一种“拟态”层面的国家形象。“拟态”层面的国家形象,即国家的媒介形象,它是媒体文本中呈现的具有象征性、隐喻性、代表性的形象群。国家的媒介形象是对国家客体形象的有机表征,它源于国家的客体形象,但并非国家客体形象的“镜式反映”。[27]而随着大众媒体的普及,李秀曼认为“大众传播媒介已经成为影响一国人民对另一国政府和人民思想的主导因素。[28](p46)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缺乏与其他国家直接联系并获取一手资料的机会,因而只能以大众传媒作为他们的主要信息来源。

基于此,从两次世界大战开始,一些西方国家就已经意识到国家形象的传播要获得受众的认同,就必须在媒介的传播效果上下功夫。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美国政治学家哈罗德·拉斯韦尔在《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中提出的有关宣传的研究,开启了有关国家形象与大众传播媒介的研究。在此基础上,强调同质化的媒介传播效果,通过控制新闻传播的方式来控制信息,从而建构和影响国家形象,也构成了国际关系交往中的主导范式。于是,按照杰柔·曼海姆的观点:“国际传播成为国际关系中最能展示权威的方式,国家形象的国际传播也成为一种西方强势国家实现国家扩张的方法。在这一过程中,媒介也主要是通过对公共议程的设置进而对个体国家的国际形象产生影响。”[29]

围绕着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媒体权力的失衡状,“1970-1980年,‘媒介帝国主义’、‘新世界秩序’等围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权力问题也开始得到讨论。例如学者艾泼·路丝认为,“电视创造国际事件,而印刷媒体创造世界观和信仰体系。电视时代的心理战役远非是一种基于国家的宣传,而是一场争夺人心的心理战。大众传播媒介在国际关系中已经变得越来越有威力与独立。控制形象与信息也成为影响国际政治的核心因素。并且,这种形象的控制已经越来越掌握在独立的媒体手中,而非决策制造者手中,尤其是在冲突和危机的局势中。媒体权力也为国际体系创造了更多的公开性(openness)与开放性(glasnost)。”[30]

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由于东西方冷战是当时国际政治的主要议题,民族国家亦成为国际传播活动的主要推动力量。在此期间,‘民族主义’(nationalism)特别是带有强烈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成为国际传播的主要哲学基础。”[31]20世纪90年代后期,随着经济和文化全球化的推进,中国在西方跨国传媒巨头主导的全球舆论环境中成为被批评的对象。于是,向西方解释中国并为中国辩护就成为了此时中国政府的战略目标。

基于此,聚焦于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渗透,民族主义思潮也成为此时中国学者界定“国家形象”概念的起点。1996年,中国学者李希光在对西方媒体上的中国形象进行了考察与分析后,在《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中首次提出了西方妖魔化中国的观点。这一观点虽然在后来引发了学界极大的争议,但在客观上却推动了中国学界有关对于国家形象问题的研究。此间,一些学者也开始从“媒介镜像”的角度来诠释国家形象的内涵。例如,徐小鸽认为“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在国际新闻流动中所形成的形象,或者说是一国在他国新闻媒介的新闻言论报道中所呈现的形象”。[32]再如,程曼丽所言,公众对国家所持有的“反映”不过是媒介所提供的拟态环境在其头脑中的映像。[33]

从以上对于“国家形象”概念的界定,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学界此时的研究倾向主要聚焦于媒介所建构的国家形象,针对的焦点还是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意识形态渗透。然而,按照中国学者余红(2014)的观点:“媒介不是塑造和传递国家形象的唯一路径,因此,由媒介报道中所分析出的国家形象也不应当等于受众所持有的对国家的认知。”[13]

随着2001年中国媒体产业“走出去”工程的实施,2004年,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2009年国家投入450亿人民币增强中央主要传媒机构国际报道与全球业务能力,促进中国的声音传到全世界。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渗透不再是研究的焦点,中国媒体“走出去”的策略以及中国政府追求“软实力”在全球的意义与影响,成了最热门的话题。[8]然而,由于尚未改变的全球传播失衡状态,中国在全球舆论场上的弱势地位仍然非常明显。信息化、网络化社会的来临迫使我国媒体纷纷“走出去”,但西方学界和舆论界对“中国宣传”的冷战式成见依旧存在,中国始终未能有效解决“走进去”的难题。究竟如何在多元化、多极化的世界里建构中国形象?中国国家形象构建究竟应该建立在怎样的观念上?这也成为建构主义视域下国家形象的构建难题。

四、“对话性中国形象”的构建

通过对“国家形象”概念发展脉络的历史性梳理,笔者发现中西方学者在界定“国家形象”的内涵时,虽然已经意识到国家形象建构中的主客体关系,但忽视了主体间性、文化间性在国家形象建构中的重要意义。与此同时,许多有关“国家形象”的界定,因循国际关系体系中单一的技术主义路线,忽略了国家形象的建构存在于多元、开放与互动的语境,未能形成“跨文化对话”的思维。

当下,“‘西方的中国形象’、‘中国官方的自我想象’、‘中国民间的自我想象’形如三驾马车划出了复杂的轨迹和发出着不同的声音,这无疑给中国的转型与发展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34]可以说,目前,中国形象的现实难题主要反应在如何破除中国的“他者”身份与如何提高中国形象的自塑能力上。

在破除中国形象的“他者”身份上,笔者认为构建“对话性中国形象”的理念,将有助于破除中国形象在世界话语体系中由西方中心主义所建构的“沉默的他者”与“被遮蔽的他者”身份;有助于在通过与世界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对话中,提高中国的国家声誉,实现中国建设和平发展的战略性任务。

在提高中国形象的自塑能力上,笔者认为:构建“对话性中国形象”的理念,不仅将有助于中国政府从强调身份与认同的形象焦虑中解放出来,同时也将有助于使中国国家形象的效果评估从单向度的技术层面解放出来,从而在与世界多元文化的平等对话中增强中国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

“世界的中国形象不仅是西方的,也是世界不同国家地区建构的跨文化流动的形象网络。”[35](p294)中国与异文化认知者的每一次对话,都构筑起一幅中国形象,而众多认知者的众声喧哗,就构筑出交光互影的重重镜像。唯有如此,我们才得以看到一个被自我视域所遮蔽的立体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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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申华

中图分类号:D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6)05-0027-08

作者简介:姜可雨(1984—),女,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国家形象建构与跨文化传播的理论创新与路径选择研究”(12AXW006)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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