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自省·迁徙
——论“马纳瓦卡”系列小说的“寻找”主题
2016-03-09关银霞
关银霞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大学英语部, 广州 510665)
顿悟·自省·迁徙
——论“马纳瓦卡”系列小说的“寻找”主题
关银霞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大学英语部, 广州510665)
摘要:“寻找”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永恒的母题之一,也是贯穿“马纳瓦卡”五部曲的一条主线。在本系列作品中,玛格丽特·劳伦斯细致刻画了五位不同年龄、职业、阶层和地域的女性通过各自不同的方式寻找自我,极力构建独立身份的漫长旅程。《石头天使》中的哈格在寻找中顿悟生命的意义;《上帝的玩笑》中的雷切尔通过自省寻找生活的出路;《占卜者》中的莫拉格通过空间上的迁徙寻找身份认同。这样的主题呈现方式既彰显了“寻找”在女性认识自我和身份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也折射出劳伦斯对加拿大女性生存困境及出路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马纳瓦卡; 寻找; 顿悟; 自省; 迁徙; 身份构建
一、引言
诺思罗普·弗莱(1999:192-298)在《批评的剖析》一书中对文学作品的叙事模式进行了归纳:“春夏秋冬四种叙事结构分别对应喜剧、浪漫故事、悲剧和反讽与讽刺”。这四种模式构成一种主要情节,即“寻找”。毋庸置疑,“寻找”已成为古今中外文学作品永恒的母题之一,无论在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史诗巨著还是通俗读本中都可见其踪迹。“寻找”这一主题在西方文学史上尤其占据突出地位,其涵盖范围也十分宽广,既可以是对具体事物或人(如财富、爱人)的渴望,也可以是对抽象事物(如信仰、理想)的追求。在女性主义文学作品中,这一主题主要表现为女性反抗压迫,寻找自我与构建身份。
玛格丽特·劳伦斯(Margaret Laurence, 1927-1987)是二战后加拿大文艺复兴时期崛起的杰出女作家,两次摘得加拿大文学最高奖项总督奖,被誉为“加拿大的托尔斯泰”。刘意青(2002)教授认为:“劳伦斯的乡土小说标志着进入60年代后期加拿大文坛的崭新面目”。作为一名严肃的女性作家,劳伦斯高度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及她们为了获得解放、探索自我而不断抗争的寻找之路。其代表作“马纳瓦卡”五部曲①不仅奠定了劳伦斯的文坛地位,也成为加拿大现代文学史上夺目的丰碑。这一系列作品细致刻画了五位不同年龄、职业、阶层和地域的女性通过各自不同的方式追求自我解放,极力构建独立身份的漫长旅程。这些作品不是对同一主题改头换面后地简单重复,而是通过不同的写作手法与叙事技巧,巧妙地找到与每个主人公身份相吻合的叙事口吻及刻画重点,从不同角度审视加拿大女性整体面临的困境。在《石头天使》、《上帝的玩笑》和《占卜者》三部作品中,女主人公们分别通过顿悟、自省和迁徙三种方式寻找自我并最终获得一定程度地自我解放。这种主题呈现方式既彰显了“寻找”在女性身份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也折射出劳伦斯对加拿大女性命运和出路的深切关注,为进一步理解当时的加拿大女性提供了新的视角。
二、找到与失去——寻找中的顿悟
《石头天使》(TheStoneAngel,1964)是“马纳瓦卡”系列的开山之作,一经出版便引起轰动,并于2007年被搬上银幕。加拿大著名评论家George Woodcock(1989:21)曾指出:“《石头天使》的发表标志着加拿大文学领域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有创意的天才,她的出现改变了加拿大文学界男性一统天下的观念”。小说描写了年逾九十的老夫人哈格在临终前对自己骄傲、顽固的一生进行的痛苦回忆及深刻反思,在生命的尽头终于顿悟自己悲剧一生的根源,最终从愤怒与骄傲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与亲人也与自己和解,坦然面对逝去的过往和即将来临的死亡。哈格穷其一生不停地寻找,寻找自由、独立、富裕、体面,但始终没有意识到:在实现一个目标的同时,她失去了更多弥足珍贵的东西。最终在生命的尽头她才顿悟:自己就像盲目的石头天使,一直寻找的其实早就拥有过。
劳伦斯为女主人公取名为“Hagar”(哈格/夏甲)别有深意。在《圣经·创世纪》中夏甲作为亚伯拉罕的妾,由于对亚伯拉罕的妻子无理,被放逐到沙漠中为生存饱受苦楚,而《石头天使》中的哈格在精神的荒漠中为争取自由苦苦跋涉,她强悍的父亲及其所代表的的父权制是这片精神荒漠的成因。雷纳尔(Lerner)(1986:239)把父权制定义为:男性在整个社会层面上对女性控制的体现和制度化,即男性在所有重要的社会机构中掌权,而女性被剥夺了获得这些权利的机会。在家庭中,父权制体现为占主导地位的男性将自己的意志专横地强加给家庭中的女性,女性沦为父权制的牺牲品。哈格出生在一个清教徒家庭,父亲杰森勤奋节俭但专横傲慢、冷酷无情,他所倡导和践行的清教思想在当时的马纳瓦卡占主导地位。他教育孩子一切全靠自己,努力工作;对柔情嗤之以鼻;鞭子是他主要的教育工具。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哈格继承了父亲所有的性格特征,并把他灌输的父权制理念内化成自身的信仰和价值取向。但从父权制教育中继承来的冷漠与骄傲与她的女性身份并不匹配,并且最终演变成影响哈格一生人际关系的陷阱。
为了培养一名女管家,父亲送哈格去多伦多学习,教育唤醒了她内心对自由的向往和对自身价值的探索。结束学业回到家中,哈格说道,“我是个不情愿地回到他屋檐下的法老的女儿,回到了他那个地处荒野之中、令人不解地受着保护的方型砖砌宫殿”(劳伦斯,1999:37)。受过教育的哈格不愿像以前一样受父亲控制,她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当一名教师,但这一提议被无情地否决。因为在杰森心中女性始终是男性的附庸,她们是家庭的装饰品和“传种母马”(劳伦斯,1999:33)。此时的家庭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令人恐惧、焦虑和冷漠的地方。为了摆脱父亲的桎梏获得自由,哈格自作主张草率地嫁给了农民布拉母,与父亲决裂。在得到所谓“自由”的同时,哈格失去了中产阶级的优越生活,服侍的对象只是从父亲变成了丈夫而已。
尽管摆脱了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性强权,哈格已经将父亲奉行的清教原则及父权制观念内化成自己的价值观,用世俗的物质标准来衡量丈夫。生长于小镇边缘农场的布拉母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乡下人,言谈举止与中产阶级的标准格格不入,哈格逐渐对他心生疏离与厌弃。在夫妻关系中,哈格始终保持自己的顽固和骄傲,希望丈夫能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变得优雅得体,而这一愿望至死都没有实现。尽管屈尊下嫁,哈格的处境却十分糟糕。在当时的马纳瓦卡,男性是家庭的主宰,掌握经济大权,女性则相应地被归为“第二性”,已婚女性的社会地位依靠丈夫获得。布拉母信奉随心所欲的生活态度,不在乎积累财富,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举步维艰,哈格也沦为社会底层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农妇。为了寻找富裕体面的生活,哈格离开马纳瓦卡到温哥华去做管家。在得到经济独立的同时,她失去了家庭和丈夫,也失去了女性应有的温情。
步入老年,哈格身体状况日益恶化,为了维护自己的骄傲,逃避被送进老人院的命运,她拖着病体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三次寻找——逃向海边寻求自由。大海宽阔的空间使她最终松开内心的束缚,在那里反思并顿悟自己一生悲剧的根源。在女性成长小说中,成长模式之一是觉醒型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成长被压缩到短暂的顿悟瞬间。因为重大的变化发生在内心,因此瞬间的认识通常取代了连续情节的展开”(Abel,et al, 1983:12)。当然,瞬间的感悟并不是突发奇想凭空出现;恰恰相反,顿悟也是建立在对自我与世界的认识不断发展深化基础之上的。在短短的几天内,哈格睹事思己,顿悟到自己的悲剧源于内心的固执与骄傲。
在海边,看到两个小孩在玩过家家,小女孩专横跋扈。哈格想到:“多么无知的小姑娘!她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不去夸上他一、两句呢?…我想提醒她,当心点,小姑娘,你这样会失去他的”(劳伦斯,1999:176)。这段内心独白可以看做是哈格对自己失败的婚姻的反思与顿悟:由于自身的高傲与顽固,她总是苛求布拉母按自己的标准行事,却忽略了他的内心感受。另外,德国女神学家伊丽莎白·温德尔认为:“女性要重新发现自己,必须重新认识自身的生存论位置”(音之,1994:77-84)。在与布拉母的婚姻中,哈格以性为耻。在与陌生人莫利的交谈中,她顿悟到原来性爱是布拉母表达情感的方式,布拉母自始至终都深爱着她,只是她像盲目的石头天使一样辜负了那份深情。在海边的几日,饥寒交迫,病体的疼痛使哈格意识到平时儿子与儿媳对自己的照顾是多么地无微不至,她一直生活在儿子真挚的爱中却浑然不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终于大彻大悟:“高傲是我的荒原,领我去那儿的确是恐惧这个魔鬼。我除了孤独还是孤独,可又从未自由过,因为我在心里给自己带上了枷锁,这枷锁又溢出了我的身体,束缚住我接触到的一切”(劳伦斯,1999:296)。最终,哈格顿悟到:穷其一生追寻的爱与自由其实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被内心的冷漠和骄傲蒙蔽了双眼。临终的顿悟使她最终与自己和解,放下内心的高傲,重新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恐惧的女性和母亲,在死亡来临之前获得心灵的重生,自我寻找也得以圆满结束。
三、沉默还是呐喊——寻找中的自省
《上帝的玩笑》②(AJestofGod,1966)作为“马纳瓦卡”系列的第二部,为劳伦斯捧回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最高奖项—总督文学奖,奠定了她的加拿大文坛泰斗地位。主人公雷切尔·卡梅隆是马纳瓦卡的一名小学教师,前殡葬员的女儿,34岁的她一直单身,与已孀居20年的母亲住在镇殡仪馆的楼上。整部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其中遍布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雷切尔一直在用两个声音说话—“一个声音是对别人说的,礼貌、冷静、理智而又平和;另一个声音则是对自己说的,冷酷,刻薄、蛮横而且激愤”(李渝凤,1997:76)。不难看出,女主人公一直生活在深深的痛苦之中,每天带着面具过着言不由衷的日子,已然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雷切尔时刻担心自己的言行是否逾矩,如有差错别人会在背后说什么闲话。马纳瓦卡保守的社会制度与行为规范,想象中公众的悠悠众口,像一张大网将她牢牢罩住动不得半分。雷切尔精神上的紧张、窘困与无奈在与学生、同事及亲人的相处中体现地淋漓尽致。
作为一名小学教师,雷切尔在与学生相处时本该意气风发,游刃有余,但她的表现恰恰相反:面对二年级的学生,她感到战战兢兢。众多学生之中,詹姆斯·多尔蒂最受她喜爱,“我想知道为什么对他感觉如此不同?因为他卓尔不群,这就是为什么”(Laurence, 1988:3) 。这个男孩从父亲那里学到大量机械方面的知识,在其他孩子还在画简单的房子花草的时候,他已经设计出一艘复杂的宇宙飞船,雷切尔不由为之赞叹。但未婚的身份使她不能表现出对某个男孩的偏爱,以免被认为是恋童癖,为习俗所不容。为了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她不得不对其他孩子相形见绌的作品也发出相同的赞叹,但心底真实的自我马上对她的虚伪进行质问:“这对詹姆斯多么的不公平,用这种方式来贬低表扬”(Laurence, 1988:6)。此时,理智开始为她进行辩护:“如果不这么做,如果他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发现我如此珍视他,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会折磨我,当然,与他们折磨我的方式相比,折磨算不得什么”(Laurence, 1988:6)。对学生一句小小的表扬都使雷切尔纠结到让人恐怖的地步,可见她身上背负的精神负担之重。这样的压力日日加诸其身,已使她不堪重负频临崩溃。
在与同事的交往中,雷切尔更是步步小心,不敢越雷池半步。凯拉是所有同事中与雷切尔关系最亲密的,她会时不时送一些小礼物以示友好。尽管对凯拉的品味嗤之以鼻,但为了维护表面的和谐,雷切尔不得不违心地接受并伪装出应有的惊喜,这令她深感尴尬,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说出实情。凯拉三番五次邀请她去教堂参加仪式,但雷切尔对此毫无兴趣,甚至认为他们是在自我嘲弄,但又不敢断然拒绝,只能撒谎脱身。对待普通友好的同事尚且如此,面对上司时,雷切尔简直如履薄冰。每次与校长威利尔谈话,她都要纠结于到底是站着还是坐着更为合适。因事被召唤到校长办公室,威利尔对她提出质疑时,雷切尔急于为自己辩护,“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急切而谄媚。我很可能会双膝跪下,如果这被许可的话。我痛恨这样。我痛恨这样说话。但我继续这样说下去”(Laurence, 1988:45)。这段战战兢兢的心理描写把雷切尔的诚惶诚恐刻画得惟妙惟肖。面对上司,本可以从容面对,为自己进行有理有节地辩护,但下意识地恐惧使她方寸大乱。真实的自我唾弃她谄媚的举动,但内心的慌乱让她走投无路。
面对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母亲梅·卡梅隆时,雷切尔不仅没有感到与亲人依偎的温暖,反而更加惶恐。细读之下不难发现,梅正是马纳瓦卡父权制理念的执行者和捍卫者,是造成雷切尔痛苦的根源。梅30多岁时守寡,多年来一直过着保守、禁欲、克制的生活,情感和精神世界一直处于麻木消极的状态,生活在世上只求安安稳稳。她将自己的生活原则灌输给女儿,并对其任何不妥或出格的行为不断进行纠正训诫,直到符合她的标准为止。而她的惩戒方式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十分残忍,不是简单的打骂体罚,而是精神上冷淡,思想上的折磨,让孩子自我愧疚进而服从她的指挥。雷切尔回忆道:“我记不清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记得当时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我知道她绝不会揍我一顿然后就原谅我。不,她从不那样做。那不是她的方式。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唠叨,说我做的错事怎样伤透了她的心”(Laurence, 1988:98)。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即使在雷切尔成年之后,母亲依然用这种方法控制她的言行,扮演着一个为女儿受苦受难的母亲角色,想方设法博取女儿的同情,进而逼她就范。
综上所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雷切尔一直胆战心惊地活着,时刻担心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唯恐犯一点小错引起轩然大波;她把真实的想法埋在心底,不管内心的思绪多么汹涌澎湃,说出口的话总是彬彬有礼,温和得体。总而言之,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桎梏,对生活感到深深的恐惧与厌倦,已经游走在行将崩溃的边缘。
《上帝的玩笑》蕴含丰富的圣经典故,常梅指出:“雷切尔·卡梅隆(Rachel Cameron)(2004:98)的教名不可避免地使她与《圣经》中的拉结(Rachel)密切相关”。两者都求子而不得,雷切尔羡慕已生育了四个孩子的姐姐,而拉结为了与姐姐争宠拼命求子。“母亲”这一身份可以看做是女性自我身份认同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这意味着女性摆脱了对父权、夫权的依附,成为独立的能对他人负责的个体。暑假里,雷切尔遇到了送奶工的儿子尼克,被他的率真所吸引,最终在一个夜晚失去了处女的身份。后来怀疑有了身孕,雷切尔对此又惊又喜,惊的是在当时的马纳瓦卡,这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成为母亲,承担起照顾他人的责任,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苦难。孩子可以成为她重新认识生活的窗口。讽刺的是,上帝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她腹中的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颗肿瘤,而尼克也因不愿承担责任而离开。面对这样的困境,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通过深深地自省,雷切尔决定不再选择沉默地委曲求全,而是勇敢走出令人窒息的马纳瓦卡,去寻找并开启新生活。
四、离开与回归——寻找中的迁徙
《占卜者》(TheDiviners,1974)是整个“马纳瓦卡”系列的大结局。作家在创作技巧和人物刻画方面都做了新的尝试,作品一问世便摘走了该年度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和莫尔森奖,并被评为1975年“加拿大优秀小说”和1979年“全美优秀小说”。本作品故事情节高度契合作家的人生经历,可以看做是劳伦斯的自传体小说。也有学者指出这部作品具备成长小说的基本要素,是一部女性艺术家的成长小说(杨李, 2013:95-98)。不管怎样分类,《占卜者》最突出的特点当属创新性写作手法的应用:两条叙事线索揭示过去与现在,大量的拼贴与杂糅,巧妙的隐喻与象征。剥茧抽丝之后不难发现:这些复杂纷繁下隐藏的是一位女性作家对自己痴迷的主题—“寻找”的不懈坚持与重新演绎。《占卜者》讲述了女作家莫拉格·甘从童年到中年的漫长成长经历,而她的成长伴随着明显的空间迁徙,每次迁徙都标志着主人公抛弃已有的身份、再一次寻找的开始。此次此刻,空间不仅仅是故事情节发展的物理场所,它们还是承载着精神和文化意义的象征意向。在不断的空间转换中,主人公完成了自身的成长,实现了自我身份认同。
在小说的开头,女主人公莫拉格·甘翻看老照片,回忆自己幼年父母双全时的模糊影像。但那些记忆犹如晨雾,她自己也搞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是杜撰出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年幼的莫拉格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在自家农场,不知人间疾苦,寻找也尚未开始。
五岁时父母双亡,莫拉格被“捡破烂的”克里斯蒂夫妇收养,搬到小镇马纳瓦卡居住。镇上的居民按照经济地位分区居住:山顶景色优美、房屋体面,是有钱人的居所;半山腰的小山街荒芜凋敝,“居民都是些流浪汉、烂崽和小混混,至少在镇里好人家的眼里是这么一回事”(劳伦斯,2004:26);最底层的梅蒂混血人只能在山脚搭棚屋居住。此时,空间显然具有了高低优劣之分,人的地理居所成为其社会身份的标志,空间变成了身份构建的重要衡量维度。在这样一个贫富等级分明的社会中,生活在半山腰的克里斯蒂及其“拾荒者”的身份为莫拉格带来无尽的屈辱和辛酸。年幼的莫拉格感到孤独与愤怒,为了反抗自己所受的不公,她一方面表现地像个假小子,用拳头回应他人对自己的嘲讽与蔑视,另一方面选择徜徉于风景秀丽的山谷,通过寄情山水来舒缓自己的心绪。但这些只能暂时缓解心中的抑郁,要彻底摆脱社会底层被压迫者的地位,弱小的莫拉格必然要从空间上逃离马纳瓦卡去寻找新的生活。
“锡安”普遍被认为是耶路撒冷,基督徒心中的圣地,第三章的标题是“锡安的圣殿”,顾名思义,这里是莫拉格实现心中梦想的神圣之地。为了摆脱马纳瓦卡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及窘迫的生活,莫拉格努力考取大学。在这里她遇到了风度翩翩的文学教授布鲁克并与之相恋,婚后莫拉格顺应丈夫的意愿,放弃学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成为教授夫人的莫拉格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获得了教授夫人的身份,过上衣食无忧的体面生活。但布鲁克只希望她做一只安分守己的笼中鸟,一个依赖他的“孩子”,而不是进行文学创作成为一名独立的女作家。布鲁克还拒绝生育孩子,因为母亲的身份会让莫拉格变得强大,他将失去神圣的光辉,进而丢失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可以说,布鲁克是男性强权的突出代表,他将莫拉格囚禁在家庭这个孤岛中,莫拉格已然沦为他的附属品,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与价值,更失去了独立的人格。然而,做母亲是每一个女人的心愿;写作既是莫拉格挚爱的事业,又是她探索自我、认识世界的工具。Laurie Lindberg(1996:188)指出“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劳伦斯的小说中,艺术都是救赎的方式,艺术具有魔力”。写作就是莫拉格解救自己的魔力。当必须在家庭与事业之间进行抉择时,她最终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用婚前的闺名出版了第一部小说,毅然离开富足稳定的生活,以自由之躯和手中的笔去独立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
离开布鲁克后,莫拉格与儿时的伙伴朱尔斯未婚生育了女儿皮格特。但她没有选择依附于朱尔斯,而是带着女儿开始了以写作为生,长达十年的漂泊,在地理空间的迁徙中继续寻找自我。此时的莫拉格是一位坚强的母亲、独立的作家,这两个不同的身份赋予她不屈的意志,精神及经济上的独立还有一个完整的自我。在莫拉格心里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去苏格兰——克里斯蒂故事中祖先的故乡去朝圣、去寻根。但与萨瑟兰隔海相望时,她才深深意识到,她的家乡就在马纳瓦卡,就在克里斯蒂为她提供的那个简陋的家,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加拿大人。后来,她毅然回归加拿大,在一个与马纳瓦卡相似的地方安定了下来,结束了地理意义上的迁徙,对自己身份的寻找最终完成。此时的莫拉格已经与马纳瓦卡和解,作为一名加拿大女作家、母亲安定地生活在双向流淌的河边。
五、结语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1972:32)在《生存》③一书中反复引用马纳瓦卡系列作品来论证“加拿大的中心象征……毫无疑问是生存”,她认为:“在近来的作家作品中,生存的障碍不再仅仅是肉体上生存的障碍,而是我们称之为精神上生存的障碍”(Atwood,1972:182)。的确,“马纳瓦卡”系列的女主人公们寻找的并不只是物质上的满足,更多地是为了寻找自由、自我及身份认同。劳伦斯笔下的女性都不完美,生活中面临各自的困境,但她们没有就此沉沦,而是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抗争。《石头天使》中的哈格终其一生寻觅独立的自我,最终在临终前顿悟一生悲剧的根源及生命的意义,如圣徒般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上帝的玩笑》中的雷切尔在世俗的桎梏中愤怒地生活,最终通过自省意识到人生可以改写,从而能够逃离故乡去寻找新的生活;《占卜者》中的莫拉格就像加拿大民族一样粗犷坚韧、不屈不挠,通过地理空间上的迁徙最终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寻找。可以说,这些女性是加拿大女性群体的缩影,她们颠覆了父权制期待的女性柔弱形象,依靠各自的努力最终找到一定程度的自由,以勇敢坚毅的姿态屹立于加拿大这片广袤的土地。
20世纪60年代被称之为“加拿大文艺复兴时期”,这一时期的加拿大作家把建立独立的加拿大文学、探寻和确定加拿大自己的民族特性视为己任。作为一名具有强烈女性独立意识的作家,玛格丽特·劳伦斯积极投身于这次浪潮,在此背景下创作的“马纳瓦卡”五部曲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劳伦斯从女性的视角出发,通过关注不同女性的生存困境及寻找历程,塑造典型的女性形象,为还在父权制压制下苦苦挣扎的加拿大女性提供了榜样,以至于许多加拿大女性在读劳伦斯作品时都感同身受。此外,劳伦斯在小说中通过人物经历反复强调:逃离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女性的困境,只有正视过去和现在,寻求经济和精神上的自由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解放。在这一层面上,“寻找”已不仅局限于“马纳瓦卡”系列的女主人公们,它已经上升到普遍人性的高度,对所有女性认识自我都具有指导意义。
注释:
①玛格丽特·劳伦斯以自己的出生地和成长地加拿大曼尼托巴草原小镇尼帕瓦为原型,虚构出西部草原小镇“马纳瓦卡”,并以此为背景创作了五部小说,它们被称之为“马纳瓦卡”系列小说或“马纳瓦卡五部曲”。
②《上帝的玩笑》引文部分为作者自译。
③《生存》引文部分为作者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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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萧怡钦]
On the Motif of “Pursuit” in the Manawaka’s Series: Enlightenment, Meditation and Migration
GUAN Yinxia
(CollegeEnglishDepartment,GuangdongPolytechnic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65,China)
Abstract:“Pursuit” is not only one of the eternal motifs in ancient and modern literary works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but also a main theme in the Manawaka’s series. In the five works, Laurence skillfully depicts five distinctive heroines who pursue true self and try hard to build independent identity. In The Stone Angel, Hargar was enlightened about the meaning of life in pursuit; in A Jest of God, Rachel managed to find her way out by meditation; in The Diviners, Morag pursued and built her identity through migration. By presenting the theme in this way, the significance of pursuit in building women self-identity is demonstrated, and it also reflects Laurance’s deep concern about the existence dilemma of Canadian women and the way out.
Key words:Manawaka; pursuit; enlightenment; meditation; migration; self-identity
收稿日期:215-09-02
作者简介:关银霞(1981-),女,山东青州人,硕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大学英语部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与英语文学。
中图分类号:I711.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962(2016)02-00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