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尔德戏剧《莎乐美》中的“凝视”与“反凝视”
2016-03-06李察
李 察
(南京师范大学 中北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论王尔德戏剧《莎乐美》中的“凝视”与“反凝视”
李察
(南京师范大学 中北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王尔德的独幕剧《莎乐美》向读者展示了一位极富主体意识和个人魅力的女性形象,剧中复杂的"凝视"关系隐含着欲望纠缠、权力运作和身份意识。从凝视理论与福柯关于微观权力机制的论述可知,作品女主人公莎乐美利用女性身体、话语建构等"反凝视"策略来对抗菲勒斯中心的男权凝视,并向我们展示了处于边缘地带的女性可贵的反叛意识和抗争精神,对于消解菲勒斯中心话语和颠覆男权文化统治有着深刻的启发意义。
王尔德;《莎乐美》;凝视;反凝视;权力;身体;话语
莎乐美原为《圣经》福音书中一位不具名的公主,无论是在诗歌领域,还是在视觉艺术领域,都颇得文人雅士们的青睐。自公元前后至20世纪的2000千年间,莎乐美的艺术形象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从一个毫无主观意愿、以只字片语模糊带过的边缘人物逐渐转变为一个极富主体意识、敢爱敢恨的丰满的艺术形象。在众多的艺术作品中,“王尔德塑造的莎乐美风靡世界,成为莎乐美形象演变流程中的巅峰形象,之后莎乐美的形象演变不大,对她的解读也多集中在王尔德版的莎乐美身上”[1]7。奥斯卡·王尔德的独幕剧《莎乐美》以《圣经》故事为原型,呈现了莎乐美以索要先知约翰的头颅为代价为希律王跳舞祝寿的故事。《圣经》中真正想取约翰性命的是莎乐美的母亲希罗底,她是希律王安提帕的侄女,先与其叔腓力结婚,后与另外一个叔叔安提帕(剧中的希律王)相爱,遂而改嫁。希律王休妻迎娶侄女兼哥嫂的行为事实上构成双重乱伦,因而他与希罗底不合法的婚姻遭到了先知约翰的公开抨击。作为唯美颓废主义的“浪荡子”,王尔德推崇形式上纯粹的美和非理性的肉欲崇拜,他并没有对这个故事的背景进行改动,只是将莎乐美塑造成了一名极富情欲和感官美的纯洁少女。莎乐美义无反顾地爱上先知约翰,并疯狂地向其示爱,因遭到残忍拒绝而起了杀心,从而颠覆了《圣经》中受母后指使的报复工具的扁平形象。剧中对于肉体和情欲的露骨赞美和怪诞的死亡情节无疑触犯到19世纪末维多利亚时期的传统禁欲礼教,《时代》杂志评论该剧“充满了血腥和残暴,是对圣经经文的病态、异端、可恶和冒犯的改编,是对神圣的颠覆”[1]115。
一 凝视的权力机制
凝视理论一般被认为源自于“视觉中心主义”(ocularcentrism),观者与被观者构成一个主体/客体、自我/他者的二分体系。福柯的研究为凝视理论赋予了知识和权力的特征,他在《规训与惩罚》中根据边沁设计的全景敞视式现代监狱建筑,解释了“权力之眼”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见:“观看/被观看能有效地统一在一起:在环形边缘,人彻底被看,但不能观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观看一切,但是不会被观看。”[2]环形建筑中的囚犯们时刻感受到来自中心瞭望塔上高高在上的凝视;而在现代社会中,凝视背后往往隐藏着一系列的权力机制,观看者在权力关系中占有支配和主导地位,并且这种单向性的凝视生产出了“内心自我监管的主体”[3],这就是凝视的监视手段所带来的规训效应。被凝视者意识到自己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为避免更多目光的追踪,他可能会修正自己不合规范的行为,并尽可能地使自己的行为符合凝视者的要求,从而实现自我监视和自我规训。美国女性主义电影批评家劳拉·莫尔维从性别角度对“凝视”进行了进一步划分:“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4]当男性凝视投射到女性身上时,女性便成为景观,即男性欲望的对象。
在《莎乐美》中多次出现与“看”相关的字眼,其中充满着复杂的视觉关系。莎乐美被描述为一位美艳动人的年轻公主,浑身上下散发着神秘的东方魅力,吸引了许多男性的注意。例如,希罗底的侍童曾再三提醒叙利亚青年卫队长看莎乐美看得太多了,告诫他不要总是盯着公主看,否则会有灾祸降临。希律王对王后希罗底感到厌倦,便觊觎于莎乐美的美貌,这让莎乐美十分反感:“为什么国王总拿他颤抖的眼皮下那鼹鼠一样的眼睛盯着我!”[5]8希罗底见希律王垂涎于莎乐美的美貌,时不时地抱怨道:“你不能看她!你老是在看她!”[5]19“你老是盯着我女儿看,而且要她给你跳舞,让你高兴……”[5]30希律王为莎乐美的美所扰:“你的美叫我非常烦躁,因此我看你才看得太多了。……人是什么都不能看的。”[5]37在叙利亚青年卫队长和希律王的凝视下,莎乐美沦为满足感官快乐的对象,她的身体被物化为可展示和占有的客体。月亮是全剧最重要的意象。开场时的月亮在叙利亚青年卫队长眼中就像是“戴黄色面纱的小公主”[5]12,而当希律王焦急地搜寻莎乐美的踪影时,月亮在他看来则如同“一个到处寻找情夫的疯女人,赤身裸体,一丝不挂”[5]19。在这里,月亮象征了众人眼中所看到的莎乐美及每个人对她所投射出的不同欲望。莎乐美眼中的月亮“冰清玉洁”,“是个处女,她从没有玷污过自己……从没有委身于男子”[5]9。“处女之于男人,正如处女地之于探险者一样充满神秘和诱惑的力量。”[1]102莎乐美这样的纯洁少女,放到男性的目光之下却充满了色情的意味,无论是“房中天使”,还是“致命妖女”,都是男性为了满足猎奇欲望幻想出来的女性神话,身为他者身份的女性不过是男人“要实现自己就必须通过一个客体看到他自己”[6]的一面镜子。
莫尔维还指出,作为男性的欲望对象,女性是被阉割的男性,她们会给男性带来阉割恐惧;为了消解女性带来的阉割焦虑,男性会采取“贬值、惩罚或拯救”[7]179及“物化女性”等手段。莎乐美见到有着动听声音和美丽身体的先知约翰时,坠入情网。站在男权中心手举“宗教”与“道德”两面大旗的约翰却视女性为人间邪恶的根源,他不仅强烈谴责希罗底与希律王的不伦婚姻,而且对与此事无关的莎乐美进行恶毒的言语攻击,待处女之身的莎乐美如淫乱娼妇,侮辱其为“巴比伦的女儿”、“所多玛的女儿”[5]16。在男权社会中,男性给女性贴上邪恶标签,将女性妖魔化,歪曲甚至完全抹杀女性真实的面貌,其真实意图在于使女性成为社会体系中负面价值的承担者、成为被否定的他者,从而树立男性“除恶扬善”的光辉形象,使男权社会的道德文化体系更加稳固。约翰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将莎乐美的欲望和感情踩在脚下,不仅如此,他还用男性凝视话语肆意对身为女性的希罗底和莎乐美进行贬抑,以保障其男性话语的权威性。希律王除了用淫邪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侵扰莎乐美外,还一直对其进行言语挑逗,邀莎乐美与他共饮一杯酒,共品一个水果,甚至在希罗底就坐在身边的情况下,毫无避讳地表白对莎乐美的占有欲望,以王后之位相许,邀莎乐美坐到他的身边,缺乏对妻子最起码的尊重。希律王诋毁希罗底没有生育,实际上是为了逃避希罗底和莎乐美给他施加的阉割焦虑,因为他自己才是真正的膝下无儿女。值得一提的是,希罗底当即不留情面地反驳了希律王的污蔑:“你说起话来简直像个傻瓜。我生了一个女儿,你却没有孩子。没有,连你的奴隶也没有给你生过一个孩子。没有生育的是你,不是我。”[5]30希律王只得让希罗底住嘴,以诡辩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叙利亚青年卫队长和希律王不但对莎乐美的内心世界毫不关心,而且不断地将其形象物品化,分割成手、脚、脸、性等能指和象征,在他们眼中,莎乐美有着“白鸽子一样的小脚”[5]32,苍白的脸“像是映在银镜里的一朵白色的玫瑰”[5]6,“雪白的小手像回巢的鸽子一样扇动着,仿佛是白色的蝴蝶”[5]7。莎乐美被比作“迷了路的鸽子”“在风里颤抖的水仙”“银色的花”,这些表达女性柔弱词语的使用恰好揭示了男性对女性欲望式的观赏和男性强加的女性弱者形象,从而反衬出男性的强大和不可侵犯。“在这种人体取物品之美的转喻中,性欲或两性关系实际上发生了一个微妙的转变,它不仅表现或象征了一种对女性的欲望,而且借助物像形式摒除了女性自身的欲望,它所表现的与其说是男性的欲望,不如说是男性的欲望权。”[8]每每遭遇到男性凝视,女性就很难逃脱被物化的命运。女性沦为不具危险性的“物”,化解了男性的阉割焦虑,也就能够更好地顺从和附属于男性,也更好地保障男性主导的权力机制。将女性丑化、妖魔化、贬值、物化,似乎成了男性惯用的凝视策略,也反映了男性集体无意识的权力运作和男权社会的性别文化建构。
二 从“反凝视”到建立女性话语
在以男权/父权为中心的凝视体系中,作为他者存在的女性形象被随意地扭曲和篡改,女性被剥夺了发出真实声音的权力。在福柯看来,没有绝对的权力,即权力不是可以被某个人绝对拥有或掌控的东西,而是处于一个永远变化的流动状态。在被压迫的女性群体中,总是存在着反抗的力量,凝视机制下的二元对立关系并不稳定,来自他者的凝视可以瓦解已有的视界政体,使权力发生流动。发出凝视,就是将自己置于能动和主体的位置,“反凝视”就是一种反客为主的对抗性策略,美国女权主义作家贝尔·胡克斯在其影评文章《抵抗性的注视:黑人女性观者》中大胆宣告:“我们不仅要注视,而且要通过注视改变现实。”[9]
莎乐美不听众人的劝说,坚持要好好看看被关在蓄水池下方的约翰,要与他讲话,并许诺叙利亚青年卫队长如果肯帮她见到约翰,她会从面纱后面看他:“我会看你的,纳拉波特,说不定还会对你笑笑呢!眼睛看着我,纳拉波特,看着我!”[5]11叙利亚青年卫队长最终妥协,让人把约翰带了出来。紧接着,莎乐美用大段抒情诗般的语言赞美约翰象牙般洁白的身体、乌黑的头发、鲜红的嘴唇,并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渴望:“让我摸摸你的身子吧”[5]15,“让我摸摸你的头发吧”[5]16,“让我亲一亲你的嘴吧”[5]16。莎乐美通过对约翰的凝视,化身为欲望主体,打破了原本男性(主体)/女性(客体)的二元对立,动摇了父权、男权掌控的话语体系,为建立新的女性话语埋下伏笔。相比之下,约翰对于莎乐美的大胆表白和热烈追求却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和畏缩,他不许莎乐美看他,也不愿意看见莎乐美,他的眼睛始终不敢看莎乐美,害怕一旦看了她,就会愧对自己口口声声笃信的上帝,因此,他只能把眼里装满“愤怒和轻蔑”[5]42,用“红蛇喷着毒液”[5]42的舌头对莎乐美进行辱骂和诅咒。当莎乐美以热切的目光、煽情的语言向约翰表达崇拜时,约翰对莎乐美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谁能想到人们所景仰的伟大先知内心竟是如此懦弱,面对莎乐美妙语连珠的赞美和表白只能以苍白乏味的诅咒应对,与莎乐美敢爱敢恨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对比,王尔德正是借这种反差来讽刺维多利亚时期资产阶级禁欲主义的虚伪和脆弱。在莎乐美近乎歇斯底里的赞美遭到约翰的无情拒绝和斥责后,她的疯狂赞美瞬间转化为一种憎恨和报复的力量:“你的身子多么难看。像一个麻风病人,像堵吸血鬼爬过的粉墙,像蝎子做了窝的粉墙;像充满令人憎厌之物的白色坟墓”[5]15,“你的头发太可怕了。它粘满了泥污和尘土,正像戴在你头上的荆棘和冠冕。正像缠在你脖子上的一大堆毒蛇”[5]16。莎乐美甚至为满足亲吻约翰的欲念,请求希律王砍下了先知的脑袋。
话语和凝视一样,代表着权力关系,“话语承载着生产和权力,它加强权力,又损害权利,揭示权力,又削弱和阻碍权力。”[10]13由于社会各阶层所掌握的话语权是不均等的,因此呈现出富含差异性的权力关系。克丽丝·维登在《后结构主义和女性主义实践》一书中指出,福柯的话语理论对女性主义理论最大的启示在于话语对权力的阻碍和抵抗作用,为“倒置话语”(reverse discourse)和“对抗话语”(counter discourse)的提出创造了条件。在福柯话语理论的启发下,女性主义者意识到,古往今来的主流话语都是男权文化的产物,在男性的建构和操控下,女性长期处于从属的、失语的状态;要取代将女性他者化的男权话语,唯有建构新的女性话语,才有可能将女性从传统的沉默角色中解救出来,发出自己真实的声音,建立女性的主体意识。法国女性主义学者伊利格瑞主张把“女人话”和女性流动、多元、开放等特征与女权主义的政治目标相结合,以此来打破菲勒斯中心话语。这种全新的女性话语可以“含混重复、歧义丛生、充满隐喻与戏仿”[7]227,但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向父权制度中所有“真理”宣战的声音,女性需要用自己的声音讲述自己的历史,纠正偏见和谬误,争取自己的权利。
在王尔德的《莎乐美》中,女性不再是被动、温顺、脆弱的群体,王尔德通过倒置话语和对抗话语,将传统观念中男性专属的异性追求权赋予了女性。莎乐美不仅大但地向约翰表达自己的肉欲,而且对希律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以“我不喝”“我不饿”“我不累”予以坚决回绝。无论希律王以国王的身份命令她还是以半壁江山为代价请求她跳舞,莎乐美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我不乐意”。直到国王发誓满足其任何愿望作为交换条件,莎乐美才终于答应跳“七层纱舞”。从莎乐美和希律王的对话可以看出,希律王的软硬兼施对莎乐美而言都是无济于事的,莎乐美完全可以始终拒绝希律王的要求,她最终松口只是为了利用希律王的男性凝视满足她自己的欲望而已;跳与不跳,选择权都在莎乐美手中。面纱象征了遮蔽,将男性对女性的欲望神秘化,男权话语可以通过把女性身体神秘化,将女性异化为男性所需要的任何形象。在“七层纱舞”中将七层面纱层层揭去,为的就是去神秘化,莎乐美用其独特的身体语言反抗着男性凝视中所隐藏的权力控制。西蒙·德·波伏娃认为:“女性身体应该是女人获享自由的情景和媒介,而不是一个定义与限制的本质。”[11]暴露在男性凝视下的莎乐美的身体并不是“驯服的身体”,而是在莎乐美自主选择下为达到自身目的的一种手段,是女性话语传递的载体和瓦解菲勒斯中心的强大武器。希律王因惧怕约翰的预言意欲以各类奇珍异宝笼络莎乐美放弃要求时,莎乐美丝毫没有动摇,坚定地重申了7遍“约翰的头”,并且明确表明这么做完全是受自身欲望的驱使:“我才不管我母亲的意思呢,我要求用银盘送来约翰的头,这是为了我高兴。”[5]36与《圣经》中那个年幼无知、成为母亲报复杀人的“傀儡”不同,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是一个有着极强主见、敢做敢为、完全意义上的诉求主体,无论是对心上人的追求,还是为求一吻而跳舞,她的言行举止自始至终均是出自本人的主观意愿,从未受到任何人的指使,她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对男性主流话语进行对抗和解构的。
权力的生产性及其与反抗的密不可分性决定了权力无法如它所声称的那样完全支配权力客体的行为和想法。福柯在《性经验史》中对反抗的手段进行了如下描述:“存在着各种抵抗,它们在不同的情况下是可能的、必要的、不可能的、自发的、野蛮的、孤立的、协调的、低调的、粗暴的、不可妥协的、善于交易的、有利害关系的或是奋不顾身的。”[10]71莎乐美不仅抵抗了男性角色给她施加的权力影响,而且还参与到生命权力的实施过程中。福柯的“生命权力”是指干预和管理生命的权力。在绝对君主制时代,君王通过掌控终极手段,即处置生命的权利,来维护自己的权威,生命的终结意味着权力关系的转移或变更。表面上看似是莎乐美屈服于希律王的凝视,同意跳舞,实际上莎乐美利用身体武器和男性凝视使希律王臣服于自己的权力之下,获得约翰的首级,并且可以将其随意处置,使她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权力实施者。此时的莎乐美已成为反抗的主体,她具备操控他人的权力,不仅让叙利亚青年卫队长对她言听计从,还诱使希律王在众人面前发下誓言,从而间接获得了约翰的生杀大权。莎乐美需要“看到”约翰,是其反凝视夺权的开端。莎乐美捧着约翰的头颅呼喊:“睁开眼呀!约翰!你为什么不看我?你是因为怕我才不肯看我吗……你若看了我,是会爱上我的。”[5]42此举表明莎乐美追求的不仅仅是肉体的欲望征服,还有情感的相通、灵与肉的结合,她渴求爱情,需要获得别人的关注和认可,是权力自我凸显的标志。
叙利亚青年卫队长和希律王对莎乐美的凝视承载了男性对女性的期待和欲望,象征父权对女性身体的监督和规训,然而莎乐美拒绝成为男性凝视下的“他者”,反过来利用这些男性凝视达到自己追求爱情的目的。主体是话语和权力关系的产物,莎乐美面对约翰的拒绝和羞辱如诗人般舌灿莲花,面对希律王的笼络对答如流,证明她已掌握充分的话语权而不仅仅是将抵抗话语局限于舞蹈这样的身体语言。莎乐美作为男性凝视的反抗者,偏执的大无畏精神与她作为孤独的纯美公主时希冀得到灵魂交流的强烈愿望形成反差,为建立对抗话语、抵抗权力和参与权力争夺做好了铺垫。仅仅逃避凝视或参与凝视是无法给现有秩序带来影响的,只有用自己的方式“被人看见”才可能动摇男性凝视的权力机制。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王尔德“杀死”了《圣经》中顺从、无知、失语的少女公主,将其改造成一位有着独立人格和强烈主体意识、敢于主动追求爱情、立场坚定且带有暴力倾向的行动派女性。莎乐美的名字Salome是所罗门(Solomon)的女性写法,在希伯来语中表示“和平”,而王尔德笔下这位执着于感性审美和感官享乐不惜夺取他人性命、牺牲自己生命的“致命女性”是对《圣经》传统中所赞扬的富有奉献精神的圣母玛利亚式女性的大胆颠覆,也是对维多利亚时期人们所认同的“房中天使”之女性形象的一种极大挑战。王尔德借塑造这样“离经叛道”的女性形象,打破在男性霸权和宗教霸权的双重“凝视”下形成的歪曲的“女性自我意识”,也表达了女性的反抗能力和渴求认同的心声。
在故事结局的处理上,与包括《圣经》在内的以往所有作品都不同,王尔德的莎乐美因无法遏制的爱欲被象征着父权和王权的希律王处死,这样的悲剧结局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创作心理。莎乐美以跳舞换取约翰头颅后,疯狂亲吻约翰被斩的首级、追求刹那间感官享受的一幕让人看得心惊肉跳;希律王见状,心生恐惧、厌恶,遂下令将其处死,这是剧情的一个重大反转。莎乐美之死影射了王尔德预见到自身欲望的毁灭力量及自身命运不可避免的失败结局,象征着作者追求肉欲享乐和承受道德压力的内心挣扎,以及对自己的逾矩行为随时可能被公诸于众的焦虑。莎乐美为满足自己的情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王尔德也因片面追求感官满足的享乐主义道德观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作品中,莎乐美追求爱情与美的权力归根到底还是得通过操控王权来实现,女性对封建礼教、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反叛与抗争最终跳脱不出男权统治的范畴,但即便如此,莎乐美将女性蓄积已久的内在力量以极端的方式释放出来,至死都没有放弃参与权力和反抗权力、构建女性话语的斗争。因此,王尔德的《莎乐美》可以算是一部女性戏剧,它向我们揭示了男权社会中无处不在的男性凝视权力机制对女性的压迫,同时向我们展示了处于边缘地带的女性可贵的反叛意识和抗争精神,对于消解菲勒斯中心话语和颠覆男权文化统治有着深刻的启发意义。
[1]关涛.莎乐美形象的历史演变及文化解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2]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城,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07:226
[3]彼得·杜斯.福柯论权力和主体性[M].汪民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181.
[4]劳拉·莫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M]//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北京:三联书店,2006:643
[5]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M].孙法理,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6]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217.
[7]朱晓兰.文化研究关键词:凝视[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
[8]孟悦,戴锦.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14-15.
[9]胡克斯.抵抗性的注视:黑人女性观者[M]//陈永国.视觉文化研究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76.
[10]福柯.性经验史:增订版[M].佘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11]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17.
(责任编校:彭巍颐)
Gaze and Counter-Gaze in Oscar Wilde′s Salome
LI Cha
(Zhongbei Colleg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China)
Salome,Oscar Wilde′s one-act play,presents to readers a female image of strong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and great charm.The complicated "gaze" in the play indicates entanglement of desires,operation of powers,and consciousness of identity.Based on the gaze theory and Foucault′s micro-power mechanism,this paper tries to analyze how Salome struggles to fight against the phallocentric patriarchal gaze with the counter-gaze strategies that feature the use of the female body and discourse construction.Salome′s struggle reveals the rebellious consciousness and fighting spirit of the marginal women,and provides a profound inspiration for dissolving phallocentric discourse and overthrowing a patriarchal culture.
Wilde; Salome; gaze; counter-gaze; power; body; discourse
2015-12-04.
李察(1984—),女,江苏南京人,南京师范大学中北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I106
A
1673-0712(2016)01-004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