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独运仁者襟怀——杜甫《春夜喜雨》赏析
2016-03-02李睿
□李睿
匠心独运仁者襟怀——杜甫《春夜喜雨》赏析
□李睿
摘要:杜甫的《春夜喜雨》超过了前代或当时写雨的作品,在诗歌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这首诗别具匠心,细腻生动,感情真挚,意蕴丰厚,有着独特的声情之美。颔联传神地道出春雨的品格,体现出诗人民胞物与的仁爱之心。杜甫的仁者襟怀,以儒家的仁爱精神为本,也与佛教精髓相通,故能创造出博大高远的诗歌意境。
关键词:杜甫;《春夜喜雨》;匠心;仁者襟怀
《春夜喜雨》是杜甫上元二年(761)在成都草堂居住时所写,可谓家喻户晓的名篇,不乏鉴赏文章。然而经典作品总是常读常新,读者会不断有新的发现。笔者在此不揣浅陋,谈谈自己的心得体会,望就正于方家。
纵观中国诗歌史,战国时期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中就已出现行云行雨的神女,此时的“雨”是作为比喻义而存在。“雨”这个意象正式“登场”是在南朝。比如,谢朓的“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何逊的“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等,都是写雨的名句。盛唐诗人中,孟浩然将春雨与落花联系在一起,“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王维擅长写山雨和春雨,“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突出了雨的清新灵动、生机盎然。这些写雨的作品各有特点,为人称道。
杜甫这首诗写春夜之雨别具匠心,超过了前代或当时的相关作品。清代诗学家浦起龙《读杜心解》认为“写雨切夜易,切春难”,又评价这首诗“喜意都从罅缝里迸透”,可以说把握了这首诗的精髓:诗歌“切夜”、“切春”,景真情真,情景相生,抓住春夜之雨的特点,将喜悦之情和盘托出。诗人开篇点题,首联点出雨和春,“好”、“知”、“当”、“乃”几个字,将春雨人格化,生动传神地传递出诗人的欢喜之情。颔联偏从无声处写雨。在此诗人准确地描绘出春雨的特点,春天的雨常常在夜里开始下,到白天时淅淅沥沥,夜晚时是牛毛细雨,十分轻柔,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大地。诗人以高度凝练、包孕性极强的语言描绘出春雨无私的品格,这种无言的大美,是诗人感到喜悦和慰藉的根本原因。接下来,诗人通过景物进行烘托,即侧面描写。“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写江面上的雨。在天地沉静的夜晚,有一盏灯火照破了黑暗,自然很欣喜。而借着江面的渔火隐约看见悬挂在空中的雨丝,感受它飘洒在脸上的那份轻柔,更充满了愉悦之情。最后两句是想象明日清晨所见的景色。春天的花朵万紫千红,本来就美,经雨水的润泽,则美上加美,就诗人的心情而言,是借着美好的设想,喜上加喜。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是“重”字的解释,很多鉴赏文章把“重”字解释为沉重或沉甸甸,其实并不准确,只有果实才会沉甸甸,“沾衣欲湿杏花雨”,柔柔的、细细的春雨,飘落在轻盈的花瓣上,怎么会给人沉甸甸的感觉呢?绘画上有个词,叫做“浓墨重彩”,“重”是浓郁、鲜艳绚丽之意。这里的“重”,就是这个意思。花重,就是说花朵的颜色更加鲜艳了。因为重的本意是分量大,所以这里是通感的用法。杜甫还有一句诗“烟花山际重”,表达相似。其二是对尾联意蕴的理解,如果仅从字面出发,说锦官城是成都的别称,这两句是说雨中的花儿把成都妆点得更美丽了,这样就太浅了。这当中暗含着一个比喻。成都之所以被称为“锦官城”,是因为盛产美锦,诗人巧妙地借成都的这个别称,把花儿比作锦绣,繁花似锦;而这满城的锦绣,是春雨织出来的。至此,整个天地之间都洋溢着盎然的春意,回想昨晚无声的细雨,更是满心的喜悦与陶醉。用平易晓畅的语言达到意蕴丰厚的非凡境地,令人回味无穷,这是杜甫的过人之处。我们只有细细揣摩,才能领会诗人的用心。
这首诗有着独特的声情之美。诗人押的是庚韵,韵脚为“生”、“声”、“明”、“城”,庚韵部的声情特点是“振厉”(王易《词曲史》),也就是清亮、昂扬向上,诗人藉以表现春雨的勃勃生机,是非常适宜的。诗中的平声字与仄声字都是20个(注意“俱”与“看”在此都读平声),长短相间,搭配协调,声调十分和谐。仄声中上声7个,去声6个,入声7个,上去入三声分配均匀,产生抑扬顿挫的效果。最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末句,前七句中每句用了一个入声字:“节”、“发”、“入”、“物”、“黑”、“独”、“湿”。入声促迫,一发即收,可以用来表达焦急躁动的感情,比如杜甫《登高》中运用了十个入声字传达其渴望归乡的焦灼心情。在这首诗中,入声字的均匀分布,使得语气显出适度的迫切,微妙地表现出惊喜激动的心情,节奏欢快,韵律跳脱,声律十分谐美流畅。
《春夜喜雨》带给我们极大的审美享受,而在这大美之中,最富于感染力的莫过于颔联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千百年来人们反复引用,来赞美无私奉献的品格、潜移默化的境界。杜甫深受儒家的仁爱思想濡染,其民胞物与的仁者襟怀遍及大自然的风雨草木,流露于诗歌中,别具感发的力量。其实杜诗的境界,也与佛教的悲天悯人之关怀息息相通。佛教典籍《无量寿经》(净土宗三经之一,曹魏康僧铠译)中之“德风华雨第二十”,描绘花雨随风飘落的景象,与《春夜喜雨》的情景极为相似:“……自然德风徐起,吹诸罗网,及众宝树。……其有闻者,尘劳垢习,自然不起。风触其身,安和调适,犹如比丘得灭尽定。复吹七宝林树,飘华成聚。种种色光,遍满佛土。随色次第,而不杂乱。柔软光洁,如兜罗绵。足履其上,没深四指。随足举已,还复如初。过食时后,其华自没。大地清净,更雨新华。随其时节,还复周遍。与前无异,如是六反。”这里描写宝树上的花,在和风的吹拂下飘落如雨,漫天飞舞,五彩斑斓。德风洗涤尘垢,使人安和调适;华雨(即花雨)柔软光洁,使大地清净,而且“随其时节,还复周遍”,来去有时。由此可见,佛经中的“德风华雨”,与杜甫笔下的春雨,都具有柔和高洁、善解人意、无私奉献之品格。佛教在唐代有很大发展,对儒、道思想有所汲取,成为本土化的宗教。唐代诗人普遍受佛教熏陶,其中不乏笃信者。杜甫喜欢游览寺庙,他二十五岁时就写下了《游龙门奉先寺》:“已从招提游,更宿招提境。阴壑生虚籁,月林散清影。天窥象纬逼,云卧衣裳冷。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加上饱读诗书,他对佛教教义不会陌生。杜甫的仁者襟怀,以儒家的仁爱精神为本,也与佛教精髓相通,故能创造出博大高远的诗歌意境。
总之,杜甫的《春夜喜雨》超越了前代与当时的相关作品,艺术上匠心独运、出神入化,意蕴丰厚,耐人寻味,体现出崇高的仁者襟怀。汉代乐府诗云:“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长歌行》)《春夜喜雨》一诗展现的境界,庶几近之。
(作者单位:安徽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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